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正中大椅上雄坐年约四十出头的姚苌,他相貌粗豪却仍能给人心思慎密、工于 心计的感觉,谈笑间流露出睥睨天下的王者霸气。 他身旁坦然不惊的坐着位头戴纱帽,身材偏瘦的五旬老人,厅里也只有他呼吸 急促,没有武人特征,从位置看,不难猜出他是军师之类的身份。 姚苌右边是年约二十七八,容貌与他有五分相似的青年,络腮胡,粗眉大眼, 披头散发,眼神饱满,外表上就能看出粗犷与凶悍。 接下来的是位秃驴,朱眉灰发,相貌怪里怪气,见他的人十有八九会联想到身 上披着的朱红僧衣只是狼皮而已。 叶惊鸿心头震荡:这后两人身怀的武学深不可测,早先竟感应不到他们夹在人 群中的若有若无的呼吸和心跳;前者应是姚苌最宠爱的次子姚辽仁,临行前,龚小 雅一再交待要格外留意,看上去也真是那么回事;后者虽难以确定身份,但应该同 姚辽仁所差无几。 厅内剩下的十几个人大多是姚苌部属亲信之类的人物。 其中一名女将军份外扎眼,躯体结实,四肢特别修长,一身便利骑射的劲装, 整体上像足一支随时可以出弦的利箭,更让人留心的是她精满神足的深蓝双眸和满 头乌红秀发,别具异域风情。 厅中央十来名身罩薄纱、姿容妩媚艳丽的歌女围成一圈,边凑响手中小型乐器 边翩翩起舞,中心一名身穿荷绿长裙、面蒙白纱的少女袅娜娉婷的舞动起来,步履 矫健轻快,应着乐着节奏倏慢倏急,慢时犹如深闺怨妇,疾时又如少女怀春,拨动 扣人心弦的魅力。 难懂的异域歌声伴随响起,有如春溪奔泻,珠撒玉盘。 叶惊鸿暗暗惊叹着耳熟的声音和和谐音律,回身看了看身后椅子上两张似曾相 识的面孔,想到了这位歌姬的身份。 大厅蓦然沉寂下来,众人露出痴迷神醉的呆相,唯独姚苌微笑自如的观赏,声 色不动。 歌姬舞步越来越急,宽大下摆随之旋起,露出一小截结实的雪白小腿。 舞步紧接着自然收缩,转动弧度渐趋放小,最后停留在一点,她盘着双膝贴伏 地上,裙子如一团悦目的荷花状展开。乐、歌、舞同时消失。 众人呆住,等姚苌领掌才有人回过神来。 歌姬从地上悠悠站起,排开歌女,踩着细步走到姚苌跟前,伸手揭开面纱,弯 身行礼。 姚辽仁、红衣僧人眼中同刊射出炽热光芒,前者相对要缓和些,果然不简单, 定力良好。 叶惊鸿看着她如刀削般的笔挺后背,转眼后将众人不一的表情记在心头。 姚苌从椅子上站起,爽朗道:“这位是崔方慧小姐,我特意从千里之外请来犒 劳响娄大师和在座诸贤的辛苦劳碌。小姐请回安歇。” 叶惊鸿心头泛动涟漪:他位高权重,能对地位卑微的歌姬如此厚待,体现了礼 能下士的胸怀和非凡,小处能见大;凡人必有可取之处,何况是在风雨行进的人。 崔方慧行礼告别,悠悠转体,在众人目送中缓缓走出厅门。 响娄目光异样,狼子野心经久不息,让人怀疑他高深的武学修为从哪捡的。 “咿呀”,门被轻轻推开,崔方慧转身合作的关上门。 叶惊鸿闪贴帘边的墙壁,静候佳人接近,无奈之中只有制住纤弱的她。心中苦 涩:有句话叫上船容易下船难,正应了自个现在的处境。因隔壁好些人的注意力依 旧停留她身上,以至本该喧闹如初的环境一下子静寂无声。 姚辽仁和响娄正在专注凝听,在不知他们深浅的情况下,叶惊鸿实在不敢立即 离开,别的不说,引起这两人警觉可就有得瞧了。 “朵儿、茜儿”,崔方慧低声叫着,毫无戒备的掀开珠帘。 本想依样画葫芦、打晕她的叶惊鸿脸色变了变,右手回收,左手中的银质发簪 风似抵上她咽喉。 崔方慧提起的脚愣在半空,略显苍白的脸色变得更白了,值得庆幸的是她没有 惊叫出声。 近处的艳姬更是不得了,眼神迷惘,慌乱而戚怨,构成清雅、娴静的天生丽质 外让人怜惜的病态美,我见犹怜的,何况是对于一个拿利器架上她脖子的人。 叶惊鸿心中一阵不忍,静静伏她耳边,以沙哑的音质轻声道:“我不会伤害你 的,不要叫好么?” 崔方慧脸上的慌乱缓缓逝去,轻轻点着头。倒也算处变不惊。 叶惊鸿暗暗赞扬一声,犹豫着收去利器。他自信眼光、认准对方是聪明人,所 以敢豪赌。 崔方慧送出惊奇的一眼,感受到了他的勇气和魄力。 再看过软伏椅上的朵儿、茜儿,她令人刮目相看的低笑道:“这两死丫头,又 偷懒睡觉了。” 呼应了让叶惊鸿最忧心的前言,她掀帘走进最远离隔壁高手视听的左厅。 貌若悠闲然坐下后,她把声音压到极限,眼神格外锐利的注目道:“阁下可以 走了,要喊我早喊了。我会嘱咐朵儿她们事后别声张,大家就当一切从没发生过。” 倒是好眼力,仅仅一眼就看出她的两位贴身侍婢呼吸均匀,只是暂时昏睡而已。 隔壁这时候终于再度响起热闹的喝酒声。 叶惊鸿歉疚的笑笑,穿洞而回。 不等他弯腰去捡搁置墙根的圆墙板,崔方慧把它拿在手里,可爱的凑过脑袋道 :“如果你想对大都督不利,小女子劝您乘早放弃。他身边高手如云,像他次子姚 辽仁,从陇西来的响娄大师和苏娅。”善良得动人。 叶惊鸿暗暗惊讶她对三人的了解,轻声道:“苏娅是不是那位红发女将军?” 崔方慧点点头,递送圆板。 叶惊鸿点头致意,受她另一面的协助,圆板毫无漏洞的补回原处。动手时他考 虑周全,采用斜向下刀的方法,因而切口是不规则的,贴回墙上即不会无缘无故脱 落,也不会使光线穿射到另一个房间去。 溜回房间,一刻钟在风平浪静中过去,叶惊鸿长舒了口气。崔方慧言而有信, 没有声张。 半个时辰后,大船靠了一次岸,崔方慧带着两贴身侍婢下船而去。 大船一路行进,畅通无阻的通过沿途关卡,没两天经颖上、过中道,抵达千年 古城信阳。他暗暗感激起崔方慧,没有她的仗义,休想轻轻松松渡过这两道边关重 镇。 半夜时分,他静静呆在晦暗的杂物房里,继续渡着特别长的分秒。两个昼夜里, 他很少合眼,光顾杂物房的人虽然很少,却从不选时间,幸亏舱房够乱够大,来的 人又从不多做逗留。 头顶上的房间响起开门声,叶惊鸿睁开疲惫的双眼,终于等到换岗时间。 再静等一刻,他先鬼魅式闪进靠右第三间的膳房,极小量的分挑一些无关紧要 的糕点充饥,然后进入头顶上的那间房间,舒舒服服的倒上床。 他已经注意了两天,该房的主人是一名职位不低的偏将,巡岗时间是下半夜到 次日天大亮,所以眼睛合得安稳。 “叭嗒……”,一排密集的脚步声迅速停在门外,没有半分起步的意图,几乎 同时间,后窗走道上又站定一排杀气腾腾的士兵。火光透过窗格子,照亮室内每个 角落。 叶惊鸿睁开刚合上的双眼,震动醒来,移到窗前,透过窗格子,领头站着的俨 然苏娅。 异域美人并不温柔,湛蓝的双眸精光闪烁,劲装配上腰间半弧弯刀,有如一只 择食欲扑的雌豹,气势惊人之极。 叶惊鸿凝神静气,周围一切顿时清晰得像双眼看见似的:左右两间房内不知什 么时候潜入呼吸若有若无,跻身真气内敛境界的高手,不用说正是姚辽仁和响娄秃 驴。 脑海清楚闪过两人潜伏位置,他震惊于自身突来的高明后,顾不上追究原因, 疾思对策:一定是中层那间寝室的壁洞出了岔子,不然他们早该发动。 他第二个念头接连闪起:布下天罗地网却迟迟围而不攻,敌人生擒的意图已经 明显不过。 他蓦然间暴发出一拳,气劲刚发的一刻,苏娅尖啸着飞身抢进,腰间弯刀魔幻 般化作一匹光链,凌厉得吓人。让崔方慧比作头等高手,绝不是没有道理。 叶惊鸿长笑中加快拳速,砰然巨响中震飞房门,借势反向滑出后窗,射入廊道 上的人群中。 光链切入门板中心,苏娅穿身而过,毫不停歇的追去。 断成两半的门板走势反而加快,带起两名来不及招架的士兵,撞翻护栏,落入 冰冷的河水中。 几刀频频差点刺在自已人身上,苏娅俏脸失色,无奈的原落回折,落回窗台上 等待出手良机。 被曲肘顶飞的四名好手与背后两人哗然入水的呼声同时发出,叶惊鸿飘忽不定, 根本不给捕捉下一刻所处方位的机会。 猝不及防的羌族士兵快速整好队列,大吼着迎上,瞬间组成一张大网,封住四 方退路。 身处其中的叶惊鸿心知肚明:趁着眼前的半线优势,他必须踏出至关重要的一 步,为逃生铺路,一旦背后的苏娅等拔尖人物寻找到自个某一时刻所处的确定方位, 出手拦截,逃生的机会将微乎其微,另外自个做梦也没想到这些普普通通的士兵是 一闻血就发狂的好斗人士。 策略升上脑海,叶惊鸿奇妙的往后仰身,幅度大的令人瞠目结舌,等从四方奔 来的兵刃一下子全击在空处,他双拳电光般涌向侧面两人的胸膛。 两人兴起必死无疑的可怕感应,绿着脸后退,谁不爱惜小命,这是人之常情。 叶惊鸿争的就是这一线,重重下压背下往上挑的几柄刀兵,他疾速翻弹而起, 窜入刚腾出的位置,双拳收缩着重击那两人舞起的刀背上。 那两人触电般后滑,叶惊鸿加速进逼,一脚踩上护栏,抵达后背的刀兵再次以 毫厘之差全部落空。 苏娅终于辩清他的去向,脚点身下一人的肩头,身刀合一式射去。 叶惊鸿洞察无遗的转腰挑足,勾起一支栏木,呼啸着撞偏弯刀,右掌同时全力 以赴的出击。 苏娅没有他那么玩命,迅速撤收力量,调转上左臂。 “扑”,叶惊鸿被凌空击飞,胸口一阵闷呕,难过得差点吐血。 “嗡”,劲弦晃动声宛如雷鸣。 叶惊鸿骇然翻倒,一支全铁质利箭以胜过浮光掠影的速度移近左胸,把心脏当 靶子,容不得人闪避。 生死系于一线,叶惊鸿双掌闪电夹住箭头,把蓄力万钧的夺命箭硬拉上十寸, 提到左肩井。 怪异绝伦的场面呈现睽睽众目下,他仰身水平滑出近两丈远才解去力道,划着 弧线遁入水中。 入水时刻,他看清甲板上手持大铁弓,脸上仍残留残酷笑容的姚辽仁,知道了 何方神圣拥有这么可怕的臂力和准头。 疼痛钻心袭来,双手让铁箭磨开两条五寸长的血口,浸在水里,够他回味一阵 子的。 三艘隐藏在黑暗中的艨冲大船逆运河而上,悄然掩近,伴随一阵震动四野的号 角,火把同时亮起,映亮十里运河。 没等做出反应,万支利箭压上天空,涌向形单影只的舸船。一时间里“嗖嗖” 的出箭声夹在震天的喊杀中,惊天动地。 悬停水中静候羌族高手来穷追猛打的叶惊鸿浮出脑袋,惊呆了眼珠子,不敢相 信群蚁咬象居然是最热门的一出戏。 等看清方向,他缩回脑袋,向岸边靠去。 强憋着一口气游出十五丈,他刚伸出头,五支蓄势等候的长矛当头刺来。原来 河面上从四方涌来大大小小的船只,遍布河道,早被占据得滴水不漏。 叶惊鸿左手击开两支长矛,将另三支长矛夹在腋下,任人拖上空中。 猛换一口长气,他随手扯来一支长矛,急沉重心,避开从四面八方射来的箭雨, 跺踩脚下的船舷,射向三丈外的另一艘小船。 晃摆矛身,扫飞要命追随的利箭,他重心难以控制的下沉五尺,出于走势偏差, 一脚踩进水中。 矛尖贯入船身,他重心风似前拉,险险避开从近处刺来的两把战刀后,身体水 平式的冲入人群堆,双腿美美的一脚一个式的踢飞满船弓箭手。 没等双足站稳,长矛凌空横扫千斤,将紧靠着的舟上的十几人扫进河内。 他身躯一停不停,也不知避过多少明枪暗箭,以付出两道血口的代价踏上堤岸。 最靠岸的五只小舟纷纷掉转舟头,近百人涌上岸,穷追不舍。 百步外的山头后忽然间又火光冲天,叶惊鸿暗叫声“我的娘耶”,沿着岸边撒 腿狂奔。 -------- 起点中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