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卿本佳人 两壁稀稀落落的矗立苍松,它根系深扎陡壁细微石缝,向外拓展,盘根纠结, 坚韧挺拔、孑然傲立。 叶惊鸿俯栏痴痴凝望,明白龚小雅总向这毫不起眼的苍松投注心神的原因。 “想什么呢?”龚小雅闪现身旁,总是使用主动姿态。 叶惊鸿缓缓回应道:“你说生命像不像流水?” “嗯”,龚小雅殷热道:“逝如流水。道家追求躯体另种方式的永恒,但必竟 太少人能够领悟和感受它的永恒内在。” 叶惊鸿摇头道:“你一定道行太浅。道教理论着眼点在于引导感观功能内向, 减少或克服色香味、喜怒哀乐对人体的诱惑伤害,增强博发出精神毅力和内在生命 力,逐渐克服直至断绝心理和生理上的冲动。一旦达到返本存真形态,前所未有的 兴奋、舒畅和静谧的幸福感自然而然拥有,这就是躯体和精神两界另种方式的永恒。” 龚小雅小女人化的撅嘴道:“傻瓜,不经历过哪能看透,师父他老人家或许还 没达到这境界呢。” 叶惊鸿傻傻注目,不由道:“你可真不像道家子弟。” 龚小雅绝透了的回答道:“该不会指小雅大胆得不像个女人吧。”又一语双关, 意韵撩人。 叶惊鸿恭恭谨谨道:“不敢。” 龚小雅怨白一眼道:“真奇怪你怎么能打破传统调煮手法,练就一手好厨艺。” 挑明指责他身为男人,畏畏缩缩的逃避她的热情。 叶惊鸿充耳不闻,好奇询问道:“方才有好几只信鸽进出,是不是出了什么大 事?” 龚小雅见好就收,没有穷追,顺势换上平静面容道:“澹然道的”魅系系主孙 游齐昨晚子时前后独闯腾龙道滁州大营,杀了近十几名腾龙道精英,顺利来了记下 马威。这事已传遍四方。“ 叶惊鸿惊愕道:“他们真干上啦?” 龚小雅送上不费事的秋波,微笑道:“反正如今这事已不重要,我就告诉你。 事实上早在两三个月前,我就猜测到澹然道会有大举南下的一天,目的是为腾龙道 请走其势力统辖下的‘任氏三贤’和柔然国第一高手长孙惠找回面子,只不过没料 到孙游齐敢极端化的杀人。”她的一举一动总是暗藏鼓励与激将,比刘清莹更让人 敬畏三分。 叶惊鸿惊愕道:“听话语,这个长孙惠似乎十分扎手?” 龚小雅有问必答,点头道:“据说她来自遥远的北方部落,半年前忽然击败北 方五胡中的‘羯族’第一高手石偈臣,一夜成名。之后,她定居柔然,又先后击败 上门挑战的知名高手,靖升柔然第一能人。至于‘任氏三贤’,特别是‘天鹰’任 宇,想必你不会陌生,这四人联手足以与七大派中任何一派的半数精英匹敌的。澹 然道又一向持着即使争取不成也轮不上别人插足的霸道教义,腾龙道把人成功请走, 无疑是对他们澹然道最极端的触犯与藐视。” 叶惊鸿失声道:“这么大的事,你爹怎么不知道。” 龚小雅潇洒耸肩,一副理所当然状道:“这事属于教派间的最高机密,身为教 派中人,忠诚是最基本的一项责任。再说这事又不伤害到我爹。” “那他不是白去了一趟滁州”,叶惊鸿苦笑。 龚小雅巡视道:“至少能给你带回一身干净衣服,瞧你,脏兮兮的。” 叶惊鸿泰然自若的笑着,随口道:“澹然和腾龙谁更强一些?” 龚小雅茫然摇头道:“很难说。澹然道一向广纳徒众,以高深莫测著称于世, 从‘道天’舒耀雪的嫡系子弟从来躲在暗中,外人根本无从知晓可见一斑。腾龙道 坚持教派纯洁性,对新人入教审核严格,道中有名有姓的好手不少,首推严韬明的 得力子弟耶律锋奇,她虽身为女性,却担负整个教派的领导重责,短短两年间使版 图大幅向外拓展,尤其近期又请到‘任氏三贤’和长孙惠,可谓如虎添翼,居高气 势一发不可收拾。” 叶惊鸿眼珠子凸出来道:“耶律锋奇是女的?腾龙道什么时候又她当家的?” 他也是近期多次听到耶律锋奇大名,却始终不知道阳刚味十足的竟是一个芳名。 “都两年了,她一向低调,所以……”,龚小雅忽转话题,针对他似是而非的 语病,气焰嚣张道:“女人又怎么了,静玄、舒耀雪不也女的,可比那些畏手畏脚 的小男人强几千倍了。” 叶惊鸿慌忙澄清道:“误会,误会。我是指生性暴虐的严韬明无缘无故废掉大 弟子瞿黎都,把教中大权改传耶律锋奇的举动。” 龚小雅色得意的娇笑一声,悠悠道:“耶律锋奇在两年之内使腾龙道蒸蒸日上, 版图大幅向外扩张,简直不能与毫无建树的瞿黎都同日而语。可见严韬明破格启用 女弟子是独具慧眼,不愧一代胸襟广阔、不拘一格的战略大师。”一副得志的模样, 让人感到格外亲切。 “胸襟广阔?”叶惊鸿疑惑道:“不是吧。那为什么严韬明的大名令天下人闻 风丧胆?” 龚小雅一脸迷茫道:“角逐生存空间的规则历来是你死我亡。腾龙道势力盘踞 中原以南、长江以北的富饶地带,因其富饶,它为维系生存空间完整所杀的人自然 就多了。五道一宗一堂坐拥七分天下,行使帝王权力由来已久,习惯了不让外人站 脚的日子。” 叶惊鸿脑子一片空白,良久,开解道:“那这不完全是当年那事产生的负面效 果了。” 龚小雅幽叹道:“师父率先打破先天境界,由此引起了一场武学竞赛。他老人 家当年立足中原稳定,却打破政武间局限于门户偏见而一向相互远离的传统,促成 强政忌武的单方局面,由此武人教派堂而皇之的登上帝王宝座,并使七大派外再无 半寸空间可容其余派系生存。” “七大派间静粟观、禅宗和我天师道受共同教派主旨影响勉强能够共进共退, 其他人则视天下为利益肥羊,一旦某派率先展开大规模行动,余者将蜂拥出头。而 强政只会眼巴巴的求于我们来克制,根本不敢也不想无谓的用将出兵,这是最令人 忧心的。” 叶惊鸿一脸困惑道:“我越发糊涂了,长久以来,武人的七分天下为什么能风 平浪静?” 龚小雅反问道:“你认为时代依靠什么而进步?” 叶惊鸿怔了怔,正面答复道:“进步的时代必须有超凡的创造者和拥护并实行 对创造进行耕作的一般大众,缺一不可。” “很精辟,对立的根源正在这里”,龚小雅不胜唏嘘道:“我们三派笃信天地 运行的自然法则,认为人为超强力的干预不利于时代进步。他们四派则单方面坚持 物竞天择适者生存,推崇单人可胜天的万能力量,主张人为强有力的干预非但不阻 碍时代进步,反而是种推动。” “是不是可以这么说”,叶惊鸿皱眉道:“你们主张政武分离,偏向于一般大 众本该鲤跃龙门的广泛公平性,认为武不涉政的天下变迁是进步性变迁;他们宣扬 政武合并,强势联盟是成为物竞天择中佼佼者的先决条件,佼佼者控制的天下是不 断进步的天下。双方各执教派主张,这是无所谓对错的对立根源。”个人观点却偏 向于腾龙道等方,只是不说她们更不占理。 龚小雅白眼相向,似乎要把颠倒众生的妩媚渗透他骨子里才善罢干休。 好久后她才反问道:“自古天下能者居之,政武合并的结果是导致偏执一能为 天下首能,对天下能者公平吗?” 叶惊鸿淡淡道:“这本是个弱肉强食的天下,无所谓公不公平,而且弱肉强食 又属于你们自然法则,难道不是?” 龚小雅深深微笑道:“我们不否认适者生存,但有违自然的竞争却是强制破坏。 试想一下,腾龙等四派各推一位新主,那么竞争将旷日持久。因四派均扎根深厚, 可能谁永远也休想彻底压垮谁,这竞争恰恰是强具破坏力的战火与骚乱。那么永无 宁日战火笼罩下的黎民,谁去保证他们的安逸、宁静和生命。回过头再说武人派系 属于自然外的超强力,你一定能够明白。” 叶惊鸿哑口无言,好久后才回过神道:“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龚小雅表情上好像打了场胜仗,欢心道:“天师道对澹然道、静粟观对腾龙道、 禅宗对太平道,一个出奇美妙的平衡。罗碧堂则排除在外,因它地处澹然、腾龙之 间,七大派属它最弱小也最不敢第一个兹生事端,始作俑者。据了解,罗碧堂拿得 上桌面的好手了了无几,唯独堂主游贤潭还能与其余六派宗师一比高下。” 叶惊鸿注意到她的表情,警惕道:“干嘛和我说这么多?” 龚小雅表情益发明显,甜美无限道:“因为这些是你该了解的。就像心怀天下 的使命不知不觉压在刘清莹和我肩上一样,你现在就是静粟的替身,静粟观的代表, 可你自已却毫不知情。” 叶惊鸿失声道:“少胡扯,这些和我屁关系。” “有的”,龚小雅同情出声道:“静玄身为静粟观新一任当家,她选定的绝对 不会不是位勇于承担责任的人。顺道告诉你一声,极诱象征使命,这使命将使你担 负起类同我和刘清莹的责任。” 叶惊鸿假装不懂道:“真无聊,两个人跑这来没天没地的胡扯大天下,我回去 睡觉。”赶紧飞也似的溜掉。 一语点醒梦中人,他机灵灵打了个寒战,脑中涌起一个极其可怕的想法:刘清 莹能力通天,完全可以轻易救下自个,可根本不嗜杀的她为什么杀了离、巽、坎三 使? 关键就在这里,必竟腾龙六使是冲自个而来,折损三人的账一定也算到自个头 上。刘清莹这么做摆明是要把自个推进静粟观和腾龙道斗争的旋涡中心,留给自个 的只有彻底上静粟观贼船的保命之路。她这种想当然的做法根本不问自个是否同意, 也不顾及自个的感受和由此所带来的危险性,够阴险毒辣的。 难怪她救下自个后比兔子溜的还快,目的或许就是怕被自个看穿险恶用心。 夜色笼罩,万籁俱寂。 叶惊鸿无精打采的闷坐大厅的椅子上,双眼投向窗外的苍茫夜色,难以看到半 点神采。 龚小雅有一口没一口的品着香茶,眼神时不时转上他面孔,闲适夺目。 小诗则定定看着桌上一幅以俯视梅谷为角度的水墨新作,专注惟妙惟肖的各个 细微,意兴阑珊。 画是龚小雅逮着叶惊鸿喜欢简单生活方式的话语,间接猜出该种人十有可能会 两笔的特点,缠着他画的。 叶惊鸿被执意邀请,不得已的信笔涂鸭,因为欠缺好心情,画作并无多大亮点, 可龚小雅却像团火似的借此大加赞赏,有意的倾慕秋波只差没把他魂儿勾走。 面对美人攻势,叶惊鸿既受宠若惊又暗自警惕。流民生活使他养成天生的犬鼻, 尤其前车之痛仍在,叫他怎敢掉以轻心。 他更凭借准确的自知之明判断出她别有用心:自个恪守本份,谨言慎行,倘若 这样子再能引起这名满天下的女人的兴趣,那她至今仍小姑独处的事实就是假的, 尤其午后她那兴灾乐祸的好样儿不能不让自个吓坏一阵子。 龚无忌风尘仆仆的踏入,将肩挎的包袱摔到桌上,一屁股坐上大椅,模样不快。 叶惊鸿扯开行囊,审视两身崭新衣裳,脸上有了起色。 龚小雅倒不能不闻不问,惊讶道:“怎么了?” 龚无忌无忌叹气道:“孙游齐昨晚只身击毙艮、离二使,重创耶律锋奇,堂堂 腾龙道大营居然让他来去自如。腾龙道昨夜还出现了我们绝对想不到的柔然第一高 手长孙惠。另外,城中风传任氏三贤加盟腾龙道,看来也假不了。” 叶惊鸿注视一脸惊奇、宛如根本不知这事的龚小雅,压下烧她后院一把野火的 想法,故作雀跃道:“好兆头。” “好个屁”,龚无忌不给好脸色道:“摆明知道强盟加入,孙游齐仍敢公然上 门杀人,说明什么?两方势力均衡的结果是无限期僵持,搅在里面,小心成为澹然 道撤回北方的下台台阶。” 叶惊鸿反驳道:“我代表静粟观,你宝贝女儿代表天师道,想拿我们开刀,也 不掂量掂量自个份量。” “你拿什么代表,极诱呀”,龚小雅瞪眼道:“它牵扯太平宗录,一旦传出这 部宝典所在地,天下武人必将矛头指向静粟观,那等于刺激腾龙、澹然两道罢手言 和,联手抢夺。退一步说,你我并非静粟之流的人物,又怎能吓倒他们。所以这趟 你和小诗留在这里,不许插手。” 叶惊鸿看向急了的小诗,婉转求情道:“不是说各大派相互渗透得厉害,这里 你们常进常出的,更不安全。” 龚小雅毅然摇头,一副没得商量的样子。 叶惊鸿拿眼正对她,笑道:“难得武人风云际会,要是我置身事外,相信失望 的不止刘清莹和静玄,您说呢?而且兵法还说了,上策用谋,下之下策才是杀人, 事情不到那份上,谁会蠢的去杀人。” 一把抓起行囊,他临走撒下一把野火道:“本人洗澡去,晚怡亭十步之内谢绝 任何人再次驻足,请您代为监督,谢谢。” 龚无忌惊骇望向羞红着脸躲开目光的独生女儿,舌头一下子打结。 唯独小诗一脸困惑的一一注视三人,纯美心灵掺不进半缕瑕丝。 -------- 起点中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