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卷 龙飞九天 第一章 醋海生波 白云片片,轻浮在蓝蓝的天际,微风轻轻地吹拂着大地。 虽然已经是六月的天气,但是给予人们的感觉,却仍然舒适、恬静…… 偌大的山谷空荡荡地,没有一丝儿声音,甚至于没有一丝儿虫鸣,也许,它们 正在偷懒地享受着夏日的午睡吧。 一株高大的榆树矗立在一处隆起的土坡上,距土坡不远处是一片修篁,翠绿环 绕中,隐隐现出一角楼阁,阁前峙立着两方巨石,石后,一泓清水静静地流淌着… … 清澈见底,鱼儿慢慢的游着,悠闲地…… 偶尔—— 一片枯黄的落叶,飘在水面上,激起了一连串涟漪…… 但是,缓缓的,又归于平静…… 一切,始终是那样的安详、谧静…… 蔚蓝的苍穹,出现了一个黑点,转眼间已来到跟前,原来是一双离了群的孤雁。 也许是长程的飞翔使它感到疲乏了吧!于是,它一敛翼落在榆树的梢头。 它四处张望了一下,似乎非常满意自己的选择,于是,它得意的张了张翅膀, 然后,珍惜地抚弄着自己绚丽的羽衣。 风,轻轻地吹着,它闭上了眼,享受着微风的抚摸…… 蓦地—— 像是受到了惊震,它惶恐地一睁眼张望一下,“泼喇”一声,展翼飞向冥冥的 天际。 空中,一丝羽毛,飘了下来…… 一阵沉重的脚步,响自树后,接着,跌跌撞撞冲出一个人来,那踉跄的脚步, 显示出他受了极重的伤。 不错!他是受了伤,因为,他一身都是血,头上、身上、四肢,此时,都不住 地渗出鲜红的血液。 他那双染满了血的手掌,正紧紧地按在胸前,血,从他那张微微科颤的唇角流 出,挂到了胸前,染红了胸前雪白的长衫。 就这样,他踉踉跄跄的冲到了树前,似乎他已经再没有力量支持自己了,只是 他急促地喘了口气,一个踉跄,斜斜地倚在树身上。 经过了一阵骚动,周遭的空气又归于平静,但是却添上了一声声的喘息…… “蹬蹬蹬!”又是一阵急促的脚步! 倚在树干上的他,惊觉地抬起头,那原先微皱的眉头,又紧紧地皱了一下,他 猛地睁眼,那涣散无力的眼神凝成一丝愤怒的焰火,暴射出来。 “贼子,哪里逃!” 一声暴喝,只见那边又奔出一个年轻人,他身上也染着鲜血,但是,从矫捷的 行动上可以看出他受伤不似这树旁的人严重。 只见他剑眉倒竖,虎目圆睁,满面含煞地奔到树前,口中大叫道:“司马骧! 有种的别跑,再吃我一掌!” 倚在树旁的司马骧,面上痉挛了一阵,打了个寒颤,但他—扬皱起的眉头,沙 哑的说道:“陆化龙!你……你不要欺人太甚!” 显然他们刚才经过了一番拚斗,而他却吃了亏。 奔来的陆化龙怒喝一声,一扬掌劈出一股劲风,直袭过去—— 司马骧浑身一颤,一闭眼,紧紧地咬着牙,闷哼一声,双手一抬,强自劈出一 掌,硬接袭来的掌风。 “砰——”掌势接触之下,陆化龙连退三步,脸色猛变! 高大的树,一阵颤栗,“簌簌”地落下—片树叶,倚在树身的司马骧,身躯又 是一颤,嘴角嚅动了一下:“陆……你……” 说着,他猛一张口,哇地吐出一口鲜血! “龙哥!你……你不能!” 又是一阵细碎的脚步,紧接着,一个体态轻盈的少妇,如飞的奔来。 只见她满面惊惶,娇喘连连地奔了过来,她看了看双目紧闭的司马骧,焦急地 道:“化龙!你……你不能这样……” 陆化龙猛然回头,脸色一变,咬牙切齿地道:“不要脸的贱人!滚!”说着回 手一掌,一记耳光打在那女人脸上! “噢!化龙……” 那少妇倒退两步,一跤摔在地上,她哀叫一声伏在地上哭泣起来。 陆化龙脸上一阵痉挛,一丝黯然的神色扫过眉头,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但是, 接着他一扬眉,怒喝一声:“司马骧!哪里逃!”喝声里,一腾身,双手齐扬,猛 拍一掌! 那司马骧正转身打算逃去,闻言回头,眉头一皱,以沙哑的声音愤怒地说道: “姓陆的!你……你不要欺人……” 但只觉劲风袭面,他艰难地一抬臂膀,倾出全身力气猛出一掌! “砰——”又是一声巨响。 司马骧一连几个踉跄,倒退数步,喉头一阵咕响,鲜红的血水,再次从他嘴角 涌出…… 陆化龙脸色难看,身躯一阵颤动,“哇”地也吐出一口鲜血! “化龙……你误会了!” 那哀绝的声音又传了过来,但这更加强了他的愤怒,他恨恨地一咬牙,吐出一 口血水,恨声道:“贱人!” 又大喝一声:“司马骧!不要走,我跟你拚了!” 司马骧此时双目紧闭,手扪前胸,身形踉跄,对于他的话恍若未闻! 陆化龙再次暴喝一声:“姓司马的!接掌!”喝声里,一抬掌,一股劲猛无比 的掌风,向司马骧袭去—— 司马骧身躯一颤,双眼寒光暴射,那似乎包括了无比的愤怒,又似乎含有无限 的惊恐…… 他一低头,闷哼一声,但又一抬头,血水从唇角淌了下来,他脸上浮起一阵失 望的神色,眼中的惊恐也更浓了。 “啊——”惨叫自他的口中发出,他睁着失神的眼睛凝视着陆化龙,但身躯却 在不住的后退,鲜血从他的口角,流下了衣襟,滴落在地上,划着一条血痕。 “噢——”一声女性的尖叫,夹杂着低低的闷哼。 司马骧那惊恐的眼睛,睁得更大了,但那只是一瞬间。 因为,他身后是一片深不见底的山壑,而他的身躯已经落向那弥漫着云雾的无 底深渊…… 望着那蒸蔚着云雾的深渊,陆化龙的眼神木然,他缓缓地抬起了头,两眼直怔 怔地仰望着天,那神情像是悲伤!惊愕!又像是忏悔! “化龙……你错了……” 身后传来低低的哀泣,陆化龙缓缓的转过头,痴然的注视着那双肩在不住耸动 的妻子。 “我……我错了吗?……蕙兰……” 他脸色痉挛了一下,喃喃地说着,他的眼睛直视着那变幻的白云,他想从那里 捉摸些什么……但是…… “哈哈——哈哈——” 他突然变得神经质地狂笑起来,狂妄的笑声震撼了整个山谷,飘得远远地“哈 哈——哈哈——” 泪水,从他的眼角渗了出来,他脸上的肌肉,不停地抽动…… “龙哥……你……” 少妇吃惊地望着他,嘴角嚅动了半晌,颤声道:“化龙……你……我们的孩子 ……” 她惊惶的叫着,因为,狂笑声中,陆化龙已经一跺脚转身欲去—— “哈哈哈——哈——” 一阵更为狂妄的傲笑远远地传来,树叶,像是受到了震动,簌簌地落下。 陆化龙脸色一变,双目睁得大大地,那挂着泪水的眼睛,此时布满了惊惧,他 的嘴角嚅动着,那已经几乎是在抖颤着。 “哈——哈哈哈——” 狂笑声里,一朵红云,从天而降,“呼”地一阵狂飘卷起—— “啊——”一声凄厉无比的惨叫。 只见陆化龙的身躯像是一团肉球,抛起在空中,“砰——”地一声撞在那粗大 的榆树干上。 他的头颅、四肢,碎裂地四下飞散,血,从树身缓缓地流下,染红了土地。 “噢!龙哥——” 那少妇凄厉地大叫一声,猛扑过来—— “哈哈——哈哈——” 红云一闪,又是一声惨叫! “蹬蹬!”少妇一连跌出数尺,满身血淋淋地倒在地上,她的一条左臂赫然不 知去向。 “哈哈——” 红云一闪,现出一个身披红袍、头戴金箍、长发披肩的老人,此时,他正手持 一条血淋淋的手臂,露出白森森的牙齿在狂笑着,随着他的狂笑,那臂上的鲜血, 一滴滴地落在地上…… “哼!惹上了我‘火云门’的人,岂有生还之理!哈哈——” “哈哈——哈哈……” 红云一闪,远远的飞去,笑声,也远远的飘去…… 哈哈……哈哈……远远地,远远地…… 第二章 离乡背井 冬天,拖着疲乏的步子走了。 春,降临了大地。 枯草,长起了嫩芽;枝头,也冒出了新绿。 积雪,融化了;冬眠的麻雀、猫头鹰、老鸦,也都睁开了眼。 终于,窒息的大地,苏醒了。 春来了!春来了…… 大地的呐喊,人们的欢呼,织成了一首春的恋曲…… —条溪水,潺潺的向东流去,溪旁,一块青石上,坐着一个少年,此时,他正 低着头,慢慢的读着手中的那本“札记”。 远处,碧绿的草原,徜佯着几头雪白的绵羊。 蓝天,飘浮着片片的白云。 碧野、蓝天、白云、流水、羊群,和谐地点缀着大地。 大地,被织成了一幅美丽的图画。 但是,这一切对那少年来说,似乎都没有作用,因为,他始终是低头朗诵着, 不是吗?你听:“讲信修睦?故人不独亲其亲,个独子其子,使老有所终,壮有所 用,幼有所长,矜寡孤独废疾苦皆有所养,男有分,女有归,货恶其……” 当蓝天的一朵白云,远远地飘到了那边天角,他终于停止了诵读。 他阖上书本,搁在青石上,缓缓的抬起了头,仰望着那无际的苍穹。 端正的五官,挺直的剑眉,衬着一张微翘的嘴,好一个俊俏的儿郎,但是,他 的眼神,为何是那样呢?那里面,似乎包含了太多的忧郁。 他的视线,从苍穹移到了碧野和那雪白的羊群,他眼神中的忧郁,更浓了! “泼喇——”一条鱼儿,从水中跃起,似乎想轻松一下久被冰冻的筋骨,但是, 接着,它又落到水里,随波而去。 他凝望着那曲迂的流水,悠悠地,就像他心底的忧郁一样…… 片刻,他伸手摸到项上,取出一块用丝带系着的白玉,摩挲把玩着。 那是一块通体莹白无瑕的白玉,但是,假如仔细观察之下,却可发现那白玉之 中隐隐现出一条红红的曲线,那仿佛是一条张牙舞爪的虬龙。 少年长长地叹了口气,自言自语地道:“羊儿有它的爹娘疼着它,为什么我没 有呢,我的爹娘哪儿去了!他们不要我了吗?爹娘呀,你们在哪里?……” 他的眼眶湿润了,但他强自忍受着,没让泪珠滴下来:“二庄主说,靠这白玉 可以找到爹娘,但他为什么一去就不回来呢?……” 他低头看了看手中的白玉,又翻转过来,反面,刻着一幅简单的图画,那仿佛 是一处山水,两座叠峰,夹着一条瀑布,瀑布前面有三座茅亭…… 他费解地长叹一声,又抬起头…… 他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但别人都叫他作平儿,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一位仁慈 的庄主收容了他,带他来到了这归云庄。 他没有见过大庄主的面,但从别人的口中,他知道大庄主在一次争斗中丧了命, 二庄主是一位心地仁慈的人,待他像是自己的孩子一样,不过,他自己却并没有娶 亲。 他清楚的记得,是一个风雪的寒冬,他和二庄主,以及二庄主的侄女小凤,在 屋里围着炉鼎烤着火,当他们欢愉地谈笑着的时候,突然来了个年轻人…… 那年轻人在书房和二庄主谈了很久,晚饭时,他清楚地看出二庄主的脸上,笼 罩着一片隐忧,那是二庄主从来没有过的。 当晚,二庄主把他叫到面前,匆匆的交待了几句话,便冒着风雪走了…… 三年了,一直没有听过二庄主的音讯,他曾经不只一次地问过那年轻人,但都 被他叱骂了回来。 “他为什么要那样?二庄主临走时不是交待他要照顾我吗?”他忖想着。 自从二庄主走后,那年轻人便在归云庄住了下来,因为二庄主临走时交待过, 要他管理庄里的一切,于是,他便当起少庄主来。 他自称是二庄主的徒弟,江湖上鼎鼎有名的粉面剑客池天民。 “他一直就瞧我不顺眼,为什么呢?他解聘了那位年老的西席,又不许我读书, 不许我跟小凤玩,为什么呢?……” 想到小凤,他不自禁地笑了起来,仿佛那眼前的流水,变成了小凤的眼睛,那 双大大的眼睛,不停地眨着,像是在向他说着话…… “也真难为她了,大庄主去世得那样早,二庄主又宠得她像女王似的,她虽然 顽皮,却很听话……” 他得意地笑了起来,突地—— 一件软绵绵的物体,蒙住了他的眼睛,起初,他吓了一跳,但是,一握之下, 他又笑了起来。 “咦!是谁家的野猴子呀,这样的顽皮,小心我告诉你家主人,不挨板子才怪 哩!” 他玩笑地说着,果然,“噗嗤——”一声娇笑,掩着眼的手移开了! “平哥哥!坏死了,人家不和你玩了!” 平儿急忙回头一看,身后正站着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女孩,一身鹅黄的罗衫, 衬托着一张红红的小脸,活像是一朵清香的百合。 此时,她正眨着那双圆溜溜的大眼,满面含嗔的玩弄着那对垂在胸前辫子上的 绒球。 “喔!小凤,真该死!我不知道是你呀!对不起,我向你陪礼得了吧!”说着 他双手一拱,真的弯下腰去,行起礼来。 “咦!这些花好漂亮呀!真香,是送给我的吗?” 敢情,那女孩身旁正搁着一只花篮,篮里盛满着许多美丽的鲜花。 “看!你又来了!人家不跟你玩了!” 那女孩气得一跺脚,提起花篮转身就跑,平儿见状急忙追了过去,口里叫道: “小凤!小凤!别跑,逗着你玩儿的呀!” 小凤的一张小嘴噘起老高,直扭着身子不答应。 “坏死了!回头告诉梅娘去!” “小凤,来,我讲故事给你听!别生气好不好?” 虽然小凤还摇着头不答应,但她脸上的表情,却说明了她心中所想的,平儿笑 了笑,拉着她就地坐了下来。 “人家没有说要听你的嘛!”小凤顽皮地掩起耳朵,闭着眼睛。 “从前……”平儿笑了笑,咳了一声道:“……有一个老头子,名叫老菜子, 他年纪已经很大了,可是,他非常孝顺,那时候,他年老的双亲都还健在……” “有一天,不知道为什么,他父母突然不高兴起来,当时,他非常着急……于 是,他穿起小孩的衣服,扎起白花花的胡子,扭着水桶腰逗他的……父母……” “咦?你为什么不说了?说嘛!” 不知道什么时候,小凤已经放下了手,听着他的故事,突然,她发觉他停了, 因之奇怪的望着他。 此时,只见平儿仰着头,凝视着苍穹,眼眶满噙着泪水。她怔怔地随着他的视 线望去,接着,她惊叫起来! “平哥哥!快走!快!要下雨了!” 平儿吃惊地定神一看,果然,那无际的苍穹此时正黑压压地密布着一片重铅似 的乌云。 他急忙一跃而起,拉着小凤狂奔起来! 天色很快地阴暗下来! “轰隆隆——”他们还没跑出几步,便开始打雷了。 转眼工夫就下起了雨,豆大的雨点洒在地上,淋在他们的身上。 一阵狂奔后,他们停在一棵大树下,平儿看了看身旁的小凤,只见她正掏出手 绢拭着头上、脸上的雨水,同时,还在不停地喘着气儿,一身衣衫已被淋得湿透。 他看了看自己,不禁对她耸耸肩苦笑一下,因为,他也比她好不了多少。 雨,来得快,去得也快,刹那间,豆大的雨点已经变成了细细的雨丝斜斜地飘 在天空。 平儿急忙一拉小凤,又跑了起来。 跑上了一块上坡,只见不远之处现出一座庄院…… 迷蒙的细雨中,那高大的石墙,显得一片灰白,很快的,他们跑到了庄前。 此时,吊桥上站满了许多人,在那些仆人模样的蜂拥下,一个面貌瘦削的年轻 人站在前面,清秀的脸庞,瘦尖的下巴,的确可说是一表人材,但是,他那双眼睛 却飘忽不定,因之,给予人的印象,就显得轻浮而油滑,他正是池天民。 一见到小凤,池天民连忙堆起一阵阿谀的笑容,哈着腰道:“啊呀!凤妹妹! 你到哪儿去了呀!也不跟我说一声,家里这么大,你偏要跑出去玩,瞧瞧!你这一 身衣服这么湿,冻坏了身子怎办?” 说着,他一回头呼喝道:“来人呀!快服侍小姐去!” 他又笑容满面地对小凤道:“凤妹妹!快!快进去换了衣服再说!” 这时,一个奶娘模样的老妪,上前一面揩着小凤头上的雨水,一面怜惜地道: “唉!孩子!你太不听话了!上哪儿玩去啦!要是着了凉,叫我怎么向你叔叔交待 呀!快!进去吧!” 小凤娇笑地拭着辫子撒娇道:“梅娘!人家跟平哥哥到河边玩去了嘛!” 接着,她又一回头道:“平哥哥,回头见呀!”说着,便在众人蜂拥下进去。 那池天民望着她们消失的背影,脸上浮起一丝狞笑,只见他—转身—— “啪——”一个耳刮子打在平儿的脸上,顿时,冒起五条红红的指痕。 “哼!不要命的小鬼!老子告诉过你几次,不许你跟小凤玩,你偏不听,好啊! 我倒要看看你是长了三头六臂,还是吃了老虎心、豹子胆,居然敢不听老子的话!” 说着,他一把揪起了平儿,单掌一扬,左右开弓,打得平儿脸颊肿起半天高。 “说!说!小鬼你到底凭了什么,说!” 他又是两个耳光打在平儿的脸上,平儿被他揪得紧紧的,动都不能动一下,血 水从他的嘴角渗出,流到胸前。 他愤怒地望着池天民,只见池天民也是眼露凶光地瞪着他,一副穷凶极恶的样 子。 “呸!”他恨恨的把一口带血的唾沫吐在池天民的脸上。 “好呀!小子,你找死!我粉面剑客池天民要是弄不倒你这小鬼,可是白混了, 奶奶的,哼!” 池天民被那唾沫啐得一头一脸,不由恼羞成怒,怒喝一声,—戟指往平儿胁下 一点,只见平儿浑身—个抖颤,四肢都蜷曲起来。 敢情他恼羞成怒之下,居然使出了江湖重手法来对付一个乳臭未干、丝毫不会 武功的小孩子。 望着平儿痛苦的样子,池天民得意地狂笑起来。 “小子!好受吧!哈哈!你刚才的威风哪去啦!哼!” 平儿脸上的肌肉不断地痉挛着,上唇紧紧地咬住下唇。血也不断地从唇角渗出, 他似乎身受着极大的痛苦,但他坚强的忍受着,没有哼一下,只是紧紧地咬着牙, 让那流下的血代替他的愤怒。 “哈哈!小鬼!今天饶了你,下次要是再看到你跟小凤在一起,可没那么好受 的了!哼!凭你这没爹没娘的小叫化子,也想去找人家千金小姐!呸!” 池天民眼看着平儿双眼翻白,只有出气的份儿,不由得意地狂笑一阵,狠狠地 将平儿摔在地上,又啐了一口,一拂袖转身走了进去。 天空的雨丝,不知何时已经停止了。 吊桥上,湿漉漉的泥泞一片,平儿躺在地上,痛苦的呻吟着。 他是为那身上的创痛呻吟?不是!绝不是! 虽然,他的躯体曾经承受了不是人所能忍受的痛苦,但是,那心灵上的凌辱, 更比躯体上的伤害来得难受,于是,他呻吟了!痛苦的呻吟了! 血水、泪水、泥水,沾满了他的头、脸,他没有去拭—下,只是直着双眼,凝 视着那善变的、广阔的天。 一只苍鹰,从南面飞来,在上空回旋了一下。一振翼,又向东飞去…… 飞!一个意念射入他的心灵,刹时之间,他整个心灵响起了一片共鸣,飞!飞! 飞!飞呀! “我一定要飞,飞离这使我痛苦的地方,远远的飞离那可恶的人。”他咬着牙 想着。 “但是,小凤呢!她是那样的善良,那样的可爱,啊!这儿的人,都是可爱的! 可恶的,只是那池天民呀,这块土地是芬芳的,这儿曾经埋藏了我童年温馨的记忆, 我恨!我恨那可恶的人、卑鄙的人,他卑鄙的行为染污了这块整洁的土地!” “走!我还是要走,哪怕是走遍天边,我也要找回二庄主,我要告诉他这儿的 情况,我更要寻回我的父母,虽然,那希望很渺茫……” “我会回来的,我一定会回来的,我要轰轰烈烈的回来,那时候,恶人将不会 再存在,这土地也恢复了原有的芬芳……” 无数的意念,无数的决定,他挥了挥拳头,站了起来,但是,一阵痛苦,一阵 四肢百骸像要被折裂的痛苦,遍布了他的全身,一股血腥味充满了喉头…… 他一咬牙,强自忍受住,坚强的站了起来,然后抬着踉跄的步子,迈了开去… … 雨后的大地,泥泞一片,许多低洼的地方,甚至积满了污水…… 泥泞,溅在他的身上,他没有理会,只是高一脚、低一脚的往前走着…… 天空,又现出了晴朗,如絮的白云,从远处的天角,冉冉地飘过…… 在一个高坡上,他停下了步子,坡下,一片碧草如茵,一弯溪水婉蜒的流去, 他精神振奋了一下,一鼓气,冲了下去…… 溪旁,青石上,搁着一本书。 似乎经过暴雨的洗掠,书面已经显得有些破损,书角上也沾了一些泥污,他珍 惜地拾了起来,拂了拂泥污,揣进怀里。 清澈的溪水,悠悠地流着,他俯下身子,洗涤头、脸和身上的血…… 第三章回龙秘辛 夕阳西下,落日的余晖映射着大地…… 官道上,一个瘦小的影子,缓缓地走着…… 他的头上沾着许多沙尘,他的脸上也充满了疲惫的神色,但是,他那紧抿的唇 角却表示了他坚决的意志…… “得得——得得——” 一阵清脆的马蹄声传来,他一回头,立在道旁扬了扬手。 “咻——” 一辆马车从他身旁擦过,赶车的将长鞭一扬,回答了他…… “嘿!驱!” “咻——” 两匹骏马,扬起了马蹄飞奔起来,一片黄沙扬起,飘落,掩住了清晰的辆辙… … 晚霞,将大地抹上了一片昏黄…… 他那孤独的影子,拉得长长的,显得更孤独了…… “人人尽说江南好,游人只合江南老,春水碧于天,昼船听雨眠。 炉边人似月,皓腕凝曙雪,未老莫还乡,还乡须断肠。 如今却忆江南乐,当时年少春衫薄。骑马过斜桥,满楼红袖招。 翠屏金屈曲,醉入花丛宿,此度见花枝,白头誓不归。“ 这首“菩萨蛮”是唐末大词人韦庄所著,词中道出了江南数不尽的旖旎春光, 也说明了柳绿花红的江南迷人景致。 的确,江南实在是太令人怀念了,尤其是对曾经到过江南的人来说。 大街上,经常可以见到一些公子哥儿们,手托着鸟笼儿,前呼后拥的登上茶楼 酒肆,有些纨绔子弟,又三五成群的,跟在那些乡下进城的大姑娘背后嘻皮笑脸的 评头论足,或者,有些更走上前去,伸手朝姑娘背后那油光水滑的大辫子拉上一把, 惹得大姑娘们转过头来杏眼圆睁,啐上一口,于是,又是一阵哄笑。 或者,又有些头覆文生巾的读书人,手摇折扇,跨着骏马,“的的——得得” 的蹓过大街,引得满楼的红袖相招,也羡煞了路侧的行人,这一切,都是江南令人 怀念的地方。 且说江南有一个小镇,由于地处南北往来的通衢,商贾、贩客、骚人、墨客、 三教九流之徒大都聚会于此,同时,整洁宽阔的街道,一排排整齐的楼房,显得街 面也是繁荣非常。 临街的两旁更是客栈林立,那五颜六色的招牌,点缀着牌楼市面,益发增添了 春水新绿的江南岸旁风光。 在街口有一座阁楼,雕梁画栋,朱门广厦,显得建筑甚是恢宏,那伸出街口的 檐下悬着一块黑底金漆的大匾,“六福客栈”四个金字在日光下闪烁着光芒。 瞧那终日门庭若市,车水马龙,出入客人如过江之鲫的热闹情况,可见客栈的 生意不恶,可不是吗?屋里嘈嘈杂杂的呼喝谈笑声,与门外的车马响成了一片,而 那些掌柜和伙计们还站在门口堆着笑脸迎接着出入的客商…… 西方的一轮火球,已经慢慢的落下。 “我——武——维——扬——” 远处,传来一声声长长的吆喝,那声音,拉得长长的,传得远远的。 慢慢的,声音近了,原来是趟赶路的镖车过境。 刹时,客栈又热闹起来,吆喝、呐喊,闹成了一片,掌柜、伙计们,纷纷列起 队,准备欢迎客人…… “得得——得得——”几匹骏马驰过大街,来到了客栈前,几个镖师打扮的人 一翻身,干净俐落的跨下马鞍。 “啊!刘大镖头!一路辛苦啦!快!快进去歇会儿!”掌柜的堆着笑脸拱了拱 手。 “噢!李大镖头,您也来啦!辛苦!辛苦!”旁边的伙计急忙上前拉住了马。 “呵!钱镖师,好久不见啦!” “喂!小毛!小黄!快!快替爷们把马牵进去,好生喂足了草料,刷洗干净。” 掌柜的又扯开喉咙吆喝着伙计…… 于是,那些风尘仆仆的镖师,被前呼后拥的带进了客栈…… “骨辘辘——骨辘辘——” 轮轴辗在路面,发出了沉重的声音,接着,一辆辆插着三角镖旗的镖车出现了。 “伙计呀!快给大爷来五斤白干,十斤牛肉,二十只……大爷饿死了!” “掌柜的,水准备好了没有?大爷要洗澡哇,唔!脏死了!回头让娘儿们见了 又要皱眉头了,哈哈!”破锣似的嗓子在叫着。 “噢!大爷们!别急!都准备好啦,快进来歇会儿吧!”伙计们提高了嗓门儿, 大声地应着。 “小二呀!快替爷们把车子推进去!小心别碰坏了东西呀!” 高声的吆喝,爽朗的豪笑,奉承的应答,织成了一片“热”,渐渐地沸腾、升 华,几乎掀起了屋顶…… 日落西山,晚霞,映得大地成了一片红…… 就像那红红的晚霞,前院的声音,始终嘈嘈杂杂,永无歇止似的…… 后院,一块空地的南面,是座马厩,此时,正有几匹马在低头吃着草科。 一匹高大的黄骠马,正埋首水槽里,饮着清水,一个伙计,执着把长长的毛刷, 用劲地刷着…… “奶奶的,畜生!你怎地搞了这一身脏,害大爷手都刷酸了!”他口中叽哩咕 噜的直发着牢骚…… “畜生,快!快把屁股转过来,大爷替你刷干净……咦!你没听到?……” 那伙计口中说着,一抬头只见那匹黄骠马正低头对着水槽里的清水,摇头晃脑, 根本就没有听他的话,相反的,还摇了摇尾巴。 “哼!畜生,你还想瞧瞧自己的尊容呀,真是‘马不知脸长’!咄!” 他一伸手,拉了一下辔头。哪知那马儿极为不愿地一摆头。 “咄——”地一声,溅起了一片水花。 “奶奶的,老子这身衣裳可是新做的,就让你溅了一身水,畜生!” 说着,他拿起长刷狠狠地拍了一下“马屁”,马儿长嘶了一下,一扬蹄—— 那伙计正低头拍着身上的水,冷不防一蹄飞来,正踹在他的腿弯里,“咯蹬”, 他不由自主的磕了个响头。 “哈哈!” 那伙计正皱着眉在揉着膝盖,一听有人笑他,回头一看,只见一个年轻的伙计 正提着一只水桶站在他的身后。 “小俞呀!你这才来呀!你瞧!这混蛋畜生,我替它刷身子,他不领情,反而 还踹了我一脚,哼!真是……真是‘马踹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那伙计一面皱着眉、噘起嘴嘀咕着,一面又龇了龇牙,笑道:“小俞,前面的 客人招呼好啦?” 那被称作小俞的伙计摇了摇头道:“还没呢!那些走镖的镖师也真够瞧的!一 会要这,一会要那,忙死了!掌柜的怕你一个人忙不来,叫我来帮你!” “喔!那就麻烦你罗!喏!那边三匹已经刷好了,那匹黑的和那匹吃草的还没 刷,劳驾啦!” 那伙计伸手指点着,又执起刷子继续刷着。 “噢!”小俞应了一声,走过去牵了那匹黑马,沾着水刷了起来。 “喂!小俞呀!回头咱们喝两盅去吧!刚讨了赏钱呢!” “不啦!张大哥!我没空呢!你的好意我心领了!”那小俞抬起头说道。 “唉!我告诉你好几次了,只看你一天到晚捧着那劳什子书本死啃活啃,哪能 啖出个鸟来!灌两杯黄汤多来劲儿,再说你又不去考状元。”张大哥噘起嘴说着。 但是那小俞也没有接口,他抬起头看了看小俞,又耸了耸肩,摇摇头…… “唉!皇帝老子呀!你这一身‘龙垢’总算刷干净了!快!快去吃‘御草’去!” 刷了半晌,那张大哥一抛毛刷,在黄骠马的臀上重重地拍了一下,马儿嘶叫一 声,往马棚跑去。 张大哥笑了笑,回头对小俞说道:“小俞!麻烦你一下啦!我到前院去看看! 回头再来!” 小俞应了一声,继续刷着,张大哥便提起水桶向前院走去…… 天,已经暗了下来—— 前院,似乎已没有先前那般嘈杂,偶尔还可听到一些客人在猜着拳令的声音, 或者,一些大概是喝醉了酒的人,在含含糊糊的哼着不知名的小调…… 刚完了最后的一刷,小俞一掷长刷,直起身来,他拍了一拍马背,低声道: “马儿呀!快去吃草吧!” 那髦毛被刷得油亮亮的马儿,长嘶一声,一振足蹄向马棚跑去,小俞笑了笑, 又走进马厩抱起一捆草,喂着那些马。 有些已经吃饱的马,正趾高气扬的绕着空地跑圈子;有些低着头继续吃着;有 些,则把头钻在水里饮着水。 望着那些马,小俞长叹一声,转身走到一个水槽,一挽袖子洗了洗手,又解开 衣襟俯首洗起脸来。 那槽里的清水,经过一阵波动,慢慢的又静了下来,如镜的水面,清清楚楚的 映出他那俊秀的脸庞…… 挺正的鼻梁,两道笔直的剑眉和微微翘起的紧抿着的嘴,衬上两粒乌黑的眼珠, 他正是离开归云庄,流浪江湖的平儿。 他用袖子揩了一下脸上的水珠,长长的吁了一口气,凝视着那清澈的水发起怔 来…… 他清楚的记得,那是在另一个地方和另一个时间里,也是面对着清水,他在洗 涤着自己的头、脸,那时,他全身都是血污和泥污…… 同时,浑身遍布着一种痛楚,但是他坚强的忍受下来了,因为,他心里有一个 意念,因之他便拖着踉跄的步子,开始了他的旅程…… 他不知道应该走哪一条路,但是,他想到他曾经发誓闯遍天涯,于是,他便沿 着官道走去…… 虽然,一路的风尘非常艰辛,但他都咬着牙承受了,有时候,遇到过路的车马, 他会要求他们搭载一下,有时候他遭受拒绝,但有些仁慈的人也会很乐意地载他一 程…… 他身上没有钱,但他不愿意去乞讨,因之,一路上他替人家做着零碎活儿,等 他收下了足够的钱,他又继续走了下去,经常,他遭受到一些凶恶东主的欺凌和辱 骂,甚至于责打,但他都承受下来了,他觉得这样可以磨砺他的意志和决心…… 他遭受责打的原因,并不是因为他偷懒,他从来不曾偷懒过,但是不知道为什 么,每当他做到沉重的工作时,便会觉得浑身像是千万只蚂蚁在钻噬着,接着,他 便目眩神惑,不醒事物,因而有时摔坏了东西,或者…… 他清楚的记得,有一次,那是在他流浪的时候,因为天黑了,他没有找到地方 歇息,结果,他只得在一块荒郊的林内过夜,那晚,天很冷,萧瑟的寒风,吹得他 不住的打着寒颤,好不容易捱到了天亮,他又继续着行程,但是,等到中午的时候, 他便觉得浑身像有千钧重力压制着他,同时,一身发热,像是一团火在燃烧着。终 于,他昏倒下去…… 等他醒来的时候,他发觉自己躺在一个农家,一位面貌慈祥的妇人告诉他,他 昏倒在道旁,被她救了回来。但是他病情很重,那位农妇又替他延请了一位大夫… … 经过了半个月,他的病总算有了起色,那位大夫告诉他,他是因为受了内伤没 有医治,日积月累成了瘀伤,结果又受了风寒以致成了病,幸亏发觉得早,否则他 也无能为力了,不过,他还不能劳动,因之,他只得在那农家住了下来…… 从他与那农妇的谈话中,他获悉农妇的丈夫曾经是一位江湖有名的人物,但是, 有一次去赴一个仇人的约会,就再也没有回来,她带着稚龄的孩子为了寻找丈夫而 到处流浪,但是不久,她那稚龄的男孩又突然失踪了,因之,她伤心得几乎疯狂… … 后来,一位仁慈的地主收容了她,她便做着那地主的管家妇,不久,她又离开 了那位地主而定居下来,依靠着一些田地过活…… 曾经有无数个日子,她希望能够见到她的儿子,但是她始终是失望的,当她遇 到平儿的时候,她几乎以为是自己的儿子归来,因为他们竟是那样的相像,不过, 她儿子的年龄要比他大…… 他倾听着那妇人的叙述,曾经感慨地落泪,因为,那妇人的行动充分地表现着 做为一个母亲的人,是如何爱护着自己的子女,而他又是从小就缺乏了母爱…… 当他向她叙述完自己的一切时,那妇人也是怜惜地痛哭,但他最后说出自己的 愿望时,那妇人又高兴地笑了起来,因为,他认了她做义母…… 经过了两个月,他能够行动了,他坚持着继续他的行程。他的义母曾经再三的 挽留他,但他表示出自己的意志,最后,他保证,当他寻到父母的时候,一定再来 接她,于是,那农妇才依依不舍地送他踏上了行程。 他牢牢地记住了,那位农妇的丈夫名叫“冲霄剑客”司马骧,她的儿子叫司马 凌空,他发誓,只要有机会,他一定要将他们带回到她的身边…… 在他后来的一段岁月里,他几乎任何事情都做过,虽然有的事情在人们的眼光 里看来是卑贱的,但他却认为只要是光明磊落地用自己劳力换来的钱,都是神圣的 …… 他曾经在镖局里当过打杂的伙计,从那些纵横南北的镖师口中,他冀图探听到 二庄主罗名望的消息,但他却失望了,不过,有一次当他在一处客栈里当跑堂的时 候,从一些客人的谈话中,他获悉了一些事情,那里面也牵涉到了二庄主罗名望的 名字…… 那是为了有一本什么“回龙秘辛”突然出现在江南,于是轰动了江湖,不论三 山五岳、黑白各道的人物,都纷纷地到了江南,准备夺取那本“回龙秘辛”,因为 “回龙秘辛”上面载有许多稀世的武功,那是练武的人求之而不可得的,只要学会 了上面所载的武功,便可纵横江湖,扬名天下…… 他想,难怪二庄主匆匆的离开了归云庄,大概也是因为听说“回龙秘辛”出现 在江湖的事,于是,他又急忙辞去了工作,向江南而来…… 等到他抵达江南的时候,“回龙秘辛”的事却不再听到有人提起,当然也没有 见到二庄主,于是,他只得又在“六福客栈”当起伙计来,他坚信总有—天他会寻 到二庄主的,只不过那是早晚的事。 不久,又有一些一鳞半爪的消息,在江湖传了开来,说是那本“回龙秘辛”已 被一位塞外的异人夺了去;又有人说,当大家正在争夺那“回龙秘辛”的时候,突 然出现了一个年轻的书生,潇潇洒洒的以一身诡绝怪异的武功,震服了在场的武林 高手,而夺走了“回龙秘辛”;有的传说却是:“回龙秘辛”随着一位绝代丽人的 出现而消失,因为那丽人杀光了在场所有的人…… 甚至有人说,根本就没有什么“回龙秘辛”,一切傅说那是谣言……总之,纷 纭的传说传遍了江湖,闹得满城风雨…… 他曾经向着那些过路的江湖人物,多方面的打听,但是…… 平儿长长的吁了口气,抬起头来,又若有所思的摸了摸项上,拿出了那块弓形 的白玉,摩挲着,把玩着…… 一弯新月,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廾起,柔和的月色,淡淡的洒落在大地…… 月下,那块晶莹的白玉显得剔透而玲珑,一条隐隐的血龙,从那白玉中透出, 恍若盘龙凌空而舞爪…… “二庄主说,从这白玉可以寻到我的父母,但是叫我到哪儿去找呢?……”他 沉思起来…… “喂!小俞呀!你在想个什么劲儿呀!天都黑啦!” 平儿惊觉地回头一看,只见先前那位张大哥此时提着盏灯笼走了过来,口中在 嘀嘀咕咕的说着。 “我说!小俞呀!刚才掌柜找了你半天,要你去买点东西,喏!东西都开在纸 上,回头银子找账房拿,快去吧!” 说着,那位张大哥伸手递过一张纸,平儿默默的接过,一面整着衣襟,一面说 道:“张大哥,麻烦你啦,水涌刷子都在这儿,你帮忙收一下吧!” 张大哥接口道:“你去吧!一切我收拾好了!” 平儿拂了拂衣袖说道:“我走啦——” 说着转身向前院走去…… 望着他消失的背影,那张大哥摇了摇头,自言自语的说道:“我就不知道一天 到晚哪来那么多劲儿穷在呆想,难道这还比灌黄汤来得上劲儿?真绝!” 说着,他又不以为然的摇了摇头。 第四章 血龙重现 黑夜,早已降临了大地。 人们,也早已进入了梦乡…… 冷清的街道上,一片黑暗,没有一个行人,只有平儿在缓缓的走着…… 寒瑟的夜风,拂过身上,扬起了他的衣袂,他轻轻的吁了口气,紧了紧胸前的 衣襟。 他的脑中,仿佛是千愁万绪,又仿佛是一片空白,他不知道心中在想些什么, 结果,他只是沿着大街,漫无目的地走着…… 天边,一轮孤月挂在那如梦的天幕里,还有一颗亮晶晶的星儿,孤寂的伴着那 清冷的孤月…… 曾经有许多个夜晚,就像今夜一样,他徘徊着…… 踏着缓缓的步子,让月光淡淡的洒在身上,他曾经这样想过…… 不需要言语,不需要一切,摒除了所有世俗的烦恼,默默地漫步走着,唯有在 这沉静之中,他觉得才能寻求到一种人性的真理…… 也唯有这样,他内心才能获得一些慰藉,使他那饱受创痛的赤子之心得到些许 的平静…… “梆——梆——”声声清越的响音,划破了宁静的夜空,也打断了他的忖思: “啊!已经三更了!时间过得真快呀!”他不自禁地感叹着。 “郴——梆——”声音已经凄凄地远去了,他凝视着那提着灯笼、佝偻的人影, 远远的消逝在夜幕之中…… “啊!不知不觉竟然走到这儿来了,时候不早了,也该回去啦!” 他打算转身回去的时候,却发觉已经身处在街外的荒郊,原来在不知不觉中, 他已走出了大街。 略微迟疑一下,他转身向着来路走去,那原先迎面拂来的冷风,此时从他背后 涌来,他提了提衣襟,加速了前进的步伐…… 冷月的清辉,将细碎的石路铺上了一片银白。 他很清楚的可以看清远处模糊的景物,当他发觉不远之处有一个黑忽忽、佝偻 的影子在蠕动着的时候,不禁大为吃惊,但他略一定神,又加速了步伐向前迎去。 “砰——”地一声,那前面蠕动的人影,突然一个踉跄摔在地上,平儿一惊之 下,急忙加紧走去。 当他定晴一看时,不由又是一楞,敢情地上倒着一个满身是血的人,他急忙扶 起他,只见这人蓬头垢面,穿着一身千补百结的黑袍,袍上也沾满了血迹。 那一颗脑袋至少也有斗般大小,偏偏长了对细小的鼠眼,此时已经眯成了一条 缝,在他的嘴旁、腮边,长满了黑丛丛的胡髭,嘴唇几乎已看不到,但却露出一对 黄板板的门牙,此时,他的嘴角正挂着一行鲜血,同时,他浑身也在不住的抖颤着。 平儿惊惶地摇撼着那怪人的身子,一面俯首说道:“老丈!老丈!您怎么啦!” 半晌,那怪人蠕动了一下,吐着枯涩而微弱的声音:“水!水!……给我水… …口渴……” 平儿闻言不由焦急地直搓着手打转,因为天那么黑,又是郊外,上哪儿去找水! 那怪人又蠕动了一下,打了个寒颤,伸起手乱抓了半天,平儿见状,急忙俯身 过去问道:“老丈!您要什么!” 那怪人似乎神智稍微清醒了一些,伸手无力地指了指怀里,平儿心想他大概是 要拿什么东西,于是伸手朝这怪人怀里摸去,只觉触手处是湿润的,又有点黏糊糊, 这怪人居然没穿内衣,他的手触到了一个硬硬圆圆的东西,拿出一看,是一个白色 的瓷瓶子。 他不知道是不是这东西,抬头看了看怪人,只见那怪人眼中似乎闪过一丝光芒, 点了点头,于是,他伸手递过。 那怪人打了个寒颤,伸出抖颤的手接过,打开瓶盖,倒出二粒乌黑的丸子吞下, 接着挣扎地坐了起来,闭起那双小小的眼睛。 从一段流浪的时间里,平儿获得了一些经验,他知道,这奇异打扮的怪人,此 时正在运功调息着,因之,他吁了口气,站起身来。 那荒郊的冷风,迎面吹来,使得他感到一丝寒意,他不由又耽心这受伤的怪人, 因之低头一看,却发觉那怪人此时却睁开了眼也在望着他。 平儿急忙又低下身子,问道:“老丈,您好点了吗?” 那怪人点点头,露出一丝苦笑,示意他坐下,扬起枯涩的声音道:“年轻人, 你叫什么名字?” 平儿一怔,迟疑了一下,摇摇头。 那怪人似乎也是一愕,不由讶异地望着他,平儿见他目光中充满了疑问,急忙 说道:“不瞒老丈,晚辈实有难言之隐,因为……” 于是他将自己出外流浪的原因,以及身世不明的地方简略的告诉了怪人,当他 正说到如何寻找二庄主,和在路上听说“回龙秘辛”出现在江南,牵涉到二庄主罗 名望的时候,那怪人脸色突然一变,又痉挛了一下,打了个寒颤。 平儿伸手一摸,只觉他浑身冰冷,不由惊道:“老丈,您很冷吗?您休息一会 儿,等我到县里去叫辆车来好吗?” 怪人摇摇头,叹口气道:“天意!这是天意……” 顿了顿,又对平儿道:“孩子,你知道我是谁?” 突地,他浑身又是一阵抖颤,虽然他已经咬紧了牙,但是依然不住地咯咯作响, 他闭了一下眼睛叹道:“咦!想不到这一掌居然这样厉害!” 平儿见这怪人一会儿问他,一会儿又叹息,不由愕然的望着他,只见怪人喘息 了一下,说道:“老夫已不久人世,我交待你的事情,一定要替我办到!” 他声音里充满了期望与等待,平儿闻言心中一凛,急忙道:“前辈,您快不要 这样说,来!让我背你去镇上好啦!镇里有位李大夫,他什么病都能治,以前有许 多受伤的镖头都是找他……” 那怪人伸手阻止了他,摇头说道:“没有用,你不要再说啦!快!答应我!替 我办到!” 平儿见他语气很坚决,同时脸上一副痛苦的神色,不禁心中不忍,迟疑了一下, 毅然的点点头道:“只要晚辈能够做到,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怪人几乎已经神智昏迷,闻言点了点头,喘了口气,伸手入怀,摸了半天,摸 出一条皱皱的丝巾,那丝巾似乎已经陈旧得很,故而原来橙红的颜色已显得有点褪 色,上面还染了许多暗红的斑痕,那似乎是一些血迹。 平儿奇怪地望着怪人,只见怪人捧着丝巾在嘴边,不住的喃喃说道:“雪梅! 你来啦!我……我没有忘了你……” 突地,他眼中光芒一闪,变得沮丧地叫嚷道:“啊!你……你去啦……雪梅… …你……” 他的眼光慢慢的凝住了,木然的望着平儿,口中喃喃说道:“雪梅,她……雪 梅死了……” 平儿眼见这怪人相貌虽然长得怪,但是一副情痴的样子,不禁感到肃然。显然, 这条丝巾是一个名叫雪梅的女子所有,而她已经去世了,故而这怪人睹物思情,但 是他不知道这怪人要他做什么,于是,他摇了摇怪人,低声说道:“前辈!前辈!” 那怪人此时眼中噙着泪水,口中喃喃不已,但身躯不住地抖颤,平儿扶起了怪 人,让他靠在自己身上,同时低声说道:“前辈!您清醒一下!您……” 突地,那怪人睁开了眼,似乎也停止了抖颤,惘然的望着平儿,说道:“你! 你会武功?” 平儿闻言不由一怔,摇摇头,怪人见他一副诚挚的样子,不由奇怪的在他身上 打量,但是,突然,他又是一阵抖颤,倒在平儿怀里。 当他接触到平儿的身躯时,只觉一股暖暖的热流,缓缓渗入他的体内,体内那 股阴凉的气势,仿佛因而有所遏仰,故他不敢再动,倚在平儿身上,说道:“你身 上带着什么宝物,或者有什么阳刚之气?” 平儿起先打算摇头,但见那怪人倚在自己身上便好像不再感到寒冷,不禁惊疑 不已,略一思索,便伸手取下挂在项上的白玉,递到怪人手中,说道:“只有这块 白玉,晚辈把玩时,觉得有些温暖,其余晚辈便不知了!” 那怪人伸手接过,只觉触手温暖,那阴凉之劲,清除净尽,不禁喜道:“啊! 就是这块玉,你从哪儿来的?” 平儿摇摇头道:“这块玉从小就挂在晚辈身上,想必是辟邪之物!” 此时,那怪人正在端详着手中的白玉,突地,他神情一凛,惊叫道:“啊!‘ 血龙令’,血龙令!你……” 说着,他高高地捧着那白玉,神情肃穆地连磕几个头,口中喃喃地念道:“祖 师爷在上,托天之佑,血龙重现,吾门复兴在望,弟子虽告老朽,定当倾尽全力, 扶匡掌门,重建吾门万世不朽之功业……” 接着,他一连向着平儿又磕了几个头,心中叫道:“掌门在上,第八代记名弟 子雷去恶拜见。” 平儿见状大惊,连连手道:“前辈!休要如此,这……这……” 怪人拜罢,又坐了下来,喘了一口气,叹道:“掌门!您有所不知,这令牌乃 吾‘风雷门’掌门历代相传之令,昔年剑派祖师训示,执‘血龙令’者即本门掌门, 想不到……” 说着,他语气一顿,抬头望了望天色,只见夜空中那轮皓月,已经垂向西边, 只有那几颗寒星,依然眨着冷辉。 怪人又喘息了一下道:“掌门!请您扶我到那边隐僻的地方,老夫尚有大事详 告!” 平儿见他神色凝重,只得扶起他,放眼—看,靠左边似有一片乱石,于是,急 忙架着他往那石后走去。 怪人身上似乎受了不少伤,如今寒冷虽止,稍一移动,口中又吐出了鲜血,勉 强到了一块大石后面,他已急喘连连,他又从怀中取出那瓷瓶倾出两粒丸药服下。 半刻,他似乎振作了一些,只见他咳嗽一声,缓缓说道:“数百年前……”他 说话之时,神情甚是肃穆,故而,平儿不由一整衣襟,凝神聆听:“本门祖师太虚 上人独创‘风雷门’于天南,其时,由于本门功业显赫伟盛,故而称雄天南垂百载, 门下弟子之广,遍及五湖四海、大江南北……” “然则,本门祖师明训,历代掌门之更迭,须由现任掌门于弟子中遴选数名优 秀之英才,授以本门之神功,并且,令之自行研习,许之以三年,至期开香堂,拜 祖师,而当场较艺,视领悟之多少而定掌门之承维,托天之佑,我‘风雷门’历代 掌门,迭出英才,而使本门日益发扬光大,掌门玉令‘血龙令’所至,雷动万里, 众生披靡……” “不过,可惜在第七代掌门更替上发生了不愉快的事,唉!从此以后我‘风雷 门’日趋式微,一蹶不振——”怪人喘息了一下,叹了口气继续说道:“第七代掌 门的更替,仍然依据祖师明训,由优秀弟子当众较艺,当时有两位弟子技压全场, 而取得最后之决胜,于是,由掌门宣判互相再次较技而决定最后之胜负,本来,历 代弟子均能秉承祖师遗训,胜者不骄,败者不馁,齐心协力光大本门功业,然则当 时两位弟子由于棋逢敌手,各擅胜场,拚斗数十招不分胜负,结果,在第二百八十 一招时,两人同时歇手,而齐告受伤……” “当时,掌门起身宣判,名唤‘掌剑金铃’的弟子执掌本门,是为第七代掌门, 因其受伤较轻。于是万众欢腾,杯酒开宴……” 怪人说到这里,似乎眉头微皱,又接口说道:“殊不知,当夜,那落败的弟子, 竟然盗走了本门相传的‘回龙秘辛’及掌门玉令‘血龙令’,当时掌门大发雷霆, 传谕门下弟子,通令江湖,务必寻回秘辛及玉令……” 平儿听他说到“回龙秘辛”,不禁一怔,暗道:“原来这‘回龙秘辛’还是他 们掌门相传之物。想不到这白玉竟是他们掌门的玉令呢!但怎会又到了我身上?” 他正思忖间,那怪人喘了口气又说道:“但是,一年、两年的过去,随着时间 的消逝,秘辛和玉令始终不知下落,‘风雷门’也日趋衰微,第七代掌门就在郁郁 不乐之中撒手人寰,临终时,掌门曾喃喃的说道,如果行谁能找回‘回龙秘辛’和 ‘血龙令’便让他执掌本门,同时,他也深深的希望那盗走秘辛和玉令的师弟能重 回天南,他愿意将掌门之位让出,只要他能为复兴本门而努力的话。” “不过,尽管消息传出,却始终不见秘辛和王令出现,有一次,那是掌门新逝 不久,有门下弟子发现掌门墓前有一容貌衰老之人徘徊,并不时吁叹,其身形酷似 盗走秘辛之人,当时数十各弟子上前围攻,但须臾之间,那人身形连闪,所有弟子 齐都倒下,临走时,那人出示了一方白玉,赫然竟是这‘血龙令’,他匆匆说了几 句话,便转身飞去……” “当时,那些人经人救起后,便再次浪迹江湖,追寻‘血龙令’及‘回龙秘辛 ’,但是,如石沉大海,消息茫然……” “有一年,江湖上出现了一个奇人,那大概是第七代掌门逝世的第三年,这奇 人凭着一身极为诡异的武功,纵横江湖,无人能望其项背,同时,他个性似乎甚是 偏激,下手之时,不留活口,但他并不滥杀无辜……” “虽然如此,黑白两道、武林宗派都恨之入骨,因为,各派门人手弟伤于其手 者,不计其数,但出无可奈何,因为,这奇人行动如神龙不见其尾,而武功又极为 高强……” “有一次,南北的绿林道散出了绿林檄,八大宗派,也由少林发起,传言江湖, 共同追捕那奇人,但是却又不见其踪影。不过,有一次那奇人在山西和一位大国手 较量棋奕,不知如何那些人竟闻风而来,经过了三天三夜的大战,黑道高手几乎伤 亡殆尽,而八大宗派掌门共同联手之下,那奇人受了伤,但八个掌门却死了五个, 伤了二个,只剩下武当派的掌门落荒而逃,正在此时,‘风雷门’弟子也闻风而来, 因为,据说那奇人的身法,酷似‘回龙秘辛’的武功……” “但是,等他们赶到场时,那奇人早已逃之夭夭……” 那怪人说着,又喘息了一下,神色变得激动起来,继续说道:“那奇人因见‘ 风雷门’有人赶来,同时身已受伤,故而逃走,但不久伤势变重不支倒地,其时, 有一个年轻的牧童,因为小时的恋人被一个恶地主的儿子抢了去,悲伤得要自杀, 而遇见了那奇人,结果,他改变了念头,救起了那奇人,于是,那奇人收了他做一 个记名的弟子,而传了他几招武功,并且,给了他一本薄薄的书,飘然而去……” “那牧童在学了武艺之后,便去将那恶地主的儿子杀了,但是,他的恋人却已 经因悲伤而去世了,伤心之下,他想再寻找师父而归隐不出,但是行遍了江南,都 没有再见到那奇人……啊……” 怪人皱了下眉头,喃喃道:“这些狠心的贼子,居然下了毒……啊!……” 平儿闻言一惊,急道:“前辈!怎么您还中了毒……” 怪人点了点头,呻吟着道:“我为了寻找师父而浪迹江湖……”平儿从先前的 话中已猜出这怪人便是那牧童,故而神色不动地倾听着:“谁知一直没有寻到,而 我执有”回龙秘辛“的事,不知如何竟传到江湖,许多人纷纷来找我,但都被我打 走了……唉!只怪我太老实了……” “有一次,在一家客店里,遇到了一个皮货商人,畅谈之下,我们非常投机, 他又请我喝酒,唉!我居然上了当……等我发觉时,我已喝下了半坛,当时,我一 掌劈了那人,但是门外却闯入了许多人……我……我一面打一面逃……啊……”他 脸色抽搐了一下,艰难地继续说道:“唉!我因为毒发不支,终于,又被人追上了, 一个蒙面的人,打了我一掌!那……那好像是北海一脉的‘玄冰掌’,我不支倒地, 终于‘回龙秘辛’被他夺走了,但是,迷蒙中,我看到又来了许多人向他争夺,以 后我就不知道了……” “等我醒来,只见地上倒了许多尸体,但是‘回龙秘辛’却不见了,那蒙面的 人也不在了,我坚持地撑到了这儿……”说到此,他又打了个寒颤…… “想不到数十年不见的‘血龙令’居然出现,师父曾说,他以往背叛‘风雷门 ’,便一直愧愆着,他传给我‘回龙掌’时曾经告诉我以往的经过,并且要我寻到 ‘血龙令’呈回天南‘风雷门’,因为在与八大掌门拚斗时,不知何时‘血龙令’ 遗失了……” “天意!这是天意……”怪人喃喃说着:“虽然我师父曾经背叛‘风雷门’, 但他传授我‘回龙掌’就是要我光大‘风雷门’……唉!老朽已矣……” 突然,他神色一整,说道:“祖师明训,执令者即为掌门,老朽不敏,愿尽绵 力一助掌门,光我‘风雷门’万世不朽之功业……掌门!瞧着!这一招叫‘龙蛰深 渊’,这叫……”一连传了三招。 “喔——喔——”远处响起了鸡鸣,刹时,四方八面也响起了一片鸡声…… 黎明的第一线曙光,划破了黑暗,天亮了! 那黯黯的大地,慢慢亮了,石后,那对坐的黑影也清楚了…… “肉白骨而起生死……是故出死人生……三花聚顶,五岳朝阳……上达黄庭下 行尾闾……咄!……” 是那怪人的声音,只见他单掌一扬,拍在面前那少年头顶,同时口中又在喃喃 念着…… 平儿此时双眼紧闭,脸色不断地转变,突然,他像是承受了无限的痛苦,睑上 的肌肉不住地痉挛、抽动…… 慢慢地,他那红润的睑色,变得苍白……又变成红润,渐渐…… 怪人那乌黑的脸色,变得苍白……又变成枯黄……突地—— “叭哒——”怪人的身躯,颓然的向后倒下,接着,平儿浑身一颤…… 第五章 龙出深渊 东方,一轮旭日,倏然升起,万丈的金曦,洒遍了大地,一个新的日子,又开 始了…… 烈日当空,暑浪逼人。 古道上,一个瘦长的人影,慢慢的走着…… 那蒸腾的暑浪,使大地几乎已经窒息了,林中,树上,也听不到鸟儿的鸣叫… … 一切,都是沉静的,只有那头戴竹笠的人拖着一条短短的影子,走着…… 在一块石碑前,他停下了脚步,只见他长长地吁了一口气,脱下头上的竹笠— — 很清楚的,我们可以看到,他正是平儿。 他望了望石碑上的字,又用袖子拭了一下头上的汗珠,就地坐了下来,凝视着 那地上腾腾的热气,他叹息了一声:“真快呀,夏天又到了!” 他不禁想起了几个月前的那天晚上,当他救了那怪人之后,从那怪人口中获悉 他所要寻找的庄主竟然已经去世的事,他当时悲恸不已,据那怪人告诉他,他眼见 了许多人围攻取得“回龙秘辛”的蒙面人,而那位个子高高的罗名望也在场,等他 昏倒又醒来之后,发觉了许多尸首,其中有罗名望却不见那蒙面人,想必是蒙面人 武功高强,击败了这些人而夺走了秘辛。因为他执有“风雷门”的“血龙令”,故 而那怪人自知不久人世,毅然的传授了他几招武功,同时教了他许多打坐的心法, 最后,他倾出了自己本身数十年的功夫,贯注给他,而落得自己枯竭而死…… 他抑住了悲伤,埋葬了那怪人之后,便毅然的踏上了征途,他觉得男儿志在四 方,不能一辈子充当着伙计,他要寻的二庄主为着争夺而丧生,而他身上那块可以 藉以寻找父母的白玉居然又是“风雷门”的掌门玉令,这益发使他不知如何处理, 同时,那怪人临死时,谆谆告诫他要光大“风雷门”的功业,并且替他报仇,寻回 “回龙秘辛”,他发誓,他一定要寻到那个蒙面的人,据怪人说,那好似北海一脉 的玄冰掌,他不知道那是哪一门派,但他坚信他—定能寻到…… 许多问题萦绕着他,但他决定了第一件事,他必须先回“归云庄”去看看,他 曾经说过要找到二庄主再回去,但二庄主却已经死了,于是,他向着归云庄出发… … 路上,他曾不断的练习那怪人传授给他的三招“回龙掌”和打坐的心法。每当 他练完一次,他便觉得精神增加了不少,因之,他益发感到责任的重大…… 仿佛,此时他眼前又出现了那怪人慈祥的面容,他坚决的一扬掌,说道:“前 辈!您放心吧!我一定遵照您的话去做!” 他一跺脚站了起来。从这石碑上,他知道过去不远便是闻名天下的武当山。 那高耸的山峰,出现在他眼前,他想起了昔年那奇人独战八大掌门之事,不禁 豪气一壮,当下放眼打量,只见路旁是一片密林,他心中一动,便向林内迈去…… 只见林内是一片广阔的土地,略一迟疑,他席地坐下,运起功来…… 突地—— 平儿长啸一声,腾身而起,但见他半空中一扬双掌,刹时,掌影缤纷,泛成一 片掌幕,令人目不暇接,突地,他又一挫腰,头下脚上,疾落下来,待要到地面时, 突然双拳一甩,一阵乱拍—— 连番几次,他一收势子,落下地来,站在地上,他叹了口气,自语道:“那怪 人说这招‘龙飞九天’和‘龙爪擎天’必须一口气拍出三十六掌才算功德圆满,但 我只拍了二十七掌就觉得真力不继,这是什么道理?……” 接着,他又落入了沉思…… “蓬”地一声响,惊醒了他,他扭头一看,只见身后一侏树旁倒着一物,此时, 尚在不住蠕动。显然那是一个人。 他急忙腾身一跃,扶起地上那人,定睛之下,他不由一惊,因为,倒在他怀里 的,是一个女人,一个满身是血的黑衣妇人,而那妇人除了一身是伤之外,一条左 臂已不知去向,空剩一只飘飘的衣袖…… 平儿从这黑衣妇人的打扮上,看出她也是会家子,故而摇撼着她说道:“前辈! 前辈!醒来!” 那妇人在他摇撼中缓缓的睁开了眼,但口中却喃喃不已,平儿俯身过去,说道 :“前辈!您受伤啦!” 突地,那妇人脸色痉挛一下,喃喃地叫道:“化龙!龙哥!不要离开我!我… …我怕……那火……” “龙哥……我……我对不起你……那……那不是……” “啊!你……你不是龙哥……你不是……噢……” 那妇人突然睁大了眼,凝视着平儿,此时,她神志似乎清醒了一些,只听她声 音微弱的说道:“年轻人,你能帮我做件事吗?我……我怀里……有一颗丹药…… 送给你……请你替我寻到我的儿子……告诉他……他父亲被人……杀了……我…… 我找到那仇人……咳……咳……” 她说着又一阵猛咳,张口吐出一口鲜血,但她又一抬头,勉强继续的说道: “我被……打伤了……逃……逃到武当……山,他们不给我药……我盗了来……又 ……被追到……打伤……伤……” 她似乎神智已经有点昏迷,只见她喘嗽一下,迫不及待的说:“告诉我孩子… …要……要他替……报仇……他身上……带了—块白玉,那……那是……一块…… 白白的……温玉……” 平儿只觉浑身血液刹时之间迅速运行,但陡地他精神一振,急忙一伸手,拉出 那块挂在项上的血龙令,递在那断臂妇人的右手中,那妇人已经闭起的眼睛,缓缓 的睁开,慢慢地,她嘴角露出了微笑,喃喃地嚅动了一下,但是…… 刹时,平儿只觉脑中轰地一声,天、地都在旋转,一切,变成了黑暗……无边 的黑暗,他置身在黑暗之中,不住的旋转、旋转…… 轰地一声,天地,毁灭了、粉碎了……他,也粉碎了…… “天呀!树欲静兮,风不止,子欲养兮,而亲不待!妈呀……” 地上,躺着那黑衣的断臂妇人,她那饱受风霜的脸上,此时显得一片安详,那 淌着血的嘴角,也泛着一丝笑意,仿佛,她的心愿已经得偿,于是,她没有牵挂地, 安息了,永远,永远地,安息了…… 她那弱冠的孩子,平儿,正伏在她的身上,悲切地哀鸣着。 “天啊!为什么您要这样残忍……妈!您知道吗?您的孩儿,没有一天不在想 念着您,妈!您知道吗?他受尽了凌辱、折磨,都无处叙述……妈……您知道吗… …妈……天啊……” 空气,沉闷得令人透不过气来,林里,回荡着这悲惨的声音,树叶簌簌地一阵 抖动,似乎忍受不住这凄厉的哀伤,而不住地打着寒颤。 这时,林外走进来三个背插长剑的道人,他们似乎为这情景窒了窒,右边一人, 伸出手指了指,张口欲言——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地上那少年倏地站了起来,但见他一跺脚,双掌一摆、 一翻,劈向一株大树—— “哗啦啦”—片沙尘扬起,那大树倒了下来,巨响声中,那少年喝道:“瞧着 吧!杂毛们,我要你们每一个人的血,从山上流到山下,我要将你们的尸首,填满 每一座山谷。哼!瞧着吧!” 话声里,他一反身,转了过来,刹时…… 他脸色一阵痉挛,神情不住的转变,嘴中嗫嚅了半天,说不出话来…… 原来,离他约有丈余之遥,品字形的立着三个髻发峨冠、背插金穗长剑的道人, 此时他们的脸上,也都浮现了一片惊愕与讶异的神色,怔怔地望着他。 蓦地—— 平儿长啸一声,飞身落在那三个道人面前,动作快捷无比,三个道人冷不防有 此一着,不期而然的倒退一步,同时双掌一抬,封住门户。 平儿冷笑一声,睨视着他们没有说话,那三个道人似乎也感到自己的失态,不 由赧然地低下头…… “你们是不是武当的杂毛?” 三个道人闻言,一抬头,只见两道炯烈的目光怒视着他们。不由心中一凛,居 中的一个身披金黄道袍、长髯覆胸的道人,似乎是三人之首,此时他咳嗽一声,整 了整道冠,一摇手中拂尘,打了个稽首上前道:“贫道蓝石,来自武当上清观,奉 掌门之命,追寻盗丹之人,不知尊驾何人,与此妇有何关系?” 声音已是客气之极,显然,在没有摸清对方底细之前,他不愿冒失,因为,经 验告诉他,眼前这年轻人并不好惹,否则,以他武当享誉之隆,哪有如此客气之理? “师叔!与这小子废话什么,咱们快拿了那女贼,好向掌门人交侍!” 右边那个长脸的道人,似乎看不惯眼前这比他年轻的人那别狂态,故而怒声叫 着。 但是—— “啪”地一声,他脸上重重地挨了一下,打得他金星直冒,还没来得及叫出声, 却觉脉门一紧,像是上了道钢箍,疼得他直入心脾,他张口“呀”了一声,却觉脉 门更紧了。 “你说什么!” 那无情的声音,又在他耳边响起,刹那间,他记起了刚才,当他走进林子时, 那令他心惊的动作了,那曾经使他惊得连抬起的手都放下下来,那是他望尘莫及的 呀! 于是,他明白了,望着那冷冷的目光,他明白了!但是…… 他只感到一股寒意从脚底升起,豆大的汗珠从他额上冒出,他脸如死灰,仿佛 跌入了冰窖,一刹时,凉……凉……只是一片凉…… “臭小子,你把我师兄怎么啦!” “清风!不得乱动,施主!手下留情!” 喊声中,但见一条人影带着一道剑光飞起,另外—条人影,又飞身从中插入, “蓬”然巨响,人影复分,一缕白光,扬着长长的寒芒,向着场外飞去。 “噗”地插入一株松树上,仅留剑柄兀在颤动不已。 紧接着,一条人影,像激射而出的弹丸,划着—个圆弧,向后飞去,叭哒一声, 摔落在地上,很快地,血从他身上冒出,染红了地面…… 场中,那蓝石道人正怔怔地握着一枝光秃秃的拂尘站着,胸前的长须似是受那 劲风的激荡,余势未尽地飘拂着,头上的道冠也斜斜地歪在一边,模样甚是狼狈。 “哼!你们名门正派的行径真是光明磊落呀!哼!” 只见平儿双脚微屈,不丁不八地站着,他的脚旁,躺着那个长脸的道人,此时, 双眼翻白,嘴角挂着一行血,似乎已经气绝! 原来那名唤清风的年轻道人,眼见师兄受制于人,因之也不顾厉害,挥剑而起, 一招“飞鹰搏兔”斜削平儿左肩,蓝石道人因为早已看出平儿并不好惹,打算先套 出对方来历再行下手,殊不知那长脸道人受制于先,这清风又盲动于后,待他喝止 已是不及,所以连忙趁机插手,一招破玉拳中的“摧金断玉”击向平儿前胸,他以 为,以他数十年的功力,加上破玉拳的无比威力,何况还有清风道人的剑招,纵然 对方具有神功,亦会手忙脚乱而受创。 哪知,当他一拳出手,只觉对方身旁涌起一股气旋,撞得他耳鸣眼花,气血翻 涌,那招“摧金断玉”早已化为乌有,而他的师侄却像断了线的风筝向后飞去,故 而他不禁惊得几乎灵魂出窍。 如今他一听平儿嘴里毫不留情,不禁益发感到赧然而不知所措。 平儿因为从来没有和人家对过手的经验,所以几乎吃了大亏,当他扣住那长脸 道人的时候,只觉一股阴森的剑气袭来,同时一股极为凌厉的劲道从身旁劈到,本 能的反应,他连忙一拉长脸道人挡住来势,又一拢掌,使出了“回龙掌”的第一招 “龙蛰深渊”,同时,一松手放下了那已被袭来的掌风震伤的长脸道人,双掌互错, 再次使出了第二招“龙飞九天”,虽是匆忙之中,只用上了五成功力,但那已足够 打飞清风道人,和惊震了蓝石。 他因为痛恨蓝石道人口中说着手下留情,而自己却趁机下手,故而不禁怒声喝 叱。 那蓝石道人赧然一阵之后,红着脸整了整道冠,说道:“施主休得胡说,贫道 谨向施主讨教一下掌功。” 他因为眼看连番受折,对方又口下毫不留情,老脸已是挂不住,虽然明知对方 武功甚是诡异,但一者自恃数十年浸淫于“伏魔掌”颇有心得,对方尽管武功出奇, 到底年轻经验不足,火候亦未必足够,只须盘腾一番,窥出其中玄妙,必可一举击 倒对方。再者起先奉掌门之命,追拿盗丹之人,想不到人没捉到却损失了两个师侄, 如果空手而回,实在无法交侍,因之,不得不硬起头皮,向对方挑战了! 平儿冷哼一声道:“你不找我,我还想找你呢!” 说着,他双眼一瞪,厉声道:“我问你,是谁打伤那妇人的,说!” 蓝石道人闻言不由气结,因为他自出道以来,闯荡江湖数十年,罕逢敌手,因 之养成了高傲的脾气,况且,他身为武当掌门的师弟,平日受人尊敬不在言下,何 曾见过有人如此待他,想不到眼前这青年比他更要骄傲,根本就没把他放在眼里, 他不由气得“呀呀”一阵怪叫,须发俱张。 但见他双掌一挥,右掌覆在胸前,左掌一竖,距离胸前约一拳许,作稽首状, 忿忿地叫道:“无知小辈,竟敢目无尊长,哼!赢了我再说,看掌!” 说着,他双掌齐飞,一招“道长魔消”,带着一股刚猛无俦的掌风,向着平儿 当头罩下,瞧那气势,他恨不得一掌将平儿劈于掌下。 平儿虽惊于对方来势,但以先前对招之经验,已是成竹在胸,当下毫不犹豫, 倒退半步,拿桩站稳,吸气沉身。同时双掌齐扬,刹那之间,无数掌影幻成一片掌 幕,夹杂着飕飕之声,由下而上,迎向袭来的掌劲,这正是“回龙掌”的第三招 “龙爪擎天”。 蓝石道人满以为这招“道长魔消”无坚不摧,必可奏效,哪知,只见眼前少年, 双掌一圈下击,又一翻而上,便有一片缤纷的掌影封住了他的去势,不但那招“道 长魔消”无法递满,同时还有丝丝锐利的劲风反击回来,刺得他肌肤生痛。 大惊之下,他一个旋身,顺势转了个圈,撤回先前掌招,接着双掌一拢、一扬, 左右开弓,分袭平儿“太阳”、“太阴”两穴,这是伏魔掌中的“魔焰敛形”。 但见平儿猛地向后一仰,平掠而出,避过了他的双掌,半空中一折腰,双袖向 后一甩,身子拔起半空,突地又一顿,头下脚上疾落而下,接着—— “啪啪啪”双掌翻飞,迎头罩下,蓝石道人此时只觉全身上下、四周笼罩在一 片掌影中,急忙之间,呼啸一声,使出了生平的绝技“伏魔掌”和“破玉拳”,掌 拳合璧,封闭袭来的那无数掌影。 于是,场中只见一条人影在上下翻腾。有如虬龙回于九天,另外一条宽大的袍 影,则随着这腾飞的气势,上下飞翻,尤如虎跃。 酣斗中—— 只听那呼呼的狂飙中,传来一声苍老而略带枯涩的闷喝:“躺下——” 但是—— 一声长啸,犹如龙吟中天,震得周遭的林木簌簌作响,啸声未尽,但听一声闷 喝! 接着,人影一分,“叭哒”!—声重响,只见蓝石道人双手齐腕而折,倒在地 上翻滚哀号不已,那惨声聆来令人心悸。 眼看着这惨状,平儿脸色痉挛了一下,恻隐之心油然而生,本来嘛,凡人都是 血肉之躯,孰无恻隐之心,但是,他想起了他的母亲,那可怜的断臂妇人,她不也 是身受重伤吗!她为了延续自己的生命,而向这些道人乞求一颗丹药,但是,这些 狠心的人不但没给她,反而更伤害了她,不然,她怎会因而致命呢!不然,他那仅 有的希望,又怎会成了泡影呢! 都是他们,这些可恶的道士,该被诅咒的,一阵热血涌上他的心头,报仇!报 仇!血淋淋的债,需要血来偿还的呀! 他狠狠地咬紧了牙,向着那在地上翻滚的蓝行道人,狂喝道:“这是你们该得 的报应呀!报应呀!” 他的双眼,射出了愤恨的火焰,声音也充满了悲愤,因为,说实在的,他所受 的刺激太大了! 那蓝石道人,像是一只曾经高翔于青天的鹏鸟,此时却折毁了双翼,他在痛苦 的哀吟着,他的心也碎了。 因为,在他一生之中,倚仗着一双铁掌,行遍了江湖,这一双铁掌,曾经替他 带来了无比的光采和至高的荣誉,但是,今天他却遭到了挫折,仅仅是这一下,已 令他一败涂地,更令他伤心的是对方仅只是一个初出茅庐的年轻小子,于是,他的 心在滴着血,碎了…… 人,都是爱名的,不是吗?读书的人,为了“名”而孤盏寒窗,埋首苦读,虽 然,那可能戕贼了他的身体,但是,他们依然是弦歌不辍,因为,“名”能够使他 们带来光采和荣耀,同时,他们也可以从“名”的身上取得他们所冀求的。 练武的人,更是为了“名”而迈进,因为,那顶荣誉的桂冠,代表着无限的希 望和胜利。于是,老年人觉得自己宝刀未老,年轻人自认为初生之犊不畏虎,胜利 的,向前迈进,倒下的,让他倒下吧!后来的还是踏着血迹前进,虽然有一天也许 别人也会踏过他的血迹,但是,只要能爬上那宝座,也是值得的! 这也就是武林中人为什么把“名”看得比生命还来得重要的原因了,因为那曾 经是花费了他们生命中的精华去攫取来的。虽然,那还有这着“大”和“小”的区 别。 因之,当蓝石道人看到那张凶恶的脸庞时,他便觉得一切希望都渺茫了,他觉 得,那两道恶厉的眼光里,充满了讥讽、讪笑,那像是两柄利刃,划过他的心田, 将他的心割成片片、丝丝…… 他不再存下希望,他也再看不到他那令他失望和沮丧的面孔了,因为,他已决 定了自己、他咬断了舌头,死了! 痛苦的哀号,已经没有了,疯狂的吆喝,也不再听到,一切,都归于平静,因 为,蓝石道人那缕灵魂,早已带着几分懊悔和沮丧,归登道山。虽然,他得到了解 脱,但是当他的“灵魂”向天庭的黄门官报到的时候,也许会被摒弃于门外呢,理 由是他的“道行”还没有圆满,那么,当他终日徘徊在天门外时,面对着浮云、白 日和青天,他会深深的感到,天长地久也有时尽,而此恨绵绵却无绝期,因为,他 连那年轻人的名字,都不晓得呀! 平儿此时却噙着满眶的热泪,怔怔地站着;他想到他居然一举击倒了三个享誉 江湖的武当门人时,怎能不欣喜呢!当他手持着刷子、抹布,在那些茶楼酒肆,刷 马和拭桌的时候,仅只是倾听着别人在吹嘘着江湖的盛事,他又怎会想到,有这么 一天,他也会跻身江湖,和这些人一争长短呢!这一切,都是怪人的赐与呀! 一枝蜡炬,燃烧着,照亮了别人,却毁灭了自己,那怪人,就像是一枝蜡炬, 为了师门的功业,不惜牺牲了自己而成全了他这个平平凡凡的孩子。 当他想到那惨死的父亲,和抱恨的母亲时,不由更是目眦裂张,他为了寻找他 们,而历尽了艰辛,但是他得到的却是身受重伤而亡的母亲,和那血海的深仇。 因之,他深深地感到,他今后责任的重大;寻找杀父的仇人、找回“回龙秘辛”、 回到归云庄、上武当、复兴“风雷门”,还有…… 一连串的问题,摆在他面前,那是一条崎岖而艰难的道路,甚至于布满了荆棘, 随时都可能伤害了他,但是,他必须勇敢的迈开大步走去,于是…… “我发誓,这一切,我都能够承担下来,我的臂膀,已经够坚强了。” 他咬着牙,挺起胸膛,挥了挥拳头,大步踏了开去…… 林里,空地上多了一座新冢。 墓前,一个少年低着头在饮泣着。 “妈!您安息吧!等孩儿杀尽了伤害您的人,再来奠祭您吧!孩儿一定会完成 您的遗志的,妈!您安息吧!” 平儿悲伤的叩了个头,拭干了眼泪,站了起来,然后,他依依的转身向前走去。 突然,他像是想起了什么,伫住了脚步,又回头看了一眼,伸手入怀,摸出一 个蓝皮的小盒子。 打开盒子,他只觉清香扑鼻,盒里,是一片白缎,衬着一颗金色的丹丸,他拿 起丹丸,只见盒盖上写着“武当镇山之宝”几个字,旁边又有“碧萝金丹”四个金 字。 “啊!原来这丹还是武当的宝贝,难怪他们穷追不舍了,妈!为了这丹,您牺 牲了自己的生命,而自己却享受不到,实在太不值得了!” 于是,他看了青冢一眼,把金丹放入口内,刹时,他只觉满嘴清甜,一股清幽 的淡香使身心为之一爽,他急忙就地坐下,依照那怪人传授给他的心法,正襟危坐、 闭目瞑心、舌抵上颚、气聚丹田,缓缓催动体内真气,循周天,流百穴,上达黄庭, 下透四肢,走遍全身经脉,运行至九宫雷府,周而复始。 半刻,他一睁双眼,振起衣袂,—跃而起,刹时! 他只觉浑身轻灵,一口真气绵绵不绝,他明白,这是灵丹的妙用与那怪人贯注 给他的功力相辅而行所致。 于是,他呼啸一声,腾空而起,半空中,又一折腰,身躯有如星抛丸掷,划着 一条曼妙的圆弧,向前飞去…… 啸声,拉得远远的,林内的树叶,一阵抖动,簌簌地飘落…… 第六章 血债血偿 清晨的雾,很浓,很浓…… 远处,一片迷蒙,像是美丽的仙子,披上了薄薄的轻纱!淡淡的,美极了! 清凉的晨风,自天的那一角吹来;在晨空里回旋着,回旋着—— 突地—— 她娇笑了一声—— 扭动着那均匀而柔软的腰肢,飘向那边的山头,轻轻地…… 她的裙裾扬起了阵阵的芳香…… 于是,那掩盖大地的轻纱,也像是受到了诱惑。 飘了起来—— 于是,那若隐若现的一切,都明朗了。 于是,那含黛的青峦、那曲迂的流水、那重重叠叠挂着风灯的道观、楼宇,都 明朗了…… 喔!那在晨雾中看来像丝白线的,原来是通往山脚的行级! 它就像条莹白的玉带,从山顶的道观,迂回着那绵亘的峰峦、山腰,曲曲折折 的挂向山脚。 这便是武当山!闻名天下的武当山! 和熙的晨风,拂来馨香的气息。 大地,睁开了惺忪的睡眼,苏醒了。 那含黛的远山、翠峦、流水、楼宇、花、草、树木,也都充满了生的气息…… 一切是那样的安详、谧静…… 但是—— 真的吗? 真的是那样的安详而谧静?永远……永远的? 不!不会的!绝对不会的,因为世上的事往往是难以预科的! 不是吗?在这谧静的清晨。 那山脚的石级上,出现了一个黑点,正迎面拾级而来,起落之间,竟在数丈开 外。 是谁呢?山上清修的羽士?早起问卜的客倌?在这谧静的清晨?出现在山脚? 须臾之间,人已来到了山腰,只见他躇住了脚,长长的吁了口气。 轻雾,已经慢慢的飘去。 因之,很清楚的可以看清来人的面目,只见他面如朗星、鼻若悬胆,两道长长 的剑眉,斜飞入鬓,的确是一个俊俏的人儿。 但是,微蹙的眉宇之间,却满含着煞气,那两颗星目也射出精光,仿佛恨不得 吞噬了这整个大地。这不正是平儿么! 他目光扫视四周,只见离开石级不远,一泓清水静静地躺着,在那池边,矗立 着一方巨石,石上赫然龙飞凤舞的刻着“解剑岩”三个大字,笔力苍劲而有力。 他扬了扬剑眉,“嘿”了一声,自言自语道:“这些杂毛也太目中无人,可惜 我没有剑,不然我偏不解,看这些杂毛怎办!” 说着,他一扬掌,一股劲厉的掌风扫向那巨石。 刹时,哗啦啦一阵声响,一片乱石碎屑飞起,溅落在地上,溅落在池中…… 那方巨石已经塌落了一角。 就在这乱石齐飞、尘灰弥漫的暴响声中,陡地,响起一声清叱—— 语音未落,唰唰两声,落下两个身穿葛布道袍、手提金穗长剑、髻发峨冠的全 真道士,他们齐都横眼瞪目,怒视着平儿。 平儿轻“嘿”了一声,一扬剑眉,背负双手,气定神闲的站着。那神情硬是潇 洒之极! 那两个道士睹状更不由勃然大怒,左边那蓄有短髭的道人跃步上前,一领手中 长剑喝道:“来者何人,胆敢擅闯武当圣地,速报上各,束缚认罪,否则,嘿!嘿!” 说罢一退步,又站同原位。 但是,只见那年轻人正自摇头晃脑、吟哦不绝,敢情他正陶醉于名山胜地、绝 岭之风光,压根儿就没听见他说的话呢! 那道人不由脸色—变,一扬长剑,暴喝一声:“无知鼠辈,在道爷面前居然装 聋作哑,吃我一剑!” 说话声里,一振三尺青锋,挽起一片剑花,迎头罩下。 声势赫赫、刚猛凌厉,一派名家身手确是不凡,显然,这道人恨不得将对面这 妄狂的年轻人,一举毙在剑下。 但是—— 当他一剑落下,只觉扑了一空,仓促中,他急忙顺势一拧身,向左飘去。 待他站定身形,定睛一看,只见那年轻人仍然站在原地,口中依旧吟哦再三, 神情得意之极。 他一阵气急攻心,恨不得吐出血来,此时他已怒红了眼,再也不顾身旁伙伴的 呼唤。一长身,左手拈起剑诀,挥起朵朵剑花,恍如一片剑幕罩向对方—— 在那密密的剑幕之中,夹杂着阵阵风雷之势,犹如万马奔腾而不可遏仰。 陡地—— 一声长啸自光圈中响起,声音振撼了整个山林,振撼了那旁观道人的心灵。 啸音一落,一声惨叫声中,只见那道人庞大的身躯飞向池后的巨石—— “砰”的一声,那道人的头颅不偏不倚的撞在那巨石上,他的头骨碎成片片, 飞落在地上,他的四肢也向四处飞去,挂在树上,落在水中…… 殷红的鲜血,从石上流到地上……流入水中……染红了池中的清水…… 看着惨死的伙伴,另外那道人狂喝一声:“鼠辈!纳命来!” 他说罢一提手中长剑,落在平儿身旁,长剑一挥,封住面门,怒目凝视。 原来先前他与另外那个道人同司守山之职,因见对面这书生打扮的年轻人,清 晨擅闯山门,又劈碎巨石,故双双出面喝止。 谁知,这年轻人来个充耳不闻,他不由怒极色变,此时他那伙伴出剑削向来人, 但是,只见这俊俏的年轻人依然不闻不问,仅只身形一闪,他那伙伴的剑招便告走 空。 至此他深知遇到了劲敌,来人绝非易与之辈,正待扬言喝止,却已不及,他那 伙伴已沉不住气再次出剑,使出了武当闻名的“乱披风剑法”。 孰知,未及半刻,只闻一声长啸,他那伙伴即告长剑脱手而惨死。他不由须张 皆裂。但想起那振撼心灵的长啸不由为之气馁,因为这年轻人不但招式怪异,而且 内力显然亦是不弱,因之,他只得聚精会神,等待对方。 此时,只见平儿一甩长袖,扬了扬衣袖,俊目一张,喝道:“牛鼻子杂毛道, 死到临头还要嘴硬,趁早纳命来!” 说罢不待对方回答,一扬掌,一溜掌劲迳袭对方胸前。 那道人只觉一股劲风压体而至,慌忙一领剑诀,倒纵开去,但是—— 身形还未站定,猛地一阵掌风尾随而至,他不由大骇,连忙一旋身、挫腰、升 掌,迎击袭来掌风。 陡地—— 他只感身躯一震,一阵腥甜的热血,涌上喉头。他慌忙又是一个翻身,向后荡 去。 脚方落地,只觉腿下一软,蹬蹬蹬!连退几步方始拿桩站稳。他急忙定睛注视 对方,唯恐对方趁机偷袭。 但是,对方并没有像他想像中那样,只是口噙冷笑,看着他。 一阵羞愧涌上心头,他不禁又恐又怒,因为,他摸不清对方这年甫弱冠的年轻 人,究系来自何方,那一身怪异的武功,以及惊人的内力,更是玄妙,而非他所能 抵挡。 同时,他想起了那惨死的伙伴……残碎的四肢,殷红的鲜血…… 他不由头皮一紧,从脚底冒上一股寒意,不由自主的,他打了个寒噤。 蓦地,他看到两道恶厉的眼光向他射来,在那深远的眸子里,他仿佛看到了死 神在向他微笑的招手,他仿佛又看到了残碎的四肢……鲜血…… 他连忙倒抽一口凉气,定了定神,只见对方那年轻人虎目含煞,正冷视着他。 他暗自调息了一下,只觉肺腑之间无甚阻碍,于是,他一整衣襟,手拈剑诀, 抡起手中长剑,朗朗说道:“阁下身手确是不凡,但不知尊姓大名能否见告!” 显然,他想趁机拖延时刻,冀图山顶道观守望的人赶来相救。 但是,平儿本就给他个不理不睬,口中喝道:“废话少说!你是第五个!拿命 来!” 接着便双袖一拂,扫向那道人面门。那道人只见眼前一花,急忙一扬金剑,封 削来势,但是,眨眼之下,又觉右耳一热—— 他不由心中突地一跳,眼看拖延无效,他只得一挽长剑,使出了三十六式“流 云剑法”。 只见他身如行云流水,剑走轻灵,却又刚猛辛辣,凌厉之至! 剑下亦是崩、扎、窝、挑、挪、卷、剁,一派进手招式。 但是,无论他怎么崩、扎、挑、挪,总是在长剑快递到对方身上时,就觉对方 双掌一扬,一阵飘拂,幻起一片掌影—— 同时,剑身“呛”的一声,一阵乱颤,虎口一热,长剑几乎脱手而出。 他不由更是惊惶万分,口中长啸一声,倒走剑锋,手中加上几分劲道。 他心想长啸作声招来同伴,因之,他手中虽加劲,却是一味游斗拖延。 殊不知—— 他念头还未转完,只觉冷风拂面,接着左耳又是一热,他不由心中一动,慌忙 一个翻身,伸手一摸,赫! 触手之处,湿润润、黏糊糊的,敢情一双耳朵已告不翼而飞! 刹时之间,他几乎魂飞出窍! 就在这时—— 远处山腰一声清啸响起,他不由转而一喜,但是—— 紧接着,他只觉项后一麻,一股狂飙当胸压至,尚未来得及出声,他的身躯已 飞了起来! 嗖的一声,他的衣袂划过了树梢,但他的身形并不能稍有停滞,半空中,他曾 试图转身换式,但是,用力之下,只觉浑身酸痛,劲道全失,刹时,他感到死的恐 怖,他想喊叫,但耳中只听得几声吆喝,和一声冷笑,接着—— “砰”的一声,他的头颅撞在那巨石上,头骨碎成片片…… 他的鲜血——从石上流到地上……流到水里……水变得更红了。 此时,只听平儿一阵长笑,朗朗的说道:“好!好!来得正好!又是两个!” 原来就在那道人被平儿一掌打飞之际,传来两声吆喝,接着落下两个手执长剑 的道人来,也是清一色的道装打扮,髻发高冠、斜襟灰袍。 目睹着那道人横死的惨状,他们都不由勃然变色,一聆平儿之言,更是大怒。 “呛”地一声,他们同时一振手中长剑,拈起剑诀。 一左一右,同样的架式,同样的步伐,敢情他们使出了武当的“两仪剑法”。 原来他们聆到先前那道人的啸声求援,故匆匆赶来,谁知只见那道人已经惨死, 因之他们都深深感到,来者恐非善与之辈。 所以,他们搬出了镇山之宝的“两仪剑法”,意欲联手合斗来人。 且不说他们如此剑拔弩张,蓄势待发,只听得平儿语音一落,便又面色一整道 :“好一个‘两仪剑法’,在下正想开开眼界!有僭!” 说罢,双掌齐扬,吐掌发招,两道劲风分袭那两个道人。 本来,起先他遭遇那两个道人时,本想一掌就将他们毙在手下,但是转念之间, 一见天下闻名的武当剑法果是不凡,于是,便也展开身形,与之游斗起来,他是想 藉此磋磨一下剑上的武功,也好作为日后的基础,因之,才让那道人在他手下走了 这许多招,否则,以他现在的身手,焉有如此之理?要知在他未食“碧萝金丹”之 前,那蓝石老道以掌门师弟之尊也未能在他手下走过五招,更何况现时他已服下这 练武人垂涎三丈而难以遇求的“碧萝金丹”呢! 但是,就在这时他听到了一声长啸,一看那道人的脸色,他就知道对方来了助 手,于是,一招“龙蛰深渊”,双掌一收之下,又是一拂,便将那道人打得撞石而 死。 然后他才双掌齐扬,发话吐掌,分袭那后来的两个道人。 两个手操“两仪剑法”的道人,一看来势,袭来的劲风中,尚暗含着缤纷的掌 影,一时虚幻无比,莫测高深。 慌忙之中,同时呼啸一声,一左一右,催动起剑式,封削平儿袭来掌劲。 这一剑两式,全系按照两仪四象,暗含乾坤阴阳相辅而成,端的是辛厉无俦。 平儿只觉眼前剑光一闪,便见两柄长剑同时封住了他的掌势。心头不由突地一 惊,暗吸一口冷气,忖道:“看来这‘两仪剑法’,还真个名不虚传呢!” 当下急忙撤掌换招,只见他长袖—拂,向上提起寸许,在半空中划出一个半圆 长弧,接着,双掌一伸,箕张五指,疾速无比的向着那两个道人面门抓去。 他这一招乃是仓促中福至心灵想起的招式,却也精妙无比,逼得对方非化攻为 守,无以自保。 果然,那两个道人一见长剑并没有削住对方,却见对方长袖一拂之下,便又是 一招怪异的招式攻向面门,慌忙同时一仰头,平伸长剑,迳自护住面门。 平儿一见这招收效,得理不让,双掌一收,揉身而进,顺势双臂一圈,内拢而 外扬,拍出一股极端雄劲的掌风,袭向那两个道人。 那两个道人见状不由又是一怔,但到底是名门手下,仅只瞬间,他们又恢复了 镇定,但见他们同时屈指一弹长剑,紧接着,各以单足为轴,一左一右划了半个圆 弧,卸去了平儿击来的掌劲。 同时—— 只听他们口中轻啸一声,两柄金剑又迅速无比的疾点平儿胸前,待至胸前约寸 许处,他们又同时剑尖一扬,直挑平儿面门,但是,不幸平儿撤招还手,剑光一闪, 两柄长剑,又向平儿双肩削落—— 这一点、一挑、一削,全系在极短暂的时间内,一气呵成,名家手法,端的是 不同凡响。 平儿一见这两个道人长剑削向自己双肩,剑招又精妙绝伦,不由剑眉一皱,但 是却也不敢怠慢,慌忙双肩一缩,斜转半身,同时长袖齐扬,暗藏双掌,迳向袭来 的两柄长剑剑身拂去—— 尽管如此,他自己手心也直捏一把冷汗,因为这一招纯系不得已败中求胜的招 式,一个不巧,可能把双掌也得送在对方剑下,可是势非得已,他也只得挺而走险 了。 那两个道人一见他这等架式,却是一惊,他们始终摸不透对面这年轻人的招式 是何门派,不但招式怪异,迥然不同于当今武林各大宗派,同时其中所含的劲道也 是刚猛无俦,难与匹敌。 因之,他们想要顺势一剑削下,却又直觉地认为对方的招式之中,必另有作用, 于是,他们连忙撤剑回身,荡开两边。 平儿一见他们撤剑退走,正合心意,但听他暴喝一声,双掌回收,身子一拧, 以左足为轴,长袖一拂之下,滴溜溜的打了个转,接着—— 一声长啸,一挫腰,腾身而起,半空中双掌纷飞,泛起一片掌幕,耀眼生花, 整个罩向那两个道人,这一招,正是“回龙秘辛”中的“龙飞九天”。 一见这般夺人心魄、乱人耳目的怪招,那两个道人不由一阵心惊胆寒,他们待 欲回身出剑,只觉劲风压体而至,慌忙中—— 左边那道人一打招呼,便向旁边跃去,但是—— 说时迟,那时快—— 只见,在半空中,平儿突地一折身躯,向左边那道人扑去。 那去势就如苍鹰搏免,刚猛凌厉之极—— 劲风拂面之下,那道人只觉目眩神迷,慌得一伸长剑探去。 但是—— 他只感到浑身一震,“当”的一声,手中长剑一折为二,接着—— “噗”—— 他的天灵盖整个地粉碎,殷红的热血……洒向天空……落在地上…… “蓬”的一声,他那僵直的身躯,随即倒下。 就在这时—— “啊——”又是一声惨叫,紧接着—— “叭哒”——“噗”—— 只见余下的那个道人,一个宽大的身躯却像断了线的风筝,直向那刻着“解剑 岩”的巨石飞去,一缕白光一闪,竟活生生地把他钉在石上,鲜血,从他的背后流 了下来,一滴……一滴的…… 原来,平儿因为眼看两仪剑法招招相辅相成,暗含生克,一时不易对付,故在 对敌之际,脑中一盘算,便想到了逐个击破的办法。 因之,他腾身使出了“龙飞九天”。那缤纷的掌影,眩惑了道人的耳目,果然, 不出所料的,其中一个道人沉不住气而向旁跃去,这一来,正是自毁长城,两仪剑 法的威势,自是宣告瓦解。 所以,平儿采取了逐个击破的方式,一掌击毙了那脱走的道人。接着,还不容 另外那道人考虑,便是一招“龙蛰深渊”,震飞了他手中的长剑和身躯。 但是,他一见那飞向天空的剑身,心中一动,连忙再次腾身跃起—— 一招“龙爪擎天”拍向那长剑,疾飞的长剑,陡地受这一拍,“嗖”的一声转 过方向,尾随着那道人身后追去,硬是活生生的将那道人钉死在巨石之上。 望着满地的鲜血、残碎的躯体,平儿眼中闪过一丝悲悯的神色,脸上的肌肉也 痉挛了一下,的确,这惨不容睹的场面是令人发指的,但是,他眼前出现了他的母 亲,那淌着血的嘴角,那求助的眼光…… 于是,他狠狠的一跺脚,咬牙切齿的说道:“血淋淋的事实,必须要血来偿还 的,这只是一个开端!哼!瞧着吧!” 说罢,他仰天引吭一声长啸,那啸声恍如金石交鸣,直凌霄汉…… 啸声里—— 他双手一拂腾身而起,半空中,拧身一折向前掠去,那姿势曼妙之极—— 一阵晨风拂过,将他的啸声,带向远远的……山顶…… 狂厉的傲啸,引来了初上的旭阳—— 一轮旭日,自山谷的深处冉冉升起—— 晨曦,像是万缕金光,覆射着山林……大地……巨石…… “解剑岩”三个大字,在闪烁的金光下,格外的刺目。 因为……那上面洒满了……腥红的鲜血……而且……还钉着一个人…… 和熙的晨风,拂过大地。 金黄色的朝曦,覆照着整个山林…… 第七章 狂飙武当 武当山,沐浴在晨风和曦之中,天玄谷—— 一座地处武当后山的峡谷,此时,黑压压的站满了一群人。 这些人,有身披道袍、髻发峨冠的道人,也有头覆文生巾、腰佩长剑的壮士。 有的,鸡皮鹤发、长髯覆胸,有的,唇红齿白、剑眉星目。 虽然,他们的装束各自不同,但是,他们那庄严而肃穆的脸上,却显露着一丝 紧张而又焦急的神色。 晨曦,洒射着他们的脸庞、眼睛…… 他们,连瞬都不瞬一下,只是凝视着那行壁上的一个岩洞。 一块丈余见方的巨石,矗立着,将洞口封得紧紧的。 岁月,也替它添上了无数的斑痕——绿苔、黄土以及青樶。 离岩洞不远,品字形的立着三个长髯覆胸的道人。 清一色的,他们身披金黄色镶边的道袍,手持玉柄拂尘,从装束上—— 我们可以看出这三个道人有着崇高的地位,因为他们迥异于在场所有的人。 不错!站在前面,看来仙风道骨的老道,正是当今武当掌门——青石道长。 当然,毫无疑问的,后面那两位便是他的师弟——白石道人与赤石道人。 旭日,在一片晨曦中,冉冉的上升…… 望着那初升的旭阳,白石道人回头向站在他右边的赤石道人瞥了一眼,扬起那 枯涩而略带沙哑的声音,低低的说道:“还有半个时辰!” 赤石道人闻言回头看了他一眼,点点头,张口欲言—— 蓦地—— 一声清啸自峡谷的崖下响起,他闻声不由脸色一变,住口回头望去。 但听啸音一落,崖上的空地上落下一个人来。 他的眼睛霍地一亮,忽见来人年甫弱冠,长得目如朗星、鼻若悬胆,两道笔直 的剑眉斜飞入鬓,身罩一袭藏青绸袍,在晨曦中飘飘逸逸,潇洒之极。 但是,听适才的啸声,以及这年轻人俊目之中露出的炯炯神光,赤石道人深深 感到来人绝非易与之辈,同时,此时此地这书生打扮的年轻人乍然出现,必系有所 图谋。 因之,他眉头一皱,一拂手中玉柄拂尘,便待腾身过去—— 但听几声吆喝,已有三个手持金剑的道人从峡谷那面如飞跃下,有两个迳自上 前截住了那年轻人,另外一个直向赤石道人这面奔来。 只见他喘息了一下,嗫嚅的说道:“第二十三代弟子如云禀报师叔祖,弟子与 同门师兄祥云、庆云,今晨同司巡山之职,巡至后山时,频闻清啸之声,且间有本 门之警号,弟子当与师兄同往前山,巡视至解剑岩前,赫然残骸满目,鲜血遍地, 皆为本门巡山弟子,且有一同门被钉于岩石之上,弟子等不敢怠慢,谨禀师叔祖尚 祈定夺!”说完他便一躬身,立在一旁。 赤石道人闻言之下,长眉一皱,摆手示意那道人退下,接着又一抬眼望了望那 青石道人,在他之意,是征询一下掌门人的指示。 谁知,只见那武当掌门——青石道人,此时正神色庄严,聚精会神的凝视着那 石壁上被巨石封住的岩洞,对于适才的长啸和吆喝,恍若未闻。 他明确的知道掌门人此时的心情,因为,这短短的一刻,对于他们这执武林牛 耳的武当派有着极大的影响,甚至可以说,今后武当派的命运亦将决定在这短短的 一刻。 因之,他迟疑了一下,便待转身阻止来人,蓦地—— 一声惨叫如狼噑般响起,他慌忙定睛一看,只见一个道人半边天灵盖被击得粉 碎,血肉模糊的死在地上,另一个手执长剑的道人正被年轻人的掌势逼得手忙脚乱, 险象环生。 赤石道人大喝一声,腾身飞起,半空中—— 他双掌齐扬,激起一片凌猛无俦的劲风,向那年轻人拍去—— “蓬”的一声,他只觉身躯一震,慌得他半空中连翻两个筋斗,方始落下。 正在这时—— “啊——”又是一声惨叫,那声音震撼了他的心灵。 但见那使剑的道人,此时双手齐腕而折,倒住地上辗转不已,那柄长剑也一折 为二,碎裂在地上。 那年轻人却正圆瞪着一双星目,含怒而视,他的左臂被剑锋划了一道寸许长的 剑口,血正沿着伤口流下来。 赤石道人一扬手中拂尘,跨前一步,戟指喝道:“呔!黄口稚子,你是受谁唆 使,竟敢在武当山惹事生非,快说出师承来历!还可饶你不死,否则!哼!” 话虽如此说,其实赤石道人的心底却也在惊恐不已,因为凭他刚才所受到的, 以及来人居然能在他眼前伤人的这份功力来讲,怕不在自己之下。 所以他话一说完便聚气凝神,蓄势以侍。 原来,平儿在“解剑岩”前伤了那四个道人之后,便直接向山上奔来,山上大 小道观很多,但是他发现都空无一人,他不由诧异不已,便四处寻找,路上又遇到 巡山的道人,拚斗起来,那两个道人当非敌手,不出两招便死于非命。他又继续寻 找,由于路径不熟,他乱打乱撞故而浪费了不少时刻,后来他寻到了后山,在一座 山腰的高地上,他发现一座峡谷中聚满了人,于是,他呼啸一声,向那峡谷奔去。 正当他跃上那峡谷的平地时,便遇到两个执剑的道人来袭,于是,他连忙退身 发掌,由于连番的拚斗,增加了他不少经验,他也懂得避重就轻,但是这两个道人 武功倒是不弱,因之还甚是煞费周章。 拚斗之下,他奋起一掌,击毙了一个道人,他正欲挥掌转向另外那道人,却听 一声大喝,同时一股极为凌厉刚掹的劲道压体而至,他慌忙移掌上迎。 掌势接触之下,他只觉身心一震,倒退半步方始拿椿站稳,正在这当儿,一道 凌厉阴森的剑风又向他划到,仓促中,他右移半步,待欲避过来势,但却感到左臂 一紧,被划破了一道创口,要不是避得快,恐怕一条臂膀也要送给了对方。 他斜眼一睨,见是那使剑的道人,更不由心头火起,怒吼一声,忍住疼痛,双 臂一圈,一招“龙蛰深渊”,奇疾无比的拍向那道人。 那道人正自欢喜一招偷袭得手之际,只觉一股劲猛无俦的掌风袭来,慌地一伸 长剑,谁知“锵”的一声,长剑一折为二,他的身躯连退数步,一跤摔在地上,双 手竟被掌风震得齐腕而折。 平儿本待再施辣手,但见赤石道人已来至身后,故而止步回身,怒视赤石道人。 如今一听赤石道人这般说法更不由忿然大怒,但是,他一见这老道的打扮与那 蓝石道人颇为相似,便知这道人功力必定不弱,故而他心头一转,亦大喝一声道: “呔!杂毛老道,你是受谁唆使,竟敢拦住小爷去路,快报上名来,还可饶你不死, 否则,哼!” 说罢,凛然而立,虎目含威逼视对方。 赤石道人一听这年轻人不但不回答,反而模仿他的语气倒问回来,不由大怒, 当下暴喝一声:“无知小子,竟敢卖狂,看掌!” 说话声里,他将拂尘往项后一插,双掌一错,使出武当扬名的“破玉拳”,但 见一股声势赫赫的狂飙,向平儿当胸袭去, 平儿一见来势,暗喝一声,左移半步,一沉身避过袭来的拳风,同时双臂一圈, 自内向外齐扬出去,一股劲道也直袭赤石道人上腹。 赤石道人狂吼一声,头向后仰,平掠而出,半空中,他一折腰,紧接着长臂一 探。又是一招“破玉拳”当头罩到—— 一见这当头压到的掌风,平儿一低头,侧转身躯,划了个半圆,同时,一长身 双掌上扬,幻起一片掌幕,连抓连拍,由下而上迎向赤石道人。 赤石道人只觉眼前掌影缤纷,劲风缕缕,不由大骇,慌地半空中一提真气,倒 窜回头,同时口中大叫一声:“住手!” 身形直飘出三尺开外方始落下,同时双眼直在平儿浑身上下打转。 平儿一见赤石道人刚拆两招便退走,又听其如此说,怀疑他在使诈,如今一见 他又双眼在自己身上下住打量,益发觉得他有所图谋。 因之,长笑一声,说道:“怎地,老道想使缓兵之计不成!” 赤石道人脸色一变,但又似乎强自忍住,咳嗽了一声,说道:“阁下休得如此 说法!贫道有一事相询,不知意下如何!” 平儿一听他口气已改变不少,又说有事相询,不知他闷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因之剑眉一挑,说道:“老道何事快说,别浪费时间!” 赤石道人闻言长眉一皱,随即面色一凛,说道:“阁下可是新近闻名江湖的‘ 青衫飘客’?” 原来,赤石道人眼见来人招式精奇,竟是自己闻所末闻,见所未见,同时其内 力亦甚是惊人,故而心中一动,记起一个人来:这人据传闻说是长得年轻英俊,仪 表出众,但其武功精奇,招式绝异,内力修为亦甚高,故而崛起江湖不到三个月, 便连败黑白两道数十各高手而名扬江湖。 因其人终日一袭青衣,行止飘忽,如神龙不现其尾,故而江湖中人共尊之以 “青衫飘客”之雅号。 如今眼前这年轻人不但仪表飘逸出众,其招式武功亦不可捉摸,同时亦是一袭 青衫,故而赤石道人有此一问。 平儿闻言之下,剑眉一皱,喝道:“老道休要胡诌,管你青衫、白衫,拿命来!” 说罢,运掌如风,向赤石道人袭到。 赤石道人大吃一惊,万没想到对面这年轻人,连话都懒得回答,说打便打,当 下急忙两掌一抬,平举胸前,猛烈向外拍出,刚厉的劲道,夹起—片狂飙,硬接平 儿袭来的一掌。 两人掌力接实之下,蓬然一声,同时退了开去。 赤石道人向后退了二步方始站定,他不由吃惊地怔视着对方。 平儿在与之对掌之际,只觉胸口一震,连忙顺势双脚一蹬倒掠出去,飘落在三 尺开外之处。 这还算他幸运,否则,假若他坚持硬撑不退的话,他必定气血倒流,肺腑翻转, 七窍流血而亡。 因为,那赤石道人在大惊之下沉身挫腰,使出威猛无比的“伏魔掌”,他这原 处不动用了全力,而平儿却是挺身上前仅用了七成力道,故而此消彼长,平儿吃了 个大亏。 且说平儿一见对方居然掌力亦甚是雄厚,自己几乎被他震伤,不由更是一怒, 当下一吸气,觉得气血无碍,便大喝一声:“看掌!” 话声里,腾身而起,但见他半空中双袖往后一甩,同时一折身躯,双掌齐飞! 刹时,啪!啪!啪!平空幻起一片掌影,夹杂着刚猛无俦的劲道,向着赤石道 人当头罩下—— 赤石道人久走江湖,生平不知遭遇过多少阵仗,却从没有像今天这般惊心动魄 的,他一抬头只见一片掌影密布半空,缤缤纷纷,耀眼生花,心中不由既惊又怒。 因为有了一次经验,他深知对方内力修为甚高,故而他不愿再与之硬接硬碰, 徒伤元气,当下连忙倒退两步,一个旋身,反手一掌,斜斜的向半空中的平儿袭去。 但听一掌呼啸,半空中猝见双掌下击,突地身躯一挺,向上拔起三尺有余,紧 接着猛吸一口真气,呼地一声,头下脚上,啪!啪!啪!一圈缤纷的掌影,再度向 赤石道人罩到—— 赤石道人方待喘一口气,却觉又是一股凌厉的劲风罩向自己,不由大骇,慌忙 一抬头,只觉眼前掌影连连,仓促中—— 他正待运掌相接,却已不及,他只觉“轰”地一声,脑门重重的挨了一下,接 着眼前又是一黑—— 就在此时—— 一阵哗然之声,夹杂着吆喝、叱吒,只见一群人如飞跃至。 当先一个长髯金袍的老道,大喝一声,左掌一扬,一股排山倒海的力道向正在 下落的平儿涌去,同时,他右手一伸,抓住了方要倒下的赤石道人。 平儿一招击中赤石道人头顶,正待飘身落下,但听喝声连连,只觉一股劲道涌 来,骤感心神一震,只觉对方涌来的暗劲,有如排山倒海一般,几乎难以承受。 当下左手一扬,又双掌齐齐全力推出一掌,方始顺势飘落在地上。 那金袍老道正将赤石道人交与身后的徒众,忽觉身躯一震,一股极为凌厉的劲 风压体而至,他连忙倒退一步,回头大喝一声:“快走!” 同时,双掌一推,平拍出去—— 蓬然一声,两道极为强劲的狂飙会在一处,振起了一片飞沙走石。 平儿睁眼一望,只见对面站定了一个长髯覆胸、金袍峨冠、仙风道骨的老道, 满脸惊奇的也在望着自己,他身后又站定了许多道人,目睹这等阵势,平儿不由剑 眉一皱,暗忖道:“这人恐怕是当今的掌门人吧,瞧他的内力又要比那老道强得多 呢!” 他猜得不错,对面那道人正是当今武当掌门之尊的青石道长。 原来,就在赤石道人与平儿拚斗之际,青石道人冷眼旁观,发觉这年轻人不仅 内力甚是不弱,武功招式亦是精奇奥妙、高人一等,令武功修为已臻火候的赤石道 人,亦未能讨得便宜,不禁大感惊异,同时他也不由捻须唏嘘感叹不已。 因为武当派自张三丰创始以来,历经十数代,由于代代皆不乏能人出现,故钻 研求真,致力于武学,将武当派先祖奠下的基业更扩而大之,因之,在以往数百年 间,武当派始终执江湖各大宗派之牛耳而与嵩山少林并驾齐驱。 然则,自八十年前江湖出现一奇人之后,以其奥异神奇的武学打遍天下武林黑 白道,几视中原武林宗派于无物,因之,万般无奈之下,八大宗派联手起来,在某 一次机会里截住了那奇人。 经过了三天三夜的持斗,那奇人在八大宗派掌门人联手之下受伤而逃,但是, 八大宗派却伤亡殆尽,仅武当派第十七代掌门人天幻道长身受重伤逃回,但那时天 幻道长已气竭支离、肺腑移位,而告不治。 从此,武林各大宗派皆因精华付之一炬,绝学宣告失传,而日趋式微,武当派 亦因本门人才凋萎,而无复往日之声威,因之,后代之掌门皆凛告门下,致力于武 学之探讨,以图恢复昔日骋驰江湖的威望。 当第十八代掌门人元觉道长掌位时,于一次山崩后,在一石洞发现一只石匣, 当下打开一看,方知为历代散失已久的本门第十三代掌门一尘子穷其一生之力创研 的“少阳真经”。大喜之下又发觉一尘子于书后告诫门人,因真经所载之武功,穷 天地之菁英,夺造化之玄妙,乃易招天忌之物,最好善自以运用,否则易招天忌。 在此武当日趋式微的当头,元觉道长亦是无法,乃将之携回,但是那时元觉道 长已年登老耋,故而,他挑选了一个年轻聪颖的师弟,将其封于武当后山的天玄谷, 期以二十年,领悟真经上的掌功、剑式。 三年后元觉道长神归道山,但他临终前尚念念不忘,训饬弟子为光大武当而努 力,并以未见师弟为憾。青石道长于接掌武当之后,兢兢业业,致力于武学之研求, 而很少与武林打交道。 但是,平静了许久的江湖,却逐渐的骚动不安起来,江湖上也沸腾酝酿着各大 门派已纷纷寻到了上代失传的秘笈武学,颇有重现江湖,再展身手之意。 最令武当派不安的,莫过于江湖上纷纷传说当年那奇人有一本“回龙秘辛”出 现于江湖,如有人夺得,便可以书上录载之绝世武功扬名于江湖。 故而,青石道长一面派遣门人行走江湖,伺机察看夺取,一面又寄望封禁于 “天玄谷”中之本门师叔,早日出关。 谁知,江湖上传言又纷纷而起,有的说,“回龙秘辛”已为昆仑派门人夺去, 亦有传说秘辛落于一个风华绝代的丽人手中…… 总之,纷纭繁杂的问题困惑了这位掌门人,而那些派出去的门人也不见有回来 报讯的,偏偏就在这时,一个身受重伤的断臂妇人,却登上门来索取本门历代相传 的镇山之宝“碧萝金丹”。 青石道长当然不肯答应,于是一言不合打了起来,结果那受伤的妇人不敌而逃, 谁知,当晚那妇人居然再度前来将“碧萝金丹”窃去,并伤了三个门人,扬长而逃, 于是他连忙派了蓝石道人去追赶。 哪知一事未了一事又起,就在今朝,青石道人率领了门下全体弟子到后山“天 玄谷”恭迎本门师叔出关之时,却闯来了这年轻人,不分青红皂白滥杀一通,并且 伤了赤石道人,因之涵养高深的他,也自忍受不住。 故而,他连番打量平儿,只觉眼前这年轻人,仪表飘逸不群,全然一派书生气 息,绝不似会武的人,但是事实上,他却亲眼看见赤石道人伤在他掌下,那神奇精 妙的武功,令人叹为观止。 因之,他一踏步,手中拂尘一挥,打了个稽首道:“贫道青石,忝为本派当今 掌门,恕贫道眼生,不知少侠是何方高人门下,该作何称呼!” 他亦是怀疑眼前这年轻人是江湖新近扬名的“青衫飘客”,故而有此问法。 平儿但觉对面这道人语气谦顺,迥异于先前那些道人,不由暗赞一声。同时他 亦是知书达理之士,先前蛮不讲理只因气忿那些道人出言无状。 如今一听青石道人之言,他火气顿消,便待回答,但是一想之下,不由一怔, 只得摇摇头,答道:“我没有名字,也没有师父。” 青石道人闻言不由一怔,脸色一变,只道他不肯回答自己,便一沉声道:“那 你来此作甚!” 显然,他已甚是气愤,试想一个武功如此高超的人竟然没有师承,同时连名字 也没有,不是天大的笑话么,这话一说出来谁会相信?也难怪青石道人以为他是不 屑于回答了。 平儿见青石道人不肯相信,不由气忿非常,又一听他如此说法,更是气往上冲, 也一步踏上前,怒道:“我正要问你,几天前可曾有一断臂妇人向你索丹求救?” 青石道人长眉一皱,随即一点头沉声道:“怎地!” 平儿一见他点头,便又跨上一步,厉声道:“是谁把她打伤的!说!” 他那神情充满了愤怒,一双星目射出了焰光,就在此时—— 一声暴喝,只见青石道人身后跃出一个身着金黄道袍的老道。 他在青石道人身旁一站,戟指叱道:“无知孽障,竟敢在掌门人面前无礼,让 我管教管教你这没教养的畜生!” 说罢双袖一挥,带起一股举世无俦的劲道,直向平儿袭去—— 平儿正在怒声质询着青石道人,却见旁边跃出一个老道,一阵喝骂后便一掌劈 来。他只觉这扑面的劲风凌厉无比,盛怒之下,倒退半步,坐马沉身,猛提一口真 气,同时双掌平举胸前,向内一圈,奇速无比的向外拍去,一招“回龙秘辛”的 “龙蛰深渊”,硬接对方袭来的劲道。“蓬”的一声,两人的中间,暴起一片旋风, 刹时,沙石齐飞。 平儿只感心神陡然一震,一股热血自丹田涌起,他慌忙一沉气,将那热血强自 压回,然后运气调息。 那飞快的沙石灰尘逐渐飘落在地上,他睁眼定睛望去—— 第八章 两败俱伤 只见那老道一手扪胸,满面惊奇的看着他,他不由更是大怒,暴怒一声,腾身 跃起便待劈掌—— 但听青石道人大喝一声:“住手!” 同时单掌一扬,劈出一缕掌风,欲制止平儿的掌势。 平儿身子起在空中,一见来势,连忙左掌一扬,同时顺势一翻身,飘落下地。 只见青石道人一摆手回头道:“白石!你退下!” 同时一伸手向平儿作了一个拦住的手势,说道:“少侠稍待,且听贫道一言!” 原来,青石道人一见白石道人上前一掌劈向平儿,便待喝止,但已不及,只得 袖手旁观,谁知,两人掌势接实之下,白石道人居然倒退回来。如果不是他伸手扶 住,怕不要当场倒下。 等到沙石落地,他只见对面的年轻人,面色红润,气定神闲的站着,全然不曾 受伤,他不由大惊,暗自一皱眉头,忖道:“不知这年轻人是何来历,内力竟如此 高强,今朝可麻烦了!” 思忖之间,又回眸望去。那石壁上的岩洞依然如前,他不由一扬长眉,又见平 儿再度出手,故而出言喝止。 平儿闻言剑眉又是一皱,说道:“老道怎地这样罗嗦,你如想用车轮战,小爷 也是不怕,尽管上来就是!” 青石道人脸色一变,说道:“少侠莫欺人太甚。” 本来,青石道人这般委屈求全,为的只是师叔出关在即,这时刻实在关系重大, 否则以他武当掌门之尊,岂有对待初出茅庐的后生如此之理?谁知这年轻人一味蛮 不讲理,实在令他难以忍受,故而气得几乎浑身发颤。 平儿一听,脸色也是一变,厉声道:“不然怎地!” 他顿了顿又道:“今天你要不把人交出来,我就捣翻你们的老巢。” 青石道人那本已变色的脸色,此时更是难看,他的嘴唇嚅动了一下,正待说话 —— 突地—— 他身后那白石道人踏上一步,须发俱张,戟指向着平儿怒声喝道:“无知畜生, 赢了我的双掌再说!” 说罢双掌一扬便侍劈出。 蓦地——一声威严无比的声音喝道:“住手!” 平儿一见白石道人扬掌,便也退步沉身准备接他一招,闻声不由一怔,随即注 视着青石道人叱道:“白石!你退下,不许你再多嘴!” 白石道人一抬头,接触到青石道人那威严的目光,脸色痉挛一下,嘴角嚅了嚅, 便一低头,退了开去。 本来,在他们几个师兄弟之中,除了青石道人之外,便数他脾气最好,但是他 眼看今天这年轻人不但目空一切,又口出狂言,不由心中有气,同时平日极为威严 的掌门人今天却变得如此懦弱,故而他更是难以忍受,便待出手教训,但是掌门人 却那样不谅解他,连番给他难堪,他不由既伤心又失望的退下。 青石道人眼望着白石道人,脸色也是一阵黯然,但随即长眉一扬对平儿道: “少侠自信是否能接下贫道十招?” 一语既出,场中掀起一片惊呼,平儿闻言也是一怔,但是随即接口道:“如何?” 说着,他又用充满狐疑的眼光打量着青石道人,因为,此时青石道人的脸上浮 现着一片异常平和的神色,语气也是那样和详,完全迥异于先前的态度,因之,他 摸不清这武当掌门在卖着什么关子。 青石道人闻言,脸色一整说道:“少侠如能在贫道手下走过十招,则任由少侠 决定一切……” 说着,他语气一顿,抬眼扫过在场的众人,一沉声又道:“否则,请少侠留下, 抵偿武当折损的门人。” 此时,只见白石道人又一步踏出,满脸不安的神色,向青石道人道:“掌座… …你……” 青石道人一伸手阻止了他,叹了口气道:“我知道……你退下……” 说完,他长眉一扬,神色庄严的注视着平儿。 但听平儿一阵朗朗长笑,豪气干云的说道:“奸说!好说!一切但凭掌门人吩 咐,在下尚不致皱眉就是。” 青石道人踏上一步,沉声道:“你不后悔?” 平儿凛然道:“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青石道人颇为他的气概折服,顿了顿一点头道:“好吧!” 说着,双脚拢立,一掌扪胸,一掌直竖鼻前,状如稽首,神色庄严的凝视着眼 前的年轻人。一派名家风范,毕露无遗。 平儿望着青石道人肃穆的神情,不由心底一凛,便也一抱掌—— 此时,但见白石道人又跃了出来,满脸惶恐的向青石道人说道:“掌座,你责 任重大,这……还是让小弟来吧!” 青石道人没有理他,向平儿一颔首朗声道:“贫道第一招唤‘道长魔消’,系 本门‘伏魔掌’第一招,尊驾仔细接着。” 说罢,双掌一扬,互交于胸前,接着同时向前平伸,一股凌厉威掹的劲风,直 向平儿胸前袭来—— 本来,青石道人亦自知身当掌门,责任重大,但眼见对面这不知名的年轻人武 功高绝,连座下师弟亦抵挡不住,故而,他不理会白石道人一味的恳求,不得下出 手一试,对他来说,以堂堂武当掌门对付一个初出茅庐的后生小辈,已属汗颜,因 之,他点出了招式,以示公正。 平儿一见他摆出架式,就觉甚是眼热,又听他点明招式,不由深深佩服这位掌 门人。 就在这时,他觉得一股极为霸道的劲风扑面而至,仓促中—— 他左踏半步,双袖一拢,急疾的向外拍出,同样的,一股极为凌猛的劲道,随 着他击出的双掌,直向青石道人的掌风迎去! “波”——两缕凌厉的劲道汇在一处,激动了空气,发出了尖锐的响声。 平儿只觉身躯一震,同时,自丹田涌上一股热流,迅速地在周身运行,他闭了 一下眼睛,坚持不动,但是,袭来的劲道冲击着他,他到底是后退了半步! 他长吸了一口气,掹一睁眼,只见青石道人睑色微白的站着,他的脚下,也向 后挪了一点。 原来,青石道人一掌劈向平儿之时,只见平儿也运掌相抗,但是,掌势接触之 下,他只觉对方掌力竟甚是雄厚,同时还有一股极为雄猛的内力反击回来,竟逼得 他不可自持的后退了半步,因之,他不由吃惊地望着面前这年轻人,他不知道这年 轻人到底有多大的功力,居然承下了他累积数十年修为的一掌。 此时,平儿脸红红的,像是喝醉了酒一般,睁眼望着睑色变幻不已的青石道人。 同时,他只觉得胸腑之间,有一股灼热的气流在不住的翻覆,异常难受,他不知道 青石道人这一掌何以如此厉害,因之,也是吃惊地望着他。 但听青石道人大喝一声。 “第二招‘魔焰敛形’。” 同时,上踏一步,前弓后蹦,双掌对扬,拍向平儿头旁“太阳”、“太阴”两 穴。 平儿一见来势,长身一振,头向后仰,便待平掠而出—— 猛地,青石道人狂喝一声。 “第三招‘驱魔斩妖’。” 随即一缕掌风直向平儿胸腹之间劈至,慌忙中—— 平儿一吸小腹,硬将后掠之势收回,紧接着,涌身一翻,向左滚去,同时—— 但听他呼啸一声,拧身挫腰,腾身而起,半空中双袖向后一甩,随那一振、一 扬。啪!啪!啪!但见空中泛起一片掌影,整个地罩向后退中的青石道人。 青石道人狂呼一声,宽大的袍袖一扬,一道刚猛无俦的劲风,迎向罩来的掌幕。 狂飙中,他也腾身而起—— 刹时,两团人影会在一处,分不出谁是青石道人,谁是那年轻人。 赫赫的风声,划向四处,卷起了一片飞沙走石。 场外的众人,那鸡皮鹤发的老道,那唇红齿白的小童,身背长剑的壮士,以及 那受伤的赤石道人,此时,都睁大了眼睛凝视着场中。 他们仿佛忘记了自己的存在,他们的感觉,也失去了灵敏,因为,他们也许见 到了有生以来最动人的场面——他们的掌门人与一个年轻后生的拚斗。 因之,他们的心,随着场中的变幻,在不住的变幻。 就在这时,他们身后的石壁,也起了变幻,但是,他们之中,没有一个人感觉 到,因为,他们已忘记了自己的存在。 但见那封住岩洞的巨石,急促地震动了一下,周遭的黄土、青苔,随即簌簌地 跌落在地上。 突地,一阵谷风吹来。 刹时,扬起一片黄沙。 黄沙,随着谷风飘向远远的山坳低处。 但是,一幅骇人的景致却出现在眼前。 原来,那封住岩洞的巨石,已化为乌有,在那黝黑的洞口,却踱出一个面色红 润、披头散发的中年人。 但见他那红润的脸上浮起一片微笑,双手互相搓了一会儿,同时目光如炬的向 四下望了望,突地,他一皱眉,原来,他看到了那拚斗的场面。 此时,场外的众人,依然紧张地凝视着场中。 场中,两团人影在上下翻腾着;虎虎的劲风,不时向场外划去—— 蓦地—— 一声苍劲的声音喝道:“第九招。”接着—— “蓬”地一声惊响,卷起一阵狂飙,狂飙之中夹杂着一声重重的闷哼。 霍地,人影一分,落下地来。 但见青石道人道冠歪斜地站着,双手尚在微微的抖颤,脸上幻着一股极为惊异 与难堪的表情。 平儿此时,却气喘连连,满脸红赤,半睁着的双眼,射出—种怪异的目光,身 躯也在摇晃不定地站着,像是喝醉了酒一般。 望着他这副表情,青石道人脸色一连变了几变,陡地—— 暴喝一声,踏上一步,双掌齐举,划过头顶,急疾无比的拍向平儿面门,同时 口中叫道:“第十招,接着!” 但是,此时平儿脸上却正在不住的痉挛着,双眉也紧紧皱起,仿佛受了伤一般, 对于青石道人的动作,恍若未觉。 青石道人一掌劈出,蓦然看到平儿的举动,心中一动,急忙掌势猛然一卸,便 待撤招,但是—— 说时迟,那时快! 但见平儿双目一张,喉底闷喝一声,左脚后栘丰步,双掌平置胸前,疾速扬出, 刹时,一股凌厉刚猛的劲风,直向青石道人迎去—— 青石道人掌势已卸,猛地感到一阵极为雄厚凌猛的掌风迎面而来,这劲道较诸 平儿先前任何一招都要辛辣,大惊之下,正待运掌相抗,但已不及,他只觉身躯一 震,一股热血自丹田涌上喉头—— 蓦地,他听到耳旁响起一片惊呼,同时,一股极为灼热的狂飙自身后涌起,他 猛然睁眼一看。 但见平儿双目如赤,满脸惊讶地倒退数步,但是,他倔强地坚持着,身躯晃了 晃没有倒下,却哇地吐出一口鲜血! 望着平儿那副模样,青石道人一头雾水,不由瞠目结舌,突地,他身躯一颤, 打了个踉跄,他不禁皱了皱眉头。 此时,只听白石道人在他耳旁颤声问道:“掌座!你受伤啦?” 青石道人惘然地摇摇头,睇视着平儿,一伸手艰难地叫道:“少侠!” 平儿猛一摇头,俊目一张,射出一道恶厉的眼光,狠狠地向青石道人身后瞪了 一眼,接着一咬牙,切齿怒道:“只要还有一口气在,我一定会再来领教武当的绝 艺!” 说罢,一跺脚,倔强地挺了挺胸,转身大步踏去。 青石道人望着他的背影,怔怔地缩回伸出去的手,益发惘然不知适从。 倏地,一个念头如电光火石般闪过他的脑际,他猛然回头—看。 只见背后站着一个披头散发、红光满面的中年人,但是此时他脸上却浮着一副 讶异的表情,眼中也充满了一片迷惘的神色。 同时,他嘴中还喃喃地嚅动着,声音低不可闻…… 青石道人,脸色一阵痉挛,嘴角连连翕动,竟说不出话来,半晌,他跃前一步, 挤出了一句:“师叔!”但接着他却“砰”的一下摔在地上…… 天,就像是善变的女人。 时刻不停地在变幻着;忽晴、忽雨、忽阴、忽暗,教人难以捉摸。 旭阳,正微笑地迎向大地。 天的那一角,却飘来一片彤云。 铅似的彤云,遮尽了旭阳那绚丽的光采。 旭阳,也就像初现的昙花,又收回了它的微笑。 于是,大地也变得昏音起来。 昏暗中,一个佝偻的人影,在那崎岖下平的山路上踉踉跄跄的走着,像是喝醉 了酒一般。 的确,他那模样很像是喝了酒的人,因为,在昏暗中,仍可看出他的脸庞是红 红的。 偶尔—— 他脚下绊住了地上的山石,他的身形便也跟着一个踉舱,几乎颠仆在地上。 但是,他毕竟没有倒下。 因为,此刻他还清醒着,只不过,他不想睁开眼而已。 倏地—— 一阵冷风迎面吹来,他窒了窒,不自禁地打了个寒噤。 可是,他并没有停下,依然继续地向前走着,虽然,他的步履已经是那样艰难 而随时都有倒下的可能。 冷瑟的山风,带着凄凉的气息,拂过他孤独的背影。 同样地,也拂过那迷蒙的峰峦,和那山腰上的一座茅庐。 两个年轻的道人正背倚背地坐在茅庐旁边的一块岩石上,他们的身旁,各放着 一把明晃晃的金剑。 冷风不时拂过茅庐,发出尖锐的哨声;哨声,却又是那样的单调而刺耳。 左边的那个道人,移动了一下身躯,想要站起来,但结果还是没有动,只是嘴 里含含糊糊地说道:“师兄!你看!” 他背后的那个道人没有动,也没有应他。 他又摇了摇臂膀叫道:“师兄!师兄!” 他背后的道人依然没有动,嘴里却像是极不耐烦的模糊地“唔”了一声。 这年轻的道人有点恼火,便一挺身子坐了起来,但是,他那师兄却像堆烂泥似 的顺势倒在他的怀里。 敢情,他这宝贝师兄,正把握着大好的时机在睡上一会“早觉”呢! 仿佛周遭的变动,对他并没有影响,在“师弟”的怀里,他舒适地蠕动了一下, 睡得更甜了! 望着“师兄”那副“春睡图”,“师弟”不由哭笑不得,他伸手推了推“烂泥”, 叫道:“师兄!师兄!” 那道人依然没有动,甚至连“唔”都懒得“唔”了。 年轻的道人眉头一皱,但接着又一笑,只见他将嘴附在“师兄”的耳旁,叫道 :“师兄!你看!那边来了个‘女人’!”他将“女人”两字拉得特别重。 熟睡的师兄,嘴里含糊地“唔”了一下;霍地—— 他一骨禄跳了起来,叫道:“什么?在哪里?” 年轻的道人,眯着眼,神秘的笑了笑,向左边的山下一指—— “师兄”连忙睁大了眼,穷尽目力瞧去;但是只见一片空荡荡的,除了冷风卷 起的枯叶、灰沙,什么也没有! 他狐疑地回头看了看他的师弟,满脸怒意地嘟起了嘴。 年轻的道人笑了笑道:“人家叫你半天,谁叫你不理,早走啦!” “师兄”转身便侍跑开,慌得师弟一把伸手拉住说道:“干啥!” “师兄”回头瞪了他一眼,口中应道:“追呀!” 年轻的道人噗嗤一笑,伸了伸舌头道:“骗你的——瞧你那模样呀!就像——” 说着他装着皱起鼻头,对空嗅了嗅道:“‘馋猫闻到了鱼腥味’。” 那“师兄”闻言,一瞪眼伸手便侍打,慌得年轻的道人一缩头急道:“慢来! 慢来!” 接着,咳嗽一声道:“不骗你!我真的看到一个人向‘地煞谷’那边走去,不 过不是女人!” 那“师兄”一听不是女人,便兴趣索然的闭眼躺下,不再理他。 年轻的道人,摇撼了一下他的身子,说道:“喂!要不要去禀告一下掌门呀! 这可不是玩儿的呀!谁不知道‘地煞谷’里‘独孤子’的臭规矩呀!进去了就甭想 出来了!” 师兄闭着眼睛,嘴里含糊不清的哼道:“今朝有‘觉’今朝‘睡’,人家又不 是你爹,你管他劳什子个鸟!” 说罢,翻过身子又睡去,年轻的道人,耸了耸肩膀,张口打了个哈欠,便也席 地躺下,在梦中去执行他的“了望”工作。 第九章 地煞夺魂 冷瑟的山风,依然吹拂着整个山谷。 冷风中,那孤独的影子,依然在缓缓地走着…… 离他不远的地方,有一片石崖,那石崖上,刻着“地煞谷”几个大字,字旁又 有几个较小的字,那是“来人止步”四个隶书小楷。 在昏暗中,那几个字迹显得有一丝阴森的感觉,就像这周遭阴沉的空气一样。 但是,他彷佛没有注意到,因为,他只是一心一意的摸索着,坚持着,寻觅下 山的路途。 “地煞谷”那方石崖,已经远远的消失在他的身后,此时,他正深入武当山的 腹地,这与他的目的地完全背道而驰,但是,他却不知道,仍然踉跄的走着…… 偶尔,迎面的冷风,吹得他皱起眉头,他脸色痉挛了一下,似乎强行忍耐着, 因为他觉得必须忍受下去。 冷风拂在他的身上,只不过使他的肌肤泛起阵阵寒意,但是却不能冷化他体内 不断运行的热流,那灼热不住地在燃烧着他,几乎使他恨不得将自己撕成片片。 他清楚的记得,这现象发生在他与白石道人对了—掌之后,当时,他只觉得气 血翻涌,浑身躁热,一股灼热的气团,迅速地运行着他的全身,他只道是受了伤, 可是,在与青石道人对掌之际,他却意外的发觉,他浑身的精力,在不断的增加。 不过,随着那增加的精力,他体内的热也不住地燃烧着他,使他几乎倒下,甚 至于,连青石道人的第十招都无法接下,但是,一个坚强的意念支持着他,他终于 接下了那极为强猛的一掌! 但令他懊丧的却是他也受了伤,他不知道,为何青石道人的掌劲却突地变得如 此刚猛,竟至于震得他吐血,但是,当他看清了那武当掌门身后还站着一个人的时 候,他得到了解答。 他发誓,他会再上武当山,因之,他也知道,他必须忍受下去,于是,他硬撑 着,离开了那令他懊恨的——天玄谷。 但是,他又怎会想到,他却踏入了比“天玄谷”更令人寒心的“地煞谷”呢? 在武当山,甚至于江湖上所有的人心目中,“地煞谷”是一座能使他们扬名江 湖、坐享巨富的“天堂”,但那更是一座足以埋葬他们的“地狱”。 因为,就像他们所知道的,“地煞谷”中埋葬了一桩百年来无人不知、无人不 晓的“秘密”,传说中,那儿藏有无数举世稀有的宝藏,件件价值连城,富可敌国, 只要得到其中任何一样,便足以使他们享用终生不尽,但更令他们垂涎的,却是另 外一桩宝物,那便是三柄举世无匹的宝剑。可是,他们又非常明白,他们只能在梦 想中去得到它,因为,百年来,只听说有无数的人走向“地煞谷”,却没有听说有 人出来的。 总之,这一切的一切,好的与坏的,都在江湖之中酝酿着,但眼前的这位年轻 人,却一点都不知道…… 因为,他现在还一步一步的迈入这令人丧胆的“地煞谷”…… 天色,变得更恶劣了,模糊得变得黑暗起来,原来昏暗的,此时根本就看不清 楚了。但他依然踉跄的向前迈进着…… 冷风,拂过他的脸,有一种刺骨的感觉,他咬着牙忍受了,因为他始终抱着一 个意念,那便是他必须尽速的离开武当山,因之,他也不愿意有所耽搁,尽管此时 他体内的热量,几乎已经要熔化了他…… 蓦地,他脚下一窒,一个踉跄,“叭哒”一跤,摔得他耳鸣眼花,金星直冒。 摸着那被撞疼的额头,他不能再往前走了,他必须停下来,因为眼前黑暗一片, 什么也看不见。 于是,他就地坐直身子,闭目瞑心,功行雷府,气聚丹田,按照心法调息起来, 他冀图以体内的真力,融合那胸腹之间燃烧的热流,但是隔了半晌,他又停止了运 功,接着废然的吁了一口长气。 因为,在他运功的时候,只觉得体内那灼热的气团,居然抵制着他运行的真气, 同时较先前更为活跃,并且不住地向四肢百骸、全身经脉上下流窜,丝毫不受驾驭。 他不知道这是什么缘故,他突然想起了那怪人传他吐纳心法时,用手掌压在他 头顶上的现象,于是,他落入遐想之中…… 突地,他觉得耳旁响起了悉悉窣窣的声音,同时,有一种冰凉的东西落在他的 脸上,接着,又沿着面颊流到他的嘴边,那冰凉的物体,落在嘴里,有一股咸味, 他连忙睁眼一看:只见那原来彤云密布、昏暗阴冷的天空,此时却一片光亮,敢情 天空已在飘着细雨。那冰凉的雨点落在身上,他有一种舒适的感觉,因之,他挪动 了一下身躯,又闭起了眼睛…… 但是,这时他觉得额角异常的刺痛,伸手摸来一看,竟然满手都是通红的鲜血, 敢情刚才那一跤居然摔得不轻呢! 他吃惊地站了起来,茫然四顾,不知适从。冰冷的雨水淋着他,他清醒了点, 但是,定了定神之后,他却发觉更令他吃惊的事还在后头。 原来,经过一阵降雨之后,那低垂的彤云已扫然一空,因之,周遭的一切事物, 清晰地映入他的眼帘,首先,他发觉现在他处身在一座乱石堆中,这些乱石,在他 上山时根本就没有见过,毫无疑问的,刚才因为体内的热烧昏了他的头,没有仔细 注意,以至于居然走错了路。 经过一阵惊愕之后,他慢慢的冷静下来,他清楚的想起来,那块他与青石道人 等拼斗的地方,是处在武当的后山,而他受伤之后,急不择路,又直奔而走,那么 现时,他处身的地方却又在后山的后山了。 他再打量一下周遭的景物,便发觉除了无数大小不一的嵯峨嶙峋的乱石之外, 什么也没有。显然这是一座无人的死谷。 一阵凄凉的意味,袭上他的心头,他不知道,是他遗弃了这世界,还是这世界 遗忘了他,他只觉得,他更孤独了…… 蓦地—— 远处传来一缕缥缈的箫声,在雨后的晴空里萦回着、飘散着…… 在那音律之中,他感觉到一股凄凉、孤独的情绪,就像他现时的处境一般,于 是,不知不觉,他寻觅着那箫音的来源,向着那乱石堆中走去…… 那如泣如诉的音韵,仿佛一个遭受到这无情的世界遗忘的人,在向着那无际的 苍冥叙述着他的孤单……又像是一个独守空闺的少妇,在午夜梦回,面对着孤盏寒 衾的时候,忆起了出征的良人,而泪湿了头边的鸳鸯绣枕…… 箫声,就这样一缕一丝的萦回在这无垠的空间,也一阵—阵地在这孤独人儿的 方寸之中引起了共鸣,孤独的他,此时觉得,在这世界上,他已不再孤单了,因为, 在这儿,还有一个与他一样孤独的人,他必须寻找他,在心中,他这样想。 于是,他加紧了步伐…… 突地—— 那缥缈萦回在空间的箫音,“戛然”一声,停止了,刹时,他的心也像被一把 利刃急速地划了一下,他浑身打了个抖颤,惘然了…… 他觉得,仿佛他又跌回那冰冷的世界。那仅只有他一个人的孤独领域里,四处 充满了黑暗、冷酷…… “不!不!我不要!” 他的心底,激烈的呐喊着,咆哮着,他在狂喊,他在长啸,因为,他忍受不了 那周遭冰冷而无情的一切…… “不!不!我不要!” 那狂喊的声音又从四方八面涌向他的身边,他只感到一阵快意,因为,压制在 他心里的巨石,他已坚强的推开了。 倏地,一个念头飞快的闪入脑际,直觉告诉他,那后来的声音,不是他心底的 呐喊,于是他惊惶的回头四顾,也清醒的回到了现实。 当他仔细一看周围的景物时,不由惊得张开了嘴再也阖不拢,因为,此时在他 的周围,依然遍布着嵯峨峋嵘的岩石,敢情,他转了半天,依然在乱石堆里呢! 他不知道,这是什么所在,但从刚才所听到的箫音和眼前的布置来看,这儿毫 无疑问的,一定有人居住着。 因为,眼前这些大小的岩石,有的高逾寻丈,有的不及人高,虽然看来好像杂 乱无章,但是仔细注意下,便可发觉其中尚存着非常有规律的排列…… 同时,他更明白,此地不但住着有人,而且还住着一位世外的高人,为什么他 敢断定这儿只有一位高人呢?因为,在那箫音之中,他听出了这位高人孤落的心情。 不过,这布置又告诉他,这位高人虽然无比的孤单,却又不愿有人来打扰他, 于是,他内心中满含歉意的准备退回去。突地,眼角一件物体一闪—— 他扭头一看,只见右边距他不远的一方岩;石上刻着几个字,他连忙趋身上前, 只见那石上龙飞凤舞的刻着。 “来人不听劝告,悔之晚矣!” 旁边又刻着“死路一条”四个较大的字,字字入石三分,笔锋苍劲而有力。 本来,他还想退出,但一见这几个字,他不由气上往冲,怒骂一声:“好狂的 口气!” 当然,他不知道,当他踏入“地煞谷”时,那巨石上的警告早已存在。只因那 时候,他并没有看到,他只是一心一意的走着路。 就在这时—— “哼——”的一声冷笑,响自他的身后,他惊觉地拧身回头望去—— 只见眼光到处空空荡荡,除了那些屹立的乱石之外,杳然无物。 刹时,他心里一沉,因为,以他这般快速的动作,居然也看不到来人的踪影, 那可以想见来人的功力了…… 一想那冷笑,他又不由浑身一颤,因为那声音没有一丝生气不说,而且既冷又 冰,就像一根冰柱,笔直的插入他的心…… 但是,随即他又傲然的一挺胸,鼻中哼了一声,豪气凌云的说道:“天底下, 有谁能教我怯步的,哼!” 说罢,他只觉浑身热血澎湃,汹涌而不可遏抑,刚才那一丝寒意,刹时,便驱 除净尽…… 于是,他昂首挺胸,大步向前踏去…… 他刚走出几步,便见前面耸立着一堆乱行,阻住了去路,而在左右两边,各有 一条通路,他略一迟疑,便向左边那条通路迈去。 转了个弯,便觉眼前豁然开朗,他不由呆了呆,因为展现在他眼前的是一片长 松修竹,浓绿蔽天,静邃萦深的景致,迥异于先前那乱石嵯峨,悚然阴森如森罗地 狱的气象…… 定了定神,他又向前迈去,须臾之间,他来到了一泓荷池边,但见池中青荷, 一一迎风而举,同时,池中尚有九座亭台水榭;红柱,绿瓦,黄栏杆,古色古香, 清新曲雅,水榭之间又设有曲折迂回的浮桥,互相贯联着…… 面对着眼前的摆设,他不禁由衷的赞叹这儿主人的风雅脱逸…… 突地,一阵淡悒的幽香飘来,刹时,他的心灵为之一振,连忙凝眸张望,但觉 眼前一亮,原来荷池的左边有一片花圃,那儿正遍布了鲜苔浓绿,瑶花琪草,于是 他急忙快步走去。 待至跟前,他更惊讶的发觉,这些花朵竟然是他从未见过的;有的,宽叶粗枝, 花瓣鲜艳欲滴;有的,叶绿花黄,婀娜婆裟迎风而舞……有的……散发着浓郁淡悒 的香气…… 倏地,他眼睛又是一亮,只见在那群花之中,傲立着一株遍体洁白如霜,枝梗 碧绿纤长的似兰、似草的花树,衬映之下,显得它更是雍容清雅,此时那透剔玲珑 的花瓣,正徐徐的向四外舒开,同时,一股淡悒而清馨的幽香,正迎风四下飘散, 刹时,他灵台一清,不由自觉地上前一步,伸手欲折—— 突地—— 远处又响起了一缕箫音,他吃惊地缩回了手,仓皇四顾。 那箫音,仿佛仅只有一个单音,无穷无尽的飘了过来,就像一泓清澈无比,但 又深不见底的池水,深邃而幽远…… 又像是,一柄光寒万丈的淬厉青锋,正凌空而起,直上霄汉,慢慢地没入无际 的苍穹之中…… 他觉得,那箫音来自右边,于是,他便向右边迈去…… 霍地,他眼前又是一亮,原来距他约有八步之遥,矗立着一座八角形的亭台, 这亭台,较先前池中几座都要大得多,同时,飞檐翎角,雄伟壮观。 他趋前仔细一看,亭中石桌石鼓,一应俱全,居然皆为玉石镂雕,尤其石鼓周 围,雕刻着历代的人物,工笔妙肖,栩栩如生。 他不禁又赞叹一声,抬起头来,当他抬头之际,他又惊异的发觉—— 在那亭台正中,镶嵌着一颗拳头大小,浑圆的明珠。此时,正漫射着一圈微泛 淡红的光芒,同时,那明珠的周遭又镶着一圈碧绿而透剔玲珑的宝石,此时,也正 散射着淡绿的光辉,与当中的明珠辉映着…… 而在那八个亭角所挂的风铃之旁,也各自镶嵌着一对猫眼宝石,还有…… 无论这其中的任何一件,都已价值连城,何况同时展现在他的眼前呢?照理说, 他应该马上伸手攫取为已有才是,但是却不然! 此时,只见他正斜倚在一楼栏柱上,满眼惘然的神色,凝视着飞檐下一块白玉 雕镂的匾额上,但见那上面题着“怡园”两个大字,落款是“渔溪上人题”,铁钩 银划,苍劲有力。 而奇怪的却是在那洁白无疵的白玉上除了几个黑字外,还一字儿并排的镶着大、 中、小三颗不同的墨玉,他不知是何缘故,因之,不由怔了起来…… 突地—— 那缕已经没入苍穹之际的箫音,却又似从天庭绕了回来,飘飘忽忽的钻入他的 脑际,也打断了他的冥思…… 他惘然四顾,又发觉离亭台不远,有一座高逾丈许的假山,怪石嵘峋,形状奥 异,那箫音,也仿佛自假山之后透出,于是,他一迈步走去…… 谁知,他还没跨出第二步,那箫音便突地一挫—— 接着,“咻——咻——”两声尖锐的短音,刹时,宫、商、角、征、羽,五音 八律齐鸣,那声音里也充满了一片杀伐的气息,四方八面的向他压来。 他吃惊地倒退一步,聚气凝神的环顾着四方,始终,他没有发现一个人影出现, 但那充满杀伐的声音,却不住的向他涌来。 他仿佛觉得,他就像一个去不复还的壮士,正勇敢地迈向杀气冲天的沙场…… 他又觉得,他已经是一个身经百战的将军,此时,正手舞金戈,身跨铁骑,冲锋陷 阵,所向披靡…… 杀伐的箫声,充塞在他的身边,而他的体内一股不可遏抑的热,也正缓缓的向 四肢、百骸、全身的经脉扩张、伸展…… 但这一切,他都没有感觉到,因为,此时,他已沉迷在一种高超的境界里,他 的姿势,不知何时起,已由站着而变成坐下,而他脸上的肌肉也在阵阵的扭曲…… 痉挛着…… 这一切,他都不自觉,但是却有人明显的看到,那是谁呢?让我告诉你吧!喏! 这在离这年轻人不远的地方,那座假山中一块突出的危石之上,此时正盘膝坐 着一个身披黑袍的人,奇怪的是,这人身披黑袍不说,在那黑色头巾覆盖之下,面 上也罩着一层重重的黑纱,因之,是男?仰女?或老?或少?令人难以分辨! 这全身是黑的人,不!有一点例外,那便是,他口中正嘬着一根长达三尺,形 状古雅的长箫,却是白玉雕成。 此时,缕缕的箫音,正自那箫孔飘出,而那年轻人脸上的表情,也正随着箫音, 不住地变幻…… 望着那满面鲜血、臂上带伤的年轻人脸上痛苦的表情,黑衣人身躯动了动,那 隐藏在黑纱后面的脸庞,似乎也痉挛了一下! 他替对面那年轻人感到惋惜,他不知道,为何这俊俏的年轻人却长着一颗与他 面貌极不相称的龌龊的心,因为他已看出,虽然这年轻人血流满面,但依然掩饰不 了他那原有的俊俏。 无可讳言的,这年轻人到“地煞谷”来是有着图谋的,与以往所有的人一样, 因为,近百年来,这儿曾经出现了无数的人,有的结伴而来,有的却单行独往,他 们都抱着同样的目的,不受警告的进入了这儿,但没有人能如愿而归,他们不是被 困死在石阵之中,就是进入了这儿又因找不到出路而活活的饿死,或者,便是受了 他的箫音迷失了本性,总之,这些人是不值得同情的,因为,他们的内心充满了贪 嗔、卑鄙和龌龊…… 此时隔着黑纱,他可看出那年轻人已倒在地上,双手正痛苦地抓撕着衣襟,他 那血污的脸庞一片赤红,同时变幻着一丝特异的表情,那仿佛是痛苫!又仿佛是… … 隐藏在黑纱后面的脸庞,又痉挛了一下,突地—— 年轻人浑身打了个抖颤,居然坐直了身躯。 黑衣人一惊之下,方始发觉,此时自己已停止了吹箫,而且将长箫反握在手中, 他不明白,为什么他一向平静的心底,今天居然有了变异,眼见着来人进入了“地 煞谷”的禁区,却不忍下手…… 于是,他废然的长叹一声,一长身—— 此时,那满面血污的年轻人,正端坐着运功调息,他也不明白,何以他那颗心 灵,听了箫音之后,居然动荡不安起来,那原已灼热的气团,更像是受到了鼓荡, 而挥发、升华,益发加速的燃烧着他,熔化着他…… 他恨!他恨这吹箫的人增加了他的痛苦,外在的、内在的…… 猛地一睁眼—— 就在这同时,他不由跳了起来,因为他眼前五步之遥,正悄无声息的站定着一 个面垂黑纱、手横玉箫的黑衣人。 一眼看到那枝长箫,他便明白眼前就是作弄他的人,他不由怒气上冲,倒退一 步。便待开口—— 但是,那黑衣人动作比他更快,还没有看清如何作势,便已迅疾无比的飘到了 他的眼前,同时,但听那重重黑纱之后,透出一股冷冷的声音:“你是谁!” 那声音冷酸无比,没有一丝儿生气,就像身上那一袭黑衣一样,阴森而冷漠… … 年轻人剑眉一扬,双目精赤,怒吼一声,踏上一步道:“你是谁!” 黑衣人闻言一怔,似乎他从没遇到有人如此问他,但接着一怔之后,他又冷哼 一声,宽大的袍袖一扬—— 一缕阴冷无比的劲风,随着扬起的袍袖疾如流矢的袭向年轻人。 年轻人俊目一扬,喉底闷喝一声,迅速的双掌一拢,紧接着又拍了出去—— 刹时,两道凌厉无俦的狂飙聚在一起—— “蓬”的一声,卷起了一片飞沙定石、枯枝、落叶…… 狂飙中—— 但听一声清叱:“住手!” 接着一缕黑影一飘,但是那年轻人却蹬蹬蹬连退数步,狂吐一口鲜血!血花, 随着飞起的沙石,扬起在天空……飘落在地上…… 第十章 青衫飘客 夜。 无边的黑夜。 冷清的、寂静的、阴沉的。 寒风,飒飒地拂过黯淡的大地。 大地,显得更凄凉了。 一弯下弦月,高挂在那如梦的夜空里,是那样的孤落,冷漠…… 寒星,稀疏的散落在天幕中,吐着迷蒙的清辉。 凄凉的大地,又罩上了一层淡淡的忧郁…… 突地—— 一朵愁云飘过那如梦的夜空,掩住了那弯冷落的弧月。 于是,大地在那忧郁之外,又添上了一片愁惨。 这时,那黑暗的角落里,如梦似怨般的飘出了一缕箫声…… 箫声,像是一曲潺潺的流水,流过银色的沙滩,旋律,是那样的优美、动人… …箫声,又像是一缕飘香,袅袅的散入碧空里,显得是那样的凄怆、哀怨…… 没有人语,没有虫鸣,一切是那样的安详、谧静…… 只因为那凄怨的清箫,在这子夜的长空里萦回、缥缈…… 时而,那箫声凄凄切切,如空闺独守的怨女,在低低的悲诉……时而,箫声又 如白山黑水枉死的鬼魂,在那天阴雨蒙的时节,乱语啾啾…… 星月,没有光辉,一片黝黯…… 大地,也笼罩着一片惨雾愁云…… 箫声,就在惨雾愁云之中,氤氲、萦绕…… 倏地—— 那凄迷的清箫,急促地一变,有如万马奔腾,扫过那阴霾的沙场,嘈嘈杂杂, 磅礴汹涌,吞噬了整个大地…… 大地,一刹时,也如澎湃的怒潮,崩云裂岸,不可抗拒…… 霍地—— 又是一声裂帛似的长鸣,有如在那急奏的银筝当中一划—— 澎湃的怒涛,奔腾的万马,交鸣的金石,一刹时,都化为乌有。 只余下一缕袅袅的清韵,萦回在这寂静的夜空,然后,向着那黝黯的穹空飘去 ……飘去…… 终于,没入那茫茫的霄汉…… 愁云,也已远远的飘去。 冷月,在夜空里,又射出了原有冷瑟的清辉。 一座乱石嵘峋的假山,就矗立在寂静的大地上。 银白的月色,映射着那嵯峨的怪石,益发显得挣狞而神秘…… 此时,在一块突出的危石上,却端坐着一个身披黑衣的人。 就像这如梦的黑夜,黑衣人的身上,也蕴藏着一丝神秘的气息…… 面对着皓月,良久,良久,黑衣人没有挪动一下身躯,只是凝眸望着那无极的 碧落和冷月。 月下,那半掩在黑纱头巾下的脸庞,竟是那样的纤巧、玲珑,却又是那样的冷 峭、寞落,和那穹空里清冷的月色一样…… 突地,一声幽幽的长叹,就像是凝冰的深渊,飘来—丝刺骨的寒风,那样的凄 迷、冷瑟…… 刹时,大地也像是遇到霜寒,冰冻了起来…… 人影摇曳,黑衣人已悄无声息地飘落在地上,然后,踏着细碎的步子,迈向阴 黯的乱石堆中…… 转过了那准乱石,便是一座石崖,黑衣人停下了脚步,踌躇了一下,接着,又 幽幽的叹息一声,伸手入怀,摸出了一方黑纱巾,然后—— 身形一飘,落在那石崖的一块巨石上,石后,是一个黝黯无比的行洞。 转眼间,黑衣人已没入那黝黯的洞中…… 一阵寒风拂过,撩起了那宽大的黑袍,里在袍内的身形,竟是那样的纤细、瘦 削…… “滴答——滴答——” 冷涩的水滴,划过冰冻的空气,抖落在结冰的地上,一声,—声地—— 声音,在这不满丈余见方的石室内,听来是那样的清脆、冷峭…… 没有摆设,没有布置,石室内,除了那冰冷的空气和一方白玉的云床之外,一 无所有。 但是,此时在那云床上,却躺着一个面色苍白、双目紧闭的年轻人。 “滴答——滴答——” 冷冷的水珠,依然在滴着,始终是那样的单调,冷瑟瑟,仿佛永无静止似的— — 时间,好像在这永无静止的滴答声中,已轻快地溜走,但又好似已被这周遭的 空气凝冻住了。 仿佛过了很久,仿佛又是一会儿,总之,不知过了多久—— 那年轻人缓缓的睁开了眼,只见他眼球转动了一下,突地—— 他的目光像是遇到了冰一样,凝住了。 原来,在这石室的正中,镶嵌着一颗浑圆如龙眼的明珠,此时,正散射着一圈 晕淡的清辉,虽然,那光芒很微弱,但是,整个石室内却可一览。 平儿藉此打量一下室内,不由又愕了愕,因为,整个石室,没有一点摆设,要 不是他置身此地,他真怀疑是否有人居住过。 在石室的顶上地上,嵘峋不一的,时而有下垂的钟孔行,时而又有突起的石笋, 还有上下相连的石柱。 时而,又有滴水,沿着垂下的石柱一滴滴落在地上,冷峭而寒瑟…… 他不知道这是什么所在,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会置身在这阴森的地方。 他记得,他是在与武当派的掌门人拚斗之下,受了重伤,但是,他坚持着离开 了峡谷。 谁知,却又迷迷糊糊的闯入了一座石堆,当时,他本想退出,但是又因为气愤 那石上的警告而继续闯进了一座花园。 那儿有许多古雅的亭台、水谢、荷池,又有异香扑鼻的瑶花琼草,最令他疑惑 的,不是因为那儿杳无人迹,却是那座飞檐翎角、庄严雄伟的亭台中那方题着“怡 园”两字的白玉匾额。 他不明白那白玉上如何却镶嵌着三个墨玉,那令人看来毫不相干,同时更有点 格格不入。 当他正迷惑在这奥妙的漩涡中时,却听到了一缕冷峻的箫音,那箫音,居然夹 着雷霆万钧、排山倒海的力道向他攻来,他想运功抵抗,但是,那箫声的压力令他 难以招架,同时,他体内那股蕴藏的热,也渐渐地散发开来。 终于,他承受不住那双重的煎熬而倒了下来…… 但是,突然间他又感到那外来的压力一歇,他正想调息一下,却发觉面前站着 一个人,一个身披黑衣、面罩重纱的人。 那人的举止,言语,就像那身衣着,冷峭而寒峻。 一言不合,他们动上了手,当他使出那招“回龙秘辛”的“龙蛰深渊”时,他 却觉得,黑衣人劈来的掌风,阴寒无比,完全迥异于他那阳刚劲猛的“回龙掌”。 他想退让,却又力不从心,掌势相接下,他只觉全身血液迅速循环倒转,终于, 他又吐出一口鲜血,昏了…… 望着头顶垂下的钟乳石,平儿竭尽脑力去思索以后的经过,但是,脑海之中, 只是一片茫然,空洞,就像这座石室一样。 突地,他感到浑身一阵寒栗,不自禁地牙关打了个寒颤,同时,丝丝的寒意, 仍然缓缓地向他体内渗入,他吃惊地伸手一摸—— 刹时,他那本已张开的嘴,张得更大了,因为,触手之处一片刺骨冰寒,敢情 他身底下那方玉床,竟是整座寒玉制成。 下意识地,他深吸了一口气,只觉血脉舒畅,全然不似曾经受伤,同时,先前 那丝在胸腹之际不安的灼热,已消匿净尽,相反的尚有一股中和刚阳的真气,在他 体内缓缓运行…… 大喜之下,他一个翻身落在地上,当他目光一扫四周,不由又是一怔—— 原来距他约有五尺之遥的一截断损石笋上,此时正端坐着一个黑衣人。 但是这黑衣人面覆黑纱,手中握着一枝长约三尺,通体莹白的王箫,一动也不 动地踞坐在那石笋上,两缕炯炯的精光,隐隐地,从那重纱之内射出,睇视着他。 平儿脑中一转,已明白面前这黑衣人正是那园中与他对掌之人,但他却不明白 现时身处何地,故而,略一迟疑,上前一步,便待开口—— 突地,那黑衣人冷冷地道:“你叫什么名字!” 平儿闻言不由剑眉一皱,暗道:“这人怎地始终这般冷峻,连说话也是冷得不 近人情!” 但是,接着他又是一怔,因为,他实在无从回答,就像那青石道人问他一样, 因之,一怔之下又摇了摇头。 黑衣人闷哼一声,喝道:“狂徒,装聋作哑,哼!” 说着单臂一扬,一缕阴煞的劲风,直向平儿拂去。 平儿一怔之下,猛觉劲风拂面,急忙侧身横跨一步避过掌势,同时,双臂一圈, 一招“龙蛰深渊”迎住袭来的掌风,口中却连连喊道:“前辈!住手!” 黑衣人一见他居然发掌抵抗,不禁更是大怒,猛地一长身,将长箫插于腰际, 同时双掌齐挥。 平儿方让过第一掌,却见黑衣人又再次发掌,不禁甚是气忿,便待运掌相迎, 猛地,他有了新警觉,急忙中一撤掌,斜斜地跃开五尺,避过黑衣人袭来的掌劲。 黑衣人闷吼一声,跃前一步,双袖齐卷—— 刹时,一阵阴冷的狂飘拂起,整个石室,方圆之内,均罩于冷飙之内。 平儿倒退两步,一挫腰跃起在空中,同时口中叫道:“前辈再不讲理,我可要 骂了!” 黑衣人似乎一楞,果然住手不再发掌,敢情他倒没料着平儿会要这一着呢! 平儿一见黑衣人已住手,连忙飘身落下地来,一整衣襟,肃容说道:“不瞒前 辈,在下……” 突地,那黑衣人左手一扬,制止了他继续说话,同时,一挥手命他退在一旁。 然后,头也不回,冷冷的沉声道:“百年来能闯过‘地煞谷’‘九宫五行阵’ 者,可谓绝无仅有,阁下这般身手想必高人,何不现身一见!” 平儿闻言不禁一楞,听黑衣人这般说法,显然有了来人,但他却毫无感觉,可 见来人武功的确不凡。 正思忖间,猛地身后响起一阵哈哈大笑,他急忙回头一看—— 但听笑声一顿,接着人影摇曳。落下一个人来。 微光中,来人一袭青衫飘飘,显得甚是脱逸不群,但是他面上却紧覆着一方青 丝巾,仅露出一对炯炯的眸子。 只见他身形一落地,又是一阵哈哈长笑道:“好说!好说!旁门末技,尚难不 住区区就是,承蒙过奖了!” 言语之中,甚是自负得紧,平儿不由剑眉一皱,气往上冲,却听黑衣人鼻中冷 哼一声,冷冷的道:“阁下倒真是名门正派,为何缩头遮脸见不得人?” 来人闻言似是一怔,但随即扬声大笑道:“在下见不得人,尊驾岂不更……哈 哈……哈哈……半斤八两……” 一阵狂笑,震得石室声响隆隆,一些古老的钟乳石,竟似承受不住震撼,而簌 簌跌落在地上…… 笑声未已,青衫客陡然正色道:“在下不愿饶舌,此来仅有一事相商,不知尊 驾意下如何!” 话声里虽有相询之意,但语气却似乎非逼人答应不可。 黑衣人鼻中闷哼一声未置可否,平儿立在一旁却觉怒发冲冠,恨不得立时出手, 替黑衣人将这狂妄的青衫客痛打一顿,虽然,他自己与黑衣人的帐还没有算清。 但那青衫客却全然不理会他,眼光一闪,干咳一声道:“‘地煞谷’享誉江湖 垂百载,‘独孤子’老前辈的大名,更是如日中天,嗯,区区不才……风闻‘地煞 谷’中藏有稀世之宝……故而……颇有意借用一番……独孤前辈意下如何——嘿… …” 独孤子闷哼一声,冷冷答道:“哼!想不到阁下虽然缩头遮脸,倒也耳清目明 得紧!” 说着,语音一顿,又接口道:“百年来‘地煞谷’为江湖贪婪之徒大开方便之 门,阁下如若有此雅兴,我老人家绝不会叫你失望就是。” 说罢,独孤子又一偏脑袋朝着平儿看了一眼。 平儿脸色一变,但随即又暗叹一声,低下头。从两人的对话里,他已隐约的猜 到,大概这个什么“地煞谷”中藏有什么稀世宝藏,因之常有贪嗔之徒前来,故而 这黑衣人当他也是那种人,难怪当初在园中一见面使出手动招了。其实那也是他自 己擅闯别人禁地,又傲慢无比,因之也难怪黑衣人生气了。 且不说他站在一旁暗暗叫屈,但见那青衫客听黑衣人如此说法,又是一阵朗朗 长笑,接着道:“承蒙前辈谬赞,区区感激不尽,不过前辈无须动怒,区区此番前 来,实与江湖一般屑小,大大不同。” 说着语气一顿,目光环扫一下平儿,又道:“‘地煞谷’藏宝虽属车载斗量, 尚不值区区一顾,不过,风闻‘烈口’、‘淬历’、‘七彩’三剑亦藏于谷中,故 而区区不远千里而来,想前辈定当不吝——” 话没说完,黑衣人冷冷的插口道:“哼!贵客说得好轻松呀!‘地煞谷’虽不 值贵客一顾,但‘地煞谷’也从未将贪嗔之徒置于眼内,贵客最好还是将头颅留下, 请吧!” 语气冷峻尖酸之至,压根儿就没将来人放在眼内。 青衫客闻言,眼内精光一闪,但随即又干笑一声道:“前辈真会说笑!不过, 君子动口不动手!若蒙前辈不弃,区区愿以‘玄冰宫’三宝相赠,彼此互惠,礼尚 往来,不亦善乎!哈哈!不亦善乎!” 黑衣人闻得“玄冰宫”三字,身躯似乎一动,但随即冷冷道:“喔!阁下竟为 ‘玄冰宫’贵客,真是失敬了!想不到多年不到江湖走动,‘玄冰宫’居然出了阁 下这般人物,倒替那寒心老鬼欣贺不已呢!” 平儿立在一旁听到“玄冰宫”三字,也是一颤,只觉仿佛甚是熟悉,但一时却 想不起在何处听过,因之不禁惘然地口中反覆低诵着:“‘玄冰宫’、‘玄冰宫’。” 青衫客见状,又是一阵仰天长笑,笑声震得整个石室响起了一片隆隆的回音, 显然,他心中煞是得意万分。 笑音一顿,他长袖一甩,潇潇洒洒的一躬身,接道:“不敢,家师托前辈之福 佑,一向尚称硬朗就是,此番出山,家师曾面谕区区,一定要拜候前辈福安。” 说罢又是一躬身,动作潇洒之极! 独孤子冷冷的接口道:“不敢当得很,令师坐镇北海仙宫,享尽人间安乐,居 然未忘昔日故人,倒真令山野之人汗颜了,口后如谒令师,尚请代为致意。” 说着,黑衣人又回顾一盼,只见平儿此时双目仰空,神情一片惘然,口中却喃 喃不住低语,不由一阵诧异。 青衫客此时也是斜目一睨,目睹平儿这番神情,不由又是一阵狂笑。 接着,目光一闪,笑道:“岂敢!岂敢!区区定当转陈前辈厚谊就是,那么… …刚才的事!也一定没问题罗……哈哈……” 嘿!他这一着可有个名堂,叫做“打蛇随棍上”! 黑衣人冷笑一声道:“嘿!阁下倒真不亏为寒心冷魔的高足啊!有其师必有其 徒!嘿嘿!” 青衫客又是笑声连连,接口道:“不敢!不敢!” 随即神色一整说道:“不瞒前辈,区区实有急用,故而冒昧相商,若蒙前辈见 赐,不独区区感恩不尽,家师以及‘玄冰宫’诸人亦必永志不忘,日后如有用处, ‘玄冰宫’倾巢覆卯,亦在所不辞!否则……嗯,前辈以为然否?” 黑衣人冷笑一声,道:“哼,真是长江后浪推前浪,老者耄矣,后生可畏呀!” 说着语气一顿,冷冷接道:“不过‘地煞谷’人的脾气,虽已行将就木,却丝 毫没改呢!” 青衫客闻言一愕,阴声道:“区区已仁至义尽,若前辈尚无动于衷,恐伯…… 不太……嘿嘿!” 黑衣人身躯一动,怒声道:“阁下好一手‘先礼后兵’呀!可惜老不死的偏偏 ‘敬酒不吃吃罚酒’。” 话声一住,回头一看平儿,又冷冷道:“来!来!来!让我看看老鬼的独门手 艺儿传了阁下几招,竟敢到‘地煞谷’撒野!哼!” 青衫客目光一闪,打了个转,又轻笑连声道:“不敢!不敢!前辈息怒,嘿! 嘿!区区岂敢以米粒之光与皓月争辉。” 话虽是这般说,但言语之间却倨傲得紧,何况他口口声声前辈,却又自称“区 区在下”,显然自负非常。 黑衣人何尝又听不懂他言中之意,当下沉声道:“哼!阁下倒还真是谦冲有礼 的彬彬君子呢!不过今番任你舌灿莲花也休想说得动老不死的分毫!来!让我瞧瞧 你的北海绝学!” 说罢目光一转,只见平儿依然仰首凝视,惘然无觉,不禁一皱眉,叱道:“戆 驴!你想作死不成!” 青衫客也许是想趁机露几手,一听黑衣人如此说法,朗笑一声道:“不劳前辈 动怒,区区代劳如何!” 说罢,长袖一扬,疾速无比地向着呆立中的平儿拂去—— 蓦地,黑衣人冷哼一声:“不劳阁下!” 手底下却毫不留情,长箫一递,疾点青衫客臂弯里的“曲池穴”—— 青衫客不由一惊,急忙长袖顺势向旁一划,身子—拧,曼妙无比的向着左边飘 然离开,方始堪堪避过点来的玉箫。 虽是如此,他也惊出一身汗,因为,他想不到这“独孤子”竟怪癖如此,居然 毫不领受他这份情意。 正思忖间,他猛觉劲风拂面,仓促中连忙一仰首,倒掠而去,同时单袖一扬, 拂出一股阴冷的寒风—— 待他落地一看,不禁又轻咦一声,敢情,那刚才被称作“戆驴”的年轻人,居 然正怒目瞪视着他,显然,那拂来的劲风,也是他所发出。 他正诧异不已之际,猛地,那年轻人踏上一步,指着他道:“你是‘青衫飘客 ’?” 青衫客微微一愕,但随即朗笑一声道:“嘿嘿!区区匪号竟蒙阁下挂齿,诚属 幸事耳!” 说罢又是潇潇洒洒的躬身一揖。 平儿也连忙倒退一步,还了一揖,连道:“不敢!” 原来他先前一听青衫飘客说出“玄冰宫”三字,只觉熟悉得很,仿佛那与他有 着极深的关系一般,但片刻之间又想不起来,因之,—时愕然而立,脑中只是思索 着“玄冰宫”三字,忘却了身外一切。 突地,他听到黑衣人叱喝之声,同时一股阴冷的劲风拂来,不由心神一凛,慌 忙一退步,扬掌一拂,抵住了袭来的掌风。 当他再定睛一望之时,只见对面那青衫人正轻飘飘地潇洒从容落在地上,一个 念头如电光火石闪过他心头,他忆起了武当掌门青石道人的问话,再一打量眼前之 人,故而有此一问。 青衫飘客见他如此,又连连长笑道:“哪里!哪里!兄台掌下甚是不弱呢,但 不知是何高人门下,如何称呼?” 原来他刚才因为腾身避开黑衣人的长箫,故而未看清平儿所施为何掌法,因之 如此发问。 且不说他俩正称兄道弟,大感相逢恨晚之际,突地—— 黑衣人在旁冷冷插口道:“哼!好一对难兄难弟呀!‘地煞谷’倒成了茶楼酒 肆了,哼哼!” 平儿只感脸上一热,接着又向黑衣人投了感激的一眼,因为,起初他发觉眼前 的青衫人便是“青衫飘客”之时,颇有意询问“玄冰宫”之事,但“青衫飘客”却 又客气之极地反问他姓名,这倒使他一时难以作答,正感尴尬之际,那黑衣人却冷 冷插口,正好解了他的围,故而他心中甚是感激这黑衣人。 正在这时—— 只听青衫飘客又是一阵哈哈大笑,说道:“不敢!不敢!不过在‘地煞谷’能 交一良师益友,亦属幸事,前辈岂不也感蓬荜生辉乎!” 独孤子冷笑一声道:“哼!我老人家倒有些不识抬举,别饶舌,等咱们帐算完 了,你再去交你的‘良师益友’吧!” 说着长箫一掠,直点青衫飘客胸前“神封穴”! 长笑声里,青衫飘客单袖一扬,横踏一步,避过长箫,口中叫道:“前辈何苦 如此苦苦相逼,区区——” 话虽这般说,手底下却毫不含糊,长袖一拂之下,又是一卷,直向独孤子点来 的玉箫缠去—— 独孤子闷喝一声,玉箫斜走,反点青衫飘客右乳之下“归阴穴”。 这一下去势辛厉无比,立在一旁的平儿不禁一颤,暗道:“这黑衣人怎地这般 怪癖,先前说得好好地,怎么转眼间就动起手来,只怕这青衫飘客难以抵挡呢!” 当下再一抬眼,只见青衫飘客竟然将点来的箫招,视若未睹,仅只身子滴溜溜 地一拧,便已避过独孤子的长箫,同时—— 左掌一探,直抓黑衣人面上黑纱,但是半途中却又一撤掌,转而下袭,迳抓独 孤子手中三尺玉箫,招式诡异而突出,令人不胜防范! 黑衣人喉底闷喝一声:“狂徒!” 玉箫一扬,夹着一缕尖锐的哨音,转袭青衫飘客左胁“期门穴”—— 接着,尚不等青衫飘客回身撤招,便又箫身一偏,转点胸前“巨阙穴”。 青衫飘客满以为自己招式诡异出奇,定可趁机夺下对方手中长箫,孰知竟是大 谬不然。当他眼看玉箫已将到手之际,竟然白光一扬,向着他左胁点来,他急忙长 袖一拂,拧转半身,欲避来式—— 哪知,眼前白光一闪,对方一枝玉箫竟又向他胸前点到,一惊之下,他连忙吸 气吐掌,同时一挫腰,向后飘去—— 要知他自出道以来,仗着一身杰出怪诡的武功与极为诡异的轻功,未足半年便 扬名江湖,而获得了“青衫飘客”的外号,当然自有其独到之处,要论起他的轻身 功夫,更无人不知—— 当他使出“踏雪履冰”轻功向后飘出之时,猛觉劲风压体而至—— 半空中,慌得他倒抽一口凉气,双袖同时一挥,连翻两个筋斗方始落下地来— — 这时一看,只见黑衣人,依然端坐石笋之上,动也未动,虽然黑纱覆面不知其 表情如何,但从动作之中已可想见其冷峻与绝情了。 青衫飘客不由眉头一皱,那双露在丝巾外的眸子一闪,暗道:“看来这老不死 的硬是难缠呢,哼!要不给他点厉害瞧瞧,他可得意得很呢!以为‘玄冰宫’的人 是好惹的!” 思忖间,他目光流盼,只见平儿正凝视着他,目光之中露出一种怪异的神情, 似乎是羡慕,又仿佛是愕异。 他心头微微一颤,又回转目光,轻笑一声道:“独孤前辈果然大名不虚,区区 不才,尚有两手难登大雅之堂的雕虫小技,想请前辈指教一二!” 黑衣人冷哼一声道:“嘿!阁下可真是少年有为啊!江湖上的玩意儿可都让你 学会了,居然都留点底儿压轴呢,好说!好说!让我老人家瞧瞧那寒心老鬼传了多 少压箱底的绝活儿给你!” 青衫飘客轻笑一声,转向平儿道:“尚请兄台稍让寸步!容区区献丑一番!嘿 嘿!” 平儿闻言,急忙后退数步,凝目注视着青衫飘客。 此时,只见青衫飘客似乎神情甚是肃穆,那双露在丝巾外面的眼睛一闪,射出 一缕冷冷的寒光,踏前一步,双袖缓缓的抬起—— 那双露在袖外的手掌,此时也变得一片煞白,并且不时散出丝丝的寒气! 平儿大吃一惊,抬眼一望黑衣人,只见黑衣人依然端坐石笋之上纹风不动,对 于青衫飘客的动作,视若未睹。 突然之间,他替黑衣人担心起来,他不知青衫飘客的武功何以如此诡异,迥然 不似中原武功的刚强正道,同时,他又不知道黑衣人是已经成竹在胸,或者是…… 因之,他忐忑不安的凝目睇视着青衫飘客! 只见那青衫飘客此时双掌已平举至胸前,掌心也由煞白变成一片青惨惨,同时 弥漫着丝丝的寒气,空气中,也响起了“嗤嗤”的声音—— 突地—— 独孤子身躯一动,低叫一声:“玄冰掌!” 声音入耳,平儿兄觉脑中“轰”地一震,一个念头飞快地闪过脑际,大喝一声 道:“什么?玄冰掌?” 青衫飘客眼中寒光一闪,那双弥漫着煞气的手掌微抖,发出一片“嗤嗤”的声 音,喉底喑哑的沉声道:“不错!” 说时迟,那时快—— 只见他双掌疾吐,闷喝一声,刹时,卷起一片寒风—— 寒飙中,响起一声暴喝和一声低吼! 蓬然巨响,乱石齐飞,人影摇曳。 青衫飘客“蹬蹬蹬”连退数步,双眼圆睁,眼中布满了一片惊愕的神色! 平儿此时却虎目含威,剑眉倒竖,怒视着青衫飘客! 青衫飘客眼中此时显得一片沮丧,突地,他左手一抬,指着平儿颤声道: “回龙掌?” 说着身躯一颤,狂吐一口鲜血,鲜血溅透了他面上的青丝巾,沾落在衣襟上。 猛地,他一跺脚,转身向外奔去! “贼子!哪里走!” 话声里,平儿腾身而起,猛向青衫飘客身后追去! 这时—— 一声低弱的声音道:“回来!让他去吧!” 平儿只感身躯一颤,半空中急忙一收势,挫腰飘身落地—— 这时一看,只见黑衣人依然趺坐在那截石笋之上,但身躯似乎微微地抖颤。 一刹时,一切芥蒂都在平儿胸中消逝,代之而起的是一种悲悯之心。 他趋步上前,伸手扶住黑衣人,沉声道:“前辈!你受伤啦!” 猛然间,他感到黑衣人的身躯竟是那样的瘦弱,那样的冰冷。 黑衣人陡然身躯一颤,厉声道:“滚!滚开!” 平儿不禁一愕,脸色连变,一抬眼,只见黑衣人那面纱后面,似乎隐隐透出两 道炯光逼视着他。 一种被侮辱的感觉袭上心头,他嘴角嗫嚅了一下,接着双手一拱,跺脚之下, 转身向外奔去。 黑衣人一抬头,那面纱后面的脸庞痉挛了一下,一招手,软弱的道:“你……” 但是,平儿的身影,此时却已消失在那黝黯之中。 黑衣人幽幽的长叹一声,凄怆的怨道:“天哪!” 右手一抬,扯下了那方覆面的纱巾—— 微光掩映下,那张脸庞竟是俏丽绝伦、娥眉微蹙、秋水般的湛眸,满含哀怨, 挺秀的瑶鼻下,瓠犀星露,此时,一缕殷红的血珠,正自她的唇角挂到腮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