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忍者 秋天的时候,暑气已在慢慢的消散退去,阳光也会变得一日比一日温和起来。 同时,若年成好,秋天谷物大熟,明年一年的食物便就不用愁了,今年也便可以好 好休息一下了。这样的光景,最是适合出游,当然,也适合出兵。 稻生平原上,两军对垒。双方阵势已然列定,铁骑足轻井然有序,行伍齐整。 如林般裸露的枪尖在明亮的日光下,闪动着令人不安的光芒。进攻的号角吹响起来, 骑兵们策动胯下战马,挥舞起手中的武器,足轻呐喊起冲锋的口号,高举了手中的 长枪,在铠甲铿锵中整齐的列队前进。 其时日本国人极重武士精神,除“忠、勇、忍”之外,最是讲求光明正大,两 国交战,多是约定日期地点,列好阵势,双方将士鼓躁奋勇,以定胜负。 双方的先头部队很快便就交锋,两队骑兵在高速的前冲中狠狠的撞击在一起, 当头的重骑在如此巨大的冲力相交之下,根本未曾交手,便就硬生生的撞死当场, 其后的骑兵蜂拥而上,很快的交缠在一起。未几时,双方为数最多的足轻队伍,也 混战在一起。一时间稻生平原上马嘶人喊,血流遍野,翻成人间地狱。 战场上发出的巨大声响,直传到几里开外,方圆百里的人家,早已听闻交战的 消息,害怕战火牵连,纷纷远遁逃避开去。而在战场不远处的小山上,最高最大的 那棵老松树杈上,却坐了两个十来岁的少年,津津有味的偷窥着战场上的情景。 当先骑坐在树杈上的少年,约摸十五六岁,长得粗眉大眼,身子颇是壮实,秋 日的天气已自慢慢变冷,他却只着了一套粗布短衣,也不扣,自敞开了胸,胸前缀 了一个十字形的饰物。下面围了条狼皮裙子,光了双脚,腰上用稻草捆绑定了,插 着一把短刀。 坐在那少年后面的,年纪略长,似有十八九岁模样,面容古怪了些,前额上两 条深深的皱纹,眼睛又凸又大,尖嘴猴腮,倒有几分猴子模样。他身子显是不如头 先那少年般壮实,着了长衫,戴了短斗笠,腰间也插了把短刀,正骑坐在那少年身 后,双手抱定那少年的腰,一边观望战场情况,一边嘴里念叨不休。 这两名少年,正是厉抗与日吉丸。 自二人毁坏佛像之后,事态发展果不出日吉丸之所料。前田利家将厉抗之母张 新梅安顿在自己居城旁的町内,拨给钱粮住所,好生照顾。日吉丸被饱打一顿后, 便就偷了家里的一贯永乐钱(当时货币,铸钱,一枚呼为一文,一贯约摸一千文上 下,以绳串之),便就连夜逃了出来。在厉抗家中呆得几日,和厉抗每日只说真个 要出外流浪,厉抗之意,有几分想随了他去,却又舍不得母亲。张新梅听得厉抗提 起,心中自寻思了几日。眼见自己衣食无忧生活安定,只怕真个要在日本呆上一世 了,这里乱世纷扰,不若任儿子出去打拼一番,若能真个谋得些微前程,也不枉了 这阴差阳错的来日本一遭,只怕日后机缘巧合,儿子尚能回中华也未可知。日吉丸 虽然年幼,却历来急智百出,两人在外,想来也必能逢凶化吉,如此想来,虽是万 分舍不得,也忍痛让儿子与日吉丸一同去了。 两人在外直流浪了三四年,足迹便布京都尾张三河美浓等处,直将日本中部走 了个遍。两人小小年纪,在外流浪,厉抗毫无经验,多得日吉丸聪明伶俐,将身边 仅有的些微钱财购买些物件,就于路途中货卖。他口齿便给,倒颇有些获利,两人 衣食倒能无忧。初时二人曾投靠今川家武士松下嘉兵卫门下当了养马的马夫,呆得 年余,多曾从那里学得些枪棒功夫,后因与士兵口角不合,殴斗起来,被赶了出来。 后来二人在美浓国境内遇见一伙浪人队伍,这伙浪人为美浓蜂须贺家族之人, 世居村中,因一直未有大名招揽,故未能入仕,就于村内构建工事,自成一派,不 服大名管束。为头之人名唤蜂须贺小六,最是勇武,多习得枪棒骑射,极受族人拥 护。 两人遇得蜂须贺小六后,便就欲投靠,蜂须贺小六见日吉丸面相怪异,言谈不 俗,有心试其能力,正逢此处两军合战,便就命二人前来刺探军情战况。 此时二人骑坐在这老松上,远远的观望,既不忧战火牵连,又能轻松完成任务, 心中大乐。日吉丸看得一会,便就嘴里念叨,指指点点,连说战场中的不是之处。 “你看左边那队骑兵,硬是要和对方的骑兵硬碰,如果冲到足轻中去,那才正 是如鱼得水呢。还有右边的主将,他不应该留那两支骑兵队在自己身边,如果自己 亲自率了这两支骑兵冲下去,自己队伍必是士气大振,奋勇之下,必得全胜。” 厉抗对这些行军打仗之事,本就半懂不懂,听得日吉丸如是说,不好接言,便 就点头:“你说的极是。” 只听得背后一声冷哼,一个声音冷不防道:“小小孩儿,竟然恬不知耻,空口 说白话,也不怕人笑话。” 两人居高临下,本是一览无余,若有人路过,自看得清清楚楚,不想竟有人来 到自己身后,自己竟然全然不知,此一惊非同小可,日吉丸“啊也”一声,差点就 摔下树去。厉抗一手扶定了日吉丸,另一只手扶定树杈,双脚收回踩定了树杈,大 喝转身:“是谁?” 只见背后树杈上立定了一人,着了紧身的黑色短打,用黑色头罩蒙住头脸,瞧 不清楚面容,背后插了长刀,双手抱胸,歪了头调侃的望着二人。 厉抗于搏斗技击方面比日吉丸强得许多,此时便就抽出腰间短刀,横在日吉丸 身前站定。只觉树杈虽是粗壮,却也摇摆不定,自己立足不稳,为何那人竟如站在 平地上般轻松。 那人显是没有敌意,见厉抗持刀相象,便伸一只手出来摆摆,道:“放下你的 刀,小孩。我和你们一样,看热闹的。” 厉抗尤自不信,日吉丸已又坐了下来,反手拍拍厉抗的屁股,道:“嗨,收起 来吧。他是忍者,人家如果要动手,我们早就死掉了。” 那人轻噫了一声,问道:“小孩,你胆子不小,知道我是忍者,竟不怕我?” 日吉丸笑道:“只要忍者大人不暴露身份,我们不妨碍忍者大人的任务,那么 你为什么还要杀我呢?” 那忍者呵呵大笑:“小孩,你很不错。不过胆子也太大了点。” 日吉丸道:“我胆子很小的,刚刚就差点被你吓得跌了下去。”一边说一边招 呼了厉抗坐到自己身前,又伸手抓定了他的腰,生怕自己摔下树去。 那忍者又道:“小孩,头先你说的话,好像自己很会打仗一样。” 日吉丸摇摇头,头也不回的望着战场上的情况,道:“我根本不是武士,怎么 去打仗?这些都是我自己平日里想的。” 那忍者嗯了一声,似觉这两人没什么奇特的地方,也自不再说话。厉抗好奇, 回头看时,只见他也目不转睛的盯着远处战场上两军交锋,目光中似有微光闪动, 心中大奇,却不敢发问。 此时战场上情势已变,左侧那支部队似已抵抗不住,正自缓慢的退却,右边阵 中的主将似乎是在发起最后的总攻,号角连连吹响,自己也率了那身边最后的两支 骑兵部队,冲入了战场。 只听得日吉丸大喝一声,在厉抗腰间重重的一拍:“不对!” 厉抗被他拍得疼痛,一边揉一边问:“什么不对?” 日吉丸指着战场上道:“左边,那里,你看。他们看上去好像打不过了,但是 他们退却的时候,旗帜不倒,阵形也没有乱。你看他们的足轻,好像是被打散了, 却好像在慢慢的排成另外一个阵形。” 那忍者又冷哼一声:“小孩又乱说话,要看就不要作声,不看了你就下去。” 话音未落,只听得左侧阵中号角连声,平原两侧的小山上片刻之间举起两处同 样的旗帜,一声震天彻地的呐喊下,两处小山上各奔下一支铁骑来。而原本看看即 将溃败的足轻,此时重组成了一个新的包围阵势,将右侧率领骑兵冲下来的敌军主 将包裹起来。战场中情势一下逆转。 日吉丸哈哈大笑,又在厉抗肩膀上着力一拍:“哈哈,果真被我说中了。”厉 抗揉揉自己的肩膀,微微一笑。日吉丸这几年的聪明之处,他早已是见得惯了。 那忍者盯着战场上看了一会,眼见得包围既成,情势已定,口中喃喃的道: “织田三郎,尾张的大傻瓜,却能打出这么漂亮的仗来,这个情报一定要向主公报 告……”转了身自待要走,忽然眼中精光一闪,对着二人道:“你们究竟是什么人?” 厉抗见他忽然语气不善,右手便就向腰间摸去,却被日吉丸偷偷伸手按住,就 听日吉丸答道:“我们便是这里长大的啊,偷偷溜来看打仗的。” 那忍者盯住日吉丸,缓缓的道:“普通人哪里有这么大的胆子,敢和我镇定的 说话?普通人又哪里能将一场战争分析得头头是道?不要骗我,你们是武士?” 日吉丸扯扯自己满是补丁的长衫,道:“大人,武士哪里穿这么破烂的衣服?” 扯着厉抗的手来,露出满手的厚茧,“武士哪里需要下田干活,干出满手的茧子来 哦。” 那忍者将二人端详了半天,道:“不管你们是谁,绝对不是普通人。不过你们 的确不像是武士,不然我必杀了你们。”停了一下,又道:“孩子,你很是聪明, 愿不愿意当武士,给大名效力。” 日吉丸摇头道:“等这里打完了,我们家人还要回来种田的,明天我还要下田 干活,哪里有空当武士啊。” 那忍者再盯了二人看了一阵,叹口气道:“小孩,你真的很聪明。我是松平家 忍者服部半藏,真心请你们去我们家效力。” 日吉丸连连摇头摆手:“不干不干,明天我真的要下田干活,远门我从来不出 的。” 服部半藏点点头,道:“那只能这样了,如果以后愿意了,请到骏河国来寻我。” 说完,左右看看,轻轻一跃,便跃至旁边的树上,那大树只微微摇得一摇,服部半 藏足下不停,连连跳跃,只几下,便隐在树林中不见了。 厉抗奇道:“日吉丸,你……”后面的话被日吉丸慌忙用手掩了去。日吉丸不 发一言,带了厉抗从树上爬下,走小路便行,不一时便走出山林,到了大路上。此 时四周空旷,便是灌木都不见有一株。两人顺路而行,日吉丸这才开口道:“好了, 这下不怕那家伙再回来了偷听了。” 厉抗见得日吉丸如此紧张,问道:“你说那个忍者?” 日吉丸道:“对啊,那家伙那么厉害,万一要杀我们,我们哪里是他对手。” 厉抗道:“但是他好像没有恶意啊,还请我们去他家当武士。噫,你不是最想 当武士的吗?” 日吉丸擦去额上的汗珠,道:“天,我哪知道是真是假。万一他只是试我们一 试,我答应了他,他反手便是一刀,那我们死得也太冤枉了。” 厉抗于其中关节处尚有些想不明白,日吉丸也细说不来,扯了他便就往蜂须贺 的村子跑去。边跑边叫道:“快走吧,要当武士,也不用急在一时,等我们有了本 事,自有人求了我们去当。总有一天,我猴子要成为日本最出名的武士!” -------- 起点中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