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剑过问君一语 金风送爽,阳光下的秦淮河便有些波光粼粼的意思。几尾游鱼舒服地半浮在水 面,时不时吐出一串微小的细泡来。雁字青天,有鹤扶摇。对佳景如斯,谁忆得, 当时血满秦淮? 连营如丘,箭楼如峰,铁骑迂回,弓弩翻弦。沙场秋点兵。 楚天望着自己麾下虎狼男儿,苍老的面容上露出一丝笑意。 “得得得”一串急促蹄声,自远而近。楚天抬头,一骑近来。 “报……”马上之人翻身落地,单膝着地,拱手为礼道:“报元帅,场外来了 一对年轻男女,男子自称是谢长风,要见元帅。请元帅示下。” 楚天微微诧异,喃喃道:“谢长风……他,这么快就来了?”略一沉吟,道: “传。” 营外,谢长风轻轻抚了抚昭佳的长发,微笑道:“不要担心。我很快会回来的。” 秦昭佳却不知为何竟有些神不守舍,忽道:“长风,临行之前,我有件事想告 诉你。” “呵呵!有什么事这么重要?”谢长风笑道,“等我回来再说,不可以么?” 秦昭佳却未理他,只是低低道:“我……我有了。” “有了?”谢长风一愣,随即大喜,笑道:“果然,果然就有了?多久了?” 秦昭佳道:“两个月了吧。”一语至此,她幽幽看了谢长风一眼,方道:“长 风,你说我们的儿子,叫什么名字好?” 谢长风却不答,忽地将她抱起,绕转起来。秦昭佳又羞又急,捶打他肩头,道 :“别闹了,有许多人在看呢。” 谢长风哈哈一笑,道:“你是我妻子,他们爱看,就任他们看去吧。”话虽如 此,却依言将她放下。 “名字……名字啊,这个消息来得太也惊喜,就取名谢惊吧,你看如何?”谢 长风终于道。 “谢惊?”秦昭佳皱了皱眉,“好象不怎么好听。” 谢长风笑道:“不好听?恩,那就叫谢惊鸿吧!”说时,他忽然想起远在洞庭 的吴飞鸿来。好久不见了。 “这个名字不错。不过……惊鸿一瞥,是不是有些太不吉利?”秦昭佳道。 “呵!就这个了。”谢长风笑道,“无论男女,都叫谢惊鸿。” 秦昭佳知他心意,凄然望他一眼,道:“长风,答应我,你一定要回来。” “一定。”谢长风灿然一笑。斯时,整个天地明亮起来。 吴飞鸿一口鲜血喷出,随即人事不知。众人扶将上来,乱作一片。终是凌若雨 了得,镇定自若,将他扶入厅去疗伤。申兰一众亲友自是相随而入,便是夜未央也 一惊,接踵而进。其时,铅云压下,正有豆大的雨点砸将下来,不时,已是密如麻 脚。杨云提议诸人回房休息,盟主已定,结盟之事明日再议不迟。诸人均觉有理, 应允而归。 翌日天光放晴,碧空万里无云。洞庭湖上波澜不惊,长烟一空,上下天光,一 碧万顷。 吴飞鸿忽觉鼻中一阵幽香,随即睁开眼来。入得眼来,却是半张俏脸、一蓬青 丝,细细一看,却是坐在床边的申兰紧贴着自己的脸正自熟睡。他心头一阵甜蜜, 再看时,柳风二女却也于对面几上支手熟睡。阳光自窗外漏了进来,照到三女面靥, 一般的人比花娇。吴飞鸿轻轻吸了口气,心头一片平和。江湖一生,能得一红颜知 己为伴,已是此生无撼,更何况自己却有三位佳人?呵,还有雨儿,啊,姬凤鸣… …一念至此,他心口一痛,轻轻呻吟了一声。 申兰立时醒来,却见他一双黑水晶般的眼珠正望着自己,立时大喜,雀跃起来, 双手大力拍在他胸口,笑道:“吴大哥,你终于醒了?”吴飞鸿皱了皱眉,强笑道 :“是啊。”却是申大小姐这一掌拍到了他昨夜受伤之处。原来昨夜一战,他与姬 凤鸣硬拼了两百余招,他内力不及姬凤鸣,已然隐隐受了些内伤,后来伤心之下, 气血攻心,那伤势竟重了几分,立时昏厥过去。经凌若雨疗治,已是好了大半,只 是申大小姐天生神力,欢喜之下,这一掌拍去,自是一阵疼痛。 申兰见他痛楚神情,这才省起,忙道:“对不起啊,吴大哥,你没什么事吧?” 吴飞鸿神色一紧,惊呼道:“啊,小兰,吴大哥……不……不行了。”说时将眼一 闭,竟又昏了过去。 申兰一急,伸头过去细看。却见那人紧闭双眼忽然睁开,下一刻,脸颊一热, 一股电流转遍全身。在看时,那无赖正笑嘻嘻看着自己。她一时愚钝,奇道:“吴 大哥,你……你没事啊?” 吴飞鸿笑道:“本来是大事不好,亲了小兰一下,不知为何立时一点都不疼了, 你说怪是不怪?” 申兰这才发应过来,却不知为何竟未大怒,只是面颊上立时竟有几朵红云飞起。 吴飞鸿大奇,一怔,却随即将她抱入怀来,恣意温存。 “呵呵,人家做梦都还担心你呢,你却已在风流快活了。”说话的却是柳凝絮, 原来她也已醒了。吴飞鸿抬起头来,却见柳凝絮与风疏影都已醒了,正笑盈盈地看 着自己与申兰。申兰大羞,忙从他怀里挣了出来。吴飞鸿大笑道:“哈,二位娘子 也醒了正好,人家刚和小兰那个完……来,来,咱们再亲热一下。” 申兰羞极,怒道:“谁和你什么那个啊?” 吴飞鸿笑道:“小兰,不要害羞嘛!二位娘子,为夫来了。”说时身法使动, 竟从床上弹起,扑向柳风二女。二女忙侧身闪避,却哪里是名震天下的惊鸿七影的 对手,不多时已各自被香了好几下。房中乱成一片。 房外却响起一串脚步声。众人忙住了手,安静下来。 不时,有人敲门。打开。却是凌若雨。 撼山易者撼岳难,岳去尚有楚山连。 谢长风单影只剑,孤身而来。楚天的苍老的容颜,无悲无喜,一如静寂的佛陀。 这一刻,他已等了太久。他知道,谢长风也已等了太久。远在百丈之外,透过兵戈 横朔,谢长风那冲天之气竟已穿射而来。这不是杀气,却比杀气更冷。这也不是剑 气,却比剑气更烈。谢长风整个人,本身即已是一柄剑,锋芒不露,却已让你惊觉 千重玄冰下的烈炎。 虽千万人,吾往矣。 久经沙场的兵将感到了这股逼人的气势,所有的人忍不住颤栗。但没有人退, 他们都是大宋的好男儿。 千万人外,楚天一动不动,一任如雪白发,迎风轻扬。 山雨欲来风满楼,只是,如果连风都没有呢? 谢长风轻轻拔出长剑。 风,再扬起时,碰到这片天地,蓦地止住,再难寸进。光,慢慢黯去,一片肃 杀的冷颜色开始渗透。弓弩在弦,兵戈在手,士卒红红的双眼透着恐惧与坚强,将 军握弓的手,虽然坚定,却已微微开始倾斜。没有人知道这是为什么,谢长风就是 那么简简单单一个人,却远远胜过了千军万马。千万人,千万颗心在跳动,每一个 人都在想,谢长风的剑是不是已逼到自己的咽喉? 一只箭,如流星,划破天地。迅疾的,万箭齐发。 漫天箭雨,汇聚成一个点。那点却是谢长风。几乎所有的人都松了一口气,如 此形势,那个白衣男子被射成刺猬,该已是幸运了。 箭雨穿过了谢长风。有人揉了揉眼,没错,是穿过。未见红。 残像。 静。寂。 剑光暴起,谢长风如一条龙,折行于千军万马。所过之处,人人呆若木鸡。旁 人万箭待发,却发现,一路逶迤,全是谢长风的影子,竟无人知那个才是谢长风。 原来身法之极,天地间无处不在。下一刻,谢长风却如一道闪电,所过之处,无人 能觉。顷刻之间,谢长风竟已如凭空消失,一如他从未出现。 下一刻,谢长风长剑一收,已伫立于楚天对面。 百丈之遥,如在咫尺。 弹指之间,这个优雅的白衣男子,已自百丈外,悄然立于楚天面前。 “你来了?”楚天笑了笑。 “我来了。”谢长风点了点头。 “其实,你不该来的……”楚天微微叹了口气。 “果然,我是不该来的。”谢长风也叹了口气。 “那你走吧。”楚天笑道。 “也好。”谢长风笑道,“不过,我忽然有件事想问问你。” “你说。”楚天有些意外。 落霞忽起,幻起一朵凄厉的烟花,绽放在楚天的眉前。楚天苍老的容颜露出一 丝笑容来,居然莫名的灿烂。他佝偻却雄伟的身躯,却一动未动。长剑离他眉心一 寸,嗡嗡鸣响。一剑之威,无人可挡。 士卒恐惧,却张圆了弓,握紧了枪,扑了上来。楚天忽然举起右手,人群定住。 视若未睹,谢长风握剑的手坚定如磐。他正色道:“今昔何年?” “大宋高宗绍兴二十五年八月初一。”楚天立时道。 “原来如此。”谢长风似有所悟,撤去长剑。转身,拂衣,一步一步,前进。 楚天举起的手,蓦然落下。 万箭齐发,铁甲蜂拥。 谢长风露出一丝笑容,带着一身的箭,倒下。 良久。 营外。 殷红的血,染红了谢长风的白衣。秦昭佳扑到他的身上,大恸,摇摇欲倒,却 忘记了哭泣。 一张淡淡的笑脸,蓦然掠过心头,吴飞鸿忽然大呼:“长风……”泪如雨下, 再次昏厥。刚进门的凌若雨莫名惊诧。 -------- 爬爬书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