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孔雀河谷 魏青龙先是听那青袍人说话不俗,又见他摘下竹笠,一脸雍容之态,庞眉大眼, 举手投足颇有渊深海阔的气象,心知此人绝非寻常艄公,魏某七八日来不曾留意, 险些走眼,连忙进礼道:“请教这位老丈……” 这位青袍艄公放下桨来,仰头呵呵一笑。对面另一位身穿蓑衣的艄公抬起头来, 目光中半是戏谑,半是认真,问道:“魏小友,果想知道眼前这位老丈是何人么?” 魏青龙垂着双手,很是谦恭,答道:“是。”披着蓑衣的艄公袍袖一抖,手指东方, 笑嘻嘻道:“那好,魏小友耐心听着,且听老夫替他慢慢唱来: 现如今船上老汉,十年前人称‘黄鳝’, 也曾做西夏国王,手里提精兵百万。 滚龙袍兮紫金冠,尊姓李名唤秉常, 那时节最是仓惶,燕重天挥师西上。 宋夏国两军交战,朝野间乱成一团, 怎想到黄雀捕蝉,李东门逼他禅让? 从此后退隐高山,遨游这大漠江汉, 快乐于无牵无绊,往事兮不堪回望!“ (作者按:此“诗”所言之事,与燕重天、李东门等人物,详见拙作《缓缓舞 剑天穹》。也是长篇,系本书之前传。) 魏青龙惊诧得合不拢嘴,半晌才期期艾艾道:“原来这位老丈……前辈,竟然 是……”那位青袍艄公年约四五十岁,面带沧桑,抚髯浩叹,远看那高耸的铁门关, 缓缓道:“听米蓑衣一席话,当真惹得我这亡国人是‘试登西楼望,一望头欲白’ 矣……” 魏青龙见他提到“米蓑衣”三字,又是无比怔愣,船尾那位艄公脱下蓑衣,露 出一身白袍,袍袖飘飘,鬓发皓然,望着众人哈哈大笑,全然是一股放浪形骸之态, 说道:“魏小友你不用问,老夫自报山门,告你一串名头,大宋国举世之人称我米 癫的便是,老夫又唤米襄阳、米南宫、米芾、米蓑衣,不远万里,来寻这位张真人 的仙踪,也可谓不辱使命了……”魏青龙肃然起敬,又是神情局促。 只听张无梦道人微微笑道:“魏英雄,这两个老叟游戏之言,汗漫之语,只可 姑妄听之。你三人去那回鹘国都,尚自珍重。贫道赠你一柄宝剑,也不枉相识一场。” 取出一柄黄澄澄的短剑,一尺来长,熠熠生辉,递给魏青龙,目光如炬,说道: “这宝剑名曰‘黄梁剑’,又曰:”离幻宝剑‘,或可照耀你在回鹘国的功业前程。 虽不是斩铁如泥之器,也有些治心醒目之功……“魏青龙焉敢推辞,连剑鞘一齐恭 恭敬敬地捧住。张无梦道人面目慈祥,又凝眸望了燕寒光一眼,再不多言,举身轻 轻飘起,已到孔雀河对岸,顷刻间身影远去,径往那西南的昆仑山方向。 燕寒光连叫几声张爷爷,流下泪来。李秉常和米芾二人望着张无梦的背影,咨 嗟叹嘘一回,也与魏青龙等人道别,放开舟楫,向着秀美的孔雀河下游,漂漂荡荡 而去。魏青龙把黄梁宝剑插入剑鞘,揣在怀里,将燕寒光背了起来,珠雅在一旁听 这几人对答,听得晕晕乎乎,而今还是如坠云雾,不明所以。 魏青龙背着燕寒光,把青铜刀搁在马鞍上,一手牵着紫骝马,胸中犹然非常感 慨,边行边说道:“珠雅,你可听懂那位名叫李秉常的青袍艄公,是甚么人?”珠 雅轻轻把头来摇。魏青龙叹喟道:“说了你也会吃惊,原来这位老丈,便是十二年 前的西夏国惠宗皇帝……” 珠雅双眸闪光,极是惊奇,道:“你说那位替咱们撑船多日的艄公,居然是当 年的西夏皇帝?”魏青龙道:“咳,我只听那米老先生如此说,不知真也不真?看 来多半是真的。”珠雅极力回想那艄公模样,微笑道:“倘若果是真的,咱们这番, 实是一场奇遇了。不知那个米老先生又是何来历?”魏青龙顿足道:“魏某万万没 料想到,竟然在异域他乡相逢此公,这米老先生是我宋朝大名鼎鼎的一个奇人,书 画大家,世人称他米癫,当今有‘苏、黄、米、蔡’之誉,即苏东坡、黄庭坚、米 芾、蔡襄。他也自称米蓑衣,他随手画一幅丹青,价值千金……”魏青龙只没说出, 他昔日曾在汴京一位大臣府中,盗过一幅米芾米襄阳所画的《潇湘烟雨图》。 珠雅听了,点头道:“我回鹘国也屡有苏东坡的传闻,想不到这米老先生竟与 他齐名当世……”眸中流露钦敬之色。两人想起那个道人,闲云野鹤,来去如风, 只知他姓张,居然有如此两个人物甘愿做他艄公,委实玄乎,真是怪事,不禁心中 骇然又有余惊。 沿着幽深的孔雀河峡谷行了十几里,水势愈发湍急,好似无数滚瓜涌来。两岸 宛如斧削,耸入云霄。珠雅姑娘又用网巾遮起脸庞,只露出美丽动人的眸子。燕寒 光趴在魏青龙背上,一双黑眼睛骨碌碌转动,东张西望,这种地势他从未遇过,这 种景象也从未见过,又好奇又担心。三人穿行于峡道,仿佛有置身世外之感。耳中 只听得水声,和风吹木叶之响,偶尔有几只鹰雀倏地飞过,都要令人吓一大跳。魏 青龙惕然想道:这铁门关隐藏于崇山峻岭之中,当真是个险隘,实至名归,足可称 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了。 又行一阵,果见两山夹峙之处,高高地矗着那座雄关。来到铁门关前,脚边一 块石碑,刻着颜体的“天下最后一关”六字,旁边悬崖绝壁上雕有“襟山带河”四 个隶书大字。关上有楼,朱红柱子、七彩窗檐的两层高楼,想必便是唐人岑参曾经 登临的“西楼”。回鹘守军略作盘问,料是寻常百姓,放他三人过关去。 魏青龙背负燕寒光,和珠雅登上公主峰俯视,只见漫山遍野都是高大茂密的香 梨树,这香梨又叫翰海梨,是回鹘国独有的品种,可惜早春之时,未有成熟的果实。 公主峰上有两座坟墓,传说是古焉耆国公主左赫拉和牧羊人(亦有说宰相之子)塔 依尔,因爱情双双投崖殉身而埋葬于此。过了铁门关,魏青龙思潮起伏:老子和小 兄弟西行,来此回鹘国,说不清有几万里征程,头尾几乎将要一年,沿途艰难困苦, 险阻重重,不知当真是否最后一关? -------- 起点中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