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节 大街上,人影稀疏,匆忙的背影流动于城市的各个角落,躁动纷乱的气息面对 狰狞啼血围氛的穷追不舍,疲惫地四处乱窜。 一条人影追觅着遗留过的熟悉气息,飞奔于城市的街道。 风舞无处可去,只能以空旷和萧索的步伐回到那家小客栈。 店伙计正将一块木板插入门槽中,已掩去店门的大半。挟带着野性的风,风舞 及时冲了进来。 客官,你怎么……店伙计哑然的眼波深处,划出无法平静的层层涟漪,同时, 门外纷乱杂嚣的情景不时荡进他忐忑不安的瞳仁,仿佛生怕随时会闯进一问巨怪猛 兽。 小倌,我的另两个同伴可曾回到这里?一个是高高瘦瘦的老者,另一个是留着 马尾辫的窈窕女孩……不等铿锵的脚步声嘎然而止,风舞就开始唱奏着急促跳荡的 声符。 没……没见过。店伙计的脸白了一层,敬畏,瞬间涨满整个眼眸,他的眼里只 剩下对方背后用纱巾层层包裹的长刀。 在这个混乱的时代,杀人和被杀,都不是一件很稀奇的事情。 品味着店伙计恐惧不安的目光,风舞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肩头,尽可能地放柔笑 容,说,别怕,我不会伤害你的。 然后,他带着落寞的背影找张椅子坐下来,浸透着期望和失望,他呆呆地看着 门口,入了神。 小倌,还不快拿酒来,惹恼大爷,你这家破店还不够老子砸! 门外突然闯进一个高大粗壮的汉子,满下巴乱糟糟的卷胡黑毛,给人冲击而来 的第一印象是蛮野粗俗,要不是一身正规甲胄皮衣,别人还以为是蛮族进城了。 山里的野人大概都是这种行头,店伙计暗叹着,但手脚却不敢丝毫怠慢,他殷 鄞地将大汉领进屋子,一脸的陪笑,军爷,除了酒水之外,还要下酒的菜吗? 大汉黑洞的鼻孔哼着混沌的气息,大声说,真是废话,有好吃的尽管拿上来, 婆婆妈妈地站在这儿干嘛?小心我将你劈成人棍。 店伙计颤栗着抖起摇曳的影子,慌不择路地跑进内堂。 大汉大大咧咧地解下行装,将身上沉沉的重装铠衣护甲放在桌上,敞出了满胸 无法遮掩的块块肌肉,腰际间别的宽阔巨斧随手一挥,便将地板击个粉碎,钉进了 坚硬的石缝里。 屋里的众人吓了一跳,凝重深沉的余音切入肌肤,将店内安祥平和气氛洗濯一 空,已有人悄悄溜出了客栈。 风舞忍不住斜睨了一眼频频掀起波澜骚乱的主角,很快便以空洞落寞的神情扭 转目光,沉醉在只属于自己的孤独遗弃的荒漠境意中。 酒菜呈了上来,足足摆了一大桌,屋子里汩汩流出了诱人的酒气肉香。 妈的,老子马上要和该死的炎魔人决一死战,这可是最后的早餐,可别遗憾了 自己的肚皮,大汉自言自语,粗声粗气的声音闲散飘舞在空气中。 几个星火四溅的字眼让风舞的呼吸变得深沉凝重,他忍不住回过头去,手臂上 刺青着硕健战鹰,鹰爪下还栩栩如生抓着几个狰狞人头,这正是飞鹰族最凶猛战士 的标志。 一个人吃,没劲,小子,你过来陪老子喝一杯……大汉瞪着风舞,款款抖动的 凶脸攥出一串响亮声符,别瞟了,老子叫的就是你,你不是老瞪着老子的酒肉不放 吗?这下子就便宜了你…… 风舞干脆背过身云,缱绻的影子就是一种回答。 充满抵制的背影砸伤了大汉的脸色,他霍然起身,踩着暴嚣的步子走了过来, 周围的食客惊惶失措,将哆嗦的影子蜷缩在角落之中,谁都不希望这场与己无关的 祸乱风暴,亲吻到自己的身骨。 一只大手搭在了风舞的肩上,只捏得骨头一阵咯咯作响,大汉一脸的狰狞枭笑。 风舞额上的冷汗渗了出来,他以桀骜的姿式吐出一串浑噩的浊气,任由胸中激 荡起汪洋大海,隆起的是比山还厚实的脊梁。 臭小子,老子叫你,你耳聋啦?大汉的声音发酵出鼓打的雷鸣。 风舞突然站起身来,手膀一扭,已甩开大汉的手,他冷笑,说,我敬重你是条 汉子,马上要和炎魔人战斗,不想和你一般计较,你,走吧! 大汉愣了愣,空气中暴发出膨胀震荡的笑声,好半天,他捧着肚皮说,你…… 就你……不和我一般计较……凭你吗?哈哈哈——风舞的目光孕育着锐化的威严, 他一声不吭,他冷冷旁观。 大汉笑声嘎然而止,裹着严肃逼人的目光令人几乎窒息,他突然说,我要和你 决斗,就在此时,就在此地! 风舞高傲的扬起头,折叠着层层自信和骄傲,这是龙族的战士接受挑战时,礼 节性的姿态反应,他说,我接受你的挑战。 大汉大笑,从石缝中拔出了巨斧,目光磨挫着阴寒的斧刃,板凝的肌肤中升起 一股股浑圆动荡的力量,他说,你,若能接下我十斧,我,允许你活下去。 风舞没有回答,他默默地解下背后的长刀,一层层地掀开白巾,动作细腻而凝 重,仿佛是在进行某种神圣又严肃的祭祀礼仪。 大汉瞪着他,空气中涌动着烦躁的唾沫,动作快一点,我可没有耐心和你消磨 时间。 风舞抽出了长刀,如水纯青的刀锋闪耀着荫凉的寒气,只有饮过血的刀才有这 么炙人的锐气。他,已不是第一次拔刀。 大汉大喝一声,看斧! 空中启绽一记光芒,以狂暴姿式撕碎这肃穆浑浊的空气。 风舞侧身闪过,巨斧贴着纷舞的衣襟钉在了石板上,坚硬的地板立刻痛苦地飞 溅起散碎的石屑,地上裂开了一道扭曲难看的疤痕,仿佛一路爬走逃窜的蜈蚣…… 大汉再次暴喝,第二斧! 他手腕翻动,巨斧抡成了一片光华,再次撕破空气中翻腾袭卷的气流。 这一斧挟带着惊人的气势,就算是棵大树,也将在撞个满怀的劈斩中,颓暮倒 下。 风舞的腰没有被劈折,他拔出了刀,空中同时闪过一道炙人的光华,叮——火 星四射,刀和斧子在空中猛烈地亲吻着。 风舞的虎口被震裂了,血,爬满整个手腕,胸中反涌着无法平息的气血,大汉 的力量果然惊人。 真有两下,居然劈不飞你的刀,大汉怪叫着,第三斧! 斧头当头劈下,追逐着行色匆匆的背影。 这一斧更快也更浑雄,就算被挟带的风扫中,也能产生大量血液。 风舞一个斜身飞了出去,一手已捞住一张板椅,猛砸了过去。 “嘭——”,板椅被巨斧劈成两截,以暴嚣声势左右横飞,打伤了躲藏在角落 里的几个食客。 大汉举起了巨斧又要冲过来,店门却被人重重撞开了,十几个胄衣鳞甲的战士 迅速填满了本不宽敞的客店,你们竟敢在戒严时期私斗?反了反了,都给我抓起来 …… 抓你妈个臭屁,混蛋,在我尤仑斯面前也敢如此哟喝,小心我劈了你们!大汉 繁星般猛涨的暴烈情绪沸腾着令人喘不过气的嚣狂,他杀气腾腾地走了过来。 大段大段的傲慢被删除了之后,一个小头目变白了脸色,他忙躬身说,原来是 重装兵团的尤仑斯中队长大人,小人不知…… 尤仑斯大手一挥,怒气冲冲,懒得听你解释,都给我滚出去! 熬受着带刺蒺藜的怒啸,士兵们狼狈地退了出去,那个小头目站在门口说,尤 仑斯大人,要不要小人将那个不知好歹的家伙抓起来? 尤仑斯挥了一下巨斧,声音锣鼓般沸扬,谁若敢动这小子一根寒毛,我就将他 劈成稀巴烂,混蛋,再罗七八嗦,我就宰了你。 小头目吓得又倒退几步,蜷缩着敬畏的背影,连大气也不敢喘一声。 尤仑斯冲着风舞说,好了好了,我们继续来,对了,我刚才劈了多少斧了?他 歪着脑袋,目光中涤荡着迷茫和浑浊的混合气息。 风舞冷冷说,三斧! 尤仑斯一拍脑袋,想起来了想起来了,就是三斧,嘿嘿,你小子还真够诚实, 这年头象你这样的家伙可越来越少了,哈哈哈哈,不过我就喜欢你这个样子。 你这人怎么变得如此婆婆妈妈的,还不出斧?风舞的声音含聚着仲夏的流火。 尤仑斯大喝一声,好,第四斧! 斧光乍现,一道冰冷的流星以闪电形体撕裂长空而来。 风舞手腕一扭,斜过身去,刀锋紧贴着巨斧,猛得往外拨,扫偏了它凄厉青寒 的锋芒。 巨斧再次陨星般落地,砸得地上屑雨四溅。 这时,风舞已凌空飞起,灵动的身影如烟如云,一个旋风腿实实踹到了尤仑斯 的胸口。 扑——尤仑斯倒退一步,毛茸茸的胸膛上印着一记脚印,中心一青红。 好小子,居然有这么漂亮的身手……带着欣赏也带着恼怒的目光,尤仑斯将巨 斧舞成了一道弧形,第五斧! 巨斧卷起了风暴,以狂嚣声势将四周的桌椅扫个粉碎,漫空晃闪的斧影演绎着 难以置信的敏捷灵巧。 风舞在空中只来得及斜侧身子,流落的寒光已拂过他的衣襟,收割后的殷硕血 红飘摇迷漫在空中,一大片飞坠的肌肉在苍白直露的目光中,吟哦着倔强且荒凉的 伤痕。 他,踉跄落地,他,身子摇晃,他,很快掌握平衡,刀与斧的距离,积淀在沉 重的喘息声中,在彼此静默的目光里,到处是孤独冰冷的萧瑟寒气。 血,奔走于整片肩头,流淌成一首激越昂扬的曲谱,这一斧劈得不轻,但,他 的身姿却恪守着绝不弃馁的倔强。 尤仑斯的眼里回荡着萧瑟哑然的韵律,他说,真是条硬汉子,只要你肯认输, 我就饶了你一命。 风舞冷笑,说,除非战死,否则,我,绝不服输。 尤仑斯点点头,说,无所畏惧的异族人,飞鹰族若多几个象你这样的战士,我 们就不会被帝国人嘲弄了上百年。 你的废话实在太多了,别忘了我们现在还在决斗,风舞有着开山号子的沉雄。 尤仑斯赞赏着点头,宽厚蠕动的唇间不断落下重重的感叹号,决斗之后,我希 望,我们不会是敌人。 风舞的目光斟酌着浓醇的敬慕,我若还能活着,就交你这个兄弟。 尤仑斯大笑,好兄弟,第六斧来了! 手中巨斧淌出炙目的雷电,狂涌着涩乱的啸音,然而,这一斧多了分锐气,却 少了分劲力。 风舞说,你未尽力,这对我的一种侮辱。他的身形如烟,一个凌空纵身退去, 远远避过了这一有形无实的巨斧。 红云以一种羞涩的姿式逐渐渗进脸的两颊,尤仑斯说,嘿嘿,我不忍心对你下 杀手…… 风舞冷笑,别忘了我们现在在决斗,我们还不是兄弟。 尤仑斯大声喝道,说得对,第七斧来了! 他的话音未落,风舞的身子已轻淡如烟,斜飞而至,踢出的霹雳腿重重踹中他 的面门。 尤仑斯一手捂着绽满浓郁血梅的鼻子,一手斩出了他的巨斧。 迎着巨斧,风舞手中刀光一闪,再次按住了尤仑斯的巨斧,但是对方奔涌的沉 重力道压倒性破坏了彼此力的平衡,那是比闪电还快的速度,风舞手中的刀变换成 模糊的弧形飞出。 呼——一曲滋滋嘶鸣的破空之音奏毕,一道熠熠律动的金的璀璨,深深地没入 无言的门板上,吓得一旁躲闪的食客突然有种生命被撕碎的感觉,纷纷以狼狈姿式 抱头鼠窜。 你的刀飞了,你输了……尤仑斯大笑,笑声以雄性的刚烈震荡着每个人的大脑 神经,但,却很快以直泄方式砸落千尺,爆出一个时间断层,他看见一把锋利的短 剑悄声无息地抵到了自己的咽喉处。 风舞平静地说,你输了。 哐当,巨斧铿然落地,尤仑斯的理解力在超出极限的同时,再一次承受着无法 品读的现实。 这时,门外的兵士们嚎叫着冲进来,小头目怒喝之声犹如大浪里卷出的一团浪 花,大胆狗贼,竟敢拿凶器抵住尤仑斯大人的要害,快放下凶器,否则格杀勿论… … 风舞看着尤仑斯,目光中带着铁般坚韧,他以自信的微笑和挺拔的英姿,回复 那重重蜚声,他说,我不杀你,因为你在可以杀我的时候,没有杀我。 他突然撤去了短剑,换来的却是蜂拥而来的兵士,他们锋利的刀枪毫不客气地 架在了脖子上,青寒的锋刃陷进了肉里,渗出滴滴的血珠。 小头目一脸的陪笑,尤仑斯大人,您没事吧…… 迎接他的是一记重重耳光,尤仑斯暴喝,你们这群丢人现眼的狗东西,都快给 我滚出去,若再让我看见你们的背影,就活活地打断你们的两条狗腿! 小头目捧着红肿的脸,委屈地大手一挥,向茫然滞目的部下们转嫁着被渲泄的 暴嚣,看什么看?还不快给我滚出去…… 带着悻悻和狼狈的影子,他最后一个冲出了客店。 尤仑斯瞪眼看着风舞,说,你叫什么? 风舞。 尤仑斯嘴里细细咀嚼着这两个充满剽悍雄壮的字眼,目光中揉合着敌意和友善 的复杂混合物,他说,如果我还有命看到日落,我们还会碰面的。 他以生锈的动作拿起了盔甲和巨斧,甩下几枚金币之后,冲着里堂龟缩成一团 的老板叱喝,这些也够赔你们客店损失的。 然后,他以静默方式凝视着这个让他有生以来亲尝败绩的年青人,半晌,他说, 记着,别那么快死去,你我的战斗还未结束,下次,我可不会再便宜你的…… 最终,他以惺惺相惜的微笑结束这场刀与斧相碰的激情剧幕。 他转身,带着昂扬的背影,离去。 -------- 爬爬书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