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戚氏兵书 大明万历年间,明神宗朱翊钧在位。赋役多而杂,官绅凭特权皆得豁免,而农 民受压榨尤以此时为甚。朝廷更在全国实行“一条鞭(编)法”,重复征收赋税, 致使百姓生活更是苦不堪言。虽是如此,毕竟明朝统治已历二百余年,正如苍然古 树,内中俱都腐朽枯败,却依旧巍峨不倒。民众生活虽处水深火热之中,各大中城 市繁华依旧,商贸频繁,不见丝毫败落景象。 山东登州,地处渤海沿岸交通要道,水陆俱都便利,是为山东商贸要地。小西 行长的船只便是于此处登陆,厉抗的双足,终于踏上了明朝的土地。 自起程向大明进发开始,厉抗心中便常自思量,自己踏上祖国的土地时,究竟 会是怎样的心情?激动、兴奋仰或是痛哭流涕,这些厉抗都曾想到过。然而他绝不 曾想到的是,他竟会觉得茫然而不知所措。 是的,茫然。站在中华的土地上,厉抗却寻不着一丝的亲切感,茫然四顾,四 面俱是行色匆匆的人群,没有谁抬头看厉抗一眼。面前所见的,是比之日本繁华了 千百倍的喧闹景象,便是京都与界町也不能与之相提并论。每个人都在前行,都有 自己的事情,却与厉抗无关。身处在这片如汪洋一般的人海中,厉抗只觉自己渺小 得犹如一粒细砂,随时都将被淹没。 这便是母亲每常念及的祖国了,厉抗不由得转面向东望去,港口东去处是一望 无际的大海,而在遥远的那一面,海水的尽处,娘亲,你可知道,孩儿终是归来了。 是了,在大明的土地上终于还有自己的亲人在的。听得魏风讲,自己一直不曾 见过面的父亲厉纠武,现下官至都督,总理蓟州军务,在北方镇守,自己理应去寻 他,一则认父,二则也好让父亲知道母亲尚在人世,还将自己养育成人了。 此时厉抗也不再茫然无措,虽不知蓟州地处何方,自己一路问去,总也能寻到 路途,主意一定,厉抗当下便就准备起行。他却忘了自己身上分文没有,又是初入 贵境,慢说蓟州,便是这个登州境内怕都难行得出去了。 厉抗却想不得那么许多,一想到能见老父一面,心下激动,恨不能片刻便到蓟 州,正待要行,却见宋书妤与小西行长两人谈笑风生,自船上行了下来。 厉抗见宋书妤语笑嫣然,一双眼睛自始至终不曾离开过小西行长面上半分,心 中若有所悟,想来这麒麟商行的大小姐对这俊秀的日本商人大有好感。小西行长这 人为人不知如何,此次来华目的倒是着实可疑,只怕并非生意往来如此简单。厉抗 此时心中急切,只盼望能快些赶到蓟州去,也无心管他人闲事,心想向小西行长谢 过救命恩人,便就起行,其他事情,也都不放在心上了。 想到这里,厉抗凑近身去,道:“两位好兴致啊。” 宋书妤偏过头来,道:“咦,我还道你已经走了呢。” 厉抗心想你只顾着这人,哪里有空来管我了?笑道:“这便要起行,正要谢过 小西先生的救命之恩。” 小西行长笑道:“这位朋友言重了,举手之劳而已,值得谢甚么。” 厉抗正色道:“于阁下或许只是举手之劳,然而本人绝不敢忘,虽然这时在下 无以为报,他日若有缘,必报阁下大恩!” 小西行长笑道:“朋友太客气了。”转头对宋书妤道:“这山东登州,倒有不 少好去处,你要先去哪里?”竟对厉抗的话语一点也不放在心上。 宋书妤笑道:“是么?那你逐个逐个的带我去走上一遍,我才知哪里最是好玩。” 厉抗眼见两人不将自己放在眼中,心中暗暗有气,只是自己本就微不足道,如 何与这两人身家巨富相提并论?反正谢也道过了,也无谓再作停留,当下折转身来, 便要起行。 只听得身后小西行长对身旁水手道:“你们自去卸载货物,不可让他人起疑。 我带这女人四围走走,回来再做商议。” 水手道:“这女人着实麻烦,主人为甚么不干脆杀了她?免得她坏了咱们的事 去。” 小西行长道:“不用你来教我,这女人我有大用,你只管做你的事情。莫再罗 嗦,免得暴露行踪!我去了。” 两人于码头上露天谈论,为防他人听去,俱用日语谈讲。厉抗站得近,听了个 分毫不漏,不由得面上变色,好在背对了众人,不曾被人发现。此时厉抗不敢则声, 脚步不停,直向前去,心中却自计议不止。 这小西行长身上疑点颇多,大有蹊跷,若不是厉抗识得日本语言,如何能得悉 这些,却不知他们来华究竟所为何事?此时厉抗好奇心已被勾了起来,便是有天大 的事情也都丢在一旁,且看看这小西行长究竟意欲何为再说。 码头上人来人往,极是热闹。厉抗直行到街道尽处,在折角处一个折身,隐在 屋檐下,回头张望。只见小西行长携了宋书妤,也直向自己这面行来,其余水手俱 都停留在码头搬运货物,却不见其中有武士打扮的人。想来那被称为小岛殿的武术 高手也不会下船来做这些粗活了。 想到那让自己觉得害怕的武士,厉抗不由得心头隐隐发毛。即便是面对千军万 马的时刻,厉抗都不曾觉得有些儿害怕,却不想被那人阴冷的眼光扫过,却会觉得 胆怯起来。现下自己在暗中调查小西行长的行踪,还望不要碰到那个人才好。 如此想着,小西行长已带着宋书妤转过街角,继续前行了。厉抗隐在屋檐下, 并不曾被他们发现。待得他们行得渐远,厉抗便尾随而上,不远不近的吊在身后。 登州府为北方商贸重镇,商贾往来繁多,极为繁华。宋书妤一路行来,指指点 点,显见得兴致极高。厉抗缀在两人身后,却无心观赏,心中计议不休,却没个头 绪。 两人一路信步闲走,只在城市热闹处游玩,直走了半多个时辰,想是走得累了, 捡了间茶馆入内饮茶休息。厉抗这才省得身上半个铜钱也无,这时肚中饥渴,却也 无法可想,只得在茶馆对面寻个不起眼的旮旯蹲着,静候两人出来。 旮旯内有一名老年乞丐,一件长衫缝了又缝补了又补,衣角处尽成布条,哪里 还有些衣服模样。头发纠结缠绕,直披到肩上,长衫破烂处裸露出满是黑泥的肌肤, 也不着鞋,双脚上满是泥垢,正自垫着几个破烂麻袋横卧。见着厉抗进来,翻了个 身,用手中竹杖在地上敲打着,口中唱道:“好心的大爷啦,可怜可怜我这个老乞 丐啊。”伸出满是老茧的手来,向厉抗乞讨。 厉抗自己都衣食不保了,却哪里有钱救济给他,摇头道:“我没有钱。” 那老乞儿不依不饶,竹杖在地上不断敲击,凑近厉抗身边,涎着脸唱道:“好 心的大爷啊,莫装穷,再穷穷不过我这老叫化。” 那老乞儿凑得近了,阵阵恶臭直扑厉抗面鼻。厉抗皱起眉头,道:“我自己都 不曾吃得饭,却哪里有钱给你?” 老乞儿笑道:“不打赏些钱,打赏件衣裳也不错,看看秋天要到,老叫化子求 件长衫好过冬啊。” 厉抗见这人身上衣裳实在太过破烂了,确也可怜,只是自己周身便只这一件长 衫,还是从小西长行船上穿了来的,哪里又有能力接济于他?正要拒绝,忽地心念 一转,眼见这老乞儿满身俱是污泥,面目都难分辨,周身恶臭,旁人都不敢近前。 自己不若化妆成这般模样,谅那小西行长也难认得出来,却不是正当其便么?如此 想来,便道:“你也着实可怜,我这件长衫给你便是。只是我除却这件衣裳,也没 其他东西了,你这身破衣,勉强给我遮体如何?” 那老乞儿欢喜无限,当真除下身上的破衣递给厉抗,口中不断念道:“我老叫 化今日遇着贵人了,多谢这位大爷,多谢这位大爷。” 厉抗接过破衣,只觉恶臭难当,中人欲呕,那衣上油污汗渍也不知多少年不曾 洗过,着实肮脏不堪。本待要反悔,却见那老乞儿周身只得一条衬裤,裸出瘦得只 剩骨头的消瘦身材来,拄了竹杖,缩着瑟瑟发抖,心下看了着实不忍,只得叹一口 气,除下长衫,披在那乞儿身上。 老乞儿裹紧长衫,叹道:“老叫化也不知多少年不曾着过这么好的衣裳了,这 位大爷好心,必得菩萨保佑,日后升官发财,前途无量。” 厉抗身无长物,那破衣虽是恶臭难当,却也顾不得那么许多,只得披在身上。 听得乞儿这么说,不由苦笑道:“现下我也同乞儿一般无儿,却哪里谈什么前途无 量了。” 老乞儿笑道:“大爷说笑了,我瞧大爷必是受了些儿磨难,却也只是一时的, 日后必得菩萨保佑。” 厉抗知这乞儿得了自己好处,故此尽力讨好自己,笑道:“谢你吉言,现下衣 裳也给你了,你自去吧。” 老乞儿点头道:“是了是了,这件衣裳,怕也能当得几吊铜钱,这几日的饭食 倒也有了着落。”转身要行,对着厉抗上下打量一下,道:“大爷孤身一人,又穿 得叫化子一般,这么出去不被人欺,也必被狗咬,老叫化子无以为谢,就送大爷这 根竹杖,用来赶赶恶狗也好。”说着,反手将手中竹杖递到厉抗面前。 厉抗心想:好么,你拿了我衣服去当,却送我这么一根竹杖,也罢也罢,既要 装成乞丐,便就装他个十足十。接过竹杖,笑道:“如此便多谢你了。” 老乞儿笑道:“大爷客气啦,我去啦。”转过身,一边唱着一边去了,厉抗听 他唱得曲调顿挫轻快,只是歌词含糊不清,却不知在唱些甚么。 待那乞儿去了,厉抗低头瞧瞧自己装束,只觉这破衣实在难以遮体,一阵微风 抚过,周身皆凉,见头先那乞儿留下的几个破麻袋放在地上不曾带走,便捡起来挂 在身上,勉强遮盖。尤自觉得不像,除下鞋子揣在怀中,在地上弄些泥灰涂在手脸 处,这才放下心来。正自打扮停当,瞟见茶馆中小西行长同宋书妤行了出来,慌忙 持了竹杖跟了上去。 俗话说人靠衣装佛靠金装,果然不假。厉抗这么一身打扮,俨然与乞丐一般无 二,公然在闹市中一挤,众人莫不掩鼻躲避,立时便惹来无数喝骂。厉抗慌忙避到 街边行人稀少处,紧挨了墙脚慢慢前行,眼见两人绕了一个大圈子,又向码头行去。 码头上小西行长的船只静静的泊在一侧,水手们将货物搬运至码头仓库后,便 安静的呆在船上,静候小西行长归来。小西行长携了宋书妤登上船去后,便不再出 现。厉抗在码头左近寻一处角落,缩着直等到夜幕降临,也不见一人下船来。船上 灯火通明,隐隐有欢笑传下来,想是夜宴正欢。 厉抗一日来滴水未进,早已是饿得不行,却不敢有丝毫懈怠,片刻不敢离了左 近,实在饿得难受了,只得在左近饭馆的潲水桶中捞些剩饭剩菜裹腹。饭食馊臭, 难以下咽,吃得几口又吐了出来,却不敢再吃了。 弯弯的月亮直挂在半空,隐隐有些微星星在夜幕下闪烁不定。厉抗卧在地上, 枕着码头海浪的声音,闻着身上散发出来的阵阵恶臭。口中馊臭的味道尚自残留着, 心下不由得暗自凄苦。想自己堂堂七尺男儿,竟沦落到如此地步,若让母亲得知, 却不丢尽了她的颜面?想着想着,只觉面上一凉,竟然滴下泪来。 一朵黑云将弯月遮住,不忍见着男儿的泪滴滑落。 小西行长带了宋书妤,几日里直把个登州逛了个遍。厉抗每日缀在两人身后, 越跟越觉得郁闷无比,却也没有半点主意可想。这几日时间下来,厉抗早已与一名 乞丐无异,只是终拉不下脸面向人乞讨,只在饭馆后面寻些剩饭剩菜充饥。连等了 几日,小西行长不见有些微动静,举止实与一般商人无异,厉抗这几日也苦得够了, 打定了主意,若今日再不见他有些举动,自己也不再跟下去,便就出城,到蓟州寻 父去,再不管他的是非了。 这日小西行长穿戴更是华贵,着了丝质的长衫,戴了礼帽,整个人更是显得英 俊挺拔。这装扮厉抗在日本时多曾见来,知是在重大节日和接见尊贵客人时才着的 礼服,却不知他这时着来做甚么。 平日小西行长俱是只身一人陪了宋书妤四围闲走,其他人众俱在船上等候,今 日却是前呼后拥,携了十数名随从。厉抗一眼便瞧见那名武士,只见他着了黑色短 打,戴着斗笠,虽瞧不见面容,但那阴冷的气息却直透出来。厉抗虽隔得较远,却 依然觉得害怕。 这伙人随在小西行长身后亦步亦趋,厉抗凝神瞧去,见他们俱低了头,虽似杂 乱无章的行走,实则是排列成队。这些厉抗都是再熟悉不过了的,在日本高阶层的 武士身后,便有这样的随从武士跟随。到此时厉抗再无疑惑,这小西行长必是日本 武士了。 这伙人今日瞧来却不像是游玩,如此排场,倒像是去会见什么人。厉抗不敢怠 慢,紧随在众人身后。 转过几个街道,众人停在一座院落门前。这院子不甚大,却显得极是庄重肃穆。 门前一对石狮张牙舞爪,栩栩如生。红漆木门上悬着大大一块匾,上面斗大两个金 字。厉抗虽同母亲习得中华语言,却不识字,也不知是谁家府第。一个主管模样的 人在门前拦住众人,不知讲谈些什么。眼见众人停下,厉抗便大模大样的行到门前 墙边,寻块地方席地而坐。他这几日跟得熟了,知他们不识得自己模样,也不怕认 出,凑得近了听他们说些什么。 只听得宋书妤道:“我是浙江麒麟商号宋万金之女,家父久仰元帅大名,特具 薄礼拜上,以表对元帅敬仰之情。” 那主管笑道:“宋小姐的好意我们元帅心领了,只是元帅爷有令,不收受任何 人的礼物,小姐还是请回吧。” 宋书妤道:“元帅爷向年在浙江,对家父曾有大恩,家父曾言,若无元帅爷, 必无现下麒麟商号的繁华。既然元帅爷不肯收礼,小女子但求见元帅爷一面,为慰 老父之怀。” 主管道:“这个小的做不了主,还请各位稍候片刻,我去禀报元帅爷一声。” 说着折身向内去了。 宋书妤扭头对小西行长笑道:“我这么说对么?” 小西行长点头道:“宋小姐果然冰雪聪明,一点就会,鄙人佩服得紧。” 宋书妤笑道:“只是我不明白,你要见他,为什么不自己报上名来,却要假托 我家商号的名分?” 小西行长眨眨眼道:“这元帅爷脾气爆得紧,若知道我是日本人,哪里还会见 我?” 宋书妤笑道:“你们只是商人,又不是倭寇,又什么好怕的。你自己也说了, 这次是专程来向他道歉的,若是诚心打动他,他必是能见你们的。” 小西行长笑道:“话是这么说了,但是给他一些惊喜,却不是更好么?” 宋书妤笑道:“你这人便是这般有趣。” 厉抗坐在左近,这些话语俱都听在耳里,心下隐隐觉得不是如此简单,小西行 长此次前来有大事要做,利用宋书妤处心积虑的来接近这位元帅爷,必有阴谋。若 是道个歉,却又带这么许多人做甚么? 正自思量,只见那主管走出来,道:“元帅今日心情正好,说自己多年不曾回 过浙江,也想见见浙江来的客人,你们请吧。” 宋书妤笑道:“如此还请主管带路。” 主管手一伸,道:“请。”在前面引路,众人尾随了进去。 厉抗眼见众人都进了门去,自己连跟了数日,眼见迷底就要揭开,却不得其门 而入,心下焦急。四顾左右无人,也慌忙跟了进去。好在这元帅府前并无士卒把守, 竟让他安然进入。 进门便是一个院落,过去便到正厅,众人站定在院中,背向正门,厉抗掩进门 来,躲在一旁,也无人发现。只见正厅中一个须发苍白的老人迎将出来,哈哈大笑 道:“戚某一别浙江二十余年,不想竟还有人记得,戚某真是受宠若惊啊。哈哈哈 哈。” 宋书妤躬身一礼,正色道:“戚帅抗倭,造福江浙百姓,筑就不世奇功,江浙 百姓无时不感念元帅大恩,不敢或忘。”这话恭敬之情油然而出,显见得是发自肺 腑。 此言传到厉抗耳中,直如晴天一个霹雳,险些儿惊呼出声来。不想这位老人, 竟就是与厉抗有莫大渊源的戚继光。只听得魏风说他已辞官归于故里,不想竟然就 在登州。 只听戚继光笑道:“宋小姐太过言重了,戚某扫除倭寇,只是尽为将者的本分, 保家卫国而已,哪里谈得上甚么造福百姓了。” 宋书妤还待要说,小西行长抢上一步,躬身道:“在下小西行长,日本界町人 氏,见过元帅!” 戚继光瞟了小西行长一眼,面色一冷,道:“日本人?” 小西行长道:“是!在下谨代表我国侵略中华的先辈,向元帅道歉!”说着竟 伏下身去,想戚继光行起尊礼来。 戚继光偏身一让,不受他这一拜,淡声道:“二十年余年前万余倭寇侵我中华, 戚某虽扫清海境,然而因倭寇而死难的百姓终是再难生还。这一句道歉,却有甚么 用?” 小西行长跪地不起,宋书妤看得不忍,轻声道:“元帅爷,他可是诚心来向您 道歉的。” 戚继光冷哼一声,挥挥手道:“不用道甚么歉了。二十余年前的事情,早已是 过去了的,还提来做甚么?” 小西行长道:“在下这次前来,不但是向元帅道歉,还要将在下祖上在中华掠 得的财宝,尽数归还!”话音一落,身后武士捧出一个小木匣来,直捧到戚继光面 前。 戚继光目光在小西行长等人身上一一扫过,叹口气道:“不想倭寇之后,竟有 如此重情意之人。其实你我两邦一衣带水,相隔甚近,自古便是世代友好,做甚么 要你打我,我打你?难得你有这份心,快快起来吧。” 小西行长道:“不,若元帅不当面清点交接,在下绝不敢起身。” 戚继光点头道:“如此也好。”接过木匣,就手打开。 厉抗隐在暗处,耳听得两人谈讲,心中只觉隐隐有些不妥,却又寻不着些头绪。 待得戚继光接过木匣时,只见小西行长身后武士脚步微微分开,数人将手暗暗伸入 怀中,心中电闪过一念,不由吓得肝胆欲裂,大喝一声:“小心!” 便在此时,戚继光将木匣打开,只听得匣内“镪”地一声脆响,似乎机簧扳动, 只见木匣内一阵白烟喷射出来,戚继光“啊也”一声,向后直跃出去。 众人大喝一声,俱都向后急退,怀中藏着的兵器尽都出鞘,凝神戒备。本自跪 在地上的小西行长哈哈大笑,长身一起,道:“戚虎,你终是着了我的道儿。” 厉抗终是晚了一步,眼见戚继光摇摇欲坠,左肩处血极快的涌出来,片刻便将 衣裳染红了一片,心知其受伤甚重,戚继光与自己渊源甚深,更是自己自小崇拜之 人,不由大吼一声,直冲到他身旁,将他一把扶住。 呆立一旁的宋书妤这时也清醒过来,惊呼一声,叫道:“小西行长,你干甚么?” 小西行长笑道:“多谢宋小姐,若非你的协助,咱们实难伤到这只老虎。” 宋书妤怒道:“你……你……,我明白了,甚么道歉,甚么献礼,甚么生意人, 全是骗人的!你是个大骗子!” 小西行长面不改色:“骗子又如何?能除掉戚虎,我便是大大的英雄,你莫再 乱叫,否则连你一起杀掉!” 宋书妤横身一抢,拦在戚继光身前,怒道:“你倒来试试看,我便是拼了性命 不要,也要保得元帅爷安全!” 小西行长面露冷笑,不去理她,向着戚继光道:“戚虎,二十余年前你横扫浙 江、福建,杀我同胞,今日便是你的死期!” 厉抗扶着戚继光,只觉他身体颇是虚弱,肩上一只铁箭直穿进去,鲜血兀自流 淌不止,就手按止不住。戚继光却颇是硬挺,听得小西行长话语,长身一起,笑道 :“寇便是寇,心性再难移改。只是区区暗算,能耐戚某如何!” 小西行长等人见他肩上鲜血淋漓,却依然神威不减,此时怒气勃发,苍白的须 发竟然无风自立,竟吓得向后退了几步。 宋书妤眼见戚继光半边衣裳俱被鲜血染红,不由哭道:“元帅爷,我……我对 不住你……” 戚继光笑道:“好孩子,不关你事,你我俱被这人骗了去。” 小西行长眼见戚继光竟有闲心安慰宋书妤,全不将自己等人放在眼中,怒喝道 :“戚虎,今日你难逃一死,若是识相的,便乖乖交出戚氏兵书来,或许还能落个 全尸!” 戚继光哈哈大笑:“我正自纳闷,你们如此大费周折,难不成便是为了我戚继 光这一条老命?原来是为了我那两本兵书而来。” 小西行长道:“若你将戚氏兵书交出,我担保不伤你性命,不然玉石俱焚,我 一把火连书带人,都烧个干净!” 戚继光笑道:“戚氏兵书为戚某一生带兵经验凝聚,戚某不敢自专,早已散布 华夏各地,你杀得戚继光一人,却杀得千千万万华夏儿女么?” 小西行长怒道:“可恶,竟然将兵书四处流传。我先杀了你,再做打算!”大 喝一声,双手一扯,宽大的华服扯裂开来,内中竟是一色短打。小西行长从怀中摸 出短刀,率众直杀过来。 厉抗大喝一声:“戚帅快走!”此时热血上涌,哪管自己双臂有力无力,便是 拼了性命不要,也定要护卫得戚继光周全,挥动手中竹杖,拦在戚继光身前。 宋书妤抹一把眼泪,双拳一错,拦下小西行长。 其实在宋书妤少女心中,隐隐已对俊秀的小西行长情愫暗生,虽然两人国别有 异,然而却也难妨碍情感的生长。不想春梦易碎,从头到尾不过一场骗局而已,而 宋书妤竟然身不由己的成为其中的一颗棋子。这时她深恨小西长行,招招俱是攻势, 全然不顾自己性命。 厉抗枪法于战阵间多年演练,烂熟于心,此时以竹杖为抢,对付寻常武士绰绰 有余,虽然双臂无力,然而仗了枪法精妙,勉力倒也支撑得住。刚刚踹倒一人,只 听冷笑一声,一人跃至身前,短刀后发先至,绕过自己竹杖,直向自己胸前刺来。 厉抗吓得一身冷汗,就地一滚,险之又险的避过这一刺,抬头看时,正是那让自己 感到害怕的武士来了。 那武士面带冷笑,招势不停,反手一刀又到,厉抗避无可避,竹杖勉强一挡, 却毫无劲力,碰在短刀上被弹了回来。 只听得一声大喝:“着!”一人侧身挥拳击到,那武士慌忙收刀躲避,只觉眼 前一花,戚继光如天神般拦在厉抗身前,舞动双拳,竟然虎虎生威,不见丝毫老态。 毕竟戚虎不同旁人,二十余年前大破倭寇,倭寇但闻戚某大名,夜不敢寐,此 时虽然虎已带伤,却依然领众人不敢大意,众武士纷纷大喝,齐身攻上。 戚继光文武全才,少时曾中武举,从军数十年,戎马一生,一身技击之术早已 登堂入室。此时处变不惊,从容应对,只是毕竟岁月难饶,又身受重伤,虽有厉抗 在旁护卫,却也帮不上什么大忙,宋书妤却与小西行长战了个平手,也难抽身相助, 不到十合,眼见得不支。 众人相斗正酣,只听得门外一人唱道:“十不闲,莲花落,赤脚烂衫麻袋破。 好心的大爷啦,可怜可怜我这个老乞丐啊……” PS:戚继光晚年辞官归于故里养病,直至病故,为明时登州境内,今蓬莱。著 有《纪效新书》、《练兵实纪》,为中国十大兵书中的两部。 抗倭使得戚继光成为民族英雄,也使其在当时日本人心中成为天神一般的人物, 倭寇俱呼其为“戚虎”。当时日本国人多对其抱有恐惧心理,认为他是天上武神转 世。故此,书中虚构这么一段故事,其中小西行长绝没有行刺过戚继光,戚氏兵书 也绝没有人会去抢。本书纯属虚构,特此说明! -------- 起点中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