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异域 夜幕深垂的时候,海是安静的,仿若也入了梦般。海潮缓缓的荡漾,便若是母 亲的摇篮,直要将人荡入甜梦里去。一只孤舟,凄凄的飘在海上,破帆无桨,死气 沉沉的有若海中的幽灵。 这便是那些在厉纠武手下逃得性命的倭寇船只。由于突然遇袭,仓促之间众人 不及收拾,于乱军之中抢得一条渔船,逃得性命。待得船入深海,众倭寇心中稍安, 腹中饥渴,这才发现众人只顾得性命,竟无一人记得携带口粮饮水。尚有几名手脚 利索些的,也只顾得拿了几包金银。众倭寇面面相觑,作声不得。 为防掳得的妇女逃跑,也为方便出海,倭寇早将那些女子分几船关押,此船上 便有三四女子,俱捆绑结实,口中塞了麻核,防其咬舌自尽。其中一女子腹部隆起, 身怀重孕,正是厉纠武之妻张氏新梅。 张新梅被劫后,为防受辱,本待就死,却被倭寇防范定了,便是死都不能。那 些倭寇见她有孕,也不来对她怎的,直将她带到营地,与其他妇女关押一处。其时 倭寇本国战乱频繁,人口剧减,又兼琉球岛(今台湾,时为海盗集散地)上女子卖 价极高,倭寇抢掠女子,除了满足自己的淫欲,便是或带去琉球,或带回本国,摇 身变成人口贩子,大赚肮脏钱。 那营地内有倭寇三四百人,俱是吃了败仗的倭寇纠集而成。其时倭寇大势已去, 这些倭寇商议定了,一路抢掠到海边,就便出海回国。却于途中被戚家军大杀一阵, 死伤惨重,所虏得的财物女子,损失大半。张新梅时运不佳,未能逃得性命,被倭 寇押着一路南下,径入了福建,后又经辗转,终是被关在这海边渔村的渔船上。那 晚厉纠武挥军攻打渔村时,张新梅就在船中,听得喊杀声一片,不知外面情景,只 吓得和那几名女子挤成一团。也只能叹张新梅流年不利,倭寇偏只夺了她所在的这 艘渔船逃跑,其他船中所关押的女子,俱被厉纠武救护出来。阴差阳错之下,两人 就此天各一方。 于海中几日下来,众倭寇只能靠捕鱼充饥。船上无法生火,倭寇便生撕活啖。 初时也分给这几名女子几尾鲜鱼,为求活命,无奈下那几名女子也都勉强下咽。 张新梅身怀重孕,于船上早已是吐得不行,闻得鱼腥,更只恨不能把苦胆都吐将出 来,哪里还吃得下去。倭寇也不来管她,后几日渐入深海,捕鱼困难,每日但得几 尾,都被倭寇分了去,哪里还有得给那几名女子吃。张新梅几日滴水未进,又兼几 月来不曾将息得好,这时气息焉焉,眼见得不活。倭寇自顾不暇,哪有空管她死活, 任她卧在角落里。 这渔船本就破烂不堪,更兼得破帆无桨,茫茫大海,众人如何求得活路?不几 日,倭寇变得焦躁起来,先是言语冲突,后来竟动起手来,冲突之下,杀死两名倭 寇。眼见得鲜血流出,渴得不行的倭寇俱都扑到尸体上饮食鲜血,其残忍直如野兽, 不忍直视。 后一日,再不曾捕到一尾鱼,众倭寇开始生食尸体。有一名倭寇割得两块肉, 丢入舱中给众女子食用。众人哪里敢碰,早吓得出不得一声,挤做一团,多时不曾 饮水,连眼泪都没了,便是哭都哭不出来。 一名倭寇一时性起,捡起地上生肉,一把抓住一名女子的头发,将肉伸到其嘴 边,口中喝呼连连,显是命其食用。那女子紧闭了嘴,再不敢张。那倭寇叫得几声, 一时性发了,对着那女子拳大打脚踢,状如疯狂。其余女子早已被倭寇欺凌得够了, 哪里敢来相帮。 一阵拳脚下来,那女子眼见得要被活活打死,只听得舱外倭寇哇哇怪叫,欢呼 连声,那倭寇停下手脚,转出舱看时,只见得众倭寇欢呼雀跃,更有数人除下长衫 向着远方连连挥舞。 远处隐隐可见得一个模糊黑影,似是一艘大船。众倭寇喜出望外,其中数人便 以手代桨,向着船划去。那船似也发现了这只孤舟,不消片刻,已经靠了过来。 那船极大,渔船和其一比,直如山间一石。船上三桅两帆,帆与船头俱呈三角, 船身两侧更有十余巨桨斜斜伸出,船身涂着未见的奇怪符号。 那船速极快,转眼便到眼前。船上水手叫喊数声,由于高度相差悬殊,众人听 不甚清。片刻间,那船下了锚,便放下小艇来,几名水手驾着小艇靠了过来。 众人这时看得分明,来人俱各金发碧眼,皮肤或黑或白,直如鬼魅,众倭寇闻 所未闻。那几名水手冲着倭寇哇哇喝呼数声,众人又不懂其说些什么,哪里敢作声。 那小艇划到近前,众人看得更是分明。其中一名水手靠近前来,欲登上倭寇船 只,伸出手来,想让倭寇伸手相扶。倭寇们见着那人颧骨高凸,眼窝陷下,双眼碧 绿,更生惧怕之心。那水手微微一笑,想是见怪不怪,嘴中低声说了一句众人听不 明白的话,意似安慰。 一名倭寇想是心中怕极,忽的大喝一声,抽出长刀,一刀砍断那水手伸出的手 臂,再出脚将其蹬下海去,就便合身扑到小艇上,呼喊一句倭语,对那几名水手砍 杀起来。 众倭寇听得分明,那人呼喊的是“杀了海里的恶鬼”。连日来众倭寇早已是心 神极度恍惚,这时经此刺激,凶性激发,纷纷抽出长刀,怪叫连连,对着那几名水 手痛下杀手。 那几名水手好心前来救护,谁知竟遭横祸,不及防备下,被倭寇如虎啖羊羔般 砍杀。艇尾掌舵的那名水手,眼见得变起突然,同伴接连被杀,急急的从怀中掏出 一件奇形怪状的物事,掏出火石敲击,引燃那物事尾部的火绳,瞄正了一名倭寇。 只听得如雷般的一声巨响,那物事喷出一阵烟来,那名倭寇一声惨呼,胸口爆 裂,跌入了海中。 众倭寇此时直如疯了般,纷纷大叫“恶鬼使魔法”,竟全都扑向艇尾。那水手 吓得脸色更白,手忙脚乱的掏出一包东西欲往手中物事填塞,却被倭寇齐齐乱刀砍 来,当场横死。与此同时,小艇吃不住尾部重力,翻倒过来,疯狂的倭寇俱都落入 海中。 大船上水手眼见得如此变故,纷纷取出一种长杆,瞄着水中倭寇,点燃火绳。 那长竿也如先头那水手手中物事般发出巨响,喷出一阵烟来。水中倭寇纷纷痛 呼,恶人终有恶报,这批肆虐中华数年的倭寇,竟落得惨死海上。 说来数语,变故却在瞬时。片刻之前尚且安静祥和的海面,此时浮尸具具,鲜 血遍染,直如人间地狱。更有十数名状如疯狂的倭寇在其间扑腾呼喊,随着大船上 巨响,身体各处爆裂喷血,将场面渲染得更为骇人。 到最后一名倭寇死去,海上终于平静下来。大船上水手尤自不放心,又用长杆 对着渔船舱内喷射数次,方才停止。 海水尽被鲜血染红,数十具死状各异的尸体漂浮其上,惨不忍睹。 大船上水手冲渔船叫囔数声,见无人应答,遂有放下一艘小艇,载了几名水手, 划到渔船边来。几名水手手持长杆,小心翼翼的登上渔船,先头几人对着船舱又喷 射了一阵烟雾,剩下几人手持长杆,进入了船舱。 舱内本有倭寇劫来的那几名女子捆绑在内,受得刚才那一阵喷射,早已死去。 几名水手进得来,四处查看一番,其中一人将散在舱内的一个小包打开,几小 块金银散落出来,正是倭寇劫来的财物。那水手见财起意,一边呼唤众人,一边将 金银向怀内揣去。 其余水手一见,也各自于舱内翻寻。倭寇逃亡匆忙,哪里携得几多财物。众水 手于舱内各处翻寻,也只找得些微金银,又于尸体中翻找。其中一名水手翻过一名 尸体,但听得那尸体“唉哟”一声,竟自醒转过来。 那人正是张新梅。其时她早已昏迷,自蜷在舱内一角。刚才的变故全然不知, 更不曾移动一下,那几阵要命的烟雾由于角度问题,都不曾沾着分毫,竟捡得一条 命来。此时被人翻动,模糊醒转,睁眼看时,却又看不分明,却待张口说话,虚弱 过度,又昏了过去。 众水手眼见得还有活人,且是有孕昏迷的妇女,没了一丝反抗之力,也都去了 防备之心,再将舱内仔细搜寻一番,抬着张新梅登艇回船。 那艘大船内之人,只不过是西方另一大国的航海士。其时西方各国航海盛行, 多有人航海冒险,为探索传说中的新大陆而穿梭于大海之中。更有一批贪利的西方 商人,携自己本国特产,到新发现的大陆中与其中居民交换特产,谋取暴利。这艘 船上的航海士,便是去倭寇居国日本商贸的。只因各国风俗不同,长像各异,倭寇 们未曾见过,便将其误为是鬼,又兼众倭寇于海中辛苦数日,心神恍惚,竟被刺激 得疯狂,引来杀身之祸。 其实西方各国航海冒险之人,大多都是心地善良之人,不愿在异地招惹是非。 但其国家技力强大,钻研制作各类器械,防身绰绰有余。开先那会发出巨响, 喷出烟雾的长杆,他们呼为火枪。于杆内填充火药弹丸,点燃火绳引发火药,利用 火药爆发的冲力弹出弹丸,其冲力破金断石,威不可当。只是每发一弹,必要往枪 膛内重填火药弹丸,才能再此发射。不然那艇尾水手接连发射时,倭寇哪里抵挡得 住。 张新梅被抬上大船后,众航海士见得是一名昏迷的妇女,又重孕在身,急命船 上医师医治。其时西方医疗水平已自极高,医师看时,知是虚弱过度,自将张新梅 带去调养。 其时琉球岛为海盗聚集出没之处,过往商船不敢轻易接近。这些航海士不愿多 惹是非,驾船入到深海处,远远的绕过琉球,宁挨着多走些路程,躲过海盗,向日 本进发。 张新梅于船上调养得数日,身子略微好转。又见众航海士对己悉心照料,和颜 悦色,虽觉其人面貌怪异,却心地善良,心中也却除了惧怕。怎耐双方语言不通, 指手画脚也无法沟通。张新梅眼见得大船一日日行驶,不知去往何方,心中好不焦 急。 再过得数日,张新梅身子大好,正于自己卧房内枯坐无聊,忽听得甲板上众水 手欢呼出声。走出甲板看时,大船前头,往日无尽的海水,如今被一块黑色长条横 切开来。众水手齐声呼着一个词语,更有人将各类物体抛上天去。张新梅虽然言语 不同,但也知得他们呼喊的是——“陆地”。 日本自推古天皇立位至今,已逾千年,今正亲町天皇继违,改号天文。然千年 的天皇统治,早已到了没落的时节,册封于各地的大名(诸侯)经历十几世的世袭, 对其领土的统治早已是根深蒂固。日本的领土统治权,早已从天皇的手中转移到了 这些逐渐强大起来的大名手中。诸多大名之间为争夺领地,互有战争。深居京都的 天皇,直如佛堂的神像,空余了一副威严的外貌,又岂会被各地拥兵自重的大名真 正放在眼里。京都富丽庄严的皇城,仿似深秋老树的枯叶,在冷风中飘摇,随时都 将坠落。 被航海士救得性命的张新梅,随着他们来到了这片从未曾听闻过的大陆,她的 命运又将如何? -------- 起点中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