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扑朔迷离 弯月从云中钻出来,星星在空中眨着眼睛,瞧着下面的大地。那里,有人在安 睡,有人依然在工作,还有人在逃命。 从大屋中奔逃出来的魏风并没有立即远遁,而是极快的隐在了夜幕笼罩下的小 巷中去,韩诗拖着厉抗也尾随着避了进去。才将身形隐好,屋中的众多家丁便举着 火把直追出来,沿着几条大道,分散追寻了去。待得众人去得远了,魏风等人才从 暗处钻出来,迆逦来到无人守备的城墙下,利用钩索翻出城去,远远的躲在了一处 小树林中,方才心下略定,稍作休息。 魏风腹上所中那一剑着实不轻,此时伤口兀自有些微血丝渗出。连番奔逃劳累, 加之失血过多,魏风面上一片惨白,靠在一株树下喘息不止。韩诗拖着厉抗奔了许 多远近,也自累得不行,却不敢稍作休息,从怀中摸出些丸药来,搓得散了,撒在 魏风伤处,撕下些衣襟来捆绑牢固了,这才抹抹额上汗珠,坐倒在旁。 厉抗这时才喘得过一口气来,道:“魏大哥,你没事么?” 魏风惨白的面上露出些笑来,摆摆手道:“老子命硬,死不了……”,停了一 停,喘得两口气,冲着厉抗道:“小子,你过来些,我有话同你说。” 厉抗应了一声,行到魏风跟前,蹲下身来,道:“魏大哥,你有什么……” 话未说完,魏风双手忽动。他看似虚弱得紧,这一下却快如闪电,一手捏住厉 抗手腕,另一手竟掐在厉抗的脖间。在如水的月色下,魏风惨白的面上更显凶恶之 色,沙哑阴狠地声音响在厉抗耳边:“小子,你究竟是什么人?” 失血和劳累虽然让魏风变得虚弱了很多,然而比之厉抗仍是强出数倍。厉抗突 然被袭,心中大惊,不及细想,慌忙将身向后一仰,谁知手腕处被魏风着力一扣, 不知怎地周身便没了一些气力。耳听得魏风恶狠狠地问自己,只觉喉头处渐渐收紧, 呼吸受阻,不由得张大了嘴,伸出半截舌头来。 魏风怒吼道:“说!你究竟是什么人?为什么会说这里的鸟话?你是哪个门派 的,明明会武功,为什么要装成一副软弱无力的样子骗老子?” 韩诗轻声道:“你若再不松手,只怕他便被你掐死了。” 魏风盛怒之下失去理智,被韩诗这么一说,方才省得,慢慢松开手上力道。厉 抗吼间略缓得一缓,一边咳嗽不止,一边大口大口的呼吸。 魏风道:“说,你究竟是什么人?” 厉抗喘道:“我……我只是一个普通百姓而已。” 魏风怒道:“胡说!普通百姓不在大明好好种田,跑到朝鲜来做什么?” 厉抗身世复杂,岂是三言两语解释得清的?厉抗苦笑道:“魏大哥,这叫我从 哪里说起……” 魏风瞪着大眼道:“你莫给老子推三阻四的。你明明会武,为什么要装成一副 弱不禁风的样子?” 厉抗道:“我为什么骗你,我本就不会武的。” 魏风怒极,喝道:“娘的!你还给老子嘴硬!”手中加力,手指直陷入厉抗脖 颈肉中,竟要将厉抗活活掐死。 一直默不作声的韩诗轻叫道:“老魏不可!”急步上前,手臂一抚,连点在魏 风双臂弯处。魏风手臂一震,劲道一松,韩诗趁机一拉厉抗,身形向后一跃,将厉 抗救了下来。也是魏风受伤乏力,不然韩诗与魏风两人实力相差无几,如何能轻易 将厉抗救下来。 厉抗抚着吼头,不明白魏风为什么会发如此大的火,尤自轻声道:“我真真没 有骗你……” 韩诗笑道:“我知道你不曾骗我们的。”手臂在厉抗背上轻轻一拍。厉抗只觉 一股热气从韩诗掌中直透自己小腹,一时小腹如遭重击,剧痛难挡,胸腹间气血翻 涌。厉抗尚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口中已是“哇”地吐出一口血来。 韩诗轻“咦”了一声,魏风已自大叫起来:“他娘的,你真的不会武功。” 厉抗腹中如若刀绞一般疼痛,捂着肚子强自支撑,道:“我……我本就不曾骗 你……”只觉喉中一甜,又是一口鲜血吐了出来。 韩诗一手扶住欲倒的厉抗,另一只手慌忙抚在他的背上。这一次厉抗又觉得一 股热气从韩诗掌中透来,却与头先那一股明显不同,暖暖地在自己胸腹之间缓缓流 转,不适之感当即有所好转。 厉抗只觉那热气围绕自己全身缓缓绕了一圈,所到处无不烫贴舒服,唯在流转 至自己双肩处时似有阻塞,转而从双肩处流转而上,并不曾流向双臂。 待热气转得两圈,厉抗腹中疼痛已是大为转轻。韩诗收回手掌,那热气也随之 消散。厉抗吐出一口起来,抚着疼痛大减的小腹,奇怪的瞧着韩诗。 韩诗双手抱拳,对厉抗微微一鞠,道:“小兄弟,为防你有诈,不得以出此下 策。不想你真的不通一些儿武功,被我用内劲震伤了,真真对不住啦。” 厉抗听得不明所以,正不知如何回答,旁边的魏风已大叫道:“他娘的,你不 会武功,那一招‘脱袍让位’如何使得有模有样?你这小子定有些事瞒着我们。” 厉抗苦笑起来,看来不向他们说个清楚,誓必不能再得他们信任,只得席地坐 下,道:“魏大哥,韩大哥,这事说来话长,看来还得从头说起……” 弯月缓缓西移,厉抗从父亲抗倭说起,到定居日本,直说到自己如何来到朝鲜 遇见魏风止。待到这一番说完,已是东方微微发白了。 一直凝神静听的韩诗吐出一口气,道:“这真真匪疑所思……却不想海外却另 如此别样的天地。” 魏风裂嘴笑道:“他娘的,你这小子竟然还是日本国的一个什么什么大将,那 就是将军咯?真不愧是厉帅的公子,虎父无犬子,果然一点不假。” 厉抗奇道:“厉帅……?” 魏风呵呵大笑:“你一直在那个什么鸟日本国,不曾知道大明情况。现下你父 厉纠武元帅,已官至都督,总理蓟州军务,在北方镇守啦。” 厉抗听得父亲消息,心下大喜,在这中华大地上,终于还是有与自己有着密切 关系的人在。然而心中尚有些不信,道:“你是江湖大侠,怎地知道我父亲的消息?” 魏风道:“戚帅抗倭之事,江湖中人谁不景仰?戚帅手下第一大将厉纠武,谁 又不知道了?不用去打听,自有人四处传讲,好让他们青史留名。” 厉抗道:“那……戚帅呢?” 魏风骂道:“他娘的,说起来便有气。朝廷嫉贤妒能,戚帅立下天大的功劳, 却被排挤得无用武之地。先是被调到没一个鸟倭寇的广州去,后来受不下那些人的 鸟气,辞了官,回老家养病去了。” 一代名将落得个如此下场,厉抗不由得唏嘘感慨,这位在母亲口中一直传讲的 将军,在厉抗心目中一直如一位战无不胜的天神般伟大,自己的名字都是拜他所取, 能见他一面,也一直是厉抗的一个梦想。如今将军虽存,其威不在,若日本的浪人 们得闻此信,只怕又要蠢蠢欲动了。 一直漠不作声的韩诗眼见两人都陷入沉默,开声道:“天亮了,此地不宜久留, 咱们还是早做打算吧。” 魏风笑道:“是了,这不觉天都亮了。厉老弟,咱们还是先离了这里再说吧。” 厉抗坦诚相待,将自己的事情尽数说予两人知道,误会尽消,两人对他的称呼 也变得客气起来。厉抗站起身来,道:“咱们去哪里?” 魏风抬头辨认方位,指着树林深处道:“老子辛辛苦苦取来的东西就藏在前面, 咱们先取了东西,再想办法回去吧。” 厉抗问道:“有办法回去么?” 魏风笑道:“能来当然便能回去。咱们去沿海的大城仔细寻寻,有不少江浙一 带的巨商都有商船往来朝鲜做买卖的。咱们给他些银子,搭他们的船回去不就成了?” 厉抗道:“咦?还有商人到这里做买卖么?” 魏风道:“怎地没有。那些商人只要有钱,哪个缝儿不钻一钻的?你头先说的 那些开船的什么鸟南蛮人,老子以前在江浙一带也曾听闻过的,咱们叫他西洋鬼子, 也是金发碧眼,鬼模鬼样的。若不是为了赚钱,他们怎地会跑到咱们的地头上来?” 厉抗微微一笑,并不接言,心下暗道:“你若不是为了赚钱,又怎会巴巴地从 大明跑到这里来,还险些儿丢了性命。” 三人除韩诗外,俱都有伤在身,只得一路慢行。待将魏风所藏的物品俱都取出, 转到大路上来时,已是日渐当中了。三人有饥又渴,却不敢稍作停留,生怕遇着追 捕的官兵,由厉抗去买了些干粮食水,问明路径,直奔海港而去。 如此于路风餐露宿,三人人生地不熟,唯一通得语言的厉抗也不过半懂不懂, 于路难免钱财困难,魏风韩诗两人不免又做些鸡鸣狗盗之事,好在于此方面倒难不 住这两个贼中高手。如此终于来到海边一处大城,厉抗打听得清楚,此处名唤釜山, 乃是朝鲜国东端大港口,多有各国商船往来,其中不少便有大明人氏。 这时三人早已在魏风的计议下改扮停当,将那些古董俱分箱挑了,上用药材覆 盖,只说自己是药材商人。平日魏风韩诗俱都装聋作哑,扮作厉抗随从,但凡接洽 俱靠了厉抗那半通不通的语言,竟也无人怀疑。厉抗从来不曾自作个什么主张,这 一路行来初时倒还不知所措,后来应付得惯了,也不似初时那么紧张,装模作样下, 倒也像模像样。 在釜山三人略作休整,便就于各处商行中打探大明商人行踪,无巧不巧,正有 一队商人停泊在此,不日便要归国。厉抗大喜,看来自己的好运又再慢慢降临,眼 看归国只在目前了。 码头上停泊的船只倒也不少,厉抗不识得哪些是大明船只,正要问时,只听得 左近两人谈讲,用的正是大明语言。厉抗挑了担子,凑近身去,听得左首那人道: “货物采办得也不差了,这几日天色正好,若顺风顺水,要不得几日,便可回转。” 右首那人道:“王管事,我是头一回出来办这么大的买卖,凡事还得多靠你。 若我有些不到的地方,还得烦你多多指点。”声音清脆,竟是一个女声。 左首那王管事躬身道:“小姐说哪里话,老爷特意交代了的,老奴如何敢不尽 心尽力?” 右首那小姐笑道:“王管事太客气了。这就叫伙计们收拾家伙,咱们准备起程 吧。”说着伸个懒腰,道:“这便要回去了,我还真不想这么快走……” 厉抗听得他们这便要起程,哪里还等得,慌忙凑近身去,行了一礼,道:“两 位,我是江浙的药材商人,来此做些小本的买卖。两位能否看在同乡的份上,搭乘 我一道归国去?差旅费用,必是不敢少的。” 两人听得有人说话,都转过头来瞧。厉抗见那王管事约摸五十上下年纪,头发 胡须俱多花白了,却也精神奕奕,不见老态。那小姐却甚是年轻,只怕比自己还要 小些儿,圆圆的脸儿,面上略有些雀点,薄薄的嘴唇轻轻抿着,让清秀的面上透出 些坚毅来,正用一双大眼睛对着厉抗上下打量。两人俱都穿着丝质的长衣,用金线 在胸口绣了一只麒麟,那小姐腰上悬了一柄长剑,头上披了一件丝绒的斗蓬。 厉抗这时早已收拾得干净,打扮也如商人一般无二,便也瞧不出些破绽来。那 王管事皱皱眉头,问道:“你是江浙哪里人氏?平日都在哪里做买卖?” 这话三人早已是商议定了,厉抗不慌不忙道:“我是乌义人,平日在江浙四散 了做小本买卖,没个定所。这次听得说朝鲜人参好卖,巴巴的搭了别人的船过来, 结果只贪着收购人参,错过了回去的时候,被落在了这里,只得等其他乡人过来。 盼了这几日,好容易盼到咱大明自己人,还请两位行个方便。” 这话说来倒也并无破绽,更兼厉抗自小同母亲学来这一口江浙乌义口音,更是 难让人起疑。那王管事点点头,又问道:“你一直在江浙买卖,可知道我们是谁么?” 厉抗摇头道:“我平日都在乡里走动,极少进城。瞧两位的打扮,想来定是城 里极富贵的人家吧?” 那王管事微微冷笑,道:“若是江浙的买卖人,哪能瞧见咱们的装束还不知咱 们是谁的?你这谎撒得太也没边,不尽不实的人,咱们可不敢收留,你自去寻别家 吧。” 厉抗心道糟糕,不想自己谎言竟被戳穿,心下一慌,便就不知如何是好。身后 魏风早已是不耐,开声骂道:“他娘的,老子们又不白坐你船,自有银子给你便是。 大家都是同乡,便就行个方便又怎地?” 那王管事瞄了魏风一眼,道:“便是金山银山,怕也难入我眼里。你若有钱, 不会自去买艘船开了回去么?” 魏风怒极,骂道:“他娘的这老头欠打……”还待要骂,却被韩诗暗暗扯动衣 角,只得咽气吞声。 那一直不作声的小姐忽然笑道:“大家同是大明之人,更是同乡,同在外地, 岂有不相帮的道理。我这老管事人老心浊,几位不要放在心上。” 魏风笑道:“你这管事的倒还说了句人话。” 王管事慌忙唤道:“小姐……”那小姐不去理他,对厉抗道:“你们随我来。” 自在前面引路,上了一艘大船。 厉抗等人互望一眼,俱是面有喜色,赶忙挑了担子随那小姐登上船去。想来那 小姐身份极高,船上但凡水手伙计,见着她俱都躬身招呼。那小姐并不停留,带了 三人转得几转,直将他们引到舱房尽头,指了一间舱房道:“船小人多,只得委屈 几位在这里暂住几日了。” 厉抗抱拳道:“多谢小姐成全了,船资咱们必是不敢少的。” 那小姐摆摆手道:“既是同乡,便不需客气。等阵船队便行,诸位请自便。一 应饭食,自有伙计送来。”转头瞧了瞧魏风韩诗两人,自出舱去了。 魏风笑道:“他娘的,终是安定了下来。待过得几日,咱们便到家啦。”扑在 床铺上,道:“老子多日不曾睡得饱了,今日可要好生睡一觉。” 厉抗一边整理箱子一边道:“那小姐倒好说话,连船资都不曾要咱们的。” 韩诗摸摸下巴,笑道:“怕不是那小姐瞧上你了,不然怎地对你这般好呢?” 厉抗面上一红,道:“韩大哥莫要讲笑。” 韩诗笑道:“这小姐倒还不错,模样身段虽只中等姿色,瞧来却有些动人之处, 更有这般大的产业,想来她老子定是个大大的富商。你若娶了她,倒也不愁后世吃 喝了。” 厉抗听他这么一说,面上更红,正不知要说什么,魏风从床上一跃而起,道: “老韩,你莫不是老毛病又来了么?” 韩诗笑道:“我韩某人虽好这一口子,却是好色亦有道,人家好心好意的招待 了咱们,我怎好再去招惹人家?再说了,不到中上之资,也难入我之眼,你莫讲得 我如此难堪。” 魏风哼了一声,道:“老子便是看不惯你这个毛病……”转过身去,蒙了头便 睡。 韩诗讪讪笑得两下,自觉没味,打个呵欠,也蒙了头睡去。 厉抗瞧瞧这个,又瞧瞧那个,不知所以,自笑一笑,转了去整理箱子。 如此三人算是踏上了归国的旅程。船已驶入深海,顺风顺水直放南洋。三人劳 累日久,疲倦不堪,随着船儿有节奏的摇晃,俱都熟睡。 一个黑影悄悄儿的闪了过来,俯耳在门前听了半晌,见没有动静,便用指尖在 口中蘸些唾沫,戳破纸窗。再从怀中摸出一个小小的炉鼎,点燃两片熏香似的东西 放进去。不一时烟气从炉中冒出来,随着那黑影的扇动,俱都从戳破的窗中钻了进 去。 再过小半个时辰,那黑影用匕首划开房门,大摇大摆的走了进去。三人不知是 睡得过熟,还是头先那阵烟雾有迷人之用,俱都不曾醒转过来。那黑影打开箱子, 逐一翻开,魏风辛辛苦苦取回的众多古董不一时便都出现在那人面前了。 这黑影是谁? 厉抗等人莫不是上了贼船? 贼人上了贼船,之后又将如何?厉抗将会遇见些什么事情,只怕如同盘旋在他 头顶的烟雾一般扑朔迷离了。 -------- 起点中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