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薄暮时分,叶惊鸿偷偷跑去采来一丛树叶,碾成汁,用颜娉君传授的秘诀扮成 中年人。 避开了然于胸的守卫,他射进左面环围高墙的一片小竹林。 两柄锋利大刀没头没脑的招呼向脑门,时间与方位的确把握让叶惊鸿不由刮目 相看。 此刻他才看清两守卫均打着灰色行装,藏身暗林中自然难以一眼看出,更绝的 是他们一动不动,又有嘈杂声音掩护,自个心理松懈时实在感应不到。 苦笑着转身拍开刀兵,他在受震动的两守卫发难前拱手道:“小弟叶惊鸿。” 利刀沉了沉,指向地面,守卫还是像绷紧的弦,毫不懈怠,其中一名沉着声音, 加以置疑道:“谁知阁下是不是冒充,妄想鱼目混珠。” “放肆”,熟悉声音响起,段秦健壮身躯随之挪进竹林。 叶惊鸿逐颜道:“段叔来得正好,我有点事想出去一趟……。” 段秦不敢相信的看着肤色全变、脸颊看上去奇怪变长的叶惊鸿,低声打断道: “有事快去快回。长安自古多是非,藏龙卧虎的,你仇家又多,尽管易容还是要格 外小心。去吧。” 叶惊鸿谢了一声,投向墙外。 选中对面临水的屋舍,他两个起落,越过十丈水面,手按墙壁,三两步闪过正 在水边洗手的老汉面前。 朝人家歉意笑笑,他大步踏进繁华街道。 依照刘清莹所给的方位,花费九牛二虎之力终于找到一家墙壁上模糊印着枚一 白莲的大药铺。 铺里生意兴隆,面貌清奇的老医师不经意的看叶惊鸿一眼,伸出两指头搭上柜 前年青病人的手腕。 老医师白发苍苍,颚下一缕飘逸白须尤为显眼,他正是静粟观辈份最高的皮影 江,也是刘清莹和静玄的同门师兄。 皮影江闭眼观察半晌,正经道:“小公子气血两虚,想必是房事过度,短期内 要切记适可而止。小朗,领这位少爷到内堂抓药,回头我再给他好好看看。” 青年殷勤道谢,转过头来,居然是植继安。 叶惊鸿心头一喜,不顾规矩的挤进排成长队的人群,母、食指两指扣成圆圈, 朝前刀状下划。 皮影江老眼闪过精光,紧盯道:“兄弟印堂发暗,脸呈死灰,是伤寒加情伤导 致,请随老朽进内堂慢慢诊治。” 叶惊鸿跟着跨入后进大厅,摇头不已:不是早知道他医术高明,定会认为庸医 一个,先说真气内敛、寒暑不侵的植继安被女人掏空身子,又说活蹦乱跳的自个感 染风寒,不是庸医也差不到哪去。 皮影江一腾出手,立即有人接手,堂里帮手众多,少他一个不少。 进入密室,植继安已经在里头等候。 为了表示初次见面的尊重,叶惊鸿无视回程的潜在麻烦,洗掉脸上的易容草汁。 三人一阵寒暄,皮影江灼灼盯人道:“惊鸿,你用的易容方法好像纯是药物, 非常罕见。到底是谁传授的?”因刘清莹同叶惊鸿关系不清不白,他平辈论称。 叶惊鸿微笑道:“皮公慧眼,的确是用草汁。她叫颜娉君,惊鸿在偶然机会帮 助过她,因此学到,她现在居住在继安兄那儿。” “颜娉君……”,皮影江沉吟着,骤然恍然大悟模样的道:“她可是来自漠南 铁弗部?传说这个颜姓部落传承用草汁易容的神奇技艺,对毒学更是精湛,可惜铁 弗部八十年前被外族所灭,残余下来的后裔非常少。她不是出身铁弗部,与它也必 定有所关联。” 叶惊鸿汗颜道:“彼此匆匆见面,相识时间短暂,惊鸿没来的及问她的出身。 可是她的确对毒药的药性很有研究,一定与您猜想的八九不离十。” 皮影江大感兴趣,转头询问道:“继安,她现在是否还在你那边?” 植继安摇着头,语气中透出浓重苦涩:“王子走后的第五天她就不告而别了。 颜姑娘举目无亲,料想会来长安找王子。” 惊讶在皮影江脸上晃过,他皱眉道:“继安,你为什么忽然来长安?” 植继安恭敬道:“公孙齐公然露面了,而且太平道消失长达二十年的侯门五大 神将相继现身,据行迹观察,行程目的地应该是长安。观主的意思是剩下的那三位 神将很可能已经潜入长安城,或原本就变换了身份,长久居住这里。” “太平道低调了二十年,这一次倾巢出动必有所图,两位观主因此特意让继安 来协助师父和王子。” 叶惊鸿终于知道植继安恭谨的原因,另外感到他言语中的生疏,自然是为美人 颜娉君了。 皮影江动容道:“这么重要的消息,为什么到现在才传到我这儿?”师徒间用 你我称呼,他的性情可见一斑。 植继安正面答复道:“这里是长安闹区,又在纷乱时刻,弟子怕采用文书等其 他传达途径会给外人截到。而且弟子四天前才证实消息的可靠性,所以日夜星程的 赶来。” 皮影江为他的谨慎点头赞扬后,转换话题道:“前天夜里不知道是谁派人同时 刺杀慕容垂和姚苌,事没办成反而打草惊蛇,眼下要成功刺杀他们确实非常困难。 慕容垂被削夺兵权,短期内应该不会再有大作为,当务之急是对付羽翼丰满,随时 可能无所顾忌的脱离大秦的姚苌。” 叶惊鸿张大嘴巴道:“姚苌有能力另起炉灶,干嘛还曲居人下?” 皮影江道:“他不仅在长安城内拥有几万雄兵,外属郡八万大军中的其中一半 也是隶属于羌族的,使得他起事时外属郡大军互相挟制,难以构成威胁。正是这因 素,他目前有恃无恐,想靠兵威不费吹灰之力的占据大头利益,同时能通过影响苻 坚来削减别族势力。哈,谁知道他在这长安城多呆一天就多一分命丧黄泉的危险。” 感觉他懔人的杀气和强烈信心,叶惊鸿暗暗皱眉,脸上欣喜道:“您成竹在胸, 惊鸿听候差遣。” 皮影江笑着道:“计划还差几个细节需要事先完成,时间上是紧迫,但不急在 一两天。时机一成熟,我会让人联络你。” 叶惊鸿又皱眉:他言语模模糊糊,不尽不实,又能从侧面证实刺杀姚苌和慕容 垂很可能只是一个幌子,想从自个身上得到什么,皮影江无疑也是知情人。 一阵闲侃,他起身道:“那好,我先回去了。” 皮影江望向始终沉默的植继安,不高兴的沉下脸道:“替师父送送惊鸿。” 后者缓缓起身道:“继安失态了,王子请。” 转到后门门口,叶惊鸿诚恳道:“无论将来发生什么事,惊鸿都希望能与你结 为至交而不是形同陌路的外人,继安兄保重。” 目送闪出去的人影,植继安静站原地:他并不蠢,怎么能体验不到叶惊鸿的意 思以及展现出来的胸怀。 回到宏景府,叶惊鸿被映亮半边天的火光吸引过去。 穿过几十道岗哨,进入眼里的是一派壮观景象:四周的树上高插几十个大火把, 上百名侍卫健步如飞,如火如荼的参与恢复晚心阁的大业。 晚心阁空地边上,凌风云和三位美丽的夫人、段秦、伍密饮全在场,另多了两 个笔挺如松的雄阔背影。 凌风云首先察觉到叶惊鸿的接近,回头微笑道:“快来看看我女儿的杰作。” 叶惊鸿靠了上去,顿时结舌:凌菁菁身先士卒,香汗淋漓,从没停下来看场外 人一眼,那份专注让人大吃一惊。 韵纯纯靠过来,甜甜的喊道:“叶大哥。”她手里头抱着至少二十来斤的大酒 坛,隐隐闻到酒香,是温香醇。 叶惊鸿好笑的盯着她的酡颜,故作惊讶道:“你干什么抱着这么大坛的酒?” 段采筱美眸飘了过来,微笑道:“她表面上是为了替等会胜出的一方庆功,实 际上是酒瘾犯了,抱着的原因当然是方便偷喝。” 众人相继把目光投向梁韵纯,均闻到了诱人的酒香。 梁韵纯小脸通红,撒娇道:“二娘胡说,酒加盖了呢,人家怎么偷喝嘛。”自 个没察觉脸上的酡红酒色早泄了底。 另一旁的沐璋逦失笑道:“酒香四溢了,还想抵赖。” 梁韵纯一脸无辜的倒翻酒坛,隔了好一会照样滴酒不漏,她接着马上喊冤道: “我没骗你们吧。” 凌风云惊讶道:“丫头,你怎么做到的?” “嗯……”,凌风云身旁粗眉大眼、皮肤粗糙、相貌豪犷的中年人清了清喉咙。 “彭叔不准说”,梁韵纯快速制止道:“否则看人家下回再帮你喂酒虫。”原 来是凌风云手下四大高手中的彭烈。 另外一名与梁韵纯等高、面貌平淡无奇、头扎文士巾的中年摇头失笑道:“府 主如果现在动手,保证能在韵纯衣袖里找着针管一类的证据。”听口气,正是凌风 云另一名得力助手吕凉。 梁韵纯吓的后闪一大步,抗议道:“你们不可以这么野蛮的。”显然被说中了。 叶惊鸿暗暗留了个心眼:吕凉站在人群里绝对会被忽略,越是这样貌不惊人的 人越是能起到出人意料的效应,对人潜在的威胁性也最大,所谓阴沟里翻船十有八 九正是翻在这种人手里的。 “停”,凌菁菁娇叱一声,让府卫停下。仅仅这一会,晚心阁青瓦、飞檐、走 栋美妙的落回原位。 她呆看地上剩下的五块一尺宽的长木板,喃喃道:“见鬼,怎么还这样?” 凌风云放过梁韵纯,哈哈大笑道:“乖女儿呀,还是乖乖认输吧。” 凌菁菁倔强道:“没那么容易。嗯,一定哪出了问题……。” 梁韵纯乘机逃离人群,捧酒奉上道:“你先喝点酒,没准灵感一喝就来。” 凌菁菁撇嘴道:“等赢了再说。”秀眉深蹙,再不搭理外人。 盯着她那令人陶醉的专注俏样,叶惊鸿抬头看了看接近中天的明月,猛拍额头, 做出恍然大悟的夸张姿态,脱口而出道:“你可能一开始就钻入死角,不妨反其道 而行,软的不行,硬塞嘛。” 凌风云、凌菁菁同时震动,后者掠近阁楼,双掌翻飞拍挤声接踵传出,接着就 听到她的欢呼声,因为从外头也能看出本来紧密的墙壁被挤出一条细小缝隙,显然 正如叶惊鸿所料。 凌风云看穿叶惊鸿的贼心,私下竖起大母指,嘴上恶狠狠道:“你又这么报答 人。” 色变的众人抬头看着接近中天的明月,脸色随即平静下来,因为子时将近,过 了子时就是明天,也就表示凌菁菁输了。 叶惊鸿慌忙赔罪,不经意中发现只有吕凉的眼中始终闪着亮光,心头不由大吃 一惊:这家伙的聪明才智也让人感到心悸了些,因为这还是彼此第一次见面。 凌风云穷追不舍道:“你什么时候开始这么照顾菁菁,以至于不把我放在眼里。” 叶惊鸿避开众人目光,心头暗骂老狐狸。 一刻钟后,凌菁菁飞身而出,取了木板、出人意料的反身射回房间,因为时间 已经过了子时。 劈啪响声此起彼伏,再一刻钟后一切声音才戛然而止。 众人正惊异她于事无补的举动时,她紧绷着脸出现二楼的走道上,将剩下的两 块木板重重摔在地上,美眸闪着晶莹泪花,哭道:“请爹替女儿把它补回原位。” 众人呆了呆,凌风云两步移进上头房间,旋转式察看一周后,再出现众人面前 时却是满脸严寒,他怒道:“段秦、老伍,明早之前,给我查清到底谁在开我凌风 云的玩笑。”原来剩下的两块木板是外人搞的鬼。 众人同时噤若寒蝉,叶惊鸿张口结舌:清逸如流水的他发起火来照样能吓死人。 段采洁柔和道:“风云何必为暗地里防不胜防的小人动怒伤身。采筱、璋逦, 我们回去吧。” 沐璋逦、段秦采筱赶忙一左一右的扶着她离开。 凌风云望了女儿一眼,横空跨了两步,抵达三位夫人身后。 凌菁菁沉着声音道:“胜负怎么算?” 凌风云头也不回,叹气道:“过了时限,又由外人提醒,本该判你输。可是奸 人混杂兹事,这一部份责任为父承担。算了,当平局吧。” 目送段秦、伍密饮、彭烈、吕凉四人跟着消失,凌菁菁紧绷的脸庞忽然间张放 开,朝傻愣愣的站在原地的梁韵纯娇嗔道:“还不把酒送上来。” 后者嘻嘻一笑道:“好棒耶。爹那么精明的人都给你蒙了。” 叶惊鸿震惊的看向凌菁菁,失声道:“老天,你刚才那可怜兮兮的模样是装的。” 她真的一点也不比撒谎能手梁韵纯逊色,那表情、姿态和眼泪谁会怀疑,可是这些 偏偏是她挽回失败的局面手段。 凌菁菁嘟嘴低嘘一声,示意他把声音放小,得意道:“要是再闷半个月非把人 逼疯不可,谁知天助我也,嘻。” “记得替我保密,上来吧,看在你好心提醒的份上,我请你进去喝一杯。你可 是爹和四位叔叔外第一个进入我房里的男人呢,耶律沉典那混蛋也没这福份。” 叶惊鸿感到莫大荣幸:又一次见识了这鬼女人的可怕心计,算是大开眼界。 梁韵纯爬上楼梯,做着鬼脸道:“你慷我之概怎能算报答,干脆以身相许,那 才报答的彻底呢。” 凌菁菁脸庞通红,去挠她腋窝,气道:“让你再绞舌头。”一副动了情的羞赧 模样。 叶惊鸿宁可把它当成一个设伏的陷阱,也一点不敢朝她动情的方面想,接着才 醒悟自个不知觉中对她们产生了敬畏。 梁韵纯很怕痒,尖叫着逃进房里。 三人点亮灯火,由于室内没安回桌椅,于是三人促膝坐下。 凉风阵阵透过竹孔涌入,果然像叶惊鸿当初的猜想,竹、木的离奇构造原来真 的能产生这种冬暖夏凉的奥妙。 缺少酒杯,难不倒三人,他们你一口我一口的畅饮。 酒力作祟,一坛酒过半时三人都有些醉眼朦胧,举止也同时放开,谈到彼此生 平得意事情不时推打笑骂。 温香醇酒劲重在后头,刚开始时没发觉,等到一大坛美酒的见底时,三人早已 七倒八歪、醉态可掬的沉沉睡去。 西沉的弯月透过窗户,洒进如华光辉,清澄明净。 -------- 起点中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