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叶惊鸿恍然道:“葛老先生提起过您匆匆离开雨味酒楼的原因,想必是他们的 关系有了突破性进展。” “你去过雨味酒楼了”,凌风云叹息道:“柔然岁岁进贡,因此苻坚在长安南 城建造了一所专门供给使节团居住的使临院。五个月前,耶律沉典率众进贡,竟然 长住下来,时间恰好凑上。” “这小子手段惊人,采用欲擒故纵的伎俩,反而激起菁菁深交的心理。他们在 三个月前正式交往,从那以后,菁菁着了魔似的,外人半句话也听不进去。” 叶惊鸿试图绕开,开解道:“情爱的动人处是第一次只能尝到甘美如饴的味道, 即使事实摆在眼前,她也看不到的。就像您老说的红颜无敌,情爱有类同它的力量, 管你是绝顶好手还是历经沧桑的人,你别太怪令媛才好。” 凌风云感叹道:“她有你一半明理就不会演变成今天这步田地了……,唉。她 与耶律沉典相处时间被我限制在一刻钟,每次还由她段、伍两位叔叔陪同。可上次 菁菁在使临院一待就是半个时辰,拒绝回府,连段秦和伍密饮也被耶律沉典的护卫 挡着。不是她母亲及时赶到,后果真的不堪设想。” 叶惊鸿露出无能为力的苦色道:“您饶了小子吧,男女关系发展到这一层,外 人想插一脚进去简直比登天还难。虽然只有一面之缘,但我可以看出菁菁小姐也是 明理的人,推测她至今仍沉迷其中的原因,一定是您对耶律沉典的怀疑没有确凿证 据,我想这才是关键所在。” 凌风云赞赏的点头后,斩钉截铁道:“他外貌上差你一些,但武学修为和心机 都深沉似海。我曾经扮成刺客试探,可他到了死亡边缘仍隐藏实力,天下说大不大, 舍舒照雪等曲曲几个人,谁也培养不出这样的人物。细数年青辈里,恐怕也只有你 能和这耶律沉典抗衡。我年近五十,生平很少走眼,这一次更不例外……。”他突 然打住话语,并用眼神示意。 叶惊鸿紧接着听到一个轻微脚步停在窗外两丈处的一颗树下,回应一个眼神, 苦笑道:“先入为主是最容易让人误入歧徒的主观情感,它蒙人双眼,并诱导人一 错再错。常人不明白外表只是大多数人用来伪装真实内心的假面具,所以常受到表 里不一的伪君子蒙蔽,甚至做出永远翻不了身的遗憾事。” 凌风云有些夸张其事,笑道:“一针见血。看来当初费尽唇舌并许诺一大批为 难人的条件真是没白费。” 叶惊鸿牙齿咬得咯咯响,失声道:“你都答应了刘清莹和龚小雅什么?” 凌风云一副为难状道:“至少是沿途鞍前马后的侍候保护。” 叶惊鸿愤慨不已的道:“她们干嘛不干脆把我给卖了。”这样的事情,她们居 然也答应下来,到底拿人当什么。 凌风云欣喜道:“红颜无敌,何况那是两滩没有边迹的汪洋,谁一踏进去注定 没治。” 叶惊鸿瘫成软泥:“希望我到时狠得下心来暴打他们一顿。” 看他古怪神情,凌风云喷然大笑:这小子真是会营造气氛。 梁韵纯蹑手蹑脚的踏过草地,悄悄靠近全神贯注的凌菁菁背后,一掌重重拍了 下去。 凌菁菁娇躯一震,吓了一跳,回头低骂道:“死韵纯,想吓死人啊。” 这时屋内恰好发出凌风云的欢笑声,梁韵纯好奇道:“他们聊什么呢?” 凌菁菁没好口气道:“自个进去问。”转身飞快的走掉。 屋内笑声戛然而止,叶惊鸿惊讶道:“是令媛。” 凌风云点头道:“除了那大胆的鬼丫头还能有谁。菁菁小你一岁,以后直接喊 名字吧。另外你千万记住不能对她客气,这鬼丫头一向没大没小,你给她三分颜色, 回头她准爬你头上去。” 脚步声蹬到门外,梁韵纯闪了进来,直接坐进叶惊鸿下头的椅子上,悠闲的晃 悠着双脚,瞪眼道:“干嘛这么看我,你们说啦,人家也听听,保证不打乱你们。” 凌风云习以为常的笑笑,侧头道:“离半年期限还有六十天,你有什么方法能 短期内从耶律沉典手里抢回我的女儿。” 叶惊鸿头痛道:“我似乎没有选择余地?” 梁韵纯撅嘴道:“菁菁姐的追逐者加起来至少能从这里一直排到长安城外,可 干爹对他们从没正眼瞧过。这一回,他老人家跋涉万里,当然志在必得,你不答应 都难喽。”一开口就是软硬兼施。 凌风云板起面孔道:“你刚才怎么说的?” 梁韵纯嘻嘻一笑道:“人家在帮你让人认清形势,免的有人推三阻四,不识好 歹,得了便宜还卖乖。” 凌风云无可奈何的摇头道:“那你是拐着弯子说干爹强人所难了?” 梁韵纯可爱的挤眉弄眼,两人一唱一合,立刻将座上的目标逼进死胡同。 叶惊鸿勉为其难道:“我尽管试试看,但成功与否一点也没底,到时搅黄了, 凌老别怨我无能就好。” “好极了”,凌风云欢欣道:“你能让清心寡欲的刘、龚两位丫头先后倾心, 那我凌风云的女儿自然不在话下。” 叶惊鸿差点从椅子上摔下来,色变道:“什么,您老因为这才选上我的?” 见凌风云大感危机的点头,他一脸苦瓜相道:“你老这回可真是走了眼,您不 知道,清莹和小雅平常看起来清心寡欲,骨子里根本就是另两个慕容薇,另外不妨 实话告诉您,和她们交往中,我根本没主动过的。” “回头说说眼前,如果公平竞争,我倒是敢说有六七成机会,可现在有两三成 就顶天了。” 凌风云凝神注视,判断出他并不是在谦虚,脸色大变道:“还好没铸成大错。 但我选你是绝对不会错的,你们先出去吧,让我好好想想。” 踏在九曲回廊上,叶惊鸿心情杂乱,万般滋味在心头。 梁韵纯小步跟上,神秘兮兮道:“想不想看人家的杰作?” 没等回应,她拉起他的右手,转向侧面,举止大胆,毫无顾忌。 穿过两道月牙形拱门,受过沿途的仆人的恭敬让道,两人来到一块三十丈见方 的石地上。 叶惊鸿失声道:“这就是你的杰作?”地上散乱着大堆竹、木、栋、梁,拆痕 崭新,当然是从房子上新拆解下来的。 梁韵纯点点头,得意洋洋道:“猜猜是谁的房子。” 叶惊鸿微笑道:“还能有谁的?”脚下是“叮咚”水声,周围花木修整平齐, 赏心悦目,除了凌菁菁,外人恐怕住不到这种格调清雅的好地方来。 “你就不能蠢一些”,梁韵纯白眼相向,娇气道:“义父让人拆了菁菁姐的晚 心阁,让她自个去恢复原样。如果半个月内她能够完成,从此就不再干涉她和耶律 沉典的交往,否则她在半年赌约期满内必需呆在府里,哪也不许去。” 叶惊鸿微笑道:“谁能禁得起这样的诱惑,她正中了的套儿,受困府中,这主 意一定又是你出的。” 梁韵纯得意洋洋道:“不全对,因为我们没做手脚。晚心阁由三千八百多块竹 木拼接而成,菁菁姐打小住在里面,论熟悉程度,除了亲手设计的义父就属她。再 猜猜过了十多天,晚心阁为什么没恢复原样?” 叶惊鸿心随意走,随口道:“真正建筑需要用心去完成,停止在眼观层面是很 难了解的,哪怕你亲眼看着一块块组接上去,能存朦胧印象已经算你记忆超群。嗯, 我猜凌老当初一定花了不少心血在里头。” 梁韵纯瞪圆眼珠子,惊奇不已道:“义父说你是那种一心体万物的智者,果然 真的耶。” 叶惊鸿淡化一笑,忽然不客气道:“凌小姐的习惯似乎不大好啊。”心中苦涩 :从这一刻开始,一窝万人炒的好戏正式开场啦。 左后方闪现芳踪,凌菁菁轻灵靠近,面不改色道:“长安城有你这听力的同龄 人绝对多不过五人,怪不得爹不顾身份的跑去拉拢你。”避重就轻,潇洒的很。 梁韵纯讨好的挨过去,侧头道:“叶大哥还没回答为什么知道义父花了好多心 血?你可是没看到过完整的晚心阁。” 叶惊鸿看着地上散落的竹、木,平静道:“竹木质地不同,一边突兀,一边凹 陷,掺杂构建想必能起到冬暖夏凉的通风效果,还要做到里外美观,谈何容易。” 漆目骤然转向凌菁菁,他露出阳光般笑脸,续道:“小姐兰心惠质,没十分把 握是不会接受赌约的,从您受困这里也能猜出几分来。” 凌菁菁被露骨的眼珠子饱餐秀色,不大自然的避开。 “好,论调独到而精辟”,伴随详和的悦耳声音,一位雍容华贵的妇人在视线 里静静浮起。 她脸型和凌菁菁有三分相似,气宇轩昂,也多了三分威仪,无遗是凌菁菁的生 母沐璋逦,凌风云曾亲口说过她年轻时同慕容薇一个德性,真是难以想象。 等凌菁菁、梁韵纯甜甜喊了声“娘”,从而得到身份确认,叶惊鸿恭敬行礼道 :“夫人过奖了。”心头暗暗吃惊:府里真是高手如云,单单眼前这位就是绝顶中 的好手,因为自个在她出现的刹那间才感应到。 沐璋逦有力注视,半晌后欣喜道:“你怎么对武人不屑一顾的建筑独具慧眼?” 叶惊鸿道:“惊鸿一直在流民群中游荡,温饱之余只能观望当地建筑打发时间, 久而久之,产生了兴趣,后来在义父书库中读过几本建筑学专著,又稍微了解了些。” 沐璋逦满意无限的点头,赞赏不已的道:“风云几个月的奔波没白费。” 在门第森严的时代,尊贵象征奴役别人、高高在上的权柄,叶惊鸿贵为东晋王 子,坦言卑贱出身,证明他已经看透尘世你争我夺的权力与尊卑,坦诚中显露出过 人的洞悉力和智慧,当然里头的几两猫尿又要另当别论。 凌菁菁容颜大变,气恼得差点哭出来,跺脚道:“你们怀疑沉典,一棍打到底, 反而给女儿找来一个完全陌生的外人。娘,你和爹不是早说过终生大事由女儿自已 做主,现在为什么食言。”一个纵身,闪电消失。 沐璋逦轻叹一声,满目怜爱。场中最尴尬的当然要属叶惊鸿了。 岁月更替的圆月镶嵌天边,洒落清冷银辉。 饭后,凌风云突然邀请道:“慕容垂请我赴宴,你有没兴趣一道去逛逛。” 见叶惊鸿慌忙点头,他笑了笑,在前领路。 一到夜里,整座府第热闹起来,到处是走动的人。明岗暗哨遍布各个角落,个 个太阳穴突起,全是高手,遗憾的是没见到葛谟嘴里所谓的能人。 穿过大门,走过孤立宽阔运河上的唯一拱桥,叶惊鸿回头注意到府第门匾上三 个镂金大字‘宏景府’,等级森严的时代,金黄是帝王专用的色彩,它无遗是前秦 国主苻坚御笔提写的。 这会也才发现庞大府第俨然坐落人工岛屿上,单独隔离开远近的喧嚣,由此可 见凌风云在长安的吃香程度。 灯火阑珊,人潮涌动,鳞次栉比。 凌风云不慢不急的走着,兴致盎然的介绍道:“长安占地三十里,坐落大平原 中心,分内外城并有一个驻扎几万精锐雄师的附属郡。一旦出事,附属郡的大军在 两刻钟内就能长驱直入,所以中原虽然连年征战,战火却从没波及到城里。” 叶惊鸿随口询问道:“您是否贪图长安的稳定而在这定居?” 凌风云微微一笑,奇怪的避而不答,反问道:“我像贪图安逸的人吗?”。 叶惊鸿傻傻笑笑道:“后生失言。” 凌风云钻入人潮,随意介绍内城几座宏伟建筑,并指名方位。 叶惊鸿留心记下:他做事向来高深莫测,谨记为上。 行人被两人绝世气质吸引,纷纷投去目光。特别的一点是这么不同别处,很少 有人配带刀剑。 转入另一条宽阔大道,人潮突然消失。凌风云沿着深红高墙而走,停在一扇气 氛庄严的大门外。 “风云兄真是准时”,爽朗欢笑同时刚刚响起,洞开的大门里先后走出五个人。 领头的是一位年到花甲、苍发灰须的矍铄老人,应该就是慕容垂,他微驼的魁 梧身躯仍比常人高出大半个头,眉宇充斥慑目威仪,让人联想他年青时上战场一定 所向披靡。相比姚苌,他少了几分霸气,多了几分洞世的精明。 接着是一位粗犷青年,一脸娇横,几乎不拿正眼看人。 琦骨亥也在里头,挽起了头发,看起来顺眼多了,这头披着人皮的狼此刻脸色 平静,没有认出被他整的死去活来的那人正在眼前。 最后是两位步伐沉稳有力的中青年,看人的眼神很专注,武功底子不薄。 收回目光,叶惊鸿瞥向五人身后的大木门,上头雕刻多种远古凶兽、张牙舞爪, 两侧有鲜卑文字刻着醒目长联,最初的庄严原来竟来自这。 他不由啧啧称奇:鲜卑文明竟然如此灿烂。 慕容垂引介身后四人,飞扬跋扈、目中无人的是他的次子慕容令,两位中青年 是鲜卑远近闻名的后起之秀慕容绍、慕容兼兄弟。 凌风云看了看琦骨亥,回头瞥了眼一脸平静的叶惊鸿,郑重介绍他,有求于人, 自然给足场面。 众人反应不一,慕容绍兄弟同时流露出注重神色,慕容令仍是不屑一顾的别头, 只有经历风雨洗礼的慕容垂极尽礼仪,迎佛似的相请。 明亮如昼的大厅,宾主坐下。 慕容垂举杯道:“这每一杯为风云兄的赏脸,也为叶王子安全抵达长安。 叶惊鸿迎头闷喝,暖流沿腹部下窜四肢,整个身体突然间暖起来,酒性很烈, 但韵味不赖。 他不由奉承道:“好酒。”经过洛南城外小村的一幕,他对慕容垂的潜意识印 象很坏,不过在为对方的热情敷衍而已。 慕容垂皱纹匀均舒展道:“这是本族祭祀专用的祝灵酒,可惜比不上风云的温 香醇。”好家伙,称名字了,看样子凌风云还是他的老友。 凌风云微笑道:“温香醇酿制方法极为简单,慕容兄有没兴趣听一听?” 慕容垂摇了摇头,一脸苦涩道:“好意心领,只可惜我俗事羁绊,难得空闲。” 叶惊鸿领略到当世智者的言辞风采,凝神细听着,灌下第二杯酒。身后的娇美 女侍随即重新满上。 宾主一阵酬酢,慕容垂突然叹息道:“近日大王将洛豫一线赐给我鲜卑,却又 让姚苌插上一手,风云可知道这是为什么?” -------- 起点中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