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兄弟,是谁杀了你 决战! 我要跟你决战! 应无报! 我今天要跟你决一死战! 只要你今天敢来赴我的约,我就一定要杀了你! 当史太渊十年后再一脚踏入这儿时旧地“虚怀谷”中,几乎便要忍不住仰天暴 哮一声、将这藏在胸口十余年的愤懑苦痛一次吼将出来,却又肌肉抽搐、喉头滚动、 唾沫狂咽地将这到口的恨愤激言强吞了回去,因为他现在万万不能让这怒骂给应无 报听见。 其时天色微明,虚怀谷中久无人至,唯见一片凄清,偶听几声天籁更增萧索。 山谷林中虽不缺鸟语花香,但听闻在史太渊耳鼻当中只感阵阵焦燥。史太渊当下强 抑心头怒意、勉强止住胸口起伏,这才小心翼翼踏入谷中深处。 通入谷中的这条碎石小路早为杂草青苔所掩,史太渊虽熟识旧途,却对小道周 遭一花一草一树一木都先行端详查探良久,确定无人先至后、方步行其上长驱而入。 眼观道旁旧景,史太渊一阵触景伤情、又生愤意:“当年就是我引领应无报这小子 从这‘志同道’上进谷投入师门,谁知道我却是引狼入室,不但我大师兄之位被他 夺去,还被他击了一掌、足足养了十年伤方险死还生,今日我要是不报此仇还何以 为人?”当下越想越恨、脚步加快,不觉间谷中小道已尽,踏入一片葱葱竹林。 史太渊在这“胸有成竹”林中穿行过不多时,忽见一座土坟,微微一怔,趋近 细看、随即哈哈大笑,瞪着坟前石碑一字字道:“一代武林大宗师虚怀谷谷主谷虚 怀之墓?”不住冷笑道:“大宗师?嘿嘿,师傅,当年你着应无报那小子打我一掌, 可你自己也还不是躲不过我的偷袭先我而死?还胡吹个什么大气称个狗屁武林宗师! 你配么?口口声声说我心胸狭窄,不配得你真传,你以为你退出江湖就算武林高人 了有多清高是不是?妈的,还称应无报那小子如何仁心侠骨,存心在人前贬我!你 也不睁眼看看现在你死后是谁来看你?还不是我这个你眼中最不成器的徒弟史太渊? 你那个宝贝徒弟自做了你便宜女婿后只懂跟你女儿风流快活,哪还会记着你一星半 点?他现正在外面靠你传的功夫在江湖做大侠做得好不风光哩,你当他还会回来惦 着你这堆朽木烂骨么?要你早把绝学传给我、把女儿许配我,我能像他这么对你么? 那我还不对你风光大葬,年年清明重阳来祭拜,会像这小子似的没良心?嘿嘿,你 虽死于我手,可也怪不得我,要怪你只能怪你有眼无珠,我这么大好一块璞玉你就 是看不见,却要选应无报那臭小子做你的传人!结果这小子连是我杀的你都不知道, 武功再高又有个屁用,哈哈,只怕连你自己是死于我手的都不知道罢?老实告诉你, 当初我就是戴了这张人皮面具扮作他的模样来杀的你,你现在知道了么?哈哈…… 瞧你死时气成的那副模样,哈哈……我呸!”当下从怀里掏出一张人皮面具戴在了 脸上,眼珠转了转,想是有了什么谋策计较。回头想想骂个死人也是无趣,却又越 想越是不忿,几要拿刀在碑上砍上几刀、却也未必解气。 史太渊喃喃咒骂了数声弃开墓丘又向里走,穿过了竹林眼前出现一大片相连的 房院。其间亭台楼阁精雅别致,却因久无人住甚无生气。史太渊推门而入,着手一 片灰尘,进了“深深院”。 院中满是积尘落叶,瞧着这木石桌椅摆放依旧,不由往事历历在目。当年一众 师兄弟以他为首、原甚尊宠,在这庭院中相携长大,生活得本是好不适意。可自应 无报投入师门之后,得尽师傅欢心,自己因平日看这小子不顺眼不过说了他几句不 是,却连遭师傅白眼,甚至要为这小子罢黜他的大师兄之位、几欲将他逐出师门! 想到恨处,情不禁一掌劈出将“深深院”的北门击得四分五裂,一时沉浸旧日深仇 之中怨愤难当,再也不愿多呆,从碎裂北门而出。 史太渊折北而行,正是小师妹、师傅的女儿小娥的厢房——“亲亲楼”。史太 渊仰首而望,依稀便像看见小娥当年正在楼上梳妆,不由脸上微漾温馨之意,心中 又苦又甜,却又蓦然转成嫉恨,寻思:“若不是因为那次应无报无意在谷外救了师 妹,也不致为报这小子之恩,要让我引领他进谷。结果却让他进了谷来拜了师傅为 师得了师傅器重,更取代了我大师兄之位!他要代我大师兄之位得师傅真传也就罢 了,却凭什么还要夺我苦恋七年的师妹?师妹啊师妹,咱们这么多年兄妹之情难道 就及不上你跟他的一见钟情么?你到底喜欢他什么?我又到底哪点比不上他?难道 一个男人长得漂亮些在一个女人眼里做什么都要比别人强一点?你为什么就从来就 不肯把我放在心上?咱们从小一块长大,你却连小手都不肯让我碰一碰、装得跟那 淑女一般,可你别以为我没看见你在这‘亲亲楼’里跟他搂搂抱抱干的好事!”想 到此处,史太渊更不由妒念如烧、恨壑难填,胸口又自气息难平、呼吸沉重。他久 伤缠绵初愈,前后数通胡思乱想以致气血翻涌甚是难受,踉跄西行至一座花园,坐 在石凳上深深吸了一口气,渐渐平息怒火。 那花园虽久无人照料,各色鲜花仍是生长繁艳,但闻花香馥郁扑鼻,史太渊忍 不住又闭眼深深吸了一口,睁眼环视,心口又自一酸:“这‘比娥园’的花草比从 前更鲜艳了。”随即妒念又起:“那应无报别的本事没有,就是懂得假仁假义、装 模作样,净拍师傅的马屁、偷取师妹的欢心。那日他给师妹编了几个花环,又在上 面不知涂了什么香料,给师妹一穿戴上便引得园内的蝴蝶都围着她翩翩起舞。师妹 受这小子殷勤大是开心居然也在他面前跳起舞来,这小子还一旁大赞师妹比那天上 嫦娥还好看,直听得师妹心花怒放,从此这人人叫惯了的‘百花园’便改称了‘比 娥园’。我呸,当真好不知耻!什么‘比娥园’,应无报,我今天就要你死在这‘ 比娥园’里死得比窦娥还冤!”思到此处,不禁嘴角挂起一丝冷笑,抬头观了观天 色,口中喃喃:“应无报啊应无报,我被你害了十年,也足足忍了你十年!论真实 武功我虽仍不及你,可我这十年也没闲着少学了本事,今天我就要你好好见识见识! 只愿你能正午及时赶来赴我的约才好,可千万不要害怕不敢来啊!” 史太渊当下收起种种恨愤念头、再不耽搁,蓦从怀中取出一个黑色小瓶,走向 园中香气最浓郁、花朵最奇艳的几树花丛,低下身来小心翼翼将小瓶中的药末挑些 出来均匀洒在花蕊之中,心忖:“这小子不但好色,也喜赏花,待会来到此处吸闻 花香,我就让他尝尝我的‘消魂蚀骨粉’的滋味!”愈想愈感得意,随即收好小瓶, 步出花园迈进西边演武大厅。 史太渊环顾大厅四周,冷笑一声,心想这“大展抱负厅”倒当真是大展报复的 极佳之所。这时但见他又从背上取下一个包袱,打开取出几个管筒模样的物事来, 按着北东南西的顺序装在大厅四周门窗之上,待最后小心谨慎地装置完西门之后, 方轻嘘了一口气,额头微微见汗,心中却是得意:“应无报,不管你从哪个门窗进 来,我这‘马蜂针’还不把你钉成个马蜂窝?” 再向西行,竟是一个特大温泉,有如一座小型湖泊阻在东西谷间,由此通达对 岸只得行走于突在水面不过一尺的一条石墩小路之上。这条小路每座石墩顶部都甚 是浑圆滑溜,极难立足,俗称步龟路,意即当如乌龟一步一步小心踏足而过。话虽 夸张,但石头滑溜确难站立,若不小心当真有掉入水池之虞。虽说温泉不深,但落 水未免狼狈,自是谁也不想。却见史太渊行走石墩其上固然甚是小心,然他竟是倒 转身子来一步一步向后而行。但见他每向后退行一步,竟在每块刚踏过的石墩之上 洒上些不知名的油液,看来虽极不起眼只当水花溅石,却想是更增石墩打滑之用。 待行过这段步龟路达至对岸,史太渊却又在水边低下了身子,从怀中摸出个包 裹来。但见他里三层外三层地打将开来却是一个白色小瓶,然后手脚轻颤地将白色 小瓶瓶塞万分小心地拔出,居然显得甚是紧张,随即将白瓶中的汁液缓缓尽数倒在 这温泉之中,最后索性连瓶子也轻轻弃入水中而不随手扔丢,似是唯恐溅起一点水 花沾在身上。史太渊眼望着微微变色的水池站起身来,脸上也不禁微微变色,好一 会才神色如常,忖道:“师傅,这脱胎换骨池当年只许你一人独享,可惜你现下死 了不能尝尝真正脱胎换骨的滋味,我现下就让你的得意弟子尝尝如何?”想罢不由 哈哈一笑:“应无报,只要你踏上这步龟路,就等着掉进这脱胎换骨池尝尝脱肉烂 骨的滋味罢。” 正得意间,史太渊一抬头已到了师傅旧居“得意望星阁”。史太渊飞步进阁把 门关上,又从袖中取出一个圆球一般的物事,再从中牵出一根极长的引线缠系于门 栓之上。将那圆球安置妥当之后,这才退至屋外一座平台,心想:“就算脱胎换骨 池烂不死你,这江南霹雳堂的雷震子还炸不死你?” 史太渊这时忽怒忽忧地机关算尽了半日,也不由甚感疲累,回身在这“明镜台” 找了张椅子坐下,略作休憩,却又一时难以宁定,想起应无报当年击他那一掌的厉 害手段仍不禁惴惴,不由又想:“万一应无报这小子武功太好、人又机警,这毒香 毒不死他、机关杀不了他、池水烂不死他、炸药炸不死他,还是给他闯将过来可怎 生是好,我可万万不能大意了。”想到此处心中一紧,不由抽剑在手,转首四顾, 蓦看到一面镜子,心中一动:“他要还能活着入这‘明镜台’来杀我,我就先用这 镜子反射阳光迷他双眼,再趁隙杀了他。”想想不错、计较已定,当下算准了阳光 正午折射门口所站之人双眼的方位,便去取那镜子好作摆放。 史太渊取过镜子正自盘算,无意低头一看,“啊”的一声惊尖大叫,全身汗毛 直竖,却见镜中应无报那小子竟不知何时已到了自己身后正低首看着他,此惊当真 非小,难道半日心计全部落空?登时全身冷汗,却又哪有余裕多想,忙不迭丢开镜 子,反手便是连刺十七八剑护住全身只顾能先逃将出去。 史太渊虽未得武林高人谷虚怀真传,轻功却是武林一绝,这下轻功甫一施展, 一眨眼便到了“得意望星阁”门口,刷刷两剑砍破门板直撞出去,心中却一怔: “怎么不见应无报那小子追过来?”随即醒悟:“啊哟,他压根就还没来,我刚才 在镜中看见的是自己!”这才想起自己进谷时脸上戴了张应无报的人皮面具、本待 万一与他突然撞见能让他一时发怔杀他个出其不意,哪知自己照镜突见他样貌过于 心惊竟忘了此节,原来是自己吓自己,正欲羞悔不迭撕了面具,蓦道:“不好!”, 但听“轰”的一声震天巨响,“得意望星阁”竟已坍了半边,正是江南霹雳堂的火 器雷震子为他撞破门板牵动引线炸将开来。史太渊虽已自飞身向东急掠,破碎的木 板、火舌却仍是势道奇猛地四散乱飞,只听“啊哟”一声痛呼,一根碎木重重飞击 中史太渊背心,直疼得半空摔将下来,正落在通往东岸的步龟路的石墩之上。哪知 今日这石墩竟比平日滑溜异常,以史太渊这等大高手竟立足不住,直欲滑入那脱胎 换骨池中。史太渊又惊又惧,正想怒斥一声,蓦想起这石墩上的滑油本是自己所涂, 却已恨悔晚矣,只听又是“啊”的长声惨呼,双腿已滑入池水。肌肉一遇池中毒水 登时开始腐烂见骨、的是可怖。史太渊巨痛之下脑中反愈见清明,一刹那间竟也不 知哪来的力道急智,乘上身将倒未倒之际,手中长剑向石墩奋尽全力一刺,那剑登 时弯做弧月之形,史太渊手中巧劲一生,脱手放剑,登时身子有如弓箭离弦向东岸 “大展抱负厅”激射而出,总算脱离了这脱胎换骨之祸。哪知史太渊一心脱池而出, 这去势急劲竟是过于威猛、直破大厅西门而入,但听厅内又是“啊啊”数声惨呼, 想是已中了不知多少枚他装在西门的“马蜂针”。史太渊伤痛之下不敢停歇,这马 蜂针一旦发动,四周暗器彼此牵连互动都将紧随激射而出,忍痛运起这最后一口气 力用臂一撑、飞身直扑东门外,哪知身受重伤后身法不快,“嗤嗤”几声又中了设 在东门的几道暗器,大痛之下再也无力支撑,扑通一跤无巧不巧摔在“比娥园”的 一树花丛之中。史太渊重伤之下,喘息连连,但闻鼻中一股异香,脑中一阵晕眩, 心中登时悲愤欲绝,正是他的“消魂蚀骨香”,一时气极,登时郁愤攻心、昏晕更 甚、伤势加剧,已然奄奄一息。 这时却忽听远处竹林中有人呼喊:“史兄弟,你来了么?”声音由远渐近,话 语中竟甚是欣盼。但见说话那人渐渐走近忽然“啊”的一声惊呼,已忙飞奔至花丛 中一动不动的史太渊身侧,惊道:“史兄弟,是你么?我是应无报啊,你怎会伤成 这般模样?” 史太渊本已伤得神智不清,行将就毙,勉强睁眼一见是他,斗然一惊,羞骇交 集,“哇”的一声吐出一口鲜血。 却见应无报对他满脸关怀之色,见他伤成这般模样知已无救,不由心中大怮: “史兄弟,你好端端怎会伤成这样?难不成刚刚有人在此用万般歹毒的诡计对付你, 你中了那敌人的暗算?”见他伤重难答,说着不由声音哽咽:“咱们兄弟十年不见, 好不容易得你相邀能聚此重会,本望能尽释前嫌、再做兄弟,可哪知你却又……当 年我失手伤你内疚了十年,今日却又见你要在这死得不明不白,我真是心头好恨! 史兄弟,你到是跟我说到底是加害的你啊?我应无报只要还有一口气在,就一定给 你报仇!” 但见史太渊身上腐臭四溢、血流不断,喉中咯咯作响却是一个字也说不上来。 应无报见他情状奇惨,心头更是悲愤,忽见他身上所中暗器,蓦地仰天一声大喝: “是了,杀你的人一定是他,当年师傅就是身中这马蜂针暗算而死,没想到这人今 日又来害我的师弟,咱们师门到底跟他有什么仇,竟要这般三番五次地加害!你到 底是谁,你快快给我出来!有本事就跟我决一死战!你要寻仇只管找我这虚怀谷的 正主,跟旁人可毫不相干,你却干么要杀我的师弟?你这个无耻无胆的江湖匪类, 藏头露尾的到底算什么英雄好汉?”但见应无报满腔悲愤无处可泄、拔剑四顾而啸, 却是无人应声,只得一句又一句地痛骂,一低头见史太渊这儿时的兄弟正凄惨垂死, 直欲哭将出来:“兄弟,到底是谁杀了你?你跟我说啊。” 史太渊口中喃喃:“我……我好……恨……” 应无报喜道:“你说什么,你说清楚些,你恨谁?” “我……” 应无报急道:“你说啊,你恨谁,我一定去杀了那人给你跟师傅报仇!” 却见史太渊嘴唇噏动半晌再也说不出一个字,已然气绝。 应无报心中大痛,抱着他的尸身兀自痛喊:“兄弟,到底是谁杀了你?你说啊、 你倒是说啊!” ------ 书香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