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生或死 这一下变起突然,待得浅井家中众人反应过来,浅井长政已被牢牢制住。藤吉 郎大喝一声:“全都不要动!” 家主被敌人制住,浅井家众人投鼠忌器,俱不敢动。海北纲亲到底身经百战, 心中虽然慌乱,面色不变,趋前一步笑道:“木下殿,有话好说,万万不要伤了和 气……” 藤吉郎缩在浅井长政身后,长刀从背后绕在浅井长政脖间,笑道:“我也不想 伤了和气,咱们有说有笑的,便是最好。” 海北纲亲再靠前一步,道:“木下殿是聪明人,咱们也莫拐弯抹角。若能放我 家主上,在下愿保木下殿平安归去。” 藤吉朗摇摇头,道:“我信不过你。” 海北纲亲笑着趋近,道:“若木下殿信我不过,在下愿以身替主。请木下殿制 住在下,再放我主上不迟。” 藤吉郎笑道:“我莫不是傻了?放着到手的一块肥肉不要,却去捡地上的骨头 么?”说着面色一凛,长刀微微加力,刀锋陷入浅井长政脖间几分:“你已向前三 步了,若再近前一些,我便让你家主上血溅当场!” 海北纲亲慌忙退后,连声道:“切莫动手,切莫动手……” 藤吉郎满意地笑笑,道:“如此便好,现下你去约束住身后朝仓家的部队,让 他们让开条路来。” 海北纲亲无法可想,只得翻身上马,迎着对面已经隐隐可见的朝仓部队急驰过 去。厉抗凑近藤吉郎身旁,低声道:“朝仓义景会听么?” 藤吉郎低声答道:“无论如何,总得博一博了。” 厉抗还要说话,浅井长政忽地笑道:“我劝你们还是死了这条心吧。以你们现 下仅存的百余士兵,如何能在我两家万余盟军中走脱出去?不若乖乖投降,可能还 能有一线生机。” 藤吉郎笑道:“备前守大人现下如此境地,还有闲情谈笑,真不愧儒将之风啊。” 浅井长政道:“木下殿虽然如此对我,但是我确是真心对木下殿。木下殿还请 多多考虑啊。” 藤吉郎冷冷一笑,道:“我猴子这双膝盖,只跪我家主上。备前守大人受了我 一跪,怕是有些消受不起啊。” 浅井长政还待要说,忽听得对面林中喊杀声忽起,本来一直悄然的朝仓部队, 此时不知什么缘由忽地直冲杀过来。藤吉郎轻“咦”一声,面露讶然,想是不曾料 到会是如此。 转眼一骑当先奔到,正是海北纲亲。只见他被吓得面色苍白,一边策马狂奔一 边大呼:“士兵列队!准备迎敌!” 浅井长政面色一变,不理自己尚被人制住,急问道:“怎么了?” 海北纲亲大呼:“不是朝仓义景!是……是德川家康!” 藤吉郎与厉抗对望一眼,面上俱有喜色。这支不知跑到哪里去了的盟军,终于 来了! 原来德川家康因路途遥远,而织田信长又攻战甚急,所以未能赶来参予先头的 战斗。待得信长领部撤退后,方才赶至。此时信长已远遁,朝仓义景被藤吉郎误导 而一路狂追,一路探听来的情报都是朝仓义景在长途追袭织田信长。德川家康不及 细想,只得在朝仓义景之后衔尾直追,只盼能尽量减少盟友织田信长的损失。直追 了一夜,此时方才追上朝仓义景部队,一场混战后最终获得胜利,杀散了朝仓部队。 此时挟得胜之威又再突袭浅井长政部队了。 眼见得盟友的部队越来越近,近得连金黄色的战旗都已瞧得清清楚楚,厉抗二 人心中终是松了一口气。自己辛苦一夜,历尽变故,终是能逃出生天。还不曾舒得 一口气,浅井长政竟于此时突然发难! 浅井长政本自被藤吉郎从背后牢牢箍定,又在脖间横了长刀,原是半分也不敢 动。此时藤吉郎心下激动,防备略松得一松,终是被他寻到了机会。也是藤吉郎瞧 小了浅井长政,天才军师一再提到此人武略非常,此时却被自己轻易用计制住,故 此有意无意间便放松了对其的警惕。此时浅井长政忽地将头向后一仰,尽力撞去, 正中藤吉郎脑门。只听得一声闷响,藤吉郎不曾防备得,竟当场被撞得晕了过去。 浅井长政顺手夺过藤吉郎手中长刀,反手便向厉抗刺去。 厉抗大惊失色,好在他身手胜过藤吉郎许多,脑中虽来不及思考对策,这手上 长枪却已下意识的横摆一挡,挡过浅井长政那致命的一刺,跟着右足一蹬,向浅井 长政小腹踹去。 浅井长政不避不让,长刀舞个刀花,反手撩向厉抗右足。厉抗右足收回,右臂 夹住长枪枪柄,枪尖格挡住长刀,左手一拳直挥向浅井长政面门。浅井长政大喝一 声,左臂一抬,护住面门,仗了自己身着盔甲,硬生生受了厉抗一拳。跟着趁了厉 抗气力用老,来不及变招之际,右手长刀自下而上,直撩厉抗胸前。 此时厉抗避无可避,眼见长刀撩至,一咬牙,手中长枪直刺出去,拼了性命来 个两败俱伤。 浅井长政是何等身份,如何会与区区厉抗同归于尽?浅井长政闷哼一声,放弃 对厉抗的进攻,着地一滚,躲过迎面直刺来的一枪。 终于醒悟过来的海北纲亲大喝一声:“卫士出击,救护主上!”一队队浅井家 的铁卫策马挺枪直冲过来。就在此时,德川家康的骑兵也终于冲到近前。两军看看 便要交锋。厉抗眼见好友昏迷在地无人救护,骑兵一到必被乱军踏成肉泥,大呼一 声“藤吉郎”,慌忙向前抢去。谁知才奔得两步,一柄长刀劈面拦住去路。浅井长 政俊秀的面容上微露冷笑,如地狱来的催命阴魂般死缠了上来。 此时情势危急,间不容发,厉抗怒火如炽,双目尽赤,头一回动了真怒。虽然 奔波逃遁了一夜,体力早已不支,然而好友与自己命悬一线之间,不由得厉抗不做 拼死一搏。 一声如雷的怒喝,划过美浓北连绵的山地。在两军即将交接的这一片小小空地 上,厉抗上演了其一生中最为惨烈的一战。什么枪法,什么技击之术,早已被他忘 在了九霄云外。奋起全力的持抢横扫,全无花巧,没有后招,只有雷霆万钧的拼死 一击。浅井长政眼见躲避不及,咬牙挺刀疾步前冲,想赶在厉抗长枪扫来之前冲近 厉抗身前,将其先行击杀。 一声闷响下,浅井长政终是慢了一步,被厉抗枪柄结结实实砸在腰间。虽有甲 胄护体,却也经受不住厉抗的大力,枪杆折裂的同时,浅井长政整个人被击飞出去。 然而与此同时,他的长刀也自厉抗的胸前划过,扯出一条长达半尺多的伤口来。 浅井长政着地滚得数滚,将冲力尽数卸去,一个翻身便要站起。却觉胸腹之间 气血翻涌,喉中一甜,一口鲜血直吐出来,不得不重又坐倒在地。这一下全力一击, 终是透过层层护甲,给他留下了内伤。 厉抗须发根根竖立,双目尽赤,胸前的伤口深可见骨,鲜血直喷出来,其状惨 不忍睹。然而他似并不觉得疼痛,大吼一声,直抢到藤吉郎身旁,弯身一抬,将昏 迷的藤吉郎扛在肩上,竟不停步,向着德川家康的部队大步奔去。 海北纲亲站在马上大声喝呼指挥:“骑兵迎敌,弓手放箭!” 其时两家部队的前锋部队已然即将相接,趋前的德川骑兵已近在厉抗面前。第 一阵箭雨过来,冲在最前面的骑兵一箭正中面门,重重的摔在厉抗的脚边,厉抗背 上也中了一箭。然而厉抗只微微闷哼一声,竟然不做理会,脚步不停,直向前冲。 只见德川家康本阵中一条人影快速的抢出,迎着纷纷落下的箭幕直冲过来。射 向他的箭枝被他快捷的挥刀挡格开去,并不能对他造成伤害。片刻之间已经冲到厉 抗身边,伸手便去接厉抗扛着的藤吉郎。 其时厉抗已是敌我不分,见有人冲到,怒吼一声,左手挥拳便击。那人右手呈 刀形,飞快的轻斩在厉抗腋下的软肉上,厉抗手臂一酸,无力再打。那人喝道: “是我,服部半藏。” 厉抗这才醒得过来,慌忙把藤吉郎交到服部半藏手中。服部半藏将藤吉郎扛在 肩上,道:“快随我来。”转身便向自己本阵奔去。 厉抗身受重伤,早已到了油尽灯枯的地步,唯一支持他的动力便是将藤吉郎平 安救下。待得服部半藏将藤吉郎扛走,他心头一松,只觉前胸后背剧痛难当,眼见 一黑,竟然摇摇欲坠。 便在此时,两军终于交锋了。 平原上奔袭突击的铁骑,机动性发挥到了极致,当先的铁骑狠狠地撞在一起, 强大的冲力使得他们连出招致敌的机会都没有便就死去。其后紧随的骑兵蜂拥而上, 如两把尖刀般直插入对方胸膛。这样的冲锋,已没了任何的花巧可言,哪一队骑兵 更为凶悍,便更有可能获得胜利。 骑兵的冲锋很快便结束了,两军交接之后,更多的便是混战。越来越多的骑兵 纠合在一处,喝呼成一团。不断有人将敌人刺下马,再被敌人刺下马去,最后被敌 人和自己人的马匹残踏至死。弓手在不断的施放着箭雨,射杀着敌人也在被敌人射 杀。足轻如潮水般的接踵而至,这战争的主力,却永远是地位最低死伤最重的一群, 长枪长刀并不能确保他们的安危。四起的惨呼声,伴着飞溅的鲜血,将这山间的平 原喷染成一幅残忍的图画。 服部半藏经过多年忍者的残酷训练,体能终是胜过常人许多,转眼便将藤吉郎 送回本阵。回头却不见厉抗跟来,心中暗道糟糕。转头看时,混战已起,却到哪里 去寻厉抗的影子? 一名传令兵转到近前,道:“服部殿,主上命你速率本部忍兵迂回包抄敌人侧 翼,不得有误。” 多年的忍者训练,永远讲求任务第一。服部半藏没有任何的考虑,便就接口应 道:“是!”转念之间,却又想到厉抗陷在阵中,身背重伤,自己若不去救护,只 怕难逃一死,一时大是踌躇。 暗自思量了半晌:“他为了救护好友,可以拼了性命不要,我为什么不可以? 他也曾在清洲城外救得我的性命,如何我便就忘了?罢了罢了,服部半藏也是一条 顶天立地的汉子,终不能日后被人耻笑!”终是拿定了主意,又再冲入混战中去。 以服部半藏修习半生的忍者技艺,在一片混战中也难自保。厉抗又不知陷在何 处,服部半藏几进几出之间,身上已受了几处伤,却寻不着厉抗。心中正自焦急, 却见着一人银盔白马,正自一手抚胸,一手持剑,指挥着士兵向自己的部队进攻。 却不是浅井长政是谁? 服部半藏暗道:“寻不着平大将,便找你这仇人为他报仇,让你一命换一命!” 身随念动,极快的混入人群中,向浅井长政掩去。 待得靠到近前,却见浅井长政近卫环绕,其中一骑上尚且横摆了一个昏迷的士 兵,正是厉抗。服部半藏这才知道厉抗原来已自昏迷,还被浅井长政所擒。也不再 耽搁,趁了浅井长政凝神指挥战局之下,疾冲几步,翻身爬上一匹无人的战马,就 于马鞍上一跃,双手挥动,向着浅井长政的近卫放出暗器。 以服部半藏的实力,若要专心暗杀某人,十有八九定得成功。然而此时情势不 利,服部半藏以寡敌众,只求救人。这一下暴起突袭,立时将围在浅井长政身旁的 近卫惊得慌成一团。纷纷大叫:“有人袭击,保护主上!” 浅井长政面色惨白,右手抚在胸前,低声喝道:“莫乱!保持阵形!”显见得 他被厉抗所击受伤甚重,连开声说话都已是十分困难了。 服部半藏落地后并不停留,在混战的足轻中几个转折,已极快的欺近到近卫身 前。当前的近卫慌忙挺枪直刺,服部半藏着地一滚,直滚入马下去了。众近卫乱成 一团,大叫:“敌人混进来了,敌人混进来了。” 服部半藏从马下直跃起身来,就手在鞍旁一扯,整个人竟直翻上那名近卫的马 背。顺手斩在那近卫的脖间,将那近卫劈晕栽下马去。随后服部半藏大喝一声: “浅井长政,拿命来!”竟向浅井长政攻去。 众近卫纷纷大叫:“保护主上!”尽数挡在浅井长政身前。 服部半藏眼珠转动,哈哈一笑,从马背上一跃而起,一脚将看守厉抗的那名近 卫踹下马去,手中短刀在马股上一刺,那战马吃痛,悲嘶一声,发起狂来,扬起四 蹄直冲了出去。厉抗昏迷不醒,横卧在马背上,任由战马带着跑了。 众近卫挡在浅井长政身前,凝神持枪面对服部半藏。服部半藏眼见目的达到, 不愿多做停留,大笑道:“浅井小儿,暂留你项上人头,待信长公日后亲手来取。 哈哈哈哈。”大施腾挪之术,混在众多的近卫马下,扬长而去了。 众近卫几时见过这样如鬼似魅之人,不由得面面相觑,说不出话来。浅井长政 轻轻咳嗽,道:“好一个忍者……若非为了救人,只怕我命便休了……咳咳……” 他们哪里知道,服部半藏这一番施为,已是尽了其必生之力。忍者也是人,非 为鬼魅,虽经过长年残酷的训练,也不过比之常人较强,加之修习了忍术,能较好 的发挥体内的潜能而已。数十众的近卫环绕之下,服部半藏如何轻易击杀浅井长政? 只不过这一下声东击西运用巧妙,方才能救护得厉抗脱出,不能不说有些侥幸。 浅井长政眼见得敌人中有此能人,竟能在自己本阵中来去自如,自己士气大受 打击,胸腹之间的疼痛也是越来越难忍受,万般无奈下,只得长叹一声:“咱们输 了,撤军罢……” 嘹亮的号角响起来,清晨的第一缕阳光从云层中透射出来,照亮一地的血腥。 成百上千死去的士兵混成一堆,早已分不清敌我。一名死去的士兵侧躺着,张大了 嘴,茫然而空洞的眼睛睁着,瞪着初升的红日。虽然他再也瞧不见了,但是,天毕 竟是亮了。 -------- 起点中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