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云台山经这一闹,眼见是呆不得了,燕无双打起精神把后事处理好,又任命了 新寨主,这才跟着大伙儿一道挪到附近锦屏山。那锦屏山寨寨主彭天礼是个好客的, 虽然刚死了两个弟兄,毕竟一个早就半死不活了,另一个也着实该死,想开了也就 不放在心上,忙着摆酒摆宴,乐得嘴巴没个合拢的时候。 燕无双却哪有他那个劲头,毕竟上午发生的事与自己预想中的结果未免差别也 太大。仔细一想,好象也没什么差别哦,预想中,不就是要把那奸夫淫妇绳之以法 么?现在他们不也都是一个个畏罪而亡?话虽如此,怎么就那么一股子不是味儿呢! 酒宴摆上来,大伙儿毕竟是刀头上舔血惯了的,几杯酒下肚,哪里还记得那么 多不愉快的事。再者燕无双脸色一直不善,看着也着实让人郁闷。于是推杯换盏起 来,个个心有灵犀,都以灌倒燕老大为第一要务。大家轮流过去敬酒,那敬酒词也 非常的一致,或者是“找出杀害吴大哥的幕后凶手,为绿林道又立一功”,或者是 “义气深重,英明盖世”什么的。 燕无双心情不好,懒怠跟他们多话,只要有人敬酒,都是来者不拒。这样空腹 喝酒,不几碗下去,胃里早翻腾起来,勉强忍着,扶住一个部众踉踉跄跄到外面去 吐。吐完了,身上一丝儿劲没有,模模糊糊中感觉被人架起来,腾云驾雾地走动。 醒来又是一天了。从窗口看,仿佛是个阴天。头很痛,伸手去揉太阳穴,手一 动,却遇到了障碍,碰上个软绵绵的什么东西。扭头看时,枕头边还躺着个陌生的 女人。那女人睡得很浅,被他这么一碰,已经醒过来,媚态横生地冲他一笑。 对燕无双来说,睡一个陌生的女人也不是什么新鲜事了。但在昨天刚刚发生了 那样的事情过后,这事就怎么都透着不对劲儿。这女人,大约也是抢来的?山寨里 的弟兄也不见老,总不至于就已经生出这样大的女儿?如此这般看不见摸不着的思 绪飘过来,也就披衣下了床。 那女人见他起来了,也在床上支起身子,薄被子随着这个动作落下一半,露出 一个半圆型的乳房,白晰、酥嫩、坚挺而又饱满,正是最诱人的那种类型。如果在 平时,燕无双一定早已按捺不住,但今天不知怎么的硬是有阳萎的感觉,那玩意儿 在胯间只是晃荡着。 燕无双穿衣的习惯是先上后下。穿上衣的时候见女人看着自己,也就找出点话 来问她:“你哪里来的?”那女人却会错了意,很娇媚地说:“奴家艳红,乃是本 寨彭寨主新娶的小妾,因寨主说燕大哥酒后不快,所以叫奴家前来侍候。” 燕无双一愣神,酒劲虽然早过去了,胃里却又有什么东西想往外翻倒,勉强忍 住了,慌手慌脚去套裤子。床上那女人吃的一声笑,就掀被起身来帮他的忙。一条 白亮亮的身体靠近过来,燕无双的呕吐感更强烈了,止不住头晕目眩的,忙乱中赶 紧系好了裤子,让开那女人,一直走到门外去。 屋子坐落在山阴,虽然在夏天,清晨的空气也有几分冷冽,燕无双深深呼吸了 几口,才总算好了些。当下也不再回屋,信步往山下走去。一路上倒是遇见了些熟 人,见他衣冠不整的,个个也都不好问。就这样到山下马房里取了马,一径往西, 不辞而别向着来时路回去了。 不几天又到了徐州。信步来到醉仙楼,还是要了原先那三楼的包厢坐定。小二 送上酒来,一样的烧刀子,一样的粗瓷海碗,只是对面却空空的,不复有那枝荷箭, 也不复有从睡梦中绽出来的那朵红莲。往向窗外,一条大河依旧浓浆也似,不言不 语往东流。这才恍然有点明白了那天东方明珠望河落泪的心情。什么叫作水流花落 两无情?什么叫作天若有情天亦老?什么又叫作斗转星移物是人非? 这么想着几乎也要落泪了。物是人非,物是人非,东方明珠固已不在,就自己, 亦何尝是当日的自己?想当日自己是何等的快意,该做的要做的,心中都计划已定, 眼前美人如花,除了被那美丽震惊,什么也不需要思考,什么也不需要行动,简单、 快乐、纯粹,那么一个标标准准没心没肺的强盗头子燕无双。现在呢? 现在,纵东方明珠还在,将她与他隔开的,又岂仅只是一张桌子那么简单而已! 人家是瑶池圣品,生在云中,长在雾里,饮的是风,吸的是露。自己是什么?不过 是烂泥塘底最下作的一堆污泥!这十多年的黑道走过来,背了多少案子,挂了多少 人命,红过多少次眼,黑过多少次心,就这样一个人,也曾与人家同桌共饮、撞杯 击盏过? 窗外大河依旧向东流。向东流。流的不是挟泥带沙的水,倒似乎是她的泪。真 奇怪,她为什么会流泪?她杀过人?背过案?抢过人家的东西,伤过人家的心么? 不对,是他的泪才对。那么混浊的眼泪,永远在流着,人多的地方便流得无声无息, 人少的崇山中便翻滚咆哮,然而永远都在流着,永远都找不着机会沉淀下来,可以 从里面舀出哪怕是一勺的清水。 只有东方明珠的泪才是清水。只有醉了才知道,他渴望她,原来就如同混浊渴 望清明。为什么会那么讨厌北宫夏的眼神?那种跟自己完全无关的清明澄澈呵。他 应该没有杀过一个人吧?要是他也有他那样的眼神,当初收服绿林道,或者会省事 得多,不必再去把命门要害都一个个当成金钟罩铁布衫卖给形形色色摸不清底细的 人,来换人家一声“燕大哥推赤心于人腹中”的赞语——那玩的,可真叫是命呵。 可是话说回来,假使要有那样的眼神,他又何苦跟绿林混在一起,去滚那一身的烂 泥?那一身污泥,算来也只有东方明珠的泪打下来,才能够洗得清,如同天雨落下 来,洗净树叶上的灰尘。可是天雨能够洗净树叶,她能洗净黄河么?就算是从那荷 箭上滚下来的天雨?那洁净的、美丽的、晶莹的、却终究救不了他的荷露天雨呵。 可是真喜欢那种跟天雨的短暂的、无望的、清清浅浅的接触。那种接触打起水 花朵朵,带来一点点的新鲜水气,叫人暂时忘掉混浊。真是醉了。那荷露扣着屏风, 在笑呢。过来,过来。你可知道你有多香?叫我想起一朵荷花飘在黄河上。可荷花 是不该飘在黄河上的。是的是的,可我就想让你这么飘着,飘着,陪我一起飘下去, 飘下去,一直飘到大海里面,那时候,也就什么都干净了。你哭了?是的是的,非 常混浊的眼泪,还带着沙子呢,弄脏了你,不要介意。可是男人也会哭的么,男人 也会哭的么?别问了,你真香,真香…… 醒来的时候身边还是有个女人,燕无双的感觉也还是厌恶。掀被下了床,走到 窗口去呼吸新鲜空气,头也还是痛,揉一揉,手指停止太阳穴上,忽然有很奇怪的 印象——刚刚那女人怎么有面熟的感觉?扭回头再看,可、不、是、认、识、嘛! 东方明珠鬓发散乱,裸着双臂睡在那儿,脸上还泛着一团红潮。做梦?曲着手 指放到嘴里一咬,不是的。那么是有人陷害?把这东方世家的宝贝丫头乘醉塞到自 己床上来?这么一想那头痛不知去哪儿了,随便找件衣服便往腰上一系,噌地窜出 门去。 窜出门去,门外面也看不出有什么异象,很普通的一家旅店,东西两边厢房, 前后两进院子。有小二提着水壶匆匆来去,落脚虚浮,完全没有道中人的迹象。看 情形,也只能问东方明珠自己了。再退回去,往床上一看,东方明珠的眼睛已经睁 开了,正迷迷糊糊地看着他:“这大清早的,你跑来跑去干什么呀?” 看起来倒不象是陷害,燕无双就忍不住要问了:“你怎么会在这儿?”东方明 珠好象没听懂这话,半天没说出什么来,等到说出来了,却只是把他问的这句话又 重复一遍:“我怎么在这儿?” “是呵。”燕无双点着头。东方明珠好象是想了一会,才又说出一句话来: “那你怎么不问问,你自己怎么会在这儿?” 自己,嗯,昨天在醉仙楼喝酒,必是喝醉了稀里胡涂找到一家旅馆倒头就睡。 但是听东方明珠问话的意思,这好象不应该是正确答案,就忍住了没有说。那边东 方明珠一脸倦意,把眼睛又闭上了,迷迷蒙蒙地说:“我还没睡好呢,你昨晚太闹 腾了——” 闹腾?燕无双朝自己只胡乱系着一件衣服的光溜溜身子上一瞅,又朝东方明珠 那边看一看。她身上倒还穿着衣服,就只袖子滑到肩膀上了。经她这么一说,倒不 知道昨天晚上自己是怎么闹腾的?又怎么至于就跟她闹腾到一块儿了? “又吐,又哭,”东方明珠闭着眼睛,好象倒知道他在想什么,气若游丝地说 :“搞的一塌糊涂,我就把你衣服都脱了。嗯,你先照照镜子去。” 燕无双不解其意,随手拿了镜子往脸上一晃,顿时吓了一跳。那两只眼睛又红 又肿的,怕不有桃子大小,这一下可怎么见人呐?“叫小二拿冰袋镇一镇,”东方 明珠还是闭着眼睛:“没有的话,茶叶也行。” “可是,你怎么会在这儿?”燕无双小心翼翼地问。东方明珠回答得也很简洁 :“我离家出走了。刚好走到醉仙楼上,看见你,拉回来。就这样。” 这下才总算明白些了,燕无双从包裹里拿出干净衣服穿起来。只是这回程序改 变一点,先穿下,后穿上。套裤子的时候想到私处都已经落在东方明珠眼里,那脸 上也就跟眼睛一样的红了,耳朵根子底下又烧又热的。老实说,这反应也未免太让 人脸上挂不住,都一把年纪的人了,这脸还会红的? 背过身子穿衣服,从镜子里看见东方明珠也起来了,在床上支起一条胳膊,那 薄薄的丝被子也就顺着身子往下滑落。燕无双心里一个咯登,结果却证明是虚惊一 场,那被子滑是滑下去了,底下却穿得好好的,除了衣服,什么也看不到。 “左右还早,要是困,再接着睡。”见她还是一副很不清醒的样子,燕无双建 议道。东方明珠支着胳膊看他半天,胳膊一弯,咕咚一声又倒下去了,曲着身子趴 在床上,那姿态真好稚气。燕无双见这情形,大气也不敢出,就那么依着桌子看着 她,心里不用说是跳得乱七八糟,什么声音都有,嘭嘭声,突突声,还有血液流动 的稀稀啦啦的声音。 等这些声音总算稍微平静了些之后,燕无双开始整理从昨晚起发生的一系列事 件。昨晚自己在醉仙楼喝酒,喝醉了。喝醉了也罢了,怎么还哭了?这两天心情不 好,哭了也罢了。只是这样没皮没脸的事,怎么就让她给——等一下!问题的症结 就在这里,她怎么那么凑巧就在醉仙楼上?她离家出走——看来确实是不愿意嫁给 那个天底下风流第一格调无双的烟雨流花南宫情——可怎么就不偏不倚地到了醉仙 楼?自己到醉仙楼喝酒,那还可以说是旧地重游睹物思人,她为什么倒也在?莫非, 莫非—— 莫非了半天,心口跳得越发厉害了,也就莫非不下去。那边厢东方明珠倒有了 动静,大概是热了,一脚蹬掉被子。走近前一看,脸上汗津津的,把额发都粘住了。 燕无双一时找不着趁手工具,就拿衣袖子替她拭了,又抄起前次买的折扇来扇凉。 想这样一位武林中的顶尖高手,扇扇子的功夫自然不在话下,没两下,东方明珠就 又已经呼吸沉沉。 她这一觉睡得好,醒来已经近午了。睁开眼睛一看,燕无双的姿势滑稽透顶, 头向后仰着,跟身体折成九十度角,眼睛上顶着两个冰袋,曲曲折折地往下流着水, 都穿过鬓角漏到脖子里去,底下那一只手还没闲着,有条有理地在打扇子,不觉卟 哧一声笑了出来。 燕无双听见笑声,脖子一直,两个冰袋呈抛物线向前落去,另一只还空着的手 往前一捞,接暗器样都抓在手里。 “嗯,好些了。”东方明珠盯着他看,说的自然是他的眼睛。燕无双一听这话, 脸上差不多又要红了。这眼睛是哭出来的,就只不知道昨天晚上都嚎了些啥? “云台山的事我听说了,”东方明珠脸上是很敬佩的神色:“早听人说你们绿 林好汉知情重义,昨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燕无双倒没想到她对这件事的解释原来如此,一颗心这才总算放了下来。然而 事实毕竟又非如此,心中一个愧怍,脸上还是红了。东方明珠见他不喜欢提这事, 想来兄弟情深,那伤心劲还没过去,也就到此为止,噌地从床上跳起来穿衣服。穿 的却是套男人衣服,青衣小帽软靴的,手上居然还拿着柄折扇,用具倒也齐备。 燕无双见她这副打扮,一句憋了半天的话总算问出来了:“你既是离家出走, 可想过到哪儿去没有?” “我是想到黄河源上看看去,”东方明珠看来早计划好了:“到底怎么回事, 这水就日夜不休的,流得没有个尽头?” 燕无双又没想到她的计划原来是这样,思忖了一会:“黄河源上就是雪山,千 里之内罕有人烟的,而且还有些在中原武林混不下去的魔头出没,你一个女孩子家, 又没有武功——奇怪!你怎么会没有武功的呢?” “其实也没什么好奇怪的。我就这脾性儿,人家越要我干什么,我就越不愿意 干。不愿意干又要受罚,只好变个花样,把武功练得颠三倒四走火入魔,”东方明 珠想着这事就是一乐:“这样一来二去,家里人看着我实在不是这块材料,也就没 人再要我练了。原本想着在我们家练武也是白搭,好多姐妹们练是练了,还不都是 一辈子也用不上?毕竟多咱都没人敢惹我们了。殊不知现在真正用得上了,却又不 会,连路上遇着强盗,都得抬着你的招牌唬人,真是后悔莫及呀。” “遇强盗了?”燕无双讪讪地。 “是呀。我一见那架势,心里一怵,赶紧就把你给祭出来。怎么着,上个月我 还跟你们家老大在醉仙楼喝酒呢,你们倒抢到我头上来了?”东方明珠说着就又笑 了:“他们算一算那时间,你刚好是在徐州,于是就有眼不识泰山地骂了自己一阵, 本来还要请我到山寨去喝酒,被我拒绝了。” 燕无双哈哈一笑。他的眼睛这时候差不多已经复原,基本可以见人,两个人整 理整理,也就出门去了。因为一个要去黄河源头,一个要回秦岭大寨,从徐州出发, 前面还有很多路要同行,燕无双不用说,心里头自然是高兴的。就是东方明珠,走 了一段单人独骑的路,不再受人管头管脚,自由是自由,到底还是有些孤零。现在 多了个燕无双,此人大约从来没有想过要怎么着去管教她,所以自由一样也没失去, 整日价又可以听到些家里人很少提起的江湖笑话武林趣事之类,何乐而不为? 但是燕无双虽然一路上说着笑话,心底下可一时半刻也没忘了先前那“莫非、 莫非”没有“莫非”下去的至关要紧的问题。说着说着,说到曾经有几个高手在醉 仙楼群殴,这个问题就顺理成章地提了出来:“昨天晚上怎么那么巧呵,你也去了 醉仙楼?” 东方明珠何等聪明人物,见他绕这个大弯子,只是为了问这句话,止不住好笑 起来,啐道:“我那么巧到了醉仙楼,当然就是为了找你。因为我不想嫁情四哥了, 想嫁你——美得你来!” 燕无双没成想企图一把就被识破,只好讪讪而笑。 “说给你听呢,也不知道你懂不懂,我其实倒是喜欢情四哥的。我只不过是不 喜欢嫁过去的这种方式,好象我是一件东西,也不问我一声,直接从东方家挪到南 宫家,这就完啦?”东方明珠收了笑容,变得有些郁闷起来:“可是话说回来,这 一次再怎么出格,总不能一辈子在外面飘着,青海回来,还不是得回过头去乖乖做 人家小媳妇儿?哼,这就叫做人生!” 说到人生,大家的人生经验再怎么不同,有一种感受总是共通的,大凡说起来 就是,怎一个无奈了得!就百无禁忌如黑道老大燕无双,也不免要想到吴正道之死。 吴正道之死,按照欧素贞的说法,毫无疑问是死有余辜,她为夫也为自己报仇,哪 一点错了?甚至就站到秦千龙的立场,也不能说就没有商量的余地,在为最心爱的 女人报仇与绿林道的义气两者之间,到底孰轻孰重?虽然如此,燕无双作为代吴正 道出头的北绿林魁首,还是得有自己的处断,无论如何不能不把这两具绝情寡义的 尸体抛下山去喂狗,以儆效尤。哼,这就是人生! 说话间天色又晚了,两人寻到一家客店住下,开了两间相邻的房。吃过晚饭, 到了休息时间,燕无双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却哪里睡得着?伸手摸摸板壁,与东 方明珠只隔着这么薄薄的一寸距离。昨晚大醉昏沉也还罢了,今晚佳人近在咫尺, 未免让人心潮澎湃。自然,也只是空澎湃澎湃,人家可早说过了,是喜欢那“情四 哥”的。 勉强又挨了半晌,只捂出一身的臭汗。那边东方明珠似乎也睡不着,希希索索 地不断有动静传来。隔了一会,隔壁吱呀一响,想来是她起身把窗户推开了。燕无 双听听半天再没动静,估计着她是在窗口趁凉,也就起身把窗户推开。探头往边上 一看,东方明珠趴在窗台上,可不是正托着腮帮子发愣么。 “睡不着?”燕无双问。 “嗯,我是在想,家里恐怕在找我呢。你呢,怎么也睡不着?” “太热,”燕无双随便找了个理由:“要不,我明天送你回去?” “我才不回去呢,没得让他们笑话,”东方明珠突然振作起来,站直身子撑着 窗台,朝夜空长长吐一口气:“我坚决不回去!” “那么,你写封信道平安,明天我着人送去也行?” “这办法我早想过啦,”东方明珠摇头道:“现在好就好在他们还不知道我在 什么地方,东南西北四个方向呢。这一封信要是过去,我们家支支属属这大家业, 还不就顺藤摸瓜的来了?只怕还不到半天功夫,就得把我给拎了回去。” “那就不想这个了,明天我们到河上坐船玩去?”既然困难没法解决,燕无双 也就换一种逗她开心的办法。 东方明珠一听这话,果然高兴起来:“那我可要自己划!从前家里莲子熟的时 候,我们也自己划船去采的,在荷叶里穿来穿去,谁也看不见谁,可好玩了。现在 荷花也快开了吧?只是这一次可赶不上了。” “赶不上也没什么,不就是划船么?明天我就找一只船——”燕无双话还没说 完,就见东方明珠那一边隔壁的窗户突地掀开,一个人头探出来叫道:“这深更半 夜的你们嚷什么嚷,吵得老子都睡不着觉!”叫完了,头又缩回去,为了更深切地 表达愤怒之情,狠着劲儿关上窗户,梆地就是一声巨响。 燕无双大怒,顿时就想过去把这人从窗子里揪出来一顿痛揍。正要动手,月光 底下忽然看见东方明珠的表情,冲着自己贼兮兮地直吐舌头,一副小孩子做错了事 的眉眼,心中忽然一动——也许她们家不是这么着对付这类事件的?冷静下来再一 想,何尝不是呢?那风流第一格调无双的南宫情固然没见过,北宫夏倒是会过的, 那么文质彬彬的一个公子哥儿,好象不大能够想象他会于半夜里跳出来揪住一个陌 生人饱以老拳? 这么一想别说怒气,连底气都有些不足了,也就老老实实地在窗口边呆住。 “明天”,哪料这才一张嘴,那边东方明珠就“嘘”的一声。“我是说,”燕无双 还没留意,继续往下说,又才只说了三个字,就见东方明珠双手齐举,在窗口边一 阵乱摇。见这情形,燕无双也只好把剩下的话都吞了回去,哽在喉咙管里好不难受。 心里面自然少不了要把那隔壁客人一阵乱骂:我靠,你龟儿子的睡眠就那么重要? 这下两个人都不能说话了,刚刚挑起来的兴奋情绪又平伏不下去,没法立刻就 回去睡觉,只好呆在窗口边大眼瞪小眼。这样在月色中瞪了一会,东方明珠也不打 个招呼,突然缩回头去。燕无双还期望着她能再伸出头来,等了一会没有动静,只 得也睡觉去了。 第二天燕无双起了个绝早,跑到河边去找船。找到了,兴冲冲回客店去叫东方 明珠。走到她门前,见那门上赫然挂的却是把锁。连忙找小二一问,却是已经结帐 走人了。燕无双哪里相信,跑到马房一看,那昨晚还跟他的黄骠马在一起的枣红马 可不是没了嘛!难道是她家人已经找来了?可她明明又是一个人走的呀! 燕无双也不知道出了什么事,这一急,热汗冷汗一起往外直冒,赶忙问清了方 向,也顾不上套鞍骑马,施展轻功就直追出去。东方明珠走了也还不久,他顺着官 道这样风一阵急追,两盏茶功夫过去,前面已经依稀看见了枣红马奔驰的身影。 “喂!”燕无双用足中气大喊一声。本来估计着前面人听到这声喊,至少会慢 下来,岂料东方明珠双腿一夹,那马跑得更快了。没奈何,他也只得足下发力,往 前使劲冲刺。冲到前面,怕惊了枣红马,只轻轻揽住那飘起来的马尾,借力树叶一 样飘落东方明珠鞍后。刚落下,手绕到她身前,微微兜住马缰,那马才渐渐放慢了 速度。 “到底出了什么事?”等马停下来,燕无双还怕她走了,牢牢捉着缰绳。正等 着东方明珠回答,那捉缰绳的手背上忽然一烫,好象有什么东西打落下来。燕无双 一惊,拿着缰绳就从马上跳下来,绕到前面去看她。 东方明珠果然是在哭,眼睫毛上挂着泪花,看见他,泪水一串一串地落下来, 都无声无息渗到马鬃里面。“到底怎么了,我这才刚走了一会儿?”燕无双又是迷 惑,又是心痛。 “你自己回山寨吧,我不去河源了。”半晌,东方明珠轻声说。 “想家了?” “我是怕再跟着你这样走下去,我就会不愿意嫁给情四哥了。”东方明珠微微 一笑,眼泪轻盈盈地随风飘落。 燕无双抓着缰绳的手指顿时硬了起来。东方明珠轻轻一抖缰,把绳子从他手中 抖出来,自顾自又催马走了。燕无双全身差不多都麻了,看见枣红马的马尾又线一 样飘扬起来,这才回过神来,赶紧又去追。 “不愿意嫁他,那就嫁我好了!”一口气追到,这一次还来不及跳上去,就在 底下大喊道。 “嫁给你做强盗婆子?”东方明珠也在马上大喊。 “我金盆洗手还不行吗?”燕无双又复大喊。 -------- 爬爬书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