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厉抗出世 日本其国身份等级制度极严,且重武轻商。各地最高统领为大名,大名之下有 国主,城主,俱为大名辖下。大名至城主之下,各统辖官阶不等的武士数人,居住 之地,呼为城。城中各设重兵守把,百姓不得擅入。其余流浪武士(浪人)、百姓、 商人等,于城旁另辟地理便利之处,集聚而居,呼之为町。 武士因官阶不等而分身份高低,高身份之武士手下,又另收募一批武士为其所 用。各武士多为世代相袭,拥有自己引以为傲的姓氏。浪人与普通百姓,明令其不 得有姓,只能有名。姓,成为一种身份的象征。而身份崇高之人的姓,则更成为权 利的象征。 张新梅随着航海士登陆之处,呼为府内町,地处九洲国境。其时日本各处俱以 国名划分(与今之省份类同),九洲位于日本西部,为西方冒险家最先发现之处。 府内町紧邻府内城,为大名大友义镇居城。大友家于此定居已历十余世,至义镇, 家中武有户次鉴连,文有臼杵鉴速,更兼大友本人着力与西洋商人商贸往来,家中 日益强盛,府内一带,隐隐已成九洲重镇。 航海士们下得船来,在船长的指挥下搬运货物,各自忙碌,无人照管张新梅。 张新梅自下得船来,眼中所见俱与己所知不同,心中惶恐不安,见得水手忙碌不休, 自己又语言不通,只好呆立一旁,默默无声。 正自彷徨间,肩头被人轻轻一拍,回头看时,认得是于船中一直照顾自己的随 船医师,正立于身后对己微微而笑。张新梅一路来与他最熟,虽然语言不通,但知 其人最是和蔼,也颇受船中众人尊敬,挤出一丝笑来,对他点头示意。 医师伸手示意,遥指不远处的房屋,示意张新梅随他过去。张新梅抬眼看去, 那房屋不大,却精致,与旁其他房屋倒无甚不同之处,只于房顶立一木制的“十” 字标志,略显突出。 那房屋四面墙上俱开得有窗,屋内光线充足。张新梅随着医师走进房中,见得 一排一排的长椅整齐排列,当前正墙上悬挂了一个巨大雕像,刻着一人双臂被钉于 一“十”形木板上,头脑低垂,双脚交叠,状甚痛苦。那医师走到雕像下,右手在 胸前虚划几下,垂首闭目,口中喃喃低语,状甚恭敬。张新梅旧时也曾随父母进过 佛堂,烧过高香。虽然医师所参拜的雕像自己从未见过,但其恭敬神情却与佛堂内 善男信女无异,心知此处必是西洋佛堂,那雕像必为佛像,慌忙跪伏。 那医师默祝已毕,见得张新梅跪付在地,欢喜无限,忙将其扶起,右手于其面 前虚划数下,口中又是喃喃低语。张新梅茫然呆立,任其施为。但听得那医师低唱 一声“阿门”,双眼期待的望向张新梅。张新梅也学着他的强调,吞吞吐吐的跟了 一句“阿……门”。那医师更是欢喜,双手捧住张新梅双颊,伸嘴就欲向其脑门亲 去,张新梅吓得面容失色,大叫一声,转身向外逃去。那医师微微一怔,忽醒得自 己过于失态,呵呵大笑,随着张新梅的身影追了出去。 其时西洋信奉基督教义,认为其为世界正统大教,其教下信徒极多,更有多人 随航海士出海,欲将其教意传播各地,以为发扬光大。这些教徒多曾学医,能自救 救人,广受航海士欢迎,呼之为“传教士”。几年前几名传教士于此处修建教堂, 学习日本语言,传播其教意,这名医师便是其中之一。后随商贸船只前往大明,今 次随船返回,替换本处传教士回国的。传教士自有其清规戒律,然西洋人性格开明, 不拘小节,不省得我大明风俗,竟欲向张新梅施吻额礼,怎不将张新梅惊得半死? 张新梅惊惶之下,不及看得仔细,闪出门来便撞入一人怀中。那人怒喝一声, 反掌将张新梅推倒在地,就便抽出腰间长刀,踏步上前欲对张新梅下手。 随后跟出的传教士见得此情形,忙出声阻止,横身在两人之间,对那人躬身一 礼,口中用生硬的语言与那人交谈起来。 张新梅倒在地上,眼见得那人着一见鲜亮宽大的衣裳,手脚关节处捆绑了护带, 腰带上悬佩长刀,头顶正中的头发被剃得干净,余出两侧的头发全都向头梳理整齐, 于脑后扎成一处。装束怪异,与倭寇直有几分相似。张新梅哪里知道,这便是日本 国身份尊贵的武士。 那武士眼见得对传教士颇为忌惮,还刀入鞘,对传教士也是躬身答礼。两人交 谈得数语,那武士怪异的瞧了张新梅几眼,分开围观人众,大步离去。 传教士眼见得那武士去得远了,转身欲扶起张新梅,却见张新梅双手捂定了腹 部,蜷于地下翻滚,口中痛呼出声,额上微见汗迹,传教士慌得蹲下去照看。那传 教士虽通得医理,于妇科上却不甚了了,正不知如何下手,围观的人群中挤出两个 年老的妇女来,将那传教士挤到一边,扶定了痛得打滚的张新梅,冲传教士叫道: “她要生了,哪里有干净房间?” 传教士擦擦额头急出的汗,道:“有,有,有。教堂里面,房间,多。” 那两名老妇对人群里招呼两声,几名年轻健壮的女子过来,将张新梅抬进教堂 里去,那传教士也想跟进去,被一名老妇堵在门口,道:“女人的事情,你个大胡 子鬼跟来做甚?守在门口,让你的神保佑母子平安吧。”说完,将门一关,把众人 全关在了外面。 围观人众听得这话,俱都笑起来。传教士转过声来,用生硬的日语向众人道: “让我们一起向上帝祈祷,请他赐福给那可怜的女人吧。”围观众人个个讪笑几声, 四处散去了。 传教士叹一口气,用右手在胸前虚划十字,低首闭目,默默祈祷起来。 张新梅腹中孩子未曾足得十月,本是不待就生。却被先头那武士尽力一推,动 了胎气,引发得早产了。想那张新梅怀着这孩子未及三月,便被倭寇劫持,从浙江 一路辗转到福建,再出海直至日本。一路来未曾调养得好,身子早是虚弱。这一来 便是凶险得紧,稍有不慎便有性命之攸。饶是那两名老妇经验十足,也竟忙了个多 时辰,张新梅直痛呼得喉中出血,昏厥数次,这中华的孩子才停了折腾,伴着一声 清脆的婴啼,经两名日本妇人的手,降生在这西洋人建筑的基督教堂内。 张新梅艰难诞下一名男婴,所幸得母子平安。张新梅过于虚弱,起动不得,传 教士就于教堂内安排房间,任其母子居住,每天按时送来食物,町中居民常有些心 肠好的年老妇人过来看视,偶尔也赠些食物给张新梅。又见张新梅身子虚弱,奶水 不足,便抱了孩子到町内刚诞下孩子的妇女家分些奶水。苦于语言不通,张新梅无 法与其沟通,只能闭口不言,唯微笑致谢而已。 传教士虽来自西方大国,然而身处异地,又无家产货物,其衣物饮食俱靠信徒 捐赠供给,生活也颇为清苦。初时也安排些滋补物品给张新梅食用,后来渐渐的也 是捉襟见肘,无法可想了。张新梅于海上靠了这传教士才捡得命来,现在又投靠于 他,并不敢有些微怨言,只恨自己身子虚弱,起动不得,不然多少也做些打扫事务, 略尽些心意。 过得数日,张新梅身子渐有起色,看看到了孩子满月,张新梅便按戚继光所取 之名,将孩子取名厉抗,表字平之。正自逗弄着厉抗,念及远在天涯的丈夫,不知 何日才能再见,心中悲苦,不由得落下泪来。独自伤心了一阵,忽然省得,月余前 自己乘坐传教士的船只来到这里,或者可以再搭乘那船回国也未可说。念及此处, 心中激荡,抱着厉抗走出房去,正迎着那传教士。张新梅心知两人语言不同,难以 明意,扯了传教士的衣袖往外便走,欲将传教士带至船前,希望其能明了自己的意 思。 张新梅记得清楚,那日来时,码头正对一条街道,教堂就在街口坐侧,出门便 可望见那西洋大船泊在码头上。哪知出得门来,眼前一片豁然开朗,码头上连艘渔 船都不曾见,哪里有那西洋的大船? 张新梅哪里知道,那西洋商贩船只卸下货物后,满载了本地特产,于第二日便 离开了码头,驾上了归国的旅程。那传教士是来替换此处传教士的,故此了留下。 莫道那时张新梅才刚刚诞下厉抗,身子虚弱出不得海。即便她能出得海,众航海士 又愿意带她去时,双方语言不通,这船快帆巨桨,不需在大明港口停靠补给,直放 东南亚,径回欧洲本国,张新梅依然只落得个流落他乡。 此时张新梅眼见码头无船,虽不晓得个中曲直,也知得自己怕是难回故土,心 中凄苦,抱着厉抗默默垂泪,返身回到教堂里去。 那传教士困惑的挠挠头发,看看码头,再看看悲泣而去的张新梅,似乎略有所 知,便待上前安慰,却念及双方语言不通,只得摇头作罢,自去了。 如此之下,张新梅终是断了归国的念头,于此安定下来,专心养育厉抗。 PS:1543年9 月23日,3 名乘坐中国船只的葡萄牙人因台风的影响而漂流到了 日本九州鹿儿岛南端的种子岛。之后,葡萄牙商人也接踵而至。1549年8 月15日, 天主教耶酥会教士圣。弗朗西斯。沙勿略等人从印度的果阿搭乘一艘中国船只到达 日本的鹿儿岛,开始将天主教传入日本。自此,日本开始形成西学的初创时代—— 南蛮学时代。 日本在中世纪以后频繁的内乱,使西方人得以趁机而入。因为,这种内乱一方 面使中央集权体制趋于瓦解,使日本“直至16世纪最后二三十年,一直没有一个有 效的权威去阻止外国人进入这个国家”(L。L。艾哈买德:《远东通史》,新德 里,1981年版,第245 页),另一方面倭寇猖獗,从而破坏了中日之间正常的“勘 合贸易”,使葡萄牙人充分起了以中国丝绸交换日本的白银这一有利可图的买卖的 中间商的作用,进而是西方传教士如影随形地在商人之后进入了日本。 -------- 起点中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