第三节 三滴珠泪 好梦留人安睡 刀王凭立山崖边,满面傲寒,静静看着叶风重又负起祝嫣红,一步步踏上那条 铁链,慢慢消失在视线中。 似有似无的叹息凝固在他胸口,欲吐还收的声音徘徊在他唇边,却终于化为一 眼的暗哑顾盼,投向惟余天地…… 叶风负着祝嫣红踏上了那根细长的铁链。 夤夜深沉,天空浑蒙,铁链刺穿青穹的野渡,秋寒掐灭山火的余温。 碧澈苍郁中,荒野青草间,拶指断痕里,这一刹尽皆独步于记忆…… 无常的命运是否必有这一次无怨的重合? 他的心里再无傲世的骄横、沸扬的仇焰、失血的惨淡、殆尽的野性。 唯有暴风醉眼中天堂的余韵、妩媚招纳里精致的诱惑。 赤臂与素手相握,一任乳雾在脚下缭绕;一任夜鸟在耳边哼唱;一任嵯峨险崖 的狰狞窃笑;一任万丈深渊的偷眼沉沦…… 他……掩闭视听,只是一步一步稳稳地践踩在山风晃荡中,如同踏上一条毅然 难返的不归之路。 她……关上睫门,只是一次一次让心跳激扬于铅帐低空下,犹若慢弄轻拨流火 岁月的空箜之弦。 情怀在灰烟中呼吸,在市声中踯躅。 逆风与漩流共合谋,在眼界中清瘦。 这一路,好长! 可就算苍黄的故事被风掀过之后,谁又能忘得了这一刻放任心音的唿鸣,这一 刻放胆纵情的嚣张?! 铁链不过十数丈,终至尽头。 叶风放下祝嫣红,二人并肩立于山崖边,不由回头望向来路。 但见夜色沉沉,山雾萦绕,再不见对面忘心峰上的刀王,唯有夜幕在眼中层层 翻涌,山风在耳边呜呜轰鸣。 二人回想适才在那根细若小指的铁链上,那牵扯一线的忐忑情思溶尽夜色中, 沉淀晚风里,恍然若梦。两颗扑腾乱跳的心脏便如掉入了一杯浓浓的蜜汁中,既是 甜得畅快,又是滞然欲停…… 这短短的十数丈,便若是已踏过了人世轮回的数载春秋。 那无名峰顶不过二丈见方,一座青石小屋静静伫立着,云锁雾蒸下,宛若一个 与世隔绝的小天地。 祝嫣红刚才虽是在忘心峰顶的小屋中,但夜深谷静,对叶风与刀王的对话听得 一清二楚。 得知叶风亦是直承欢喜自己,心思恍惚下,既觉得配他不上,却又有着初恋情 怀般的欲舍难离,心事全被这薰然晚风吹得凌乱飘零,俏面上早是一片酡红…… 经过这一路来与叶风的生死相依,心悬意通,什么教义礼法似乎都不再重要, 这多年的幽幽怨怼似乎全有所值,两滴情泪终于冲破眼眶的羁绊,堪堪丢在胸前… … 叶风心有所觉,偷眼望去,但见祝嫣红一张侧面似嗔似喜,本已嫣红的脸更是 红得通透,在夜色的掩映下清丽不可方物,偏又有两滴珠泪盈盈欲落,忍不住心头 一紧,双拳轻握…… 祝嫣红此刻方惊觉到一双纤纤素手仍在与叶风相握,心头一震。这才记起自己 早已为人妇的事实,再不是从前无忧无虑的垂髫少女,更何况乍闻丈夫雷怒的死讯, 此刻因情醉而忘形实是大大的不该,连忙从叶风掌中抽出手来,颤声道,“嫣红未 亡之人,实难堪公子错爱。只盼能助公子练功有成得报大仇,心愿已尽。” 一股冲天豪气夹杂着似水柔情直撞入叶风的胸口,“叶风原本只是一流落天涯 的浪子,只知快意恩仇,不懂温柔滋味,忧苦实多。这几日与你有缘相处,更能得 佳人垂青,方知人生亦有快乐。刀王说得对,人生便犹若星升月落般美丽无常,我 不过是一介武夫,自幼便少有人教我什么大道理。只知道人生在世,跌宕浮沉,有 多少想做的事都是不可能做到的。唯求此生静好、现世安稳,牵子之手,与子偕老, 放任一把痛快,此生更有何憾!” 叶风这段话语意铿锵、掷地有声。 祝嫣红望着他凛傲不群、生死不渝的风概,心中激起滔然巨浪。但觉人生如絮 搦风,如萍凌渡,一般的随波逐流,载浮载沉,百年之后,哪还顾得什么俗尘嗔怒, 若能与他相依一世,守住静好的此生,呵住安稳的现世,更有何求? 祝嫣红静默半晌,痛下决心般幽幽道,“公子莫要说了。待得你神功大成,嫣 红便自回家为夫服丧守节。日后公子若无嫌弃,可到嘉兴来会,嫣红虽是莆柳之姿, 亦愿荐枕席。” 叶风胸口剧震,祝嫣红如此明示心迹,更是深恐有损自己的声名,这才宁可不 顾江南大儒千金小姐的身份,暗示他并不需明媒正娶,实是对己种情极深。心中感 动,再次抓住她纤纤柔荑,“叶风再不识好歹,也知道嫣红对我的一片深情。何况 刚才闻得刀王言语,世俗礼教都是一纸空物,我才不会将闲言碎语放在心上……” 这尚是他第一次直呼她的名字“嫣红”。 祝嫣红轻挣了一下,亦由得叶风牵住自己的手,叹了一声,“莫忘了你尚身负 血恨家仇?” 叶风扬声长笑,“你若是担心你父亲不肯见谅,不若陪我去塞外,我可先将你 安置在揽幽谷,届时得报大仇再来接你,日后并缰驰骋大漠草原中,再不问江湖仇 杀。” 揽幽谷正是北雪雪纷飞所在之地。 祝嫣红低头不语,适才情怀激涌,脱口说出心中对他的一份情谊。此时方想起 家中的年事渐高的白发老父,不过三岁的呀呀孩儿,自问如何能洒脱地陪他去塞外, 纵是老父见谅,孩子又怎能抵得住塞外苦寒…… 但这一切却又何忍明告叶风,一时柔肠难解,心知前路茫茫,唯有先放下一切, 助叶风练成神功,亦算给他一个交待…… 叶风哪知祝嫣红心中这诸多的念头,见她垂首不语,只当她已默认。心中高兴, 牵她来到那青石小屋边,笑道,“且先猜猜这里面有什么?” 祝嫣红强做笑容,“可不要只是一个蒲团,一面墙壁。” 叶风大笑,推门而入,“你当刀王是得道高僧吗?” 屋内极是简单,仅有一张石床,一副石桌石椅,角落边摆放着一些干粮清水, 除此外再无他物。 祝嫣红惊叫一声,“竟然连锅灶都没有呢。” 二人同又想起那日灶边引火的情景,一时相顾而笑,心中都是无限旖旎。 叶风眼利,先见到石桌上端端正正地放着一本书册,划着火石点燃桌上的明烛, 拿起一看,封页上四个大字——“忘心七式”。 想到日后若要想与祝嫣红牵手同骑于塞外,必要先渡得此时难关,当下更不迟 疑,翻书而看。 但见书中密密麻麻写满了蝇头小楷,且有各式图样,心中大喜。 叶风的内功传自北雪,刀法却是得于自己对天地间的顿悟,少得就是明师指点, 现有了刀王几十年慧悟的亲授,自是大不相同。 祝嫣红识趣不再多言,但眼见此处只有一张石床,若是二人独处一室,虽是信 任他,却也心中忐忑不安。当下静静坐在石床上,心中思潮起伏。 叶风忽然惊觉,面上泛红,“嫣红且先安歇,我从小就习惯在野外露宿,便是 去外面练功一夜也是无妨的。”微微一笑,转身出门。 祝嫣红听得叶风说从小习惯在外野宿,心口不由一酸,想到他从小吃过的苦头, 又怜又爱,却是无论如何说不出留他在室内的话,只得任他去了。 回想这些日子里的担心受怕,惨遭横祸的丈夫,又是挂牵远在嘉兴的父亲孩儿, 柔肠寸结,几不能寐。听着窗外的风声,又是挂念门外人的寒凉,直苦思到三更时 分,几日的身心劳累终于沉沉袭来,这才在迷糊间睡去…… 叶风在石屋外盘膝而坐,抱元守一,按着刀王的“忘心七式”修习,在心中比 划着刀法招式,浑不知时辰早晚。 叶风功运数周天后,心中已是记牢了忘心七式的心法。 忘心七式虽只有七招,但变化繁复,博大精深处实不亚于任何一门大成的刀法, 更有许多匪夷所思与常理不合之处。 好在叶风从未练过任何门派的武功,胸无成法,是以学起来事半功倍。但饶是 如此,也不可能一夜尽通,只能将招式口诀与运功法门尽数记下,待得日后在实践 中慢慢领悟。 抬眼间方才发现,不知不觉中已是天色渐亮。 百思千虑涌上脑海,想到与祝嫣红终于放下一切羁绊,直承心事,叶风心中不 由一荡。 从门缝中偷眼望去,但见合衣熟睡中的祝嫣红不知做了什么好梦,面上露出浅 浅的笑容,而一颗尚未干涸的泪珠却还挂在脸颊上,泫然欲滴…… ---------- 好书大家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