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致命疏失 柳丝飞扬暖风轻柔的湖畔小径上,一个怪异的少年沉默得自斟自饮,玄黑的衣 裳与他墨黑如潭眼瞳一般落莫。 隐蔽在黑领下的面容没有丝毫欢娱之色,与那醉人境致颇不和谐…… 额前黑发中一双冰冷的黑眸,闪烁着一股怪桀的光芒。缓缓慢步好久,他避开 人群,步入湖畔的密林深处。自从那夜被大哥柳叶寒和六哥祝伯从义庄赶了出来 (详见《新西风楼传》第二部《碧血洗前仇》),燕晓逸便一直如幽灵般在这江南 小镇上游荡。在西风楼危亡之际,丢下大哥和六哥去面临西风叛逆——柳四伯已经 不妥,雪上加霜的是那个还萍——同逝去的蕾蕾同样面孔的还萍——还待在大哥和 六哥身边…… 想到这些,燕晓逸摇摇头,冰冷的双眸里波澜不兴。大哥他们为什么这么不信 任自己,那个义庄的夜晚,倘若不用强,强行验证还萍肩头有无燕帮后裔必传的黑 燕刺迹,他们几人是永远也分辨不清真假的……没想到还未看清,自己便被愤怒的 大哥和六哥赶了出来…… 他将酒杯放下,浓眉紧皱着。叹了口气,自言自语道:“黑白之分,就在于此 吧,象我这种燕帮出来的小人,自然会为了自保,为所当为;大哥那种名门正派的 楼主,自然是君子风范,就算觉得有诈,也不会为自保,而让人难堪。” 燕帮已毁,新西风楼内乱,被围堵追杀的大哥六哥也不屑同道,天大地大,燕 晓逸竟然不知何去何从。 正彷徨间,头顶传来一声娇喝:“小子,有吃的么,抛上来” 燕晓逸一抬头,不禁呆了。发声的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小姑娘。 另外一男子坐在她身边的树枝上,带着寻常人难有的贵气,脸庞笼罩着淡淡的 疲惫,眼眉之间藏着深沉的杀意。 燕晓逸从背囊中拿出一包裹小馒头,正要抛上去,却被一双黑黝黝的手钳住了, 他这才发现树下还有一面目清瘦的青袍老者。不过,以自己在燕帮不弱的武功瞬息 间就被钳住双腕,看来对方功力远超过自己。 那青袍老者阴鸷的脸上现出一线笑意,朗声道:“谢飞亭,我们斗了这么久, 大家都饿了几天,不如暂时罢斗,吃点东西如何” 树枝上那名叫谢飞亭的男子,转过脸,看了看坐在他身边的那个玲珑娇憨的小 姑娘,很和气得问道:“惜颖,你饿吗,我弄点东西给你吃好吗?” 惜颖看了看,燕晓逸手中的小馒头,吞了口唾沫,很坚定得摇了摇头。这分艰 难,连燕晓逸都动了恻隐之心。 显然,这两伙人对抗已久,不能有一丝松懈,被对方有机可趁,就更别提吃东 西了。 正沉吟间,那老者伸出两指在两个馒头上轻轻捏了一下,然后取走另外两只馒 头。稍一迟疑,他坳开手上的一只,抛了半个给燕晓逸。 燕晓逸一甩手,便将那两个整馒头扔上了树梢,落在谢飞亭的手中。 “小子,你先吃”那青袍老者挥了挥手,枝头的谢飞亭也目不转睛的看着他。 眼见谢飞亭和青袍老者投来的关注的眼神,燕晓逸顿然醒悟,心中一苦,前几 日在西风楼被刺的旧伤,又隐隐作痛,联想到几日来,大哥柳叶寒对自己的不信任, 蕾蕾对自己的不信任,现在居然做一件好事也招人不信任。 “这馒头里被我下了剧毒,你们千万别吃……饿着好了”他将心一横,狭弄的 撇撇嘴道。那老者手中的馒头“啪啪”两声落在地上,“嗖”的一声,腰刀已经出 鞘。 燕晓逸不禁悲从中来,朗声大笑道“大哥,看来,我怎么努力也做不来好人, 不如作回我自己好了……”笑声苦涩,让人顿起悲凉之意。 这时树上忽然传来那小姑娘雉嫩的声音“飞亭,我们太小心眼了,这人与我们 素无瓜葛,想来不致于加害我们。 听他的笑声,中气不足,看来已经受过重创,无论如何,能有心救人于急难, 已属不易,咱们何必激恼他……“语音清脆雉嫩,婉转动听,燕晓逸心中一热。谢 飞亭面色一窘,随即掰下手中一小块馒头,放进口中。 燕晓逸不愿卷入他人分争,正待离开。树上的谢飞亭突道:“阁下剑鞘上有一 西字,不知与西风楼主——柳叶寒,有何瓜葛?” “柳叶寒是我结义大哥”燕晓逸一愣答道。“你和大哥是朋友?”西风楼主历 届楼主都好结交天下好汉,倘若此人真是大哥的朋友,那么今日拼死也要救他。燕 晓逸心中暗自思量。 “高攀不上,正好向反”谢飞亭面露愤恨之色,先前优雅之态,一扫而光,他 咬牙道“快走,我若有命离开这里,下一个对头就会是他了……” 燕晓逸皱了皱眉头,加快了脚步,心想看来他还不知道西风内乱,大哥已经内 忧外患,再加一个仇人,会更加危机重重。 突闻一声高喝,“小子,接住了”,燕晓逸猛的转身,发现谢飞亭掌心吐劲, 将那黄衣的小姑娘临空掷来。仓促间,燕晓逸只有腾空跃起,伸臂将她接住。 孰料,刚刚落地,那娇怯怯的惜颖姑娘扬手给了他一个耳光,燕晓逸长这么大, 除了师傅燕苦煞打过他,蕾蕾,柳叶寒和其他人从未动过他一个指头,一下子愣在 当地。 “我们相信你才吃的……你不是西风楼的人么,西风楼素有侠名,你怎么真的 下毒……”惜颖气得眼泪几乎夺目而出,挣脱他的扶持,又向回奔去。 林间,谢飞亭同青袍老者已缠斗在一起。看见两人同时奔回,那老者叫道: “三斗一,以多欺少,西风楼好风范,改日再斗了。”青袍长袖一振,衣襟飘拂, 回身便走。 谢飞亭脸色一变,两掌一翻,挡在惜颖身前,燕晓逸跟随柳叶寒在西风楼打滚 多年,当然识得那老者淡然转身之间使的阴邪功夫,以强力劈空掌之类手法偷袭惜 颖。 不过,燕晓逸未料到他会偷袭一个性急拼命的女子,所以先机已失,势已危急, 不及相救,唯有抽剑疾刺他的腰间旋灵穴,要逼他缓掌自救,这样袭向惜颖的掌力 就不能使足。 那老者的双掌劲力,被谢飞亭一阻,回旋劲力一收,加杂谢飞亭反击的三成功 力以及自己发掌的七成功力,如排山倒海般袭向燕晓逸。燕晓逸并未料到,这一小 镇上便会遇到如此劲敌,危急中只有狼狈不堪得就地滚翻开去,尽管如此,犀利的 掌风还是扫到胸口旧创,“哇”得吐出一口鲜血。老者的旋灵穴也险被刺中。 燕晓逸踉跄后退的身形,被谢飞亭一把扯住。他墨黑的眼中显出赞许之色,但 随即便消散无踪。他黯然道:“我是让你带走惜颖……不是让你们回来受死……” 话音未落,身子一晃,右手捂住腹部,眉毛都拧到一起。 “谢飞亭,兵不厌诈,你们逃匿这么多天,今天若不是撞上这么一个傻瓜,你 们还是不会上当。那两个馒头,我已捏过,腐骨针扎过的东西你也敢吃……”老者 狞笑着,提着刀缓缓走近。 燕晓逸这时已然明白了好几分,看见惜颖咬着唇不出声,谢飞亭强忍疼痛,不 禁惭愧万分。略一沉吟,旋即抽刀起身爆喝道:“柳叶寒就在附近,有本事杀了本 大爷,留下你的名号,为我报仇的人会让你日夜难安。”青衣老者一愣的瞬息,燕 晓逸右手残忍出名的燕八剑已将他拢在青锋光晕之下,“嘶……嘶……”剑刃破身, 和凄惨之极的惨叫声盈满耳际,燕晓逸知道此时不能生怜悯之心,否则这招偷袭失 利,将会多牺牲两个因自己大意而中毒的人。 老者的身体转瞬间被燕八剑不可思议得分成好多块,在燕晓逸犹疑着要不要使 出第八剑,斩下他的头颅时,突然胸腹间一阵剧痛,一炳冰冷的匕首从背后刺进了 他的身体。 一股血腥涌进口中,天地旋转中,依稀看见蕾蕾的笑嫣…… 和她临终那句——燕帮叛逆必不得好死,几十年来无人能免的赌咒。 燕晓逸捂着创口同那老者身体的碎块一同跌倒在血泊里…… 惜颖娇媚的声音象从天际飘进他的耳里“飞亭,我们骗了他,若再刺死他,万 一柳叶寒发现,我们如何了断此事…… 拨云见日寅时,苏州冷家的客房里,一个温和帅气但满脸疲惫的年青人,在昏 暗的烛火下,仔细察看着手上的一件染血的黑袍……身边两双不安的眼睛,急切得 等着他的判断。 思量良久,那年青人才蹙眉道:“四弟怎么如此大意,刚离开我们不久,就遇 到凶险,我还是得去一趟蒲林镇,六弟你留下照顾还萍。” “叶寒,这明摆着是个陷井……倘若,这些人真能擒住四弟,却不杀他,还能 明察暗访得找到我们的藏匿之处,把袍子送到这来,他们是想以逸代劳,诱我们回 去一网打尽”身边那清丽柔媚的少女,眨了眨明亮清澈的大眼睛,淡淡的说道。 柳叶寒叹了口气,站起身,转到那女子身边很无奈得说:“蕾蕾,你好硬的心 肠,依你的意思,我们不管他,由得他自生自灭——就算晓逸和莫林背弃过燕帮 (详见《新西风楼传》第一部《皎皎明月皓皓我心》之六同室操戈)他们俩也罪不 及死,大家结拜一场,这几年在新西风楼的快活日子,你一点也不留念吗……” “我是还萍,不叫蕾蕾”那女子的双眸中寒光一闪随即隐没…… “蕾蕾,我们停止争斗好吗……”柳叶寒拍拍她微微笑道“我们不知道你用什 么办法瞒天过海来诈死,可是我们一起在新西风楼待了好几年,同你在一起那种很 熟悉亲切的感觉,外人是无法替代的。也许,你瞒得过初来乍到的六弟伯忍,但经 过这几日的相处,你骗不了我” 看着蕾蕾惊讶的眼睛,他又道:“看来,我们之中还是四弟最了解你,在江南 那间义庄里,他定是起了疑,唯恐你复仇之心不死,才出下策,强行验证你的身分。 若我没猜错,你和四弟同为燕帮后辈或弟子,身上应该有类似刺青之物。“ 惊慌过后,墨蕾将心一横,惨然道:“既然,那一夜,你明知道他是被我冤枉 的,为什么将他赶走,还不揭穿我,一路送我来冷家。” 柳叶寒轻轻将墨蕾已经出鞘的剑压回鞘内,温柔的看着她说:“其一我想给你 一个机会,也给自己一个机会。你诈死后这些年,我不只一次懊悔为什么要在大婚 前揭穿你的身分,累你自尽。我相信我们相处日久,我会慢慢软化你复仇之心。如 今,老天给我二次机会,我不会重蹈覆辙。” “其二我利用那夜的机会冤枉晓逸,逼他离开,也是不得以,四弟外冷内热, 一直在正邪间徘徊,如今新西风内乱,我们被四伯围堵追杀,他定然不肯抛下我们 离去。凭心而论,我没有多大把握能扳回劣势,我们聚仙云结义的五人之中,曹道 ——在隶周城你安排的刺杀我的行动(详见《新西风楼传》第一部《皎皎明月皓皓 我心》之六同室操戈) 中被你弄断双腿,最后误食你给我的糕点而亡;莫林——在你诈死后,觉得没 有帮你而愧对你,愧对燕帮,留书远走边塞;燕晓逸——在你诈死后,也愧对你, 但你临死前,冤枉他,离间了我们的关系,他这几年过得也并不愉快。近日内乱, 他接连受创,我不得不怀疑你临死前那句“燕帮叛逆者,不得好死,几十年,无人 能免的赌咒。”反正,新西风楼已乱,逼他早日离开我们,或许能摆脱恶运。只是 ——他一定很恨我们不相信他“柳叶寒长长叹了口气道”但那总比失去这个兄弟强 “少顷,柳叶寒黯声道:”蕾蕾,四伯是你的人,他已弄垮了新西风楼,莫林,曹 道他们死的死,走得走,你也算达到了你的目的,西风楼早已血流成河,你也算为 你们燕帮报了当日的一箭之仇。答应我,这次倘若我能救出四弟,你原谅他吧。让 我们平息争端,我们可以去名山隐居……难不成,你真想象我师傅一样,在三座坟 头前,苦恼一生,懊悔一生(详见《柳红浪传后续》),就算你愿意,我也不愿意 看你受折磨。“ 墨蕾怔怔的听着,只觉他这几句话诚挚无比,确是出于肺腑,不由得心中感激, 想想自己自结拜来,对他处处防范,虚与委蛇,垂下泪来,道:“你……你为甚么 对我这么好” 柳叶寒看她泪眼盈盈,说不出的娇美动人,痴痴的看呆了…… 沿着随黑袍送至的方位图式,柳叶寒一行人,轻易得找到了囚禁燕晓逸的房间, 一切容易得太不寻常。 当燕晓逸从昏迷中醒来,看见蕾蕾明若秋水的双眸凝望着自己,疑惑得几乎以 为自己已在阴间。 在他打算咬咬手指以辨真假时,柳叶寒笑着拉住他的衣袖道:“免了,免了, 你还活着,这是蕾蕾,也就是还萍,我们已经商量好,摈除旧恨。 蕾蕾不会再冤恨西风楼和你我了,这次回去后,我再去塞外找回莫林。 柳叶寒眼中兴奋喜悦之色——欢快温暖得如同明媚的阳光,这是数月被追堵截 杀以来,唯一的一个好消息,看到大哥的脸上洋溢着温柔的神采,燕晓逸一时间, 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四弟,辛苦你了”柳叶寒拍拍他,转身对蕾蕾道:“我去找找有没有轿子一 类的东西,不阻你们师兄妹叙旧了。” 待柳叶寒的脚步声去远,蕾蕾将嘴凑到晓逸耳边柔柔的问道:“这次在鬼门关 前打了个转,该相信燕帮的赌咒了吧……” 这句话象一声炸雷,惊得燕晓逸惊得脸色尽变,半晌才道:“蕾蕾……你根本 没改主意,为什么骗他……” 蕾蕾缓缓将一把带鞘的贴身短剑藏入他的左臂紧袖内,不紧不慢道:“你大哥 说起情话来还真动人,那一刻,我是被他打动了,可身份已被他看破,不得不如此。” 少许,她正色道:“那夜燕帮被燕笑狸引入的西风楼的诈降人马偷袭,死伤惨 重,血流成河,仅存几名活口,那又岂是他几句情话可以补偿……” 燕晓逸倒吸了一口凉气,挣扎着想取出左臂紧袖内的短剑,却被蕾蕾的手臂按 住,她冷冷道:“那次在江南义庄的夜里,你喝醉了酒,信誓旦旦拉着我说,只要 蕾蕾能活转来,就决不再背弃她。看你现在的样子,你是想再扔下我这个手无缚鸡 之力的孤女——自己去报仇,还是想揭穿我?” 柳叶寒和祝伯忍匆匆的脚步声自远而近…… “找不着轿子,我们还是先离开此地要紧”叶寒一面说一面将晓逸拉到自己背 上,打算背他出去。 “背着我,你们是冲不出去的”身后传来晓逸冰冷的声音。 “我们不用冲”站在一边,久未言语的伯忍怀疑的说道:“引我们来此的人留 言道,不占我们便宜,看在你上次在蒲林镇为他们除了青袍老祖,(详见《新西风 楼传》第三部《寒亭风露》之一致命疏失)尚有侠义之风,所以给我们三个时辰, 算是作为利用你以便引出大哥的补偿,三个时辰之后,便会寻仇。” 为了迅速离开此地,伯忍背着蕾蕾,柳叶寒背着晓逸,施展轻功,如疾行飞鸟 般在草间林隙穿行……虽然两人都负人在身,仍然步履如飞,几盏茶的功夫已出了 蒲林镇。 尽管在疾行中,蕾蕾火辣辣的目光还是烫得晓逸心烦意乱,晓逸心中何尝不知 道现在是下手最好的机会,大哥根本没留意自己,一心在赶路,伯忍背着蕾蕾,就 是有心出手援救,也来不及。 师父的影子,燕帮众多师兄妹横尸血泊的景象在脑海中盘旋不去……待左手袖 剑被抽出一半,几年来同大哥,曹道,莫林和蕾蕾在新西风快活自在的画面又涌上 心头,想到此只得将袖剑再推回去。心绪起伏,顺息难平…… 一心赶路的柳叶寒哪里算得到他这四弟的诸多心事,只觉得背上一阵寒意,一 阵暖意,不由得担心道:“你怎么病了,你这次回去后,先把伤治好,蕾蕾不通功 夫,却善医道,什么病也难不住她。”说着话,脚下却并不停歇。 听到这几句话,晓逸打了个寒颤,曹道被蕾蕾截取双腿,弄得七分人,八分鬼 状在脑中闪现…… 想到此,他猛然抽出左手袖剑,向柳叶寒刺下。 蕾蕾的尖叫过后,接着的是难堪的沉默。狂奔被停止了。柳叶寒一手捂着鲜血 不断涌出的肩部,另一手按在剑柄上。祝伯忍也被惊得楞在当地。 “为什么背叛我……”柳叶寒一向温文帅气的脸也变得努气冲天,“是因为擒 住你,却不杀你的两个人么?他们许了你什么好处?” “恐怕是你身上的西风楼主令牌在作祟……” 祝伯忍怒冲冲道:“没有西风楼主令牌,任何西风叛逆都不能即位,就是勉强 成事,也难堵天下人之口。不久,就会因为不能伏众,而被废。” 听了这话,柳叶寒苦笑着从怀里拿出那枚令牌跪下身,递到一直呆坐晓逸手里 道:“想不到你心机如此重,就为了它,你才同我称兄道弟这么些年,不然,你几 年前就同莫林一起走了。 回答我……“但是,如同对牛弹情,无论柳叶寒和祝伯忍说什么,他们那个倔 强的四弟都一言不发…… “别逼他,或许他有难言之隐”听到蕾蕾甜美的声音,晓逸睁开眼睛,看见她 的一只柔若无骨的手掌缓缓搭到柳叶寒的肩上,慢慢收紧,中指上一枚深蓝色的戒 指,泛着幽幽蓝光…… 晓逸黯然道:“反正叛徒已经当定了”左手突然伸出,小指在蕾蕾得右腕“太 源穴”上轻轻一拂。 蕾蕾手上一麻,搭在柳叶寒肩上的五指便即松了。 晓逸顺手将她的右手腕抓在掌中,蕾蕾的整个人被拖到他身旁。“你们两都走, 她和我留下” “四弟,你不要拖蕾蕾下水,我原本想回去再说” 柳叶寒惊道:“你的手上……身上可能也有,被涂上了枭骨粉,你千万别弄伤 了蕾蕾,一道血口,就会要了她的命,现在无医无药,我不是吓你。刚才不告诉你, 是怕你不肯让我背你逃走,现在慢慢放开她的手,我们什么都好说。” 晓逸吓了一跳,放松了手指,但仍然不放开蕾蕾的手腕。大哥的话让他心惊肉 跳,但除了扣住蕾蕾在自己身边,再没有什么别的办法…… 正僵持间,一道青色印记从蕾蕾手腕处徐徐扩大,伯忍怒跳起来喉道:“砍断 他的手腕,再晚蕾蕾就救不了了。” 柳叶寒沉着脸抽出剑,剑身却颤抖起来,四弟随自己在西风楼多年,虽有不睦, 但几番共同的出生入死,手足之情同林莫,曹道没有什么分别,这一剑下去,会彻 底斩断几年的手足之情…… 晓逸没想到,六哥伯忍会出这么个主意,心中悲苦,很凄凉道:“大哥,砍了 我的左手,我再使不出左手剑法,那你不如一剑杀了我了事……” 他此言一出,柳叶寒更是下不去手,正彷徨间,邻近枝头传来一声大笑“柳叶 寒楼主不用为他们为难,三个时辰已到——我可给足了你这个兄弟面子,先为你自 己担心吧”随着话音,一个蓝衣人从树梢轻轻落下,姿态优雅,如青鹰掠过草面… … 柳叶寒看此人外表潇洒不凡,大度得体,实则心机很深,于是叹道:“尊驾在 既然赏识我四弟为你除去劲敌,又为什么趁他昏迷在他手上身上涂了枭骨粉——这 岂是英雄所为;给我们三个时辰,无非是希望我们拔足狂奔,自耗体力,你就可以 逸代劳——可惜我现在才明白。在下四弟的伤口,是由背后刺入,想必也是尊驾偷 袭所致,如此卑下的手段,我想来想去,只同旧日西风楼柳红浪当楼主时的十四叔 谢朝仁的行径很相似,尊驾既然是我们西风楼的敌人——想来你也姓谢” 听到柳叶寒的话,那蓝衣人被激得面如土色,一招“天若穹庐”袭向他胸前大 穴。 不料,柳叶寒已运起寒天真气,体内真气充盈流转,宛若实质,待蓝衣人的长 剑刺到,撞到他体内真气,剑尖一外,从身侧滑落。杀招轻易被破,蓝衣人大吃一 惊,迅捷变招,立时横剑削向他的肋下,身前,腰侧和身后三大穴,招式凛历泼辣, 已使上浑身解术。 柳叶寒微微一侧身,只待蓝衣人稍许靠近时,使出那招“祥龙伏首”,一转脸 却看见骇然的一幕…… 六弟祝伯忍狞笑着拾起滑落在地上的令牌,说道:“现在四伯不再需要你了” 同时举剑向墨蕾颈间挥去,墨蕾的一只手腕被晓逸扣住,惊慌间无所遁匿,惶 恐之下,“啊”的一声叫了出来…… 瞬息间,晓逸一把将墨蕾扯开,右手袖剑一招“黑燕疾飞”将祝伯忍的剑身封 住,虽然拆招得法,但祝伯忍素以臂力过人闻名,千君铁剑的沉重剑身加上他的七 成臂力,登时将那柄轻巧的袖剑拨得飞了出去。 柳叶寒分神的瞬间,衣裳被蓝衣人刺了七八个洞,不由得急道:“这位仁兄, 我们明天再打过,柳某决不食言” 蓝衣人微微一笑道:“不必了,待我解决了你,再帮你除去你门西风楼的叛徒 ——祝伯忍晓逸,拿着你的令牌,带你的尸体和下属的尸体回去,你说那些西风楼 旧部会相信我,还是叛逆柳四伯? 对了,忘了告诉你——我叫谢飞亭“柳叶寒还未回过神来,身后传来蕾蕾的尖 叫声,蓦得回首,却发现晓逸靠在那棵槐树杆上,笑着说:”祝伯忍,我早怀疑你 是四伯的人,那日在西风楼的秘道里,我就觉得事有古怪,可我那傻瓜大哥不信我。 你待在我们身边是为了拿到令牌,并借我们找出所有支持我们的人,好一网打 尽,永绝后患,可惜你没注意,刚才大哥给我楼主令牌时,我已经好好摸过它了, 想必沾满了——枭骨粉。刚才你去捡的时候我忘记提醒你。你怎么就放进怀里了? “ “晓逸,你疯了,不要激恼他……”蕾蕾惶恐的想阻止他,但迟了一步。 “找死……”祝伯忍怒目圆睁,一招“白虹贯日”刺向他的心口,蕾蕾眼睛一 闭,拦在晓逸身前,身子被他轻轻推开,但右手却被他牢牢扣住。 “呲”的一声,祝伯忍的长剑贯入晓逸的腰部,鲜血飞溅的血光中,晓逸大笑 声传来,“祝伯忍你上当了……” 祝伯忍困惑得看着这个满身是血却笑的很大声的少年,想拔出刺入他身体的千 君铁剑,可那柄剑的剑身却被牢牢得卡住……看见效逸笑意洋洋的双眼,他陡然间 明白了什么,正想疾退。 “来不及了……”晓逸黑漆漆的双眸中精光一闪,右臂拉着蕾蕾的右拳飞快的 扬起,一道蓝光闪过,祝伯忍惨叫着捂着鲜血迸流的脖颈,向后退去,倒地而亡… … “多亏这里有一棵树,不然真没法制住他的剑” 晓逸笑着抹去嘴角的血,拍拍吓得愣住得蕾蕾道:“还得多亏你戴了这只戒指, 顺便帮我把剑拔出来,我不想被钉在树上,死得那么难看……” 不光是蕾蕾,连恶斗的另外两人,都给他惊得怔住了。待他拔出剑,缓缓滑到 树下,还不忘向发怵的柳叶寒提示道“大哥,我和蕾蕾的解药都靠你了…… 但那青衣人却微微笑道:“不必斗了,论心机智慧柳楼主差我甚远,你刚才背 负你四弟时,他衣衫上的枭骨粉也沾到你背上肩上,此毒见血而发,没料到他也会 偷袭你,别做困兽之斗了…… 柳叶寒心中一凛,果然觉得肩头被晓逸偷袭的伤口一阵麻木,一阵刺痛,料想 他所言必实,却苦无对策。心知肚明此类毒物发作较慢,但一旦毒发便不可收拾。 正思量对策之时,久不言语的蕾蕾突然大哭起来,她抽抽噎噎得摇晃靠在树下 周身是血的晓逸道:“四哥,四哥,别这样就死了……你死了,我一个人怎么为燕 帮复仇。” 好久,晓逸张开眼睛道:“谢飞亭,看在当日在蒲林镇我帮你和惜颖除去青袍 老祖的份上,让我同大哥说最后一句话,不然我死不瞑目,化成厉鬼也不会放过你 的……” 谢飞亭眼见其伤势沉重但瞬息间不致于陨命,朗声笑道:“你这小子刁滑,休 想骗我走近,若同你大哥有话说,几个时辰后黄泉路上再叙吧” 柳叶寒甚忧虑四弟伤势,听他如此说,心头火起暗自思虑,此人年纪青青如此 狡诈凶狠,如若西风楼落如他手里,必成江湖大患。 晓逸心下厌恶,又对蕾蕾笑道:“蕾蕾,你看那个人看似风流儒雅,实则…… 唉……都怪你了,前几日,因为大哥六哥认为我对你不恭敬,把我赶了出来。 我在江南蒲林小镇游荡数日,不知何去何从,却碰见这位谢兄与惜颖姑娘被青袍老 祖逼得待在树上,没吃没喝好痛苦……那时他可没如今的风度翩翩…… 晓逸咳出口血,不顾谢飞亭气得双眼圆睁,又道:“我是可怜那如花似玉的惜 颖姑娘陪他一起挨饿,所以让出我仅有的四个馒头,不料青袍老祖在挑走两个的瞬 间,用腐骨针扎了另外两个,你大哥……我善使心机,可不擅使毒,我怎么知道我 的另外两个馒头被下了毒,就把它扔给了这位仁兄……后来……” “后来,这位谢兄不留神吃了那有毒的馒头,是不是……”墨蕾也自诩是下毒 高手,美目流转,居然忘记形式危及,听入了迷。 “闭嘴……不然,你现在就去死”谢飞亭怒喝着打断他们,走到两人身边。 “看看,他恼了……想必不愿丑事被你听道” 晓逸嗤嗤笑道:“谢兄,我知道你不顾脸面,可你不怕万一你一剑刺过来,会 有少许毒血溅到你身上。你能担保先前同大哥交手你身上没有一道伤口。” 谢飞亭皱了皱眉头,暗想此言到是不假,虽未受伤,但柳叶寒剑法凛厉,柳家 二十一式已经在自己周身留下不少细小划痕,足以致毒。 他阴郁的目光一转又落在蕾蕾身上…… 看见他的眼光,晓逸摇首叹气道:“就是你抓着蕾蕾挡在你面前,她的身躯娇 小,如何挡得了你周身……” “蕾蕾,让四哥把故事给你讲完”晓逸又道“这谢兄当着我的面,放了一块入 嘴里,我快离开时,他又将那如花似玉的惜颖姑娘临空掷给我。待我赶回去,他显 然敌不过青袍老者,但他与惜颖姑娘毒发难耐的样子,让我惭愧。 不得以,虽知他是大哥的敌人,我还是帮了他们俩——用燕九剑偷袭斩杀了那 老人。“”可惜,我没有算过这位仁兄,犯了个大错“ 晓逸抚了抚背后的伤口,又道:“他们俩根本没中毒,是在借我的手除掉青袍 老者,这背后的一剑,让我牢牢记住——做好人,一定会吃亏的,这伤口,让我痛 了好几日,如今又连累了你和大哥来救我,被困死在这……” “这是你忘了师傅的训示所致”蕾蕾出乎意料的说道:“燕帮之人,怎可心慈 手软,在西风楼这些年,你变得太多了……” 谢飞亭攒紧眉头,不耐得看看天光,很快三人就要毙命于此,确不值得犯险行 过去杀他,就让他称这口舌之块好了。 “可我燕晓逸,吃了一次亏,也学乖了。我也为自己报了仇……”晓逸嘿嘿乐 道:“我周身被抹上了毒粉,我当时并不知道。但在我重伤的那短日子里,那娇美 的惜颖姑娘,常泪眼汪汪来探示,她可比这位仁兄有良心,但为了报仇……”晓逸 撇撇嘴。 “人之将死,我也不愿多为恶……”燕晓逸黯声道:“谢飞亭,你让大哥同我 说最后几句话,我就把解药给你。” 谢飞亭牙关紧咬,拳头攥得发紧,强压怒火道,“柳叶寒——你过去好了,把 解药拿过来”稍一沉吟又道:“燕晓逸,我知道你鬼计多端,你若使诈……这为蕾 蕾姑娘脸上会多几时道剑很再死,我担保到了地下,你们在黄泉也认不出她来” 柳叶寒浑身一颤,知道胜负就在此一刻,缓缓走到燕晓逸身边,跪下身来。 燕晓逸很诚恳得扳住他的肩头,说道:“大哥,现在再说什么都为时已晚,我 很后悔让你背我逃出来,害你的身上也沾了毒粉,更后悔刚才刺了你一剑,累你毒 发,也连累了蕾蕾死在此地。我对不起你,但是惜颖姑娘有给我这颗枭骨解毒丹… …“话音未落,他将柳叶寒咽喉一掐,打算将解毒丹塞进他口里。 谢飞亭爆喝一声,撺近身来,右手一招“小擒拿手” 便将晓逸的左手腕掐住,他留了心眼,撤剑用手,怕对方毒血溅上身…… “又上当了……”晓逸飞快用沾满自己血迹的千君铁剑,在他的右腕砍过,大 量的血同剑身上的毒血浑到一起。 当谢飞亭嚎叫着握着右腕在地上翻滚时,晓逸拄着剑站起身冷冷道:“谢飞亭, 你错在太不信任你自己的属下,惜颖有来看过我,但她不敢背叛你,我哪来的解药。 你怕用剑溅毒血上身,难道不会点穴或是击晕我们——噢,对了,我忘了你怕, 你更本不敢走近我们,你只敢从背后偷袭。 现在,你自己拿解药出来自救吧,顺便分我们一些……“四割袍断义”呲“得 一声,柳叶寒撕下一片内袍衣角,扎住手掌,从横死的祝伯忍怀里摸出粘满毒粉的 楼主令牌,在溪水中洗净,稍一迟疑,又将它递向燕晓逸…… “大哥,你该不会真相信祝伯忍的话吧?”燕晓逸怔怔得推开令牌说道:“我 不是因为西风楼的权力才待在西风楼……六哥刚才的话未必是真的……” 看见他惊惧畏缩的样子,柳叶寒爽朗得说道:“倘若你真有雄心,做一番事业, 号令西风楼的兄弟,打拼江湖,未尝不可,四弟聪颖过人,武功并不在众兄弟之下。 经过这几日被追杀,你随机应变的本事,远在我之上,将西风楼交给你,我很 放心。 待我们平定内乱后,我再将楼主之位传你。“ “不……不……我不需要”燕晓逸自幼在燕帮训示下长大。湘西燕帮辈分等级 极其严格,乱长幼,上下辈分者,不听吩咐者,受罚严酷之极,窥望帮主之位者, 乱刃分尸。乍听柳叶寒之言,只道是虚伪试探之词,已惊得惶惶不安,两手乱摆。 “你答应保留西风楼柳家字号,永不背叛西风楼,现在你就可以拿去。师傅老 早就说过,我不是领袖之才——不够果决干练,楼主之职当由能者当之”柳叶寒热 切的说道,“希望我们兄弟间不会因为此物再存芥蒂。” 看见大哥热情洋溢的眼神,燕晓逸心知其并非做作,想到自己和蕾蕾与其假意 结拜,处处防范,虚与委蛇,和刚才的行刺,不禁惭愧万分,面红耳赤。 柳叶寒见其面红过耳,正纳闷间,被困缚一旁的谢飞亭阴阴笑道,“柳楼主, 看在你也让我这个下毒之人服食解药的份上,我说个趣事给你听。 本大爷素来行事谨慎,为防暗算,常常睡于床下,昼夜如斯。今晨,我正歇着, 准备养精蓄锐,在三个时辰后对付我的仇人。不料,两人仇人闯进屋,要救走屋内 的人质。其中一人离开时说道,“我去找找有没有轿子一类的东西,不阻你们师兄 妹叙旧了。”他边学边向柳叶寒嘲弄得挤挤眼。 柳叶寒退后两步,倒吸了一口凉气…… 我运起“小无禅功”,减缓呼吸,不想被他们发现,待他走远,我听见一个娇 滴滴的声音道,“这次在鬼门关前打了个转,该相信燕帮的赌咒了吧……” 谢飞亭捏住鼻子,装出娇媚声。蕾蕾不禁打了个寒颤…… 稍顷,谢飞亭又放开鼻子,清清喉朗声道,“蕾蕾……你根本没改主意,为什 么骗他……” 听到此,燕晓逸一惊,心狂跳起来。 随后,谢飞亭捏住鼻子,又“娇媚”得说道“你大哥说起情话来还真动人,那 一刻,我是被他打动了,可身份已被他看破,不得不如此。” 稍许,又道:“那夜燕帮被燕笑狸引入的西风楼的诈降人马偷袭,死伤惨重, 血流成河,仅存几名活口,那又岂是他几句情话可以补偿……” “不要说了”蕾蕾跃近他,想掐住他的脖颈。 谢飞亭微微一笑,又沉声模仿另一人“找不着轿子,我们还是先离开此地要紧。” 柳叶寒攒起眉头,递出楼主令牌的手臂很僵硬得伸着,脑海中无数令人不解的 细小的忘事都浮现转动起来,蕾蕾手指上泛着幽幽蓝光的戒指……四弟忐忑不安的 反应…… 柳叶寒再愚钝,事到如今,也明白蕾蕾和燕晓逸欺骗了自己,满腔的怒火同浑 身的血液都涌上头,想到多年对他们的信任和关怀,气得浑身发抖…… “大哥,谢飞亭是在离间我们,我在来蒲林镇前就向你发誓忘记仇恨……救出 四哥后,我们就去名山隐居”蕾蕾秀美的双眸中充满了惊慌的泪水,慌忙解释道。 “让他说……”柳叶寒沉着脸冷冰冰挤出一句话。 看到三人的反应,谢飞亭得意得扬扬眉,又捏住鼻子,“娇媚”得学道“那次 在江南义庄的夜里,你喝醉了酒,信誓旦旦拉着我说,只要蕾蕾能活转来,就决不 再背弃她。看你现在的样子,你是想再扔下我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孤女——自己去 报仇,还是想揭穿我?” 蕾蕾脸色发白得向后退去,燕晓逸的袖剑“嗖” 得一声穿过谢飞亭的肩头,鲜血迸溅了出来。 谢飞亭痛得哼了一声,咬牙道:“听到真相,想杀我灭口吗……不急,在下这 过耳不忘的本事是天生的,所以谢朝仁,谢樱都有这本领,我有说错一句吗……柳 楼主,谢樱是你师傅,你这徒弟该不会不知道吧”随后,他嘲笑得盯着燕晓逸道, 我还听见我的人质说“背着我,你们是冲不出去的” 那副冷腔冷调象极了一个人。 听到师傅谢樱的名字,柳叶寒从痛苦的深渊里跌了出来,一招“百柳迎风”便 将燕晓逸扫到一边,重重跌到地上,另一招“疾风断刃”顷刻间便震断刺入谢飞亭 肩头的袖剑。 正待劈裂他的绑绳,柳叶寒的手却被蕾蕾攥住,“这个人就算是谢樱的亲人, 也不能放,纵虎归山,想再擒他可不容易了……你要相信我和晓逸” 她娇柔的声音如同恳求,让人无法拒绝。看见她的眼神和晓逸狼狈不堪的样子, 柳叶寒迟疑了…… “真的吗,我是真小人……”谢飞亭看着地上被震断成两节的袖剑,摇头道 “那燕晓逸可是地道的伪君子。他敢指天赌咒发誓这柄剑不是今晨藏入袖中,用来 刺杀柳叶寒用的吗……” 燕晓逸脸上一阵青,一阵白,赌咒发誓的话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眼中尽是 无奈戚苦之色。 好久,蕾蕾冷冷道:“不必多说,要杀便杀,要剐便剐……杀了我们两个燕帮 漏网之鱼,西风楼就可高枕无忧了,燕帮被彻底斩尽杀绝了。”言罢,闭上眼睛, 再不发一言。 听到此言,柳叶寒后肩被刺的伤口又隐隐作痛,想到几年的友情,和连日并肩 苦战,怎么也下不去手……半晌,他长叹一声,“呲”得一声,撕下长袍前襟,黯 声道:“从此后,我们割袍断义——再无瓜葛,以后,如果你们恶性不改,再破坏 西风楼,或伤害西风楼的任何兄弟,包括谢飞亭在内,我一定会不念旧日情分,以 牙还牙,以血还血……”言罢,向西疾奔而去,身形很快被悲凉的暮色吞没……。 谢飞亭的脸上浮现出一丝笑意,旋即消散…… “谢飞亭……你嬴了”晓逸一剑劈断谢飞亭的绑绳冷冷道:“我低估了你…… 现在大哥身边一个人也没有了,他一定会不顾一切,回西风楼找反叛的柳四伯, 一大群人在那等他回去送死,你的激将发真厉害,现在谁也挡不住他了……是你— —想要那块楼主令牌,是不是?“ 柳叶寒满怀伤痛恼怒,难以发泄,提气狂奔,少顷已经远离那个伤心之地…… 自幼,师傅谢樱虽寡言少语,但从未相欺;西风楼的兄弟纵然有不服自己之人, 也决不虚言欺骗,怒目相向几日也就罢了,何曾受过如此对待…… 想到离开冷家出发前蕾蕾泪眼迷蒙,信誓旦旦的许诺救出晓逸后——忘记仇恨, 执手隐居名山,还让自己欣喜若狂得以为——守得云开见月明,不料都是巧言欺瞒。 想到燕晓逸更是火冒,这趟涉险,皆因救他脱困,居然在背负他逃离途中从背 后偷袭,想来让人齿寒……想起曹道惨死,莫林远走,蕾蕾和燕晓逸无情的背叛, 柳叶寒长叹了一声暗自思量,当年柳红浪众叛亲离的苦痛今日终于感同身受了…… 未几,身心俱疲,肩伤发作,只得在小镇买马继续西行,行路之上,数十骑人 马风急电掣般急掠而过,马蹄扬尘呛得柳叶寒轻咳了两声,人群中一个小姑娘的声 音响起:“对不住了,这银子换你的马……”语音清涩,轻柔和气。 柳叶寒一楞,正待答话,忽听人群中一人纵声大吼,响如霹雳,跟着一股巨力 推到,柳叶寒将身一侧,避开他的攻击,不料那身材魁梧的男子,伸手便夺他的马 缰绳,尘土飞扬中,不见其人,只见爪风凛厉,正是魏家三绝中的“阴狮爪”,旁 边一人急道:“魏宾,速离此地,勿伤人命。” 但他的劝阻声未完,魏宾的“阴狮爪”已袭到柳叶寒的胸口,另一爪攥住马缰 喝道:“小子,大爷没闲钱给你——你要命,还是要马?” 柳叶寒一心回西风楼,加上心灰意冷,不愿多惹是非,当下言道:“当然要命” 言罢翻身下马。 “原来江南英雄个个是胆小畏死之辈”人群中一女子鄙夷得轻叹道。柳叶寒心 中一凛,却见名锦衣白袍的少女侧首呲道,稚嫩娇声,颇有气势。正待反驳,却见 她姿容和雅,温婉柔美的脸庞与和颜悦色时的蕾蕾颇有两分神似,越看心越痛,当 下不顾得对方的傲慢无理,转身离去…… 只行得数十步,身后一遍惊呼之声,柳叶寒一侧目看见那数十人纷纷抽刀下马, 将马匹鞭打驱走,那些关外良驹多原地打转,喷嘶盘旋,不愿弃主人离开,人声马 杂,尘烟滚滚。“呲……呲……”几声过后,那几十匹马鸣叫着奔离开去,柳叶寒 心下雪亮,他们割伤宝马也要敢走它们,看来这些人仇家凛厉,他们要背水一战, 不留后路…… 尘烟落定后,那群人外围,又多了五人,纵使柳叶寒目光敏锐,也没看清他们 五人何时闯入。为首之人,红衣黑靴,发黑微卷,高瘦敏捷,颇有颐指气派,脸上 一块黑巾挡住脸孔,双眸中却热情洋溢,稚气未脱。另外四人,弯刀黑服,与他们 的头头一样,周身怪异之气甚重。 待马匹走尽,一弯刀黑服之人,向人群拱手道:“魏家师傅既然要回江南,徒 儿等定然相送,为何星夜偷走……只要你们不让我们难做……我定放你们安然离开。” 那黑衣人为恐被人听见似的,声音低微,如蚊子叫,加之其汉语不熟,柳叶寒 听得一头雾水。 人群中闪出一老者,听声可知是先前喝斥魏宾那人,两人没说上两句话,那老 者不知说了句什么古怪的话。黑衣人猛地大喝一声,纵起身来,左手挥起弯刀,右 手推出一掌,同时击向老者的小腹右肩。 “逆徒”那姓魏的长者怒喝一声,横挥出一柄细刃宝刀想来挡截,可惜垂垂老 者,手臂酸软,使到一半,仅仅半尺,手腕一沉,宝刀直坠下去,砍向他的足面。 那老人吃了一惊,臂上使力,奋力将刀挺举起来,但黑衣人的凛厉弯刀已致, 决难抵挡,当下将刀掷到魏宾手中,打算硬挺了黑衣人的一刀和一掌。划伤右肩的 弯刀溅起一片血光,那击向小腹上的一掌,却被横窜到两人间的魏宾生生挡下,魏 宾被击得五脏六腑几乎翻转,扑通一声跌倒在尘土中,已是人事不知。 “河西的蛮子”姓魏的老人摇摇头,扶起重伤的徒弟,瞪了一眼站在一边不发 一言的锦衣少女,那女子噙着泪,一句话也不敢说。 “杀了这些蛮子……”魏家众子弟再也按捺不住,一涌而上,将那五人团团围 住,刀光凌乱,惨叫声盈耳。转瞬间,魏家众子弟已被杀得七零八落,多数只有躺 在地上呻吟的力气…… 柳叶寒还在犹豫,不知是否该念及同道之义,援助之人,蓦的银光闪动,一道 银链斜入人群之中,卷住那白衣姑娘腰间,连人带刀一起卷至近身。 柳叶寒吃了一惊,随银链的来路瞧去,只见那个蒙面的黑衣人之首正急速扯回 银链,听见那女子半空中传来的惊叫声,柳叶寒不及多想,右足一挑,将先前那女 子掷落在地的金锭挑起,跃空飞起一脚将它踢向那空中的银链,“当”的一声,飞 龙般的银链在空中一顿,一团白影直堕下来,当下用足地下一点,临空将那她稳稳 接住。燕鸟入林般轻轻巧巧,无声无息得落在那困顿狼狈的老人身边。怀中的魏姑 娘眼中露出惊异佩服之色,一愣后,急忙挣扎下地。 见到他们的亲密神色,蒙面人眼中怒火上扬,跃身腾空击来。 “老朽,魏书临,多谢这位少侠,小徒只是一时使性,犯了帮中大忌……勿伤 其性命”那老者急声道。 柳叶寒微微一点头,向那蒙面的首领叫道“不要碰我的外衣,上面还沾有枭骨 毒粉”其心中坦荡,不论何时,仍然不愿占对手的便宜。 那蒙面人双眸中流露出赞许之色,伸指在自己剑身上一弹,剑声嗡嗡不绝于耳, 如若龙吟,笑道:“多管闲事的,此剑锋利,出鞘必见血,小心了……”长剑乱点, 前前后后,喘息间攻出九九八十一招。只听得当当声乱响,八十一“招疾雷分雨剑” 竟招招被朱叶剑挡下。虽然柳叶寒未料道看似边域之人的对手,竟然精通江南 龙家剑法,虽然全部挡下,但手忙脚乱,显得狼狈之极。 不知不觉间,好胜之心顿起,柳叶寒掌力所至已用上十成功力。左手一挥一掠 间,却是“柳”字诀的一撇,掌中带刀,攻其腰间,右手剑一招柳家二十一式的 “狂柳随风”暴风般卷向其肋下。 “手下留情……”那老者不禁惊呼起来。柳叶寒猛然醒悟,功力已降到五成, 心道:有如此好耐性的师傅,此徒仍然不生性,要是在自小长大的燕帮,欺师可是 大罪。 不料,听见老者的惊叫,那蒙面人反而愈加烦燥,左手一招“伏龙十爪”抓向 柳叶寒左肩,右手长剑一抖,剑花撩起,刺向其胸口大忪穴,如此拼命的打法,显 然为得是两败俱伤,更本没去理会柳叶寒的柳字诀和袭向自身肋下的朱叶剑。除非 迫不得以,柳叶寒并不想伤其性命,只得弃攻为守,但先机已失,不及撤剑抵挡, 只能长袍一抖,卷住近身的长剑剑刃,左掌旋即握住被卷住的剑刃,右手撤剑,一 招“辽河奔雷手”格开那蒙面人抓向左肩的手掌。 “你是祝伯忍什么人?”那蒙面人陡然问道:“辽河奔雷手,你是怎么学到的?” 柳叶寒感到左掌中的剑身微颤,正待回他,转念又想到六弟祝伯忍反叛西风楼, 是四弟燕晓逸用计所杀,此人亦正亦邪,行为难料,倘若说出,岂不是会给晓逸引 来无数的麻烦。心念起伏,脸色也变了好几次,诸多变化,那蒙面人亦非傻子,知 道其中必有原故。 正思量间,那名白袍女子慢慢走到蒙面人身边,柔声道:“陆瑜,不要再杀人 了,放我们一条生路,就看在我们相识一场的份上”那女子原本生得皓肤如玉,白 袍相称,更如玲珑通透宛若冰刻玉琢而成。 柳叶寒握刃的左掌已经酸痛,正思量脱身之计,看见对面的陆瑜突然一愣,同 时感到背后一股巨大的力道撞上身来,却是失传已久的“碎心掌” 一惊之下,身前是利刃,无法移动,更无法回身运掌相抵,只得闭目硬挺,但 听得喀喇喇数声,身后一人肋骨断裂之声清晰可闻。但生猛的力道仍然卷着柳叶寒 向前冲去,陆瑜惊慌下撤剑不及,剑刃划过柳叶寒左掌,仍然刺入其体内寸余。 柳叶寒已知道受到偷袭,想回身认清敌人,但胸口阵阵剧痛,头晕眼花,无法 支撑住身体,挣扎摇晃良久终于缓缓倒在地上…… 也不知过了多久,柳叶寒睁开眼睛,但见星光满天,正待移动。突然听见身边 “啊”的一声惨叫,随后是“喀喇喇”四声骨碎之声。一团黑影慢慢移至一边,又 是一声惨叫,随后是“喀喇喇”四声骨碎之声,甚是恐怖,黑夜之中,星光暗淡, 柳叶寒瞪大眼睛,却看不真切,欲翻身跃起,失血过多和胸口的剧痛却使得所有努 力都泡了汤,仅仅动了一个手指而已。 黑夜寂静中,那黑影似乎听见了什么,稍一迟疑,蹑手蹑脚缓缓走近,柳叶寒 心头一阵叫苦,心想:出生入死已是常事,但被弄断手脚折磨而死可并不好受,怎 奈周身无力,一身武功使不出来,只能动几个手指头。焦燥之下,冷汗涟涟,透湿 后背…… 眼见那狰狞的黑影愈来愈近,柳叶寒脑中兀自昏昏沉沉,一片混乱……突然, 一个很微弱的声音道:“饶了我吧,今晚的事就我一个活口,只要泄漏,肯定是我 说的,你想我会那么傻么……” 那走近得黑影停住了,不发一言,折向先前发声之人,但黑暗中倒伏者甚多, 一时间无法辨认是那一人。“喀喇喇”骨碎之声又起,却无惨叫声传来。 柳叶寒一听,一股凉气从心底直冒上来,知其已存斩尽杀绝之心,所以不发一 声。当下凝神聚气,抑住胸口创痛,欲将功力气息逼至右手指端,怎奈稍一运气, 便气血翻腾,汗如雨下。 稍顷,那黑影象意识到危险,慢慢向柳叶寒躺伏处走来,同时用剑在临近尸首 上补一剑…… 柳叶寒体内真气缓缓沉积,刚刚逼至中腹,知道大限已道,闭目受死…… 不料,那虚弱的声音又道:“你答不答应我的条件啊?”那黑影急速折回,闻 声寻去。“呲”得一声,黑暗中不知谁中了一剑。一切又恢复平静。 柳叶寒心头一热,知道现在每一刻都是一条性命,黑暗中不知多少人还赖自己 求生,当下屏气凝神,强行引内息至胸口大忪穴,正打算冲破右臂穴道。 黑暗中“喀”得一响,一声惨叫传来,看来先前出声之人被发现了……柳叶寒 顾不得内息未冲开肩部气穴位,扬声道:“不论阁下是谁,你再伤残无辜,我的流 星钉就出手了,星夜下,目标明显得很…… 那黑影一愣,抓起一人挡在身前,喝道:“柳楼主,你真命大……只管放出流 星钉,看谁以后在江湖上抬不起头” 柳叶寒无心理会他说什么,全部精神都集中在右手臂,片刻功夫,肩头大酎穴 一酸,内息劲力贯穿右臂,畅通无碍。心中一乐,可看见目前形势,又皱了皱眉。 那黑影嘿嘿乐道:“柳叶寒,你不用强行运气,大忪穴气穴被破,背后几处大 穴,也被”碎心掌“封住,你是运不了气的。”不时,又道:“你我素无恩怨,我 可以放你离去,只要你对今晚的事——守口如瓶” 柳叶寒微微笑道:“明晨,这几十具被拧断手脚的尸体会被算在三扇门帐上— —拧断手脚是他们报复的特点,而你——魏书临,就可以带着不是你的东西远走高 飞,是不是?放心,我不会自找麻烦,反正三扇门素有恶名。” 那黑影不答,只是扬扬手示意其离去。被他制住的黑衣人突然插口问道:“柳 叶寒,你可不可以告诉我祝伯忍的近况,让我死也眼闭” 柳叶寒实料不到生死关头,他会问此事,看见他一身是血,可想而知刚才为引 开魏书临吃足了苦头,黯然道:“他……他……活得很好,在西风楼很……自在” 委实不愿见他遗憾而去,只得虚言相骗。 不料,陆瑜朗声大笑道:“太好了,我再也没什么牵挂了……”语音未落,蓦 地反手紧紧抱住黑衣老者急声道,“快射……” 柳叶寒心中一热,扣在右手的飞星钉被攥得发热,仍然不敢发出,内力充沛时, 此钉射穿两人并非难事,只事……稍一迟疑,陡然间被陆瑜弄得手足无措的魏书临 镇定下来,运气于掌,啪得一声击在陆瑜后心。陆瑜身子一晃,喷出一口血来,虽 是如此,仍然牢牢攥住魏书临不放…… 柳叶寒咬咬牙,右手一掷,一枚飞星钉脱手飞出,魏书临大惊,实不相信周身 几大气穴被制者,还能放暗器,起先以为柳叶寒为救人,在装模作样,惊疑不定, 脚下踉跄,立即拉起陆瑜挡在身前。 孰料,那枚掷出的飞星钉飞了数尺,在离魏书临面前两尺处居然“啪”的一声 ——落在地上。 陆瑜不禁叹了口气,苦笑着摇摇头。 看见柳叶寒尴尬的脸色,魏书临忍不住大笑起来,推开陆瑜,弯腰嘲笑道: “这就是柳楼主赫赫有名的断喉流星钉,我说过,你伤了气门,运不了气,还有什 么本事……”呲“的一声他的话被打断了。 当魏书临喉咙上钉着飞星钉,双目圆睁,手脚乱晃着倒下去时,柳楼主扶起惊 讶莫名的陆瑜,很体谅得向死不瞑目的魏书临解释道:“我仅存能调用的内力只够 发一枚飞钉,我没有把握,也不想让它穿透两个人,所有只有骗骗你了……” 那枚飞钉,仅仅救了柳叶寒,陆瑜和魏宾三人,严格说来,那夜他们的确很幸 运,在柳叶寒清醒前,三十多人死了大半。至于,那个很蛮横无理的魏宾,刚清醒 时险些被柳叶寒扔掉,直到陆瑜急着为他找大夫处理胸前断骨,柳叶寒才意识到, 险些扔掉自己的救命恩人——是他在魏书临背后偷袭自己时觉得有欠光明,夹在当 中,解了柳叶寒的危难,否则挨了魏书临那击,柳叶寒就躲不过贯胸而过利剑—— 只是,累得魏宾断了几根肋骨,躺了好多日。 至于,分争的起源,柳叶寒隐隐约约觉得同陆瑜的来历和长年不摘的面具以及 那柄细忍宝刀有关,被逼得急了,陆瑜就会笑得象朵花似得说——自己丑得见不了 人,所以长年不摘面具。 其它的两人谁也不提,柳叶寒也懒得去问,反正麻烦早晚会来。唯一让他忧心 的是如何解释祝伯忍的死因——因为既然陆瑜和魏宾成了自己的兄弟就再不可欺瞒 他了。 此事如芒刺在背——让柳叶寒忧心不已。 陆瑜红衣黑靴,发黑微卷,高瘦敏捷,颇有颐指气派,脸上一块黑巾挡住脸孔 ——一看便非中土之人,装束突兀,很难掩藏行踪。柳叶寒规劝数遍,让他改换中 土服饰,陆瑜总是摇首,直到魏宾挤挤眼,狡黠道:“大哥,你别劝了,魏妹妹只 认得他这副尊容,换去衣衫,除去面巾,恐怕魏雪屏一世也难再找到他……”柳叶 寒才恍然大悟。 经过松湖道一役,柳叶寒虽然侥幸获胜,但元气大伤,加上魏宾肋骨断了两根, 受不得长时间马车颠簸。一行人停停走走很慢,若行踪暴露,很容易受到仇家追击, 怎奈——看见陆瑜不时在人群中寻觅一时热情洋溢,一时灰心丧气的目光,柳叶寒 也被他的痴心打动,只得将劝诫吞回肚里。好在自己在松湖道一役中被破的气穴已 无碍,两人保护一个不能动的魏宾应该绰绰有余。 但那松湖道夜战中就消失的魏雪屏一直未找上他们,稚气未脱的陆瑜双眸中热 情渐渐退却,开始担心她的安危。 行至林周小镇附近的郊野,天空已积满了大堆,大堆的乌云,少时,大雨倾盆 而下,加杂雷光电闪,声势震天。来不及赶到镇上,一行人只得匆匆在一废弃庙社 内落脚。待柳叶寒将魏宾抱到庙内,周身已被黄豆大的雨点浇湿,只可怜两匹拉车 的牲口在滂沱大雨中受苦。 陆瑜生起一堆火,很熟练得折木搭架,将白天不甚运气被他猎获的一只——长 耳大灰野兔,去毛穿在细棍上烧烤,另一半煨了小罐兔汤。手法纯熟,看得不精此 道的柳叶寒和魏宾瞠目不已。 “想来你生长之地,生为兔子是很不幸的事……” 躺在地上不能动的魏宾,咧嘴乐道。 “嫌我粗野……好啊,待会,你吃骨头,我和大哥吃肉喝汤……”陆瑜孩子气 的反驳道,“我的兔哥汤颇有讲究,要喝得用武器来换,大哥,你得用飞星钉来换 汤喝。” 柳叶寒微微一愣,旋即笑着摸出一枚递过去。 陆瑜以钉为针,韧草为丝,不一刻功夫,一个小小的灰兔毛囊已成,半个手掌 大小,一嘬兔尾毛弄成的绒球系在袋囊边缘。 魏宾会意得冲柳叶寒挤挤眼,呲呲乐了…… 陆瑜不去理会他的笑声,很爱惜得摩挲拂拭那小物件,然后放到怀里。 “轰”得一声响雷,加杂马的嘶鸣声,柳叶寒和陆瑜警觉得一跃而起,冲到门 边,原本破旧的庙顶落下不少尘埃,无法移动的魏宾猛打了两个喷嚏。 滂沱大雨中,一瘦弱女子一步一顿得走向破庙,全身衣衫尽湿,狼狈不堪,一 匹黑马跟在身后。 陆瑜看着她,蓦地狂喜得惊跳起来,冲入雨地,将她拉入庙中…… 虽然狼狈,但她那副玲珑通透宛若冰刻玉琢而成的脸庞是任何见过她之人都不 会忘却的——正是陆瑜朝思暮想的——魏雪屏。 她原本皓肤如玉,眉目如画,经雨水一淋,在坐在火堆旁,显得宜发娇嫩。 “陆瑜,魏宾松湖道那夜,谁震晕了我,把我一人丢到没人去的河沟边,还盖 了那么些干草叶子,险些闷死我……” 言罢,她又哽咽道:“三十多名魏家师兄弟都死在松湖道边,双手双腕都被拧 断……爹爹也死在这枚飞星钉下……”她张开手掌,那枚染血的飞钉赫然在目。 “陆瑜,你和爹与众师兄在争什么,我们在关外陆府过得好好的,你为什么突 然翻脸无情,代领那四个奇怪的黑衣人,对我们穷追不舍,直到江南。现在大家都 死光了,就剩你我和魏宾,你还不告诉我为什么?”她将陆瑜别到一边的脸,扳到 面前,凄苦的问。 看见她固执的眼神和冻得瑟瑟发抖的身躯,陆瑜心中不忍,解下黑袍披到魏雪 屏身上,小声道:“先父临终前,叮咛再三,不让我们透露此事,只会徒增杀戮, 人性贪欲,避无可避。我不同大哥和魏宾讲,就是怕累及他们。如果非要我说出来 你才相信我,喝了这热汤暖暖身,我什么都告诉你。”言罢,他倒出大半碗兔肉汤, 端给柳叶寒。 柳叶寒好奇心顿起,胡乱喝了两口,便去喂魏宾,魏宾随师傅魏书临千里奔逃, 躲避陆瑜及手下的追杀,却不知道为什么,早憋不住了,哪里喝得下去,只瞪圆了 眼,听他们说话。 魏雪屏裹紧黑袍,接过热腾腾的兔汤,感激得笑笑。但乌发尽湿,发端水珠陆 续滴落到羹匙上,她从怀中掏出一块手帕,拭尽羹匙,方尝了一口。 陆瑜爱怜得将她揽到怀里,靠近火堆坐下,好烤干她的衣衫…… “希望你们知道这事,不会有灾劫”陆瑜黯然道:“先父乃前朝将领,功绩赫 赫。但御赐那柄细刃宝刀后,却不再受宠,甚至被贬关外。但先父并无怨怼,一生 开朗霍达。我与哥哥祝伯忍分别为其两房夫人所生,我们分别随母亲姓式,我母乃 外族人,为父所救,汉姓随父。我与哥哥都以为那柄御赐细刃宝刀为不祥物,谁知 父临终才知,那宝刀可开启传国宝藏,前朝君主正是极其信任父亲,才让他看守这 秘密,发配他到边塞也是为了保护我们一家,不被注意。” “你也喝一口,再说……”陆瑜微微一笑,喝下雪屏喂到唇边的兔汤,又道: “我们一家人平平静静过了几年,父亲过世后,你父亲——魏书临到访,见我和大 哥武功扎实,有意收为门下,我们刚刚丧父,师傅仁和亲切,加上我又认识了你, 我们便留师傅一行人住在陆府。 “再喝一点”陆瑜喝下兔汤,抚了抚她的头发继续说道:“可惜,快活日子没 多久就结束了,我的脸上莫名其妙的长了青斑,日益扩大,我还是少年脾性,那时 你还小,我怕你嫌我丑,不理我,只好戴黑巾遮掩……” 雪屏喂到他唇边的羹匙一抖,洒了一半到他身上。 “可是,大哥祝伯忍忧心不安,他日查夜查,硬说我中的毒同你们魏家人有关, 还说你们一群人住在陆府是有目的的……”陆瑜苦笑了一下,又道:“我们兄弟俩 头一次,在父亲过世后大吵特吵,他坚持要把你们赶出去,结果,我把他赶了出去。” “当年,我真是爱你爱到疯了……”他叹了口气道“我很卑鄙得利用了他姓祝, 不姓陆这一点,将他赶出门;我以为他一两个月赌完气就会回来,没想道,我伤了 他的心,他一走多年,再也不回头,他走之前说,就是用歪门斜道——他也要争来 比关外陆家更大的家业,咱们走着瞧。 所以,我更加不放心……“陆瑜懊恼得捶捶头。 靠在墙壁上的柳叶寒心中一凉,思量道:好可怜的六弟,行事乖谬,死得凄惨, 原来是因为如此。真不知道日后怎么同陆瑜解释…… 庙外风雨交加,透过破窗的疾风吹得庙火苗乱晃,更显凄惨。“后来,我渐渐 发现,不服食师傅送来的补药,我脸上的青斑反而褪去,脾气也变得温和好多…… 我开始害怕,因为伯忍是对的,我甚至不敢在病好后摘掉面具,我怕会惊走师 傅,他一定会将你带走……“陆瑜很温柔得握住雪屏冰凉的手,黯声道:”我愚蠢 得认为,一辈子他们找不到要的东西,就可以把你多留在我身边一阵子,可是,师 傅急了,他要把你带回中土教养,我同你道别,醉酒那晚一定透露了宝刀的藏匿之 处… …为了不辜负父亲遗命,我只好连夜追赶你们“ 雪屏抽回手,蹙眉道:“你是说父亲收你为徒,留住关外数年,对你下毒,都 因贪恋那敌国的财富……现在死无对证,宝刀上也不会刻着陆家字号,我又怎知— —是不是你们兄弟贪恋我父宝物,而欺师犯上?再联合这个姓柳的杀人灭口……反 正如今,宝物定在你身上,三十多人仅活了你们三个。” 陆瑜一愣,僵在当地。 听她此言,柳叶寒抑不住心头怒火,冷冷道:“姑娘好生强词夺理,你现在也 活着,我怎么知道是不是,你协助你父设下套子,让陆瑜往里跳。 现在人财两空,又回头寻宝“言辞激烈。雪屏面红耳赤尖叫道:”难道我会为 了保命,看着你们杀害师兄弟和家父而不出来……“陆瑜急忙插入两人间…… 混乱中,柳叶寒突然感到手脚发软,微微一晃身,已明白着了道,内力无法凝 聚,连站也站不稳。 陆瑜见他脸色发白,伸手来扶,却被他推开…… “雪屏,你什么时侯下的毒,柳大哥救了我们,不然我们全会死在松湖道,你 怎可恩将仇报?” 躺在地上不能动的魏宾急道。 “在他们奔到门口时,从屋顶放的”雪屏摇头道:“没有准备,我如何能为父 亲和师兄复仇。 柳楼主,不用紧张,我只是下了散功散,困住你而已,我同陆瑜的事不希望你 插手“一贯温文得体的柳叶寒气得冒火,却只能倚墙坐着一动不能动。 魏宾想道自己刚才打得两个喷嚏,恍然大悟。那些碗具定是那时沾上了散功散。 陆瑜见柳叶寒魏宾被困,心中焦躁,正待解释,腹中一阵剧痛,心闷难忍,一 股腥气冲到口内,“哇”得喷出血来。 看见他蹙眉痛苦状,雪屏缓缓道:“我跟了你们数日,观察很久,才发现你们 的弱点——不擅辨认毒物,打又不够你们打,只有如此,我已先服了解药,刚才擦 拭羹匙的手巾沾有毒粉,今天又风骤雨疾,老天也助我得报父仇。他们受的苦痛, 你一样得受,为什么拧断他们的手腕脚腕?” 言罢,“喀喇喇”一声骨碎响起,转瞬间,竟将他的左腕拧断,陆瑜大叫一声, 痛得几乎昏死过去…… 魏宾大骇,疾声道:“雪屏,快住手,那天我也在场,真的是……师傅,一个 个拧断大家的手腕,脚腕,我猜是为了嫁祸三扇门,那是他们常用的手法。安照陆 师弟今天说的,可能是为了向外隐藏他抢得宝刀的事实,以免窥视者跟踪而至。 我不说,是为了给死者留一点颜面,我猜当柳大哥被陆瑜重伤昏迷后,师傅用 某种高深的内功长啸声震晕了大家,包括你在内,当我在黑夜中被冷风吹醒,的确 看见师傅他……总之,师傅是象在隐瞒什么,你不要冤枉陆师弟,要不是柳叶寒, 我和陆师弟会是同样的下场。“魏宾唯恐她伤害陆瑜,说得又快又急,只苦于不能 动弹,不能上去扯住她…… 雪屏委实不愿相信,可是魏宾鲁莽直爽,一根直肠子是出了名的,一侧脸,看 见柳叶寒也急得猛点头,心中七上八下,不知该信父亲还是陆瑜…… 正沉吟间,“嗖”的一声,一黑衣人从庙顶窜入庙堂中,身型高挑,露在黑布 外的两只眼睛闪着狡黠的光,周身是水,仍然有傲然之姿。 “魏姑娘,你为什么不查查——谁发的飞星钉呢,那个人才是杀害你父的真正 兄手。”那突然而至的黑衣人淡淡道。 听他一说,正腹痛如刀割的陆瑜顿时明白自己的痴情恐怕已给柳叶寒和魏宾带 来性命之忧,此人明摆着要利用头脑简单的雪屏对付大哥。 当下不再犹豫,从怀中拿出那枚扎孔用的飞星钉向雪屏一扬手道:“不用查了 ……是我干的” 听到陆瑜的这句话,柳叶寒和魏宾都惊呼起来…… 看见魏雪屏提着剑缓缓走过去,柳叶寒闭上眼,将体内乱窜的内息引向右臂, 希望能在生死关头冲破药性,发出飞星钉。 那一直未动的黑衣人,弯下腰,蓦地伸手点了他肩部的麻穴。柳叶寒心知不妙, 看来今夜真正的对手是此人。 “柳叶寒,别动歪念头……”那黑衣人喝道:“下一个,就该是你了。不过, 我会让你看着手下一个个死掉,再让你去死,你们西风楼加在我身上多年的痛苦, 我都会讨回来,这几个月,众叛亲离,颠沛流离,生离死别,诸多苦痛,你这养尊 处优的柳楼主是不是快尝遍了”言罢,他得意得仰天大笑起来。 看着那双熟悉的眼睛,柳叶寒陡然间心中雪亮,黯然道:“谢飞亭……真得是 你” 黑衣人身子一震,却并不答话。 “让雪屏住手,那两人只是刚刚结识的同路人,他们并不是我的手下或兄弟, 咱们俩的旧帐不要牵连无辜……”柳叶寒又气无力道,心中好生后悔上次在蒲林镇 外,不听蕾蕾之言,纵虎归山。 谢飞亭不屑的一摇头道:“你当我是三岁的孩子。” 庙外暴雨如注,电闪雷鸣,甚是恐怖。雪屏的剑已抵在陆瑜的胸口上,看见他 双眸中尽是凄苦悲凉之色,想到多年来他对自己的一片痴心,手中长剑抖动起来。 “呲”得一声,剑尖已透过衣襟,染出一片血迹。陆瑜痛得蹙起双眉。 躺在地上不能动弹的魏宾惊得大喝道“雪屏,这么多年来,陆瑜什么时侯用过 暗器,师傅是死在飞钉下,你查清楚再动手,万一杀错了他,你会后悔一世,我魏 宾用脑袋保证不是他放的飞钉。” “流星飞钉是我放的……”柳叶寒疾声道,心下暗自埋怨陆瑜怎么会喜欢这样 飘逸娇美却不识情理的姑娘。 “我没有你想得那么愚蠢……”魏雪屏凄然一笑,从怀里摸出两片红布和黑袍 的碎片道:“陆瑜,我没有冤枉你,这么多人,只有你——好红衣黑靴,黑袍加身, 你的确没有发飞钉射杀我的父亲——你的师傅,可是你抱住他,让他不能躲闪,做 了柳叶寒的飞钉活靶,不是么?”她眼中泪光闪烁,右手的剑又刺进了几分。陆瑜 摇摇晃晃捂住伤口,鲜血不断从指缝迸流出来,眼中垂泪,却不发一言。 大家都沉默了…… “轰”的一声暴雷,疾闪的电光照亮了魏雪屏苍白的脸,她顿一顿又道:“我 给了你机会,我也不想冤死你,父亲尸体手里死死攥住的衣襟碎片也有可能是别人 的。可是……” 她苦笑着拉下几个时辰前陆瑜披在她身上的黑袍,两处破洞赫然入目。“看见 这洞,我心都凉了,如果不是性命交关,他也不会连衣带袍都扯破,我是看得很清 楚后,才给你喝的那兔肉汤……你一时在关外陆家对我甜言蜜语,一夜间又让我失 去一切,无依无靠,你到底安的什么心思…… 陆瑜痛苦得摇摇头道:“我等了你这么多天,刚才又解释了宝刀是祸之源头, 你还是不信我。是这刀毁了我和伯忍,不如毁了它……”言罢,右手抽出细刃宝刀, 用力击向雪屏手中的锋利的长剑…… “轰隆隆……”又是几声暴雷滚过,庙中原本微弱的堆火“噗,噗”两声被透 窗的狂风熄灭。 在火光灭下的最后一刻,柳叶寒看见,向他二人疾奔去的谢飞亭被陆瑜紧紧抱 住,两人在地面翻滚挣扎。谢飞亭虽有一身武功,但被陆瑜死死缠住,被他关外的 扑击之术弄得手忙脚乱,少许未熄的火星在两人滚过时,沾到他们脸上身上,谢飞 亭痛得吼声不断,虽然陆瑜精通此道,但左手腕被雪屏拧碎,加上中毒失血在先, 渐渐力竭…… 看见两人如野兽般撕打,翻滚,柳叶寒急得心如刀割,却起不了身。身子不能 动弹的魏宾,捡起干柴棒想助陆瑜一臂之力,但投鼠忌器,怕伤到陆瑜迟迟不敢落 手。雪屏惊得呆若木鸡,立在一旁。 “轰”的一声炸雷,黑暗中白光一闪,传来一声惨叫,一切归于平静……静得 怕人的黑暗中,响起谢飞亭惨烈的声音:“魏姑娘,我帮你报仇了,我们走……” 雪屏失魂落魄的应了一声,衣衫声动,向门口摸去,魏宾和柳叶寒急得大叫道 “别过去……” 剑风随声而至,“呲”的一声,柳叶寒肩头挨了一剑,痛得哼了一声。右肩麻 穴被剑气一冲,霍然开通,失血又使得药力减弱,柳叶寒大喝一声,全身内力聚于 右掌,一招“狂柳随风”将谢飞亭击出数尺。雪屏尖叫一声,被他撞倒,两人滚到 一处。 柳叶寒刚立起身,又听见谢飞亭恶狠狠道:“柳叶寒,算你狠……把宝刀扔过 来,不然你这如花似玉的弟妹可惨了”他喘着气,将剑架到雪屏身上。 “我们说好的,各行其事,你怎么……”雪屏瞪大眼不解的说。 魏宾长叹了口气道:“你到现在还不明白,他和师傅是一种人,都垂涎陆瑜家 的宝刀和那传国财富。本来他可能是为大哥利用你,但他伏在庙顶上听完陆家宝刀 和那传国财富的故事后,就想把我们都灭口,那就是为什么松湖道那夜上师傅杀害 自己弟子和陆瑜及其手下,师傅把你震晕,藏得远远的,这样你什么也不知道。连 仗义相助我们的大哥,师傅也要灭口,不得以,我们只好联手对抗师傅,但那是为 了自保,那不是陆瑜的错……” “我们不会被他灭口”柳叶寒打亮火褶,看着谢飞亭自信的说。但当他扶起胸 口衣襟尽湿,奄奄一息的陆瑜,又担心得皱了皱眉。 火光中,魏宾纳闷得仰头看看谢飞亭,赫然发现他双目紧闭,血污满脸,那柄 细刃宝刀正落在他脚边。 于是,柳叶寒用陆瑜的另一把刀,换回了雪屏的命…… 看见谢飞亭满脸血污,跌跌撞撞抱着得来不易“宝刀” 冲进风雨里,柳叶寒百感交集,觉得颇对不住师傅谢颖。暗暗叹了口气,扶起 陆瑜,让他靠在自己身上,摸摸他的心口,心还在跳,可是很微弱,也不知道什么 时侯会停下来…… 虚弱的陆瑜向面色发白的雪屏伸出手,柳叶寒会意得拉过雪屏,让这对可怜人 多处一会儿…… 陆瑜吃力得拉掉长年不摘的面具,又从怀里拿出那个沾了血的灰兔毛袋,张了 半天嘴,却说不出一句话,痛苦得抚着喉咙,眼中流下泪来…… 魏宾最快看出了不妥,惊异得叫道:“雪屏,你在兔汤里下了什么毒,快把解 药拿出来,他……怎么说不出话来” 雪屏沉默得摇摇头,泪水如断了线的珠儿滴落下来…… 柳叶寒正忧虑烦燥间,蕾蕾那优雅妩媚的身影出现在门边,当然,还有与他割 袍断义的四弟燕晓逸。看见他们,柳叶寒空洞的双眸唰得亮了…… 蕾蕾很熟练得扎好陆瑜胸口和肋下的伤口,将一粒朱色药丸塞进他嘴里,站起 身,将柳叶寒拉到一边轻声道“大哥,你别担心,他的外伤虽重,不足以致命,但 是……那毒药性太猛,恐怕伤了喉咙,他……可能再也说不出话来……” 一旁默立的雪屏,惊叫一声,冲入大雨中,在众人反应过来想拦住她时,已消 失的无影无踪…… 雪屏的离开,带给陆瑜沉重的打击,他剧烈的翻动挣扎,弄破了伤口,并用手 指迫使自己将药丸呕了出来,最后,摇着柳叶寒,在地上写下“照顾伯忍” 几个字后,便躺在柳叶寒怀里,不再折磨自己了。 看见柳叶寒含着眼泪点点头,算是答应陆瑜照顾祝伯忍,一边默默无言的燕晓 逸眼中透出诧异之色。良久,他站起身来,正色道:“大哥,你想他活着,就应该 告诉他实话——祝伯忍已经死了……”柳叶寒浑身一震,想阻止他已经不及。 看着陆瑜眼中燃起簇簇愤怒的火焰,燕晓逸黯然道:“如果你想死在这里,我 没有必要告诉你,他是死在谁手上的……” 燕晓逸的话如同灵丹妙药,将陆瑜从死亡边缘拉了回来。从此后,柳叶寒身边 总跟着这个发黑微卷,高瘦敏捷,颇有颐指气派的年青人,只是他不戴面具的脸庞 比戴黑巾时更惹人注目,实在是俊美得过了火。他好红衣黑靴,黑袍加身,而且忧 郁的目光总爱在人群中寻寻觅觅…… 虽然蕾蕾费尽心思,在几个月后治好了他被毒伤的喉咙,但破庙那夜之后,他 再不肯试着开口说一句话…… 陆瑜伤愈后,不断追逼燕晓逸祝寻问伯忍的死因以及仇人的姓名。搅得燕晓逸 日夜寝食难安,好几次话到嘴边,就快脱口而出,又被焦虑不安的蕾蕾同柳叶寒打 断了…… 直到有一日,一向温文儒雅的柳叶寒冷冷得说,谁再提及伯忍的事,他就把谁 赶出去,永不为兄弟,陆瑜不敢再问了,但大家心中都结了个疙瘩,难以平复…… 虽然蕾蕾费尽心思,在几个月后治好了陆瑜被毒伤的喉咙,但破庙那夜之后, 他再不肯试着开口说一句话……现在追查大哥伯忍的死因未果,更加郁闷烦燥,俊 美的脸庞常常笼罩着悲哀的神色。 虽然蕾蕾同柳叶寒调派人手四处查找破庙那夜因内疚出走的魏雪屏,却毫无收 获,失望让蕾蕾也不由得感叹,看来陆瑜多半会一辈子沉默着继续痛苦下去…… 不料,陆瑜去松湖道拜忌亡师后,心情渐渐好转,不再愁苦得自怨自扰或是思 念雪屏成痴,反而跪在燕晓逸面前要求拜师,燕晓逸自幼孤苦,十三岁时为家师燕 苦煞收养,颇了解一人流落在外,孤苦无依的痛苦,略一思索后,欣然收了这个仅 小自己两岁的徒弟。看见师徒而人,并肩而立,陆瑜还高出师傅一点的滑稽样,柳 叶寒不禁乐得把茶喷了出来,心下暗笑,鹰一样冷峻沉着的四弟不知会把个性软弱 又痴情的陆瑜调教成什么样子…… 接下来的日子,陆瑜不分日夜勤力修习关内各家武学,燕晓逸杂学渊博,内习 外修,无不庞杂,几月来已倾尽相授。 陆瑜原本已有相当根基,武功突飞猛进,与破庙那夜同谢飞亭死缠乱打的少年 早已不可同日而语。 师徒两人关系也日益融洽,陆瑜生性活泼开朗,往日阴影苦痛褪去后,兴奋喜 悦溢于颜表,醉人的笑容为几人连月逃避西风楼叛逆柳四伯追杀愁云惨淡的日子带 来了一点难得的阳光。连不苟言笑的燕晓逸苍白的脸上也渐渐有了丝丝欢愉,柳叶 寒常听见并早已习以为常的冷腔冷调也渐渐柔和。只有蕾蕾常常有些不安,好几次 对柳叶寒欲言又止…… 一日,在冷家镖局的客栈里,陆瑜为燕晓逸恭敬的端上一杯茶,笑着蘸了些水 在桌上写道“师傅,今天,教我燕九剑,好么” 燕晓逸微微一笑,正待应允,站立一旁的蕾蕾突然插口道:“燕九剑为我父燕 苦煞绝学,虽然功式凛厉毒辣,几乎攻无不克,尤其偷袭时,几乎百发百中,但招 式过于阴损,每招发动,必然有人陨命,血灾太重,陆兄弟还是不学为妙。” 燕晓逸心中一凛,随即明白蕾蕾的用心,感激得看了她一眼。陆瑜柔和的目光 顿时暗淡下去,垂下眼睛,为燕晓逸换过一杯茶,静静得退了下去…… 看见他畏缩而退的样子,燕晓逸不禁有些难过,蕾蕾拍拍他轻声道:“陆瑜的 武功已经与你同大哥相当,我们还不太了解他,如果你授他燕九剑,一旦徒生变故, 你和大哥一个是他师傅,一个是他兄弟,定不忍心与他生死相搏,那时他若心存异 志,谁还能克住他?”燕晓逸一愣,旋即摇头道:“陆瑜在破庙那夜救过大哥,倘 若他是胆小畏死之辈,或是背信忘义之辈,那时就能看出来……” 蕾蕾不安得蹙眉道:“我没有说他是胆小畏死,或是背信忘义之辈,我只是有 些担心,说不出为什么……” 三日后,回阳西风楼分楼传来消息,回阳武林大会会推举江南七省新盟主,以 江湖平息分争,谢樱也可能出现。这消息让柳叶寒欣喜不已,旋即派燕晓逸陆路瑜 师徒先奔往回阳打点。 客云来的客栈里,陆瑜神采弈弈,欢喜之极,已经将燕九剑的事,抛到九霄云 外。到是燕晓逸很是担心,心知肚明,没有燕九剑护身,回阳武林大会陆瑜并没有 绝胜把握。心念到此,突然抽剑喝道:“飞燕还巢”,剑风从陆瑜后背袭至,剑光 闪动的瞬息,已笼住心玄,北经,尧口三大穴,飘乎不稳的剑气看似浮移不定,实 则虚中带实,只待对方反应失措时,直攻死穴。生手都会回剑极防心玄,北经,尧 口三大穴,待会神过来则晚已。听到燕晓逸大喝,猛然回身的陆瑜身子一震,左手 一翻,阴狮爪格开笼住心玄,北经,尧口三大穴的剑尖,燕晓逸见他仓促间反应失 误,收回指向其死穴的长剑,正待指点化解此招的精髓。不料陆瑜并未收手,反而 右手疾进,“呲”得一声,袖剑已刺进燕晓逸的心口。 “你……你……”燕晓逸脸色一变,捂住心口,手中的剑“当”得一声滑落在 地上。 “陆瑜,做得好”一个阴阴的声音从门边传了过来,燕晓逸暗暗叫苦,知道落 入谢飞亭的算计中了。 “这是你要的人”谢飞亭身边的手下将一白衣女子掷向有些手足失措的陆瑜, 正是魏雪屏。 在他跃开接住雪屏的瞬间,谢飞亭手下的四道飞索银光般飞起,缠住燕晓逸的 双手双腕,将其死死困住。 听见飞索声响,陆瑜惊慌的回头,正迎上燕晓逸刺痛的目光,陆瑜别过头,躲 开他的目光缓缓道:“师傅,你不该瞒着我,祝伯忍是你同蕾蕾联手击杀的,这事 柳大哥也知道,可是他一直帮你瞒着。 可你们忘了,那天谢飞亭也在场,你们打算瞒我到什么时侯,若不是你不肯教 我燕九剑,我还察觉不到你们都不信任我,现在教,太晚了。我今天开口说话,因 为我们师徒一场,我不想你死的不明不白。“言罢,不敢看燕晓逸,匆匆向外退去。 一时间,心潮起伏,数月来,师傅对自己的关照爱护心头盘旋不去,正挣扎间,突 然身后传来燕晓逸撕心裂肺的一声惨叫,蓦地回身,却看见骇人的一目,谢飞亭恶 狠狠将插在燕晓逸心口上的袖剑推入他的心房深处……魏雪屏惊叫一声,晕了过去 ……陆瑜如被雷击般,震得呆住了。虽然,从谢飞亭那得到这个消息,并允诺用他 的命来还回雪屏那日开始,就曾预料到今天,没想到与燕晓逸相处日久,师徒之情 日益浓厚,复仇之日竟然如此痛苦。谢飞亭抹去溅上脸的血迹,看着燕晓逸的眼睛 道:”蒲林镇外,你为了救柳叶寒用计骗我走近,废了我一只手腕的经脉,我终生 不能再自如得用它使剑,所有复杂的招式都使不出来,所以那日破庙夜才会被这姓 陆的小子废了双眼,要不是救治得时捡回了一只眼睛,我今天怎么能看见你凄惨的 模样。这只手虽然废了,但杀人的气力还是有的“话语未落,攥住那只袖剑的剑柄 往下一拉,顿时从燕晓逸的心口到腹部划出一道数寸的刀口,鲜血迸流。燕晓逸撕 心裂废的惨叫声惊得陆瑜从云雾中落了回来,大吼一声,向背对自己的谢飞亭猛扑 过去,”唰唰“几声剑响,那四个攥住四道飞索的手下不约而同的倒了下去。 不大的屋里,血气冲天,陆瑜也被血光激得头脑昏乱,手中剑毫无章法。一不 留神,肩头中剑。但谢飞亭反而收剑笑道:“你这小子,分明是墙头草,两边倒, 不过,我不在你身上留下点伤口,柳叶寒也不会相信你。宝刀已在我手上,我还得 留着你的命替我找那传国宝藏。你可别想背叛我,魏雪屏中的毒,每三天,得服一 次解药,你就乖乖留在柳叶寒身边吧”言罢,得意扬扬的走了出去。陆瑜攥紧了剑 柄,却怎么也劈不下去…… 听见谢飞亭的话,燕晓逸已逐渐暗淡下去的目光,陡然间充满了愤怒。陆瑜小 心得扶起他,但遍身的血污,不知如何包扎,心里明白他已经没救了。 良久,燕晓逸喘息道:“陆瑜,你如果是因为为祝伯忍报仇,报应落在我身上, 我无话可说。但此事到此为止,不要牵怒蕾蕾。破庙那夜,她若不救你,你也活不 到今天。还有……柳叶寒,是我见过的最好的兄弟和朋友,你若一错再错,终有一 天你会后悔的。” 陆瑜泪流满面得点点头,燕晓逸咳出口血又道:“除了燕九剑我全部武功都已 传给你,今天你败在谢飞亭手里,是因为心思恍惚,实际上,论武功他远不是你的 对手,只是斗心计,你和大哥都不是他的对手。尽你的能力,替我照顾蕾蕾和大哥。 如果蕾蕾猜疑你,看在师傅份上多忍一忍。今天的事要瞒住大哥……”话为说完, 身子一颤,痛苦得捂住胸口。陆瑜知道他再也撑不下去了,哽咽道:“师傅,原谅 我……我好后悔” 抱紧燕晓逸大哭起来。 “我没怨你”燕晓逸蹙着眉笑道:“我只是想起蕾蕾说得话……真得很准”他 苍白的脸上浮现出一丝笑容,靠在陆瑜怀里缓缓闭上眼睛…… 回冷家镖局的路上,陆瑜如同行在层层云雾之中,脚下发软,心中发虚。好不 容易寻回身边的魏雪屏也不发一言,两眼痴痴呆呆。竟管在屋外站了半晌才抱着燕 晓逸尸体迈进屋,确信自己脸上已无惶惶之色,一进门看见柳叶寒热切的脸从惊讶 变成惨白,还是不由自主瑟缩颤栗起来…… 蕾蕾则凄凄哀哀得苦笑着摸摸燕晓逸冰凉的脸庞,冷冷的目光滑过那柄没入其 体内的袖剑落回到陆瑜脸上道:“好歹你也算是我燕门的弟子,四哥这几日忙着教 你武功,他大概忘了告诉你,本门刑罚极严,欺侮同门者,欺师犯上者,窥视帮主 之位者乱刃分尸。被弃燕帮者,不得好死。你是自己动手,还是要让我来清理门户 ……”当的一声,剑已出鞘。 想起对燕晓逸临终前的许诺,陆瑜忍住一阵阵惊慌,咬牙道:“我们碰见了谢 飞亭……他并没有全瞎……”一抬头却看见柳叶寒狐疑的目光。 “你是不是知道真相了……”柳叶寒颤抖的手拉过黑袍盖住四弟身上那条由胸 至腹的伤口,红着眼睛站起身道,“陆瑜……你好狠的心肠,就算我们把祝伯忍的 死因瞒住你,那也是为你好。祝伯忍也是我的六弟,死者为尊,我不愿说他的不是。 可是他追随西风反叛柳四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假意跟随我们,掩藏身份,图 谋不轨。一直到蒲林镇外,我们落入谢飞亭圈套,处于下风,他才出手为柳四伯抢 夺令牌,被四弟用计击杀。他是你唯一的亲人,你又因为破庙那一仗倍受打击,所 以我们才一直隐忍,原以为四弟收你为徒,会冲淡你们的怨恨,没想到你下手如此 狠毒,就算不念师徒手足之情,你怎么忍心这样伤害关心你的人,居然为了旧恨, 让谢飞亭如此折磨他,让他开膛破腹惨死,你当真没有一点良心……别告诉我,没 有你的帮助谢飞亭能擒得住他。” 陆瑜只听得头晕目眩,险些跌倒。 正当他抽出长剑,打算自己了断之时,痴痴呆呆的雪屏突然抱住蕾蕾哭道: “我没杀他……我没杀他……” 她疯了。 大肚能容,容天下难容之事;笑口常开,笑世间可笑之人“你是不是知道真相 了……”柳叶寒颤抖的手拉过黑袍盖住四弟身上那条由胸至腹的伤口,红着眼睛站 起身道,“陆瑜……你好狠的心肠,就算我们把祝伯忍的死因瞒住你,那也是为你 好。祝伯忍也是我的六弟,死者为尊,我不愿说他的不是。可是他追随西风反叛柳 四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假意跟随我们,掩藏身份,图谋不轨。一直到蒲林镇 外,我们落入谢飞亭圈套,处于下风,他才出手为柳四伯抢夺令牌,被四弟用计击 杀。他是你唯一的亲人,你又因为破庙那一仗倍受打击,所以我们才一直隐忍,原 以为四弟收你为徒,会冲淡你们的怨恨,没想到你下手如此狠毒,就算不念师徒手 足之情,你怎么忍心这样伤害关心你的人,居然为了旧恨,让谢飞亭如此折磨他, 让他开膛破腹惨死,你当真没有一点良心……别告诉我,没有你的帮助谢飞亭能擒 得住他。” 陆瑜听得头晕目眩,险些跌倒。当他颤抖着抽出长剑,打算自己了断之时,痴 痴呆呆的雪屏突然抱住蕾蕾哭道:“我没杀他……我没杀他……” 她疯了。 蕾蕾疑惑得搭住雪屏的手腕,突然惊异得说道:“你不是雪屏……”言语间, 一把闪电般拉下其脸上的假面。那是一张稚气未脱的少女的脸,没有雪屏的天姿绝 色,却也是皓肤如玉,眉目如画…… 蕾蕾苦涩的笑声轻轻响了起来,然后指着愣在当地的陆瑜道:“陆兄弟,你也 被谢飞亭耍了,他不会如此轻易得将雪屏妹妹还给你。你居然看也没看清楚,就助 他杀害了四哥——你的师傅,就算你是为伯忍报仇,你也不想一想,谢飞亭靠得住 吗?” 听到此言,陆瑜瑟缩颤抖起来,心如刀割,燕晓逸临死前痛苦无奈的眼神在脑 海中旋转起伏不定…… “这是老天他罚你,让你不能如愿……”蕾蕾看见他满脸痛苦,恨恨得又道: “老天公平的很,知道为什么这姑娘吓疯了吗,她就是四哥提起过的惜颖姑娘,在 蒲林镇,就是为救她与谢飞亭,晓逸才被骗杀了他们的对头——青袍老怪,自己反 而被谢飞亭暗算被伏。晓逸被困时蒙她诸多照顾,奇怪的是那之后,谢飞亭身边再 也看不见她了,我现在知道为什么了……”蕾蕾小心得扶痴痴呆呆的惜颖坐下,又 道:“晓逸哥一生坎坷,孤苦无依,流落燕帮,才会遭逢这么多劫难,最后居然被 自己钟爱的徒弟出卖,被仇人开膛破腹折磨惨死。不过,他的孩子不会这么命苦, 我不会让任何人欺负他,他应该是世上最幸福的孩子……幸好谢飞亭不知道此事” 听她道燕晓逸有后,陆瑜心中一喜,闭上眼睛,将剑猛得刺向自己的心坎…… “呲”得一声,剑式被一股力量阻住。陆瑜睁眼一看,却见柳叶寒空手握住剑刃, 利刃划破手掌,殷殷鲜血顺着剑刃流了下来。 看见柳叶寒满脸苦恼之色,蕾蕾冷冰冰道:“陆兄弟你好聪明,回到这里来惺 惺作态,你这软心肠大哥什么时侯要能看见自己兄弟死在面前,见死不救,我们也 就不会再躲躲藏藏被人追杀了……他宁可自己东躲西藏,谋途自救,也不要登高一 呼让西风楼剩下忠于他的兄弟与反叛柳四伯拼个血流成河。 你是算准了这点才回来这里装模作样吧?“ 柳叶寒浑身一震,从神情恍惚的陆瑜手中夺下剑,回身喝斥道:“蕾蕾,够了, 你非要逼死他,才安心吗。” 陆瑜生性软弱,被骂得满脸泪水,对燕晓逸用自己一身武功保护蕾蕾和大哥的 许诺,实在敌不过这切肤之痛,摇摇晃晃站起来,只想找一个看不见蕾蕾的地方, 结束这些苦痛。 柳叶寒不放心得看了看,挣扎着走出门去的陆瑜心知肚明,他走出去,就再也 回不了头……却又毫无办法。 蕾蕾怨恨的目光扫过望着四弟尸体发呆的惜颖,心念一动,向陆瑜喝道:“陆 瑜,大丈夫敢做敢当,敢情你想丢下晓逸的一切,让这未出世的孩子没有一点可怀 念他父亲的东西。让我和大哥代着这孩子过日日被追杀的日子?” 陆瑜诧异得回过头来,心里明白,蕾蕾怨恨自己入骨,从此后,照看这母子将 会是种无穷尽的煎熬…… 时光流转,岁月如锁,十几年光阴,恍然一梦…… 关外陆家的主人不再是当年那个红衣黑靴,黑袍加身,高瘦敏捷,颇有颐指气 派的小伙子,岁月和无尽的懊悔过早得染白了他鬓边,唯一不变的是清俊的脸庞, 纵是笼罩着淡淡的忧郁之色也依旧惹人注目…… “陆叔叔……你又在叹气,皱眉头”话音未落,一个满身泥土的黑衣少年,拎 着一串鱼冲进屋来。黑发散乱,闪烁其间的两只乌黑大眼睛发着亮光,焕发出无限 的热情和神采。看着这双眼睛,陆瑜就会想起燕晓逸,那个仅大自己两岁的师傅吃 过太多苦,眼中可没有这么多热情。 可是这少年眼中的坦荡和直率却和他的父亲没有两样,想到故人,不由得一阵 心悸…… “你怎么了……是不是肩头的旧伤又发了” 看见陆瑜眼中痛苦的神情,那少年慌忙扔下鱼,手忙脚乱得在书架的瓶瓶罐罐 中找寻伤药,乒乒乓乓响声不绝…… “卫迪,我没事”陆瑜把他招到身边,理了理他额前散乱的黑发,温和的问道 :“今天你柳叔叔有来教你练剑吗?” “有,今天学得是燕九剑第一剑——飞燕还巢” 卫迪掸了掸身上的泥土,笑得乐开了花,又道“好厉害的暗袭功夫,不过柳叔 说,不到性命交关,不许用在对手身上。杀虐太重。窍门是虚攻心玄,北经,尧口 三大穴,实击对方死穴” 他边说着,边以掌代剑,比划着攻向陆瑜心玄,北经,尧口三大穴…… 陆瑜一听见“飞燕还巢”这个名字,脑海中一震,伏击暗杀燕晓逸那夜,自己 就是在他教正此招时,刺伤燕晓逸,害他被擒。一瞬间,心头一片空白,“当”得 一声,手中的酒杯摔得粉碎。哪里顾得上招架卫迪的掌剑。卫迪又怎想得到,他会 不加抵挡,新招不熟,收式过急,硬生生收回袭向死穴的右手,攻向陆瑜心玄,北 经,尧口三大穴的左手却收不住,夹带三成功力击中陆瑜。 “报应来得真快……”陆瑜身子一晃,吐出口血,踉踉跄跄向后退去。 卫迪惊叫一声,冲过去扶助他,骇声道:“陆叔叔,我打伤你了吗,就算你不 懂燕九剑第一剑的拆法,也要还手,我刚才如果收不住右手……三成功力,击到你 的死穴,也会死的” 想到自己的试招,险些害死这个从小最疼爱自己的陆叔叔,不由得惊出一身冷 汗。 陆瑜苦笑了一下道:“只要不是死穴,这三成功力还伤不了我。”沉吟片刻又 道:“西风楼的事,你办的如何?” 卫迪看见他脸色发白,知道自己刚才击伤了他,他是怕自己难受才岔开话,不 安的答道:“自从上次回阳武林大会,你夺得江南七省新盟主之位后,西风楼的叛 逆柳四伯已被逐出,另一反逆谢飞亭也流落在外,曾有一次他被谢颖前辈擒住,柳 叔似乎犹疑不定,蕾姨看着我说,如果要杀,应该两个凶手一起杀……结果,柳叶 寒叔叔很不开心,他私放了谢飞亭,让他有多远走多远……”看见陆瑜又咳出血来, 卫迪从怀里拿出手巾擦去他嘴边的血迹。又道:“结果,柳叔叔和蕾姨大吵了一架, 蕾姨埋怨柳叔这么做是只顾自己的兄弟,却不顾我的死活,她说谢飞亭一定会看出 什么找到我,他找我做什么……柳叔叔说你会保护我,但蕾姨说魏雪瓶到今天也没 找到,谁知道你会怎么做…… 他们越吵声越大,我想分开他们,结果看见我,他们都不说话了,蕾姨只是拉 着我的手落泪。“看见陆瑜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卫迪不安起来,只想早点结束 这个令他不快的话题。 “总之,柳叔叔很不安,这几天赶来,不断教我燕九剑的心法,今天教了剑式 第一剑,但不断叮嘱我,只能用在性命交关时,好象我会滥杀无辜似的” “噢,同你说了半天,忘了我的朋友们……” 卫迪一拍头,扶陆瑜坐下,窜出屋拉进高高矮矮一堆人来。“这是我陆叔叔, 江南七省盟主,很厉害喔……” 陆瑜正想打断他,看见卫迪那副得意扬扬,自豪得不行的神情,心一软,只好 等他吹完牛皮,介绍完林淞,杨杰,宋丁菲,郝云来等一众朋友,才起身。 卫迪将他按回椅子里,又为他斟上一壶酒,才拉着他的一群朋友到院外烤起鱼 来,笑声叫声嚷声乱成一片……看见他们一张张年青兴奋的脸孔,陆瑜在心里叹了 口气,摸了摸怀里那只灰兔毛小袋,想起破庙那夜同柳叶寒,魏宾烤兔的情形。那 夜是自己最后一次见到雪瓶,已经十几年了……不知道她流浪到哪里……知不知道, 自己为了救她,闯下的大祸……他懊恼得皱了皱眉,陡然发现卫迪不知什么时侯进 了屋,正将一件外套披在自己身上,想到几个师傅调教下的卫迪武功已在后辈中登 峰造极,连自己多年的警觉都不知他悄悄进屋,不禁打了个寒颤…… 卫迪诧异得看着他,好久才道:“为什么我总觉得你在怕我……好象我武功越 高,人越大,你越不开心。如果是因为我练燕九剑,太过毒辣,惹你不快,我明天 就跟柳叔叔说,我不学了,反正,我现在已经很厉害了……” “不……不……你一定得学燕九剑”陆瑜慌忙阻住他的话,转身进了内堂,留 下卫迪莫名其妙得愣在那里…… 三日后,宁静的陆府便陷入层层危机。当警觉的陆瑜将睡得迷迷糊糊的卫迪推 醒时,浓烟已经卷起,当那个熟悉而阴沉的叫声响起,陆瑜心下明白,老对头—— 谢飞亭到了。 “陆瑜……江南七省的陆盟主,你再藏着不出来,我可烧宅了,烧死了你不打 紧,烧死了卫迪,你可怎么向柳叶寒交待,先害死燕晓逸,再弄死他儿子,你是不 是太狠了些。 看见黑暗中卫迪瞪圆了得眼睛,陆瑜浑身一震,避开他犀利的目光,好一会才 道:“你柳叔叔应该还未走远,待会你混在家丁中,一起往外冲。我了解谢飞亭, 现在他为了留一条后路,不会多杀无辜,换上家丁的衣服……” 卫迪推开他的手,冷冷道:“他说得是不是真的?” 看见他生死关头斗上气来,陆瑜急道:“真又如何,假又如何。” 卫迪冷冷道“他若说的是真的,我为什么还要听你的指挥,我会杀了你,再冲 出去;若是假的,我同你一起杀出去……” 正僵持不下,“轰”得一声,烧毁的屋顶塌落下来,陆瑜就地一滚,将他拉离 险地,混乱中,又听见卫迪喝道:“真的,还是假的?”陆瑜喘息未定急道:“真 的……都是真的……”语音未落,肋下一阵剧痛,卫迪的匕首已刺进了体内。 黑暗中,卫迪的双眸里燃起灼热的火焰,他象一只受伤的野兽一样狂吼道: “为什么要骗我这么多年……难道蕾姨和柳叶寒叔叔指的那个的仇人是你……再不 还手,我现在就替爹报仇……” 手中的匕首颤动着,缓缓刺向陆瑜的心口,但颤抖的锋刃还是偏离了心口少许, 不断流出的鲜血染红了他的衣襟……自卫迪长大,陆瑜就预料到这么一天,想到终 于可以结束这十多年,蕾蕾加于自己身上良心的折磨,不禁苦笑起来,闭上眼睛… … 看见陆瑜苍白痛苦的脸上浮起一丝惨淡笑容,卫迪心中一痛,又想起这么些年 陆瑜对自己亲如父子的照顾,手一抖,怎么也狠不下心再伤害他,看他痛苦挣扎的 惨状。院中又传来谢飞亭的声音,“陆盟主,再不出来,我可连卫迪一起烧死了… …” 陆瑜一蹙眉,用手压住伤口道:“我什么都告诉你了,现在你快走吧,看在我 照顾你多年的份上,再听我一次,换上家丁的衣服再出去”言罢,摇摇晃晃向院里 走去……看着他离去的身影,卫迪噙着泪,握着那柄匕首叹了口气,黯声道:“爹, 我替你出了气了,可陆叔叔也是个可怜人,这十多年他也受够良心的折磨,我们饶 了他吧…… 正当他犹疑间,院外打斗成一片,人声混乱。 待卫迪惊疑不定的走出院,正见陆瑜一手捂着伤口与谢飞亭缠斗在一起。光影 闪动,剑花纷飞。 “罢了……罢了……”卫迪一挥手道,“你们都退下吧,我问出来了……”谢 飞亭蓦地窜近他,一招“降龙限首”疾攻旋隐穴,卫迪看了一眼人群中的林淞,命 令道:“不用再假扮下去了,让这人退下,我不想伤及无辜……林淞脸上显出一种 古怪的神色。卫迪来不及捉摸他的反应,眩目的剑光已卷至近身,正打算硬接这一 剑。瞬息间,陆瑜插到他身前,”呲“的一声,谢飞亭的长剑已贯入他的腰间。看 见卫迪摇晃着倒下去的一幕,卫迪愤怒得大吼道:”林淞,你在干什么……我让你 设这个局逼陆叔叔说出真相,可我没让你伤害他,你快让这些人散去吧……“看见 陆瑜痛苦的脸和不断涌出的鲜血,卫迪心如刀割。 “卫迪……我……”林淞咬咬嘴唇,看了谢飞亭一眼,垂下头。 “卫迪……”陆瑜忍住痛,撑起身。 “没事,你别担心,这只是个局……”卫迪扶住他,急道:“陆叔叔,所有阴 暗的日子都过去了。 你为什么不自己同我说,非要我逼你说出来。 我原谅你,爹爹也会原谅你,我相信他是个心胸开阔的人。明天我们就可以离 开这儿去找雪屏姨。“陆瑜一愣,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你们两个都走不了”林淞闷闷道:“因为,你让我找的冒充谢飞亭的人—— 就是谢飞亭本人。所有这些人都是他带来的。” “对了,傻小子,你布的假局,这会真累死陆瑜了,如果不是你让陆府护卫放 我们进来,早就惊动他了。我相信这府里暗道密布,他一定能带你逃走,可现在, 晚了……如果今天他不把传国宝藏交出来,你们都要死在这。”谢飞亭阴阴笑道。 卫迪看看四周环绕的人马,又看了看怀里已经快失血昏迷的陆瑜,一股怒火涌 上心头,暗暗攥紧拳头。 他陡然抬头答道:“他现在失血过多,再不上药,一定会死,死人不会带你去 取宝藏……就算他一会醒来,也不会痛快的告诉你。不如给我一夜时间,我来劝他 ……” 谢飞亭一蹙眉,暗想:此言不假,陆瑜固执难控,又心如死灰,用硬的未必胁 迫得了他,当下点点头道:“好,给你一夜时间,倘若你们从地道逃走,方圆三里 都是我的人,你带着他还是走不掉的……” 当陆瑜清醒过来时,已是在自己的书房中。看见卫迪关切的目光,不禁瑟缩惭 愧起来,稍一挣扎,胸口及腰间的剑创又传来剧痛。“不要再回避我了”卫迪扶他 靠在墙上,黯然道,“你软弱的个性恐怕是这么多苦难的根源,倘若当年你能向柳 叔叔和蕾姨说出经过,他们会原谅你的…… 再说你也不必日日关照我同母亲十多年,我现在可以理解为什么每次你看见我 们都是又惊又痛的反应。原来,你照顾我们是为了赎你的罪过,那对你而言,这十 多年可真是痛苦之极。“卫迪担心得擦去他嘴角流出的鲜血,又道:”刚才你不必 用身体去为我挡那一剑的,我知道你存心想死,可谢飞亭不想杀你,他要你带他去 取宝藏。“看见陆瑜依旧灰暗的眼神,卫迪着急起来,摇晃着他道:”陆瑜,你是 个不折不扣的傻子,娘说过,爹是含笑而世,他早原谅你了……你为什么自己困住 自己,就是走不出来,你以为燕晓逸如此气量狭小,他会高兴见你折磨自己十几年, 再自寻了断么?“陆瑜转过脸看着他的眼睛,同燕晓逸当年一般——赤诚明朗的眼 睛,心念起伏,流下泪来…… “噗……噗……”两声,书房地面突然裂开一个口子,郝云来灰头土脸的钻了 出来叫道:“卫迪,我混在人群中看出了事,只好如此了,咱们赌一赌,能逃多远 就逃多远。我已经飞鸽通知西风楼的人了,只是不知道远水救不救得了近火,该走 了……” 卫迪向他感激得点点头,一伸手点了陆瑜的麻穴,小心的抱起他,随郝云来跃 入坑中,轻声在他耳边道:“陆瑜,你睡吧。你照顾我们母子十多年,吃尽了苦头, 我没什么可报答你,但我替你找到了那个你朝思暮想十多年的人,为她闯下大祸的 人——魏雪屏。如果你真如此爱她,就不要一睡不醒……”少顷,他又担心得摇醒 快要垂下眼睑的陆瑜道:“还记得你领我玩的那座江南弥勒庙吗,那有一副对联: 大肚能容,容天下难容之事笑口常开,笑世间可笑之人我要做那宽容大度之人,你 可不要那做那世间可笑之人…… 陆瑜苍白的脸上漾起一丝笑容,缓缓闭上眼睛,再醒来,所有愁苦都会过去, 又可以看见雪屏那玲珑通透宛若冰刻玉琢而成的脸庞…… 月朗星稀,清辉遍洒的关外荒原里,一个黑衣少年背负一年轻人,正施展“祥 云百步”轻功如鹏鸟般疾行如飞。那年轻人苍白的脸庞上尽是掩不住得疲倦和憔悴 …… 黑衣少年警惕明亮的双眸里充满了热情和活力,竟管强敌追击,前无援兵,又 背负一人,仍然豪气逼人,信心万丈…… 突然背上的人微微一动,那黑衣少年顿时觉得一股温热的液体顺着颈边流下来。 他停下脚步,小心的扶背上的人坐到地上,不安得问道:“陆叔叔,是不是我走得 太快,震裂你的伤口了……” 陆瑜俊美的脸上泛起一丝笑意,温和得抚摸了一下那黑衣少年额前的黑发说道 :“卫迪,从陆家的地下甬道到这里,你已经疾奔了五,六里,体力也耗得差不多 了……你尽力了……留下我,你先走吧。 就算谢飞亭抓到我,他也会留下我的命同他去寻陆家几代看守的宝藏。到是你, 他同你父亲——燕晓逸的仇怨恐怕会累及你的性命。“卫迪扬扬眉道:”听柳叶寒 叔叔和蕾姨说,我父亲燕晓逸,是个了不起的侠客,英雄。没有扬名江湖的名气, 却有一颗赤诚,豪爽的心,是吗?“ “他是我见过的,最好的兄弟和师傅……”陆瑜不安得答道,“虽然他只大我 两岁,但给与我的亲切关照如同父兄,虽短短数月,却让我终身无法忘记,我的关 内武功,也都是他教的……” “那就对了……我是他的儿子”卫迪笑着将陆瑜拉到背上道,“总该沾到点侠 气,你说,我会把你一个人扔下,自己跑吗?” 陆瑜心头一热,又咳出口血来,黯然道:“你会的,应为我昨天才同你说过, 我也是害死他的凶手之一” 疾行中的卫迪身子一震,没有停步,小声道:“陆叔叔,你又来了,我说过, 我和爹都原谅你,他一定是个豁达开朗的人,他不会愿意看你忍受十六年良心的折 磨,再逼死你。” “再说,我昨天也为他报仇了……”卫迪咧嘴乐了,“我刺了你两刀,你都命 大没死,一定是爹在天之灵原谅你了……” 陆瑜看着这个自己养育十六的少年,乐观开朗,热情洋溢,就象许多年前未经 苦难的自己,神采飞扬,恨不能洗尽天下仇怨……略一沉吟,拉开自己右臂衣袖, 向卫迪小声道:“不要停步,仔细记住我手臂上刺的关于传国宝藏的字,只能告诉 你柳叶寒叔叔一个人,否则会有大祸……” 卫迪自幼对这位自小疼爱自己的陆叔叔言听计从,当下将那一小块刺字牢牢记 在心里。待他默记了三遍,陆瑜拍拍他道:“现在,你带着这个秘密快回西风楼找 你柳叔叔,我们不能两人都陷在这儿,你不是要学你父亲做个侠士,一切应以大义 为先,走吧……” 卫迪疾行的步履截然而止,为难得踌躇起来…… 伴随“呲……呲……”几声火响,旷野里陡然涌出一群人,火光涌动,将他二 人团团围住。谢飞亭阴阴的声音响了起来“陆瑜,我等了一夜,你总算说出来了… …” 卫迪镇定的放下陆瑜,抽出剑挡在他身前…… 看见卫迪剑拔弩张的模样,谢飞亭“呲呲”乐道:“卫迪,幸苦你了。从今后, 你不用再矛盾犹豫了,因为你不是什么燕晓逸的儿子,你我同惜颖的儿子,过来这 里……” 看见卫迪一头雾水的愣在那儿,谢飞亭不耐烦得又解释道:“自你懂事以来, 每次中秋前夜,是不是总有一蒙面人同你吹笛赏月,骑马练剑。 应该不会忘记这笛子吧……“他从腰中抽出一只短笛。”如果不是同你的关系, 以当时你的武功,我一只手指就能捏死你……“听见他的话,陆瑜不禁打了一个寒 颤,这次并不是伤后失血发冷,而是发自内心得痛…… “为什么,昨夜你火烧,围困陆府时不认我,今天跑来认我……”卫迪颤抖着 问。 谢飞亭不耐烦得笑道:“你爹我可不自诩为什么侠士英雄,昨晚,你设假局, 想逼出陆瑜说出同燕晓逸的仇怨,这两人都是你爹的仇人,我当然乐得你帮我除掉 陆瑜……我可没想伤害你,刚才跟了你一路,我只要发一枚暗器,便可阻止你们逃 离,可我担心暗器射穿他时,也会伤到你,所以,一直容忍…… 陆瑜素知谢飞亭的为人,如此好心之时可真不多,一想到自己一手抚养的卫迪 可能是自己和燕晓逸的老对头——谢飞亭的儿子,不禁寒毛倒竖。 口中一甜,又吐出一口血来,卫迪扶住他摇晃的身形,可一看见陆瑜眼中渗出 的悲凉之色,手臂也僵硬起来…… “我这么多年让你流落在陆家,是因为我的势力日渐衰弱,为免你吃苦受罪, 陪我一起在江湖被西风楼追杀,我不得不如此,让他们继续误会你是我的对头—— 燕晓逸的儿子,难不成,你嫌弃自己的父亲不是什么大侠?”谢飞亭怒道。 卫迪心中一苦,望着这个面目儒雅,却让自己不由得畏惧颤栗的青衣人,一时 间心潮涌动…… “如还不信我,改天你自己去问你的母亲——惜颖”谢飞亭又喝道。听见此人 一口叫出母亲的闺名,卫迪心沉了下去…… 看见他如星辰般明朗的双眸蒙上一层灰暗的落寞之色,陆瑜缓缓道:“你要相 信我,你的确是燕晓仪的儿子,我认得他的眼睛……” “都对,而且今夜,陆盟主落单被困,他需要你帮他拼命,你怎么能随我姓谢 呢……对了,虽然你当年刺瞎了我一只眼睛,我还是感激你替我养大了迪儿……” 谢飞亭言罢仰天大笑起来。 卫迪僵硬得收回扶持陆瑜的手臂,压住心头的愤怒,冷冷道:“好,好,好, 我斗不过你们的心思。我谁也不帮……”言罢,一步步想后退去。 听到他这几句话,陆瑜的心如同被狠狠刺了一刀,握剑柄的手攥到发白,半晌 苦笑道:“好,你闪到一边……”言尤未尽。剑光暴起,如翻江的巨浪袭向团团围 困自己的黑衣人群。 “嗖”的一声,一黑衣人的右臂飞上了半空。在惨叫声中,另一招“降龙拜月” 又迅雷不及掩耳的斩下另一人的头颅。一时间,血光纷飞,半空中残臂短肢乱飞。 陆瑜在剑光中疾行的身影飘忽不定,所到处惨叫声顿起。月光下,他俊朗的面庞上 沾满血迹和汗水,一贯洒脱,文雅之态尽失,护身长剑,通体血红,在明月下泛起 幽幽怪异之色,在又一片惨叫声响起后,唯见他消瘦的身影拄剑立在一圈死人之中, 清朗的月色洒到他微微泛红的双眼上,有一中说不出,道不明的杀机在涌动翻转… …皓月下,如精灵般怪异迷惑。 “好个江南七省的盟主,你还说他没利用你,他养精蓄锐一夜,就是为了现在” 谢飞亭紧紧握了一下卫迪的双手,一双硬物被塞到他手心里。 他也被陆瑜的狂杀惊得有些失神,这决不象他相识十六年的陆瑜,他认识的陆 瑜慈爱温和,忧郁感伤,往往连剑也不带在身上…… 几盏茶的工夫,旷野里只剩下谢飞亭,卫迪,林淞,杨杰,宋丁菲几人。卫迪 心下明白,这剩下几人都是自己在陆府向他引见过的朋友,所以陆瑜有手下留情… …到底自己应该怎么办,不帮忙,父亲和朋友都会被疯了似的陆瑜杀掉,看见谢飞 亭投过来锋利的目光,卫迪心头乱成一团。 “卫迪,我们都冤枉你陆叔叔了,没有你的帮助,他就算昨夜受创一样能闯出 去,难道你真把16年恩情都忘了么……还不过去道歉,不用怕这个挑拨离间的谢飞 亭”默立良久的宋丁菲抽出剑,向卫迪喝道,谢飞亭蹙起双眉…… 卫迪犹豫痛苦的目光扫向谢飞亭,被他冷冷的眼神挡了回来。 他拖着沉重的步子缓缓走到陆瑜身边,慢慢跪了下去,闷声道:“原谅我……” 陆瑜冰凉的目光中顿时染上一层喜悦的神采,疲惫不堪得笑着扶起他道:“别 说了,我们走……” 随着“呲,呲”两声,两枚透骨钉刺入肋下玄庭,牟辇两穴,陆瑜浑身一震, 两眸中泛起愤怒之色…… 宋丁菲狂吼一声,左手一招“送雨推澜”夹着右手霹雳十三式的短剑击向陆瑜, 以他估计,左手的虚剑可能会被陆瑜拎起身侧的卫迪挡下,右手霹雳十三式的短剑, 不太容易避开,十成功力一定能击伤陆瑜…… 不料,陆瑜闪也没闪,依旧扳住卫迪的肩头,继续一字字道:“你居然也来暗 算我,燕晓逸的儿子决不会是这种小人” “我不姓燕,我姓谢”卫迪固执得别过头。 陆瑜恼火得想扬起手,却忘记肋下玄庭,牟辇两穴被透骨钉所制,无法提臂。 微一愣神,“呲呲”几响,宋丁菲的短剑已刺入左腹,鲜血飞溅…… 还未从惊愕中回过神来的卫迪,回过头来,却看见抢上前来的谢飞亭举剑刺进 陆瑜的心口,陆瑜肋下玄庭,牟辇两穴被透骨钉所制,无法反抗,卫迪大叫一声, 冲过来,已经阻挡不及。剑尖已经刺进陆瑜的心房深处,鲜血飞溅到卫迪脸上身上, 惊得他打了个寒颤…… 陆瑜眼中充满失望,无奈之色,忍着心口的剧痛,淡淡的道:“谢飞亭,我们 斗了这么多年,最后还是你赢了,不过我求你,放了卫迪,他只是个孩子帮不了你, 也毁不了你。” 卫迪眼睛一热,血液几乎沸腾起来…… 谢飞亭抽出剑,冷笑道:“不劳费心,原本我不想杀你,好留下你的命带领我 们去找那传国的财富。不过,既然你为了支走他,告诉了他这个秘密,我也就没必 要留下你的命了,不过黄泉路上,告诉你的好兄弟燕晓逸一声,我多谢他了,没有 他,我的卫迪也不会得到西风楼的厚爱,你死之后,柳叶寒一定会痛心之极,他一 让位,卫迪一定会得到西风楼主的位子,我争了多年的东西,最终还是落在我们谢 家手里……” 想到大哥同西风楼的安危,陆瑜“哇”得喷出一口血。 “够了,别激他了……”卫迪眼中燃起一股怒火,扶住陆瑜靠在自己身上,冲 谢飞亭冷冷道:“你算错了,刚才他让我默记的只是牵连宝藏的一首诗,关于具体 地图只有他知道,万一你气死了他,我们怎么找那宝藏?”陆瑜看着他,眼中充满 惊诧,剧痛和失望已经让他无法思考…… “可是他已经受了致命伤,就快死了”宋丁菲犹疑道。卫迪瞪了他一眼,握住 陆瑜冰凉的手道:“他不会死的,还没有见到他朝思幕想十六年的人,他不会忍心 去死的……” 想到雪屏那张玲珑通透宛若冰刻玉琢而成的脸庞,几乎被剧痛吞没的陆瑜睁开 眼睛,迷惑得看着卫迪眼中跳动的火焰…… 将昏迷的陆瑜抱上马车后,卫迪静静得摸去脸上的鲜血,突然想起母亲临去回 阳时,教给自己的两句诗。 “旧时王榭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 心跳加速起来,因为他那颗曾经迷惑的心,突然间找到了方向,而且现在陆瑜 的命同自己系在一起,不能出一丝一毫的差错…… 如何能摆脱这些人,需要仔细思量…… 一夜之间,那个迷迷糊糊的少年长大了许多…… 黑暗崎岖的山道上,五骑环卫下的黑蓬马车颠簸前行。单调乏味的车轮声在死 寂的夜里格外刺耳。突然“呲,呲”几声微响,车周的骏马狂嘶竖立,将主人们摔 翻下地…… 就在五人落地转瞬的功夫,车内窜出一黑衣少年,挥鞭狂击拉车的双马,在阵 阵恐慌的马嘶之中,马车如脱线的纸鸢消失在黑夜中…… 被坐骑摔落的五人,竟管只一个滚翻就抽身而起,但看着被飞星锥打伤的马腿, 只有咒骂的份…… 望着急驰而去的马车,五人中为首的独眼青衣人恨恨道:“好小子,居然敢背 弃自己的父亲,有本事,日后被西风楼认清身分时,不要回来……” 余下四人面面相觑,神色尴尬。 待马车狂奔一昼夜,至童安镇,换上另一辆车,卫迪才长长叹了口气,将纷乱 的心放回肚子里。 “谢飞亭他们被甩脱了,你不用紧张……”靠在车壁上的陆瑜疲惫苍白的脸上 露出笑意,拍拍卫迪道:“在童安镇我们花钱雇的人会驾着那辆马车奔向西风楼, 谢飞亭认定我们受伤逃亡,定会去找你柳叶寒叔叔求援,绝对想不到我会去回阳。” “我们是不是应该待你伤势痊愈后,再去回阳见雪屏姨……”卫迪看着陆瑜眼 中闪烁的温柔光采,暗暗在心里叹了口气,知道自己的话如同对牛弹琴,对造成燕 晓逸之死的悔恨痛苦,以及对魏雪屏十六年的刻骨相思,没有折磨死自己这个天性 软弱的陆叔叔已经是奇迹了,如今16后,再得到她的下落,世上没有人能阻挡住他 …… 十六年了,陆瑜不再是当年,发黑微卷,红衣黑袍,意气风发的跟随柳叶寒鞍 前马后的少年,痛苦和悔恨在鬓角留下两道银发,唯一不变的是清俊的面庞,依旧 惹人注目,只是常常笼罩着一股抑郁之色…… 很多往事,纵使他已成为名满天下的——江南七省盟主,依旧无法改变——譬 如燕晓逸的死,魏雪屏的失踪。 想到这些,陆瑜又咳出血来,苍白的脸上泛起一丝红色。卫迪不安得替他擦去 嘴角的血迹,对这趟回阳之行忧心不已…… 三日后,当陆瑜消瘦的身影伫立在回州雷府朱红大门前,他突然转回身,向卫 迪温和得交代道:“迪儿,记住我的话,不论以后你发现自己是燕晓逸的儿子还是 谢飞亭的儿子,记住这16年我教你的一切,做个燕晓逸那样俯仰无愧的男子汉,坦 坦荡荡为人,不要象我……如果有一天,你被谢飞亭逼得走投无路,不妨告诉他, 我手臂上关于宝藏的那首诗……什么都不及你的命重要”最后,陆瑜紧紧得拥抱这 个自己养育16年的少年,毫不犹豫得推开虚掩的门,迈了进去…… “只有夫人在府内,老爷和少爷可能稍后才会回来……”管家的话让陆瑜打了 两个寒颤,半晌才道:“我求见夫人。” 一个肌肤盛雪,秀雅窈窕的女子缓缓站起身来,顾盼柔美的目光中尽是诧异之 色…… 陆瑜的心狂跳起来,扶住门柱苦笑道:“雪屏,我真有变化这么多,十六年, 你居然认不出我了。” 那女子温柔的目光落到他微卷的头发上,浑身一震,很僵硬得移开目光,淡淡 道:“你我素不相识,何来16年之说。”言罢,转身欲退。 “等等,是我认错人了……”陆瑜面色凄苦道:“我找的故人与夫人酷似,我 寻了她16年,从我们俩恶斗的那间破庙开始——其实她不用内疚离去的,因为我喉 咙的毒伤,三月后就被蕾蕾治好了,之后,好久我不开口说话,是因为我找不到她, 心急如焚。” 那雷夫人身子晃了晃,软软滑坐到庭椅上…… 陆瑜从怀里拿出那个带了16年的灰兔毛小袋,抽出里面的黑丝面罩,又道: “我一点也不怨她认不出我,因为虽然我们在关外陆家相处七,八年,但为了遮掩 我脸上的毒伤,这七,八年我都戴着这面巾,那时我还年轻气盛,唯恐她小孩心性 嫌我丑陋。直到后来,我不再服食他父亲送的补品,毒伤好了,却又担心她的父亲 发现我察觉出他们滞留陆府是为了陆家几代看护的传国宝藏——是他下的毒,所以 一直不敢摘面罩,直到16年前那破庙之夜,我以为重伤不治,拉下面罩想向她表白, 却又因为她为父报仇,下毒,我喉咙被毒伤,而说不出话来……眼睁睁看着她从我 身边跑掉,其实,我想说,我什么都可以不在乎,我只希望她留下来……她只见过 这张脸一次,认不出来,也没什么。 雷夫人低声抽泣起来,幽幽道:“她当然会认得你,不要再说了……16年,很 多人都变了……” 手中的丝巾绞成一团。 陆瑜忍着心中的酸痛又道:“此去,我恐怕再无回头之日,同与她相似之人倾 诉也是一样的。失去她之后,我的心境坏到极点,愤世嫉俗,忠奸不分。因为心急 救她,中了谢飞亭的计,同他一起害死了燕晓逸——我的兄弟和师傅。后来才知道 我的故人并没有落在谢飞亭手里,我上了他的当,铸成大错。蕾蕾恨我入骨,让我 照顾燕晓逸妻子和孩子,受这十六年良心的折磨……” 言罢,又咳出一口血来。喘息良久,方道:“早想快些结束这些苦难——我一 直不是个坚强的人,但西风楼危机四伏,燕晓逸临终前,我答应过他代替他照顾柳 叶寒,蕾蕾和西风楼。没办法,我抢下江南七省盟主之位——以助西风楼平乱。 可这都不是我要的,如果不是卫迪太小,和再见故人一面的希望,真是很难撑 下来…… 多亏卫迪这孩子,我还是熬过来了,几天前得到消息,以为我的故人出现在这 里,我欣喜若狂,以为老天可怜我……没想道……“陆瑜叹了口气,几天前被谢飞 亭刺伤的地方又痛起来…… 看见陆瑜衣襟泛出微红,雷夫人双眸中透出忧虑之色,略一迟疑,挥手招来管 家,吩咐他端一碗药茶来…… 看见面前热腾腾的药茶,陆瑜眼眶迅速湿润了,也弄不清是被热气熏得,还是 激动所至…… 抬起头来,朦朦胧胧中,那雷夫人却转过身,背对着他,头上的珠钗在微微颤 抖…… “喝了药,赶快离开这里,雷菲和他父亲就快回来了……”她颤声道。陆瑜心 中如刀绞似得痛起来,端起药张嘴欲饮,突然“当”得一声,药碗被一粒石子击得 粉碎,药液溅了一身。 “喝了这药,他就走不了,雷夫人,你是不是太毒了些……”卫迪冷冰冰的声 音从身后传来…… 雷夫人身子一晃,脸色更加白了,脸上笼罩着一层惶惶之色,急促得绞动着手 指和中指上那枚发着幽幽蓝光的戒指…… 看见卫迪插入两人间,陆瑜皱皱眉道:“卫迪,你太多心了……”话音未落, “嗤……嗤……”细声突起,卫迪突然大叫一声推开陆瑜,自己却身子一震,缓缓 倒了下去……陆瑜惊跳起来,窜至他身旁,赫然发现,他背上插着好几枚细小的短 针…… 片刻之间,院内人声沸起,埋伏的人手都冲了出来,将他们团团围住。 陆瑜苍白俊美的脸上漾起一股怒火,扶起卫迪,同时冲雷夫人很无奈得说道: “雪屏,十六年,你变得太多了……真让我寒心。既然,你同你的家人冲我看守的 传国宝藏而来,刚进门时若找我要,冲我们的交情,我连命都可以给你,更别提那 冰凉的财宝,现在,用解药来换吧,他若死在这里,他们也休想得到一块金子……” 在众人的惊乎声中,陆瑜一剑刺向雪屏的面门,人群中冲出狂吼的两人,却远 水就不了近火。 想到自己花容月貌就要毁去,雪屏惊得摊软在椅子上……,不料,陆瑜的剑锋 一抖,贴面滑过,向上扫过她的云鬓,那枚珠钗被挑向空中,稳稳落到陆瑜左手里。 “我十七年前就把秘密当订情物送给你了,现在我只有收回,用它换卫迪的命 ……”陆瑜惨淡得笑笑,比哭还难受,涌上喉头的血又苦又涩…… 看着陆瑜手中那枚珠花,院中的那个首领似的男子却气得险些背过气去…… “雷兄的手段,在下领教了。不如让在下挑名一人去替卫迪取药,我还放心些。” 边说,陆瑜的剑指向其身后一个高瘦的少年,继而道:“希望你不是小人……待卫 迪服下药,我会把你们要的寻宝诗写出来……” 那少年微微一愣,转身奔药房而去。 陆瑜转而将目光投向瘫软在椅子上的雷夫人道:“雪屏,我是不是不该来…… 打扰了你平静的日子,还让我看见我最不想看的一幕,刚才被卫迪打翻的药茶里有 没有毒,你自己告诉我……” 那柔柔弱弱的雷夫人看了一眼院中持剑注视自己的雷怀瑞,幽幽道:“卫迪猜 得是对的……16年来,我一直在回阳,你是在这儿击败名声赫赫的旧江南七省盟主, 成为新主,我当然知道你到处找我。 我也知道因为救我,你同谢飞亭联手击杀了你的兄弟燕晓逸,只得替他抚养卫 迪十六年,受尽良心的折磨,十几年都没脸回关内……今天,你大概也是被谢飞亭 追杀逼逃入关的吧……我不出来是因为我恨你,当年如果不是因为那宝藏,我们魏 家依旧在江湖挺立不倒,我也不会变得孤苦一人,飘落不定。如今阴雾散去,我有 夫有子,生活平静,你为什么又找会来“听到这些,陆瑜如同被鞭子抽了一下,骤 然跌回椅里,说不清是汗水还是泪水,已流了满面…… 看见陆瑜苍白泛青的脸色,清醒过来的卫迪黯然道:“我真不该把雪屏在回阳 的消息告诉你,何必让你知道真相。” 不时,那白衣高瘦的少年返回,走到卫迪身边。 默立的雷怀瑞厉声道:“陆瑜,先写出寻宝诗” 陆瑜站起身,痛楚得向雷夫人望了一眼道:“我一直不告诉你,是为了保护你, 如今,是你逼我的……”言罢,饱蘸笔墨,没有在纸上,反而在雷家庭中墙壁上狂 书起来。片刻功夫,墨汁纷飞,斗大的寻宝诗赫然入目,末了,陆瑜嘲弄得挥笔提 上自己的名字。 未等陆瑜停下笔来,那白衣少年蹲下身,将解药缓缓倒入卫迪口中,并反手, 替他将背上的银针拔了下来。 “我们走吧”陆瑜扶起卫迪,嘎声道:“十六年的旧梦如此完结,我大概算是 这世上最倒霉的人。”话音未落,“唆……唆……”几声微响夹杂万点星光,铺天 盖地从门口射来。陆瑜身形一晃,迅速掩上门,将那白衣少年拉至身前,温和的说 道:“小兄弟,你帮了我们,我也会救你,同卫迪一起冲出去,他的燕九剑天下还 没有几个人克的住,你也看见了那首诗……雷怀瑞不会留你的活口。突然,心口一 阵巨痛,那白衣少年右手短剑已没入自己怀中,鲜血飞溅得两人一身一脸。陆瑜痛 得大叫一声,忍着钻心的痛,右掌一招”狂柳随风“袭向他的头顶…… 看见一向斯文腼腆的陆瑜爆跳起来,那雷夫人不禁骇声道:“陆瑜,别杀他… …” “砰”得一声巨响,门边石雕的屏风,被那招“狂柳随风”震得粉碎,惊得呆 立的白衣少年被蕾夫人揽住,半晌才道:“娘,爹不是说他浪得虚名,当日是用计, 才击败大伯,巧取江南七省盟主之位的……” 卫迪扶住摇摇欲倒的陆瑜,看见他面色尽变,胸前衣襟被血染得尽湿,骇叫起 来:“陆叔叔,你撑着点,我跟你进来前,先放了西风楼传讯的飞焰弹,柳叶寒的 人很快就会赶来……” 转而,愤怒得盯着那白衣少年道:“你就是雷菲,雷府的少爷,真是,有父其 必有其子。陆瑜不会舍得杀你,我可没那么好心,从今往后,有我卫迪一日,你决 不会有好日子过。”怀中的陆瑜动了一下,低声道:“卫迪,算了……我们真该留 在关外。边说,嘴角又流出血来。雷夫人看见他失魂落魄的样子,眼中泛起泪光… …雷菲咬咬唇,看了看母亲,又看了看浑身血迹斑斑的陆瑜,一挥手,击在墙架的 机关上。 卫迪只觉得脚下一空,眼中一花,同陆瑜一起跌入一遍黑暗之中。耳边传来雷 菲飘忽不定的声音,“既然如此,你们两个都留下好了,雷府危机不除,你就要坐 穿这牢底。” “咔咔”几声巨响,头顶光亮散去,只剩下无尽的黑暗。卫迪只觉得跌入一片 软草中,霉气入鼻。伸手一摸,陆瑜仍在身边,只是触手温湿,摸了摸,他的心还 在跳,顿时放下心来。向另一边摸去。耳边却传来一声雷鸣般的吼声,“拿开手, 滚到一边去……” 原来地牢中还有一人…… “啪”得一声,一个两眼通红的少年将手中飞星锥尖端震断,递向另一个虚弱 得倚在墙上的黑衣人。“再弄钝一些,再将这韧绳系在末端……”那人喘息道: “一线生机,把握好,不要失手……” 被雷菲偷袭并困在这潮湿的地牢内,约莫三个时辰了,一向乐观霍达的卫迪, 不由得叹了口气,没想到关内之行如此多灾多难,江南的确风光旖旎,可惜两天后 就落入此地牢内,细想想,关外陆家还真是自己同陆瑜唯一安全之处…… “卫迪,是我连累你了。不要担心,我会让你离开地牢的……”那黑衣人缓缓 抚摸着他的头发,明朗的目光中尽是歉疚之色,突然身子一震,喷出一口血来。 卫迪慌忙扶住他,将伤药敷在他胸口剑创处,小声安慰道:“陆叔叔,我不是 担心出不去,我是为你咽不下这口气,就算雪屏姨嫁入雷府,可也不能连良心都没 了。好歹,你苦苦思念了她十六年,怎么能如此狠心,雷府已经富甲一方,雷怀瑞 还贪恋陆家看守的传国财宝,用雪屏姨做饵,设下套子捉你,真是人心不足。还有 那个神气活现的雷菲少爷,真是徒有其表,如此卑劣的手段都用,待我出去,一定 让他没好日子过,行刺江南七省的盟主,他准备日日藏在家不出门吧……” 黑暗中,坐在角落里的那个人“嘭”的一掌击到墙上。 陆瑜苦笑道:“迪儿,别说了,你还嫌我不够痛。还在这烦我。把我身上的干 粮拿出来,分成两份,拿给那个人一份,你们吃饱了,才有力气逃出去……雷怀瑞 如此差劲,被他囚禁的人多半是忠义之士,待会你带他一起走。” “那你呢”卫迪不安得问道。 “等你冲出去,清理干净,再来接我,我不需要力气,再说,我也吃不下”陆 瑜看着卫迪的眼睛认真得说。 卫迪寻思一会儿,傻里傻气的点点头,拿过干粮递给那瑟缩在黑暗中的人。那 人一愣,接到手里,却并不出声。 卫迪将自己那份掰成两份,一份放到陆瑜怀里道:“陆叔,待会你饿了再吃。” 看见他狼吞虎咽吃着手上的那份,陆瑜苍白俊美的脸上泛起一丝笑意,轻声道: “你怎么还是这副吃相,五六岁时,你就是这猴急的样子,我又不会跟你抢……” 他喘了口气,捂着胸口伤处又道,“燕晓逸有个好儿子,关外这16年,照顾你 们母子,对我来说,是上天给我的眷顾,除了你和柳大哥,没有谁会记得我这么个 人。我朝思暮想16年的雪屏,居然会为了一堆冰凉的宝藏害我,我难道还比不过一 堆金子,赛不过一箱珠宝。早知道她要的是这些,16年前我就会给她那传国的宝藏 ……”语音凄苦,悲凉之极。 黑暗里的那个人影动了一下,手中的干粮落到地上。 卫迪停止狼吞虎咽,难过得抚着陆瑜的背,哽咽道:“女人都如此冷酷么…… 陆叔叔是江南七省的盟主武功不用提了,心肠又好,西风楼里除了柳楼主,没有人 能同你相提并论。为什么你非认死扣不可……” 陆瑜轻轻道:“你太小了,终有一天,你会懂的。” 转而向黑暗中那人叫道:“这位兄弟,请用布塞住耳,待会,机关一开,万不 可跃出,上面一定弓箭暗器以待。” 陆瑜撕下衣襟,塞住卫迪的耳朵。从腰间抽出短笛。曲调低涩缠绵,柔柔腻腻, 起伏不大,却让人胸闷欲吐。看似平淡无奇之音,唯实含内功于韵律之中,不想听, 却不忍不听,不忍不听者之中,内力不济者,顿然被音弦所惑,心腹翻腾,头晕脑 涨……半盏茶的功夫,陆瑜额上冒出冷汗,握笛的手也颤抖起来,笛音断断续续, 却依然回旋。 徒然,黑暗中那人蓦地欺近到陆瑜身边,手指一伸,点中他右肩麻穴和胸口玄 灵穴,“当”得一声,陆瑜手中的短笛落到地上,人也软软倒了下去。卫迪惊跳起 来,一招“飞燕还巢”向那人击去,十成功力,却被那人转瞬间用四良拨千斤手法 卸开,轻轻松松,毫不费力。 看见卫迪怒目圆睁的挡在陆瑜身前,那人笑道:“傻小子,我是在帮你……你 的朋友已经受了很重的伤,待他吹完那一曲,引来人开启机关,他的命就没了。你 原意拿他的命去还一次逃生的机会吗。卫迪骇然扶起陆瑜,看见他嘴角不断涌出鲜 血,却说不出话来,又惊又痛,紧紧抱住他,生怕一松手,他就此死去。 “父亲扔下我,娘也离开我,现在你也要走,我卫迪难道会克人吗?我哪里也 不去了,既然你想在这雷府下守着雪屏,希望她有回心转意的一天,我陪着你…… 至少,我可以比你多等一些时日,我可以帮你告诉她,你最后想说的话……”卫迪 摇摇头,揽住陆瑜,替他抹去泪水。少顷,又道:“好可怜的陆叔叔,你太软弱, 才会吃这么多苦,做一个象我父亲——燕晓逸,那样的人,才会活得洒脱,自在。” 那个黑影里的人,退了好几步颓然坐下。 “咔……咔……”几声巨响,暗牢的天顶缓缓开启,刺眼的光芒让泪眼蒙蒙的 卫迪无法睁眼。 “谁在吹笛,再吵吵,本少爷可就扔毒物下去了” 雷菲怨怒的声音从上传来。刹那间,卫迪手中的那枚飞星锥寻声而至,黑暗中 飞出的暗器极不显眼,就在千钧一发之际,一人闷喝道:“小心暗器”雷菲一愣, 身子急闪,堪堪避过,将那枚带韧绳的钝头锥接在手里。暗牢的天顶在“咔…… 咔……“巨响中,迅速合闭。 卫迪冲那黑暗中之人苦笑道:“为什么提醒他,钝头暗器要不了他的命,他是 雪屏的儿子,陆叔哪里舍得杀他,我只是想把他拉下来,让他领你出去。不管如何, 你可是断了自己的生路。” 黑暗中那人,闷不吭声得靠回墙壁上,良久道:“你真是个好心的孩子。你的 朋友也不是坏人。” 黑暗中,牢壁的一边,突然亮了起来,一扇门被推开,那个漂亮帅气的雷菲少 爷摇摇摆摆走了进来。一只手捏住鼻子,皱眉头道:“卫迪,你这个坏小子,刚才 一定是你拿镖扔我,你好大的胆子,我已经饶了你们不死,要听爹的,蜈蚣毒虫早 下来了,我是看在娘面子上……” 边说,一脚朝卫迪踢过来,清醒过来的陆愈,冲开穴道,将卫迪拉到身后,所 有拳脚都落到他身上。看见陆瑜挡在前面,雷菲火气更盛,一边踢,一边骂:“原 本,我们过得开开心心,无忧无虑,你一来,娘就变了。一个人发呆,同爹争吵。 流不尽的眼泪,我知道,我们再也会不去以前的幸福日子了。江南七省的盟主有什 么了不起,你照样是个人,娘端给你的一杯药茶就气疯你了……那天我送你的一刀, 只是给你个教训,雷家不欢迎你。” 看见他的拳脚相加,陆瑜居然照单全收了,那黑暗中坐着的人陡然大喝一声: “雷菲,住手,你什么时候变的如此蛮不讲理……” 雷菲骇然回过身来,指着他惊叫起来:“爹,你……你……怎么在这里。不, 不,那外面那个是谁?” 那人阴沉着脸道:“我是真的雷怀瑞,现在你母亲身边那个是我的堂兄所扮, 易容之术不足为奇,也许我当年治理雷家,过于严苛,子弟发现不妥,也不敢有怨 怼。只是可怜了你母亲——为救你我的性命不得以受他胁迫,与之周旋,而你还糊 糊涂涂的。 原来闹出这么多事,雷利民是为了雷府主人的位子和陆家几代看守的宝藏,他 料定我不会同意以你母亲作饵。如今,他得到宝藏的秘密,戒备放松,该我们反击 了。“他看了一眼迷迷糊糊的儿子,又扫向面色苍白的陆瑜…… “你是说,娘知道”雷菲恍然大悟。 “雪屏是个忠诚的女子,她那日那么对你,一定是受堂兄胁迫——为得宝藏, 他一定是用我们父子的命要挟她。你应该相信她不是个贪财的女人。” 雷怀瑞扶起陆瑜,意味深长得说道。 可惜,陆瑜的头同心口一样的痛,痛得刺骨。昏暗的牢房顿时旋转起来…… 陆瑜再清醒过来时,已躺在一间窗明几净的大屋里,雪屏清丽柔美的目光注视 着自己的眼睛。好似怕惊散了这得来不易的美梦,陆瑜轻声道:“我可不可以随便 说话?” 雪屏嫣然笑道:“让我先说,那天害你吃苦了。为了救怀瑞和雷菲的命,我不 得以而为之。雷怀瑞是个真正的君子,这么多年来,他从没有要求过我做任何事, 他一直说,要么等到我一整颗心,要么他宁可做我的兄长,一直保护我。雷菲是他 同前任夫人的孩子。前些年,我的的确确恨你入骨,我也知道你寻了我16年。直到 雷利民故意放出我在雷府的风声,引你入关。我真是不希望你来,可你还是来了。 那天你进门时说的那些话,让我怎么也恨不下去了。可是为了救怀瑞和雷菲——我 只好惹火你,逼你说出藏宝诗来。现在雷利民已经被擒了” 望着她玲珑通透宛若冰刻玉琢而成的面庞,陆瑜提心吊胆得问道:“我是不是 变得你都认不出来,那天你就把我当陌生人看了半天。” “你还是当年的孩子气”雪屏叹了口气,很温柔得抚摸着他的双鬓和清俊帅气 的脸庞,笑道:“我那天没认出来,是因为我还存着一丝希望,希望能气跑你,可 你罗罗嗦嗦说了一堆,让我也没法了。” 后来,菲儿刺了你一剑,我真担心他害死了你,地牢里又没药…… “没关系的,你的名字是最好的药”卫迪乐呵呵得从窗口探进头来道:“每次 他快不行了,我就会说了——还没见到雪屏姨,怎么能去死呢。这药百试百灵。” 雪屏灵透雅丽的双眸里泛上一层薄薄的雾气,脸也湿热起来…… 看见陆瑜同雪屏的手紧紧握在一起,卫迪冲陆瑜挤挤眼道:“陆叔叔,你的苦 日子结束了,以后我一个人闯荡江湖,我一定会想你的。” 陆瑜还未应声,身后的雷菲却急道:“我正好要去闯闯,咱们一同去。” “你?这大少爷?”卫迪撇撇嘴道:“你是让我一路伺候你吃饭刷洗呢,还是 为你牵马喂马?” “再说,你这人心眼不好,搞不好一言不和,晚上给我一剑,我可没陆叔叔命 大,也没有百试百灵的伤药等我,还是分路走,安全些”卫迪曳曳道。 “等等,我改还不成么”红了脸的雷菲随后追去。 看见他们蹦蹦跳跳跑开,陆瑜温柔的笑道:“屏儿……你可以放开我的手了, 手快给你捏断了。” (全书完) ---------- 转自21世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