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风雨桶狭间 就在比武的当天夜晚,枪术教手大泽主水连夜出城,不告而别。不二日,探子 来报,大泽主水在美浓国稻叶山城中出现。所谓周游列国的枪术高手,原来不过是 齐藤家派来的卧底探子。 得悉次事的织田信长大愕,便就于居所内召见日吉丸。 “猴子,是否你早就知悉那大泽主水是细作?” 日吉丸直到此时,才听闻得大泽主水是敌国的细作,心念电转,脸上神色不动 的道:“正是知道他是细作,才会在席间要求与其比武的,只可惜主上下令撤去枪 头,不然,定要当场将其博杀。” 织田信长本待要问其如何得知,听得日吉丸如此说,心念忽转,问道:“哦? 如若我不是给予你们一人五十士兵,而命你二人单独对绝,你又待若何?” 日吉丸微微一笑,大声道:“那便就于席上怒斥其为细作,想主上定当挺丈八 长枪,亲手博杀其于席间!” 织田信长笑道:“你如何又知我定会亲自动手?” 日吉丸道:“主上性如烈火,疾恶如仇,且极爱用长枪上阵,席间早对那大泽 言论不满。若得知其是细作,定必亲手将其博杀。” 织田鼓掌大笑:“哈哈,原来你早就全盘算定。如若真由我来动手,我也定当 如你般胜他。” 君臣相视,俱都大笑。织田信长神色一凛,正色道:“猴子。” 日吉丸慌忙跪伏,眼见主上忽然变色,心中惶恐,不敢则声。 织田信长缓缓的道:“比武的时候,虽是阵中那足轻在喝呼指挥,但是真正操 纵整个阵势的,是你吧?” 日吉丸答道:“主上英明,是我在背后暗中操纵的。” 织田信长道:“你聪明伶俐,又胆识过人,倒是个当武士的好料子。”说到此 处,话锋一转,“只是你身份低微,有身无寸功,只恐有家臣不服。你还是先呆在 我身边,锻炼一阵再说吧。” 日吉丸心中大喜,磕头不已:“谢主上恩典!” 自此后,日吉丸服侍织田信长更是尽心,织田也对日吉丸与他人不同。前田利 家重得器重,掌家中枪术教手之职,厉抗比武中表现出色,升为足轻队长,统领的 便是比武中的那五十名足轻,俸禄也从原来的五贯升到十贯。厉抗将钱全部交到母 亲手中,添置物件,生活比前大是改善。张新梅眼见儿子出人投地,心中虽是欢喜, 然而想到乱世纷扰,儿子免不了早晚要上战场,心中担忧不已。 如是过得几月,看看天气渐热,樱花飘零,又到一年春尽时了。 此时的清洲城内,被一片阴云笼罩,人心惶惶,议论纷纷。雄霸骏河的大名今 川义元,统领二万五千大军,逼近尾张国境。据探子报告,今川义元亲率大军,打 着进京与三好家绝一死战,救护天皇的旗号,借道尾张,要织田信长率众开门迎接, 献粮草劳军。 织田信长大怒,当即回绝。今川义元便就挥军北上,几日间连下鸣海、丸根二 城,推进至桶狭间一带,清洲失掉屏障,更兼守军不过三千众,如何能在二万五千 大军中困守孤城? 由于清洲城内未传出任何消息,町内民众倒也不曾轻言弃家逃难,与平日般开 店做工,然而心下各自惶恐彷徨,多有甚者于家中收拾备细,但见不对,便就举家 外逃。 清洲城内,大小重臣心下也自彷徨不定,暗中商议,都言三千守兵如何对抗二 万五千之众?或有言降者,或有言退者,只是主上未绝,自不敢高声谈论。家中重 人,三日前便就齐集议会厅,单等织田信长议绝此事。 织田信长呢?这尾张的大傻瓜,在三日前听闻得此事时,曾重重的叹了口气, 仰头望着天变浮动的云彩,喃喃的道:“终于来了。”之后,便进入寝室,闭门不 出,大概是睡去了。这一睡,便是三日。 这日清晨,家臣们又齐集议会厅中,静等织田信长,而织田信长却独自在居所 的亭院内漫步,似乎对大敌压境丝毫不放在心上。重臣们心如火燎,日吉丸连催五 次,织田信长都答道:“知道了,去吧。” 看看挨到日头偏西,织田信长这才踱进议会厅来。家里第一勇武之士柴田胜家 不待织田信长落座,便磕头大声道:“主上,今川大军看看压境,还望主上早下退 敌良策!” 织田信长缓缓坐下,抬头看着天花板上雕花,漫不经心的应了一声:“哦……” 丹羽长秀接口道:“今川大军号称二万五千众,现已连克鸣海、丸根两城,势 不可当,已进稻生平原。现今无法阻挡,长驱直入,已到桶狭间一带,转眼就到清 洲。主上再不绝议,清洲转眼有卵石之危。” 织田信长依然抬头脑袋,从鼻间传来一声:“嗯……” 前田利家跪禀:“主上,清洲城在役士兵三千零七十四名,军马一千五百二十 ……” 话未说完,织田信长大喝一声:“住口!” 全场哑然,默敢则声。 织田信长环视一圈,冷笑道:“听你们的意思,我织田家必败无疑?” 三千对二万五千,胜算何在?众人跪伏在地,却不敢应声。 织田信长道:“我三日不出,就是不愿听到这些懦弱不堪的言语。想不到我家 中重臣数十人,敌人尚在百里之外,自倒吓破了胆。” 众人羞愧难当,跪伏了不敢则声。织田信长喝道:“我织田家,自祖上封于尾 张,历百年而不衰,争战几代,只有战死的织田,可曾有降敌的织田?在座诸位, 多有几世效力我织田家,如若认为我织田信长要弃城或投降者,但请离席,织田信 长亲送你离开清洲城。” 众人齐声道:“属下知错,绝不背反织田家族,愿随主上死战!” 织田信长点点头:“好!这几日你们都不曾休息好,这时还未吃饭吧?这便散 了吧,回去好好休息。”说完,不待众人说话,自转到后面去了。 众人面面相觑,眼见敌军压境,就便要战,也要商议一下是守城一战,还是出 城于平原上列阵对绝。如何不发一言,就便散了?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无法 可想,也只得自去了。 不一时,尾张大傻瓜织田信长无法克敌的消息,便传遍了清洲町,民众失惊恐 慌自不待言,多有弃家出逃者。张新梅心中焦急,儿子在城中守备不得轻出,自己 一个人又走到哪里去,只得耐下性子苦等。 当日深夜,织田信长忽然醒来,就于居所内呼唤:“来人。” 日吉丸苦苦思量克敌方法,此时还不曾睡,听得主人呼唤,慌忙整衣跑到身边, 跪伏问安。 织田信长道:“猴子,把灯点着,拿吃的来,拿酒来。” 对主上深夜进食日吉丸感到奇怪,也不好问,慌忙打点好,将酒食端上来。 织田信长边吃边问:“猴子,你自来聪明伶俐。现下今川大军压境,你有什么 办法吗?” 日吉丸答道:“主上,实力悬殊,我认为只有退避其锋,日后再图复兴。” 织田信长哈哈大笑:“连你都这么以为吗?难道我织田家真的就此没落不成?” 笑声转悲,竟有英雄没落的感觉。 日吉丸跪伏道:“主上,大丈夫能屈能伸,忍得一时之辱,待得机会,另有东 山再起之时。” 织田信长苦笑一声,将手中酒一饮而尽,道:“我织田家,从未有过贪生怕死 委曲求和之人,我织田信长可不愿做织田家的罪人。”将桌一拍,道:“猴子,拿 手鼓来。” 日吉丸微感诧异,又不敢问,忙将手鼓捧来。织田信长接过手鼓,长身而起, 就手在鼓上随意拍了几拍,鼓声清脆,在深夜中远远的传出。 织田信长大笑几声:“猴子,你只知你主公性如烈火,不遵礼法,却不知你主 公自幼也学得声乐和歌吧?来来来,看你主公舞上一会。” 织田信长随手击拍,在清脆悠扬的鼓点声中长身而舞,脸上一片安静祥和。这 是明知必死的表情,这是赴死前的绝别,织田信长且舞且歌,清朗嘹亮的歌声,伴 随着清脆悠扬的鼓点,撒遍清洲城的每一个角落。 “人生五十年,轮转变化中,短促如梦幻,天地之万物,无有不死灭……” 这是将赴战场的舞蹈,这是视死如归的歌声。日吉丸心知织田信长已抱必死之 决心,跪伏当场,泪如泉涌。此刻,这个被世人皆称为傻瓜的人,竟显得无比的高 大,直需仰视才能得见。 歌声转低,舞姿渐缓,鼓点低沉,织田信长轻轻的放下手鼓,对跪伏在地的日 吉丸大声喝道:“拿铠甲来,给我备马!” 日吉丸大声应喝,转身奔出。此时他已知织田信长已抱必死之心,要单骑闯阵, 以死捍卫武士家族的尊严。此时时间紧迫,不及通知居住较远的前田利家,只能呼 唤居所外守备的士兵,当夜厉抗当值,守备居所的正是他所统辖的五十士兵,一呼 便应。待得织田信长穿甲胄披挂上马之后,厉抗与日吉丸也已结束整齐,率那五十 士兵端坐马上。 织田信长环视一圈,点头道:“此去必死,你们无须如我般捍卫我织田家的名 誉,自散了去吧。” 日吉丸大声道:“主公,日吉丸愿随主公一战,绝不离弃!” 厉抗此时热血沸腾,也随着日吉丸大喊道:“愿随主公一战!” 织田信长点头道:“不愧是我织田家的好男儿。”停了一下,道:“若听闻我 战死,便就焚烧居城中所有一切,不得有一丝留下。”说完,大喝一声:“大丈夫 不要婆婆妈妈,去吧!”策马狂奔而去。 日吉丸与厉抗慌忙策马跟上,后面五十足轻急步紧跟,转眼便冲出城去。 守城士兵眼见主公轻骑出城,慌忙报告家中重臣。 织田信长持了丈八长枪,策马狂奔,直向桶狭间冲去。半个时辰后,听得背后 人喊马嘶,一队骑兵赶上,为头一人大喝:“主公,柴田胜家率二百骑兵随侍。” 织田信长头也不回,大喝道:“好,跟上!” 未几时,又一队骑兵跟上:“主公,前田利家率家中铁骑一百五十,随驾听调。” 如此不消片刻,家中重臣大多到齐,人马跑得发了,足轻哪里跟得上来,紧随 织田信长身后的只得千余骑兵。 一道闪电劈过黑沉的天幕,照亮这千余赶死英雄的不归之路。未几时,伴着震 耳的雷声,豆大的雨滴倾盆而下,仿若天公亦为他们赴死的决心而流下了泪滴。 长途奔袭之下,马匹已自吃不消了,织田信长停马稍作休息,下了一道命令: “旗帜全部丢掉,马匹伤了脚的全部放弃,只要有刀枪在身就可,全军全速前行!” 人生五十年,轮转变化中,短促如梦幻,天地之万物,无有不死灭。 千余人的骑兵,在狂风暴雨中狂奔不止,等待他们的,是今川家二万五千人的 大军。是生?是死? 桶狭间,夹于两山之间,因地而名。今川义元统领大军长驱直入,通过稻生平 原后,于此处略做休整。由于地狭不堪停军,今川下令,大军在桶狭间前后驻扎, 自领两千亲卫住扎桶狭间。如此一来,前后重军将自己包围定了,便是遇敌突袭, 也难近自己中军。更何况织田家不够区区三千兵力,此时只怕已是弃城而去,哪里 还敢近自己军前百里? 当夜忽遇大雨,风高雨急,桶狭间地势低洼,士兵都居于水中,苦不堪言。今 川义元住在红色的帐篷里,思量着明日就便起兵开拨,直发清洲,当夜就宿在清洲 干净的居城里,正自做着好梦。 忽然两边山上喊声如雷,将今川义元从梦中惊醒。只听得山谷回荡,人喊马嘶, 正不知道多少人马。慌忙出帐看时,两面山上似有千军万马直泻而下,本军士兵呐 喊连连,乱成一片。 今川义元心念电转——有人忽袭!慌忙喊道:“不要乱!不要乱!火枪队,对 来敌射击!” 此时风雨大作,四面漆黑一团,士兵正不知多少敌人杀来,乱成一团,哪里禁 锢得住?火枪队中数人举枪点火,火药和火石俱被雨水淋得透湿,火枪直变成木棍, 比长枪还不如了。 片刻之间,敌人杀至面前,不及准备的士兵当者立毙。只听得四面喊成一片。 “今川义元,织田家第一武将柴田胜家在此,出来于我绝一死战!” “织田家丹羽长秀率万余铁骑在此,但降者免死!” “信长公亲临,今川义元出来受死!” 今川义元面如土色,抖作一团,亲随早已不知跑到哪里去了,只得自操了一把 长刀,连马都不见,缩在帐篷一角,不敢则声。 一道闪电劈过,照亮了桶狭间的情景,雨幕中一众铁骑犹如地狱来的催命幽魂, 追击斩杀着四散奔逃的士兵。一个不戴头盔,尖嘴猴腮的青年骑兵,持着长枪,大 声欢呼:“已斩下今川义元的脑袋在此,余者投降免死!” 今川义元大怒,持刀大喝:“今川义元在此!” 那人大喜,指定了今川,大声道:“在这里了!”一直在他身旁持枪护立的一 个青年骑兵,策马冲了过来,正是厉抗。四周一片喊声:“找到今川了!” 今川义元心中自先慌乱了,厉抗看看冲到面前,却在水中马失前蹄,直跪倒在 地,把厉抗掀了下了。 厉抗身子壮实,这一摔又在水里,倒也没什么事,持了枪直抢过来。今川奋起 余勇,举刀迎上。厉抗长枪步战不利,挥舞几下,已被今川抢近身前。厉抗不及弃 枪,被今川拦腰一抱,两人都滚到水里,扭打起来。 战场上生死相斗,平日里练习的技击之术半点也用不上来,厉抗身子壮实,自 不落在下风。但今川义元气力也自不小,年轻时也以勇武而著称。两人以力相斗, 斗了个旗鼓相当。 未几时,四面喝呼声响起,今川义元心中发急,被厉抗缠定了,眼见急切摆脱 不开,急切间张口就咬,竟将厉抗左手小指死死咬住。 厉抗痛极大呼,发力夺扯,却哪里扯得动,只觉疼痛难当,挥拳尽力击去,打 在今川面颊上,把今川义元打得一跌。谁知那今川义元死不松口,竟将他小指咬断 了。 厉抗痛极,右手抽出腰间长刀,日吉丸策马早到,一枪刺去,正中今川义元后 腰。今川义元大呼一声,厉抗手起一刀,将他砍翻在地,正待补上一刀,身旁四五 支长枪伸出,钉在今川义元身上,眼见是不活的了。 日吉丸再次大呼:“已取了今川义元首级在此,余者投降免死!” 胜负已定,风雨已停。 织田信长手持长枪,于马上站起,大声高呼:“织田家忠勇的武士们,我们胜 了!” 欢庆胜利的呼声,响砌山谷。 PS:永禄三年(公元1560年),尾张领主织田信长,率千余骑兵,奇袭驻扎在 桶狭间今川义元的二万五千部队,大获全胜,今川义元战死当场。这便是被史学家 称为战国三大奇袭之首的——桶狭间奇袭。 当时战国的战争,大多光明正大的交锋,最是不齿偷袭。织田信长的进攻,如 果人数再少一点,根本就是暗杀,而非战争了。但是无论如何,最终的胜利者是他, 也由此掀开了战国的新篇章。 -------- 起点中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