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争潮轩顶层大房内。 叶惊鸿睁开睡眼时室内已经有了微明的光线:各种物体井然有序的摆设四周, 特别是靠墙壁的架台上摆放着的花瓷珍玩,住进这里接近一个月了,除了头一天睁 开双眼时注意过这,还是第二次去用心审视它们。 颜宪能厚赐的神兵捭芒就静静的挂在架台边上,这或许也是它最平静的一刻, 在未来的日子里,它无疑将会长时间沐浴在惊涛骇浪和血雨腥风里。 再低头注视臂弯中脸上挂着稀罕的甜美而满足笑容的慕容薇,叶惊鸿心情渐渐 放开来,他正要轻轻抽出手臂,她醒了。 慕容薇低声道:“你要起来了么?”眷恋与温柔发出心底,这对于她是从未有 过的。 见叶惊鸿傻住,她轻轻披上内衣,翻身下床,为他从衣柜里选出一套柔软而舒 适的内衣,微笑道:“别傻啦,让紫燕服侍你穿一回。” 叶惊鸿怪不自在的下了床,伸直手臂,让她服侍着套上内衣,不由道:“你是 怎么了?” “这样不好吗?”慕容薇还是温柔兮兮。 再给服侍着穿妥外衣,叶惊鸿发现一瞬间没了好话题,唯有道:“雅儿是不是 让清莹给拉上了?” 见微知著一向是他的本事,出征时间至少需要两三个月的时 间,昨晚龚小雅没来陪夜恰恰说明了这一点。 慕容薇给他套上靴子,站直身子,微笑道:“你真精明,不过你可别说是我说 的,不然清莹一定要怨死我了。” 叶惊鸿笑了笑,接着更感不自在的盘问道:“快给我说说你的心思,免得让我 一路上老担心你这边的事。” 心头对龚小雅随同出征倒没太在意,眼下哪都危险,随同出征只不过增加些危 险性而已,也仅此而已:武人高劣之别往往在几招内见分晓,龚小雅一向擅于内敛, 虽然很少展露修为,但从滁州面对功高绝顶的莫商隐开始,到轻易废掉澹然另一位 作风邪气的后起之秀李元常,再到滁城夜战所表现出来的能力说明她足以应付先天 级别以下任何高手的明枪暗箭,而宗师级人物是绝不会第一个拿她开刀的,因为那 样做即蠢又没意义。 “怕我对你其他的红颜知已们不利啊”,慕容薇挑逗道:“怕你就求人家,说 不准紫燕会发发善心,能答应呢。” 叶惊鸿重重赏了她圆臀一下,笑道:“你到底什么时候起程回天都?” “担心人家了吧”,慕容薇小女孩般的雀跃道:“放心吧,紫燕是专门干隐形 一行的,又学到了娉君的草汁易容术,路上哪怕面对面,担保游贤潭照样认不出我 来。” 叶惊鸿稍稍放下心,脸上没表露任何情感道:“少自做多情。我只是担心你不 老实,希望你越快走越好,不然我只好用采用把你罪行昭告天下的预防术。” 慕容薇没了往日嘻皮笑脸的常态,低声道:“如果紫燕回头老老实实的呆在你 身边,你还会赶人家走吗?” 叶惊鸿傻了傻,死没正经道:“我考虑考虑吧,不过那得看你是不是把目光完 全摆正了。” “我是注定没救了”,慕容薇妖媚的白眼相向道:“谁让我同时迷上了你们这 帮人,不管你要不要,回头我是赖定你们了。”渐渐恢复了常态。 叶惊鸿心情一下子好了起来,伸手捉拿,立刻引来她夸张的尖叫。 步入底层,天色仍然有些昏暗。 饭桌被搬进了大厅,喷香的佳肴已经上了,美人们全坐在椅子上默默等待,没 有一个人率先打破沉寂。 见主角来了,她们相继站了起来,用笑容迎接,场面要动人有多动人。 叶惊鸿用最灿烂的笑脸回敬,第一个入座,并伸手把挨近的小可儿抱上双膝。 等众人围坐时大得不能再大的长方桌时,凌风云和三位夫人、凌府四将、韦天 倚、龚无忌、梁真择、贾相荣、葛谟接踵而来。 刹那间,座上又恢复了昨夜那种座无虚席的场面,该说的话昨晚全说完了,大 家似乎只带来了心情,所以没人先开口。 经过短暂而场面化的开杯,段采筱终于打破了沉寂,出人意料的举杯道:“天 底下最难得的莫过于今朝的全体团聚,由于身体不大好,我一向滴酒不沾,今天高 兴就破例喝上一杯。别的话说了无味,我们共同为志在四方的好男儿干上这一杯。” 说完仰起头一饮而尽,红晕立刻散向脸庞。 众人全体举杯对饮,葛谟惊愕道:“听真择谈起夫人虽然纤纤弱质,却有不逊 男儿的豪情,今天总算开了眼界。” 不识段氏两位公主性情的人同时点头赞同,同样是开了眼界。 慕容薇欣然道:“先生说得对极了,巾帼不让须眉,夫人才是女儿身里的佼佼 者。” 龚无忌没好话道:“丫头是庆幸见到个性同你一样的人吧?” 慕容薇撒娇道:“人家又没得罪您,干嘛扎人嘛。” 众人大掉眼珠子,没料到她胆子大到这种程度,熟悉她性格的刘清莹、龚小雅 等人则浮起笑脸,对她一向出人意料的张扬见怪不怪了。 贾相荣摇头晃脑,一脸陶醉道:“晕了,晕了,见一回这场面才明白金钱利益 和名位纷争全是镜花水月。” 龚无忌挖苦道:“想不到这话会出现天下著名的敛财者嘴里。” 贾相荣深吸一口气,比梁韵纯还矮三分的身子软在椅子上,圆脸挤出苦水道: “赌王兄每回总拿相荣开刷,半生忙碌一朝顿悟,幸好还不迟,打这以后,相荣一 定奉您老兄为师,等到囊中空空时再去取它几十两,那样的日子一定逍遥自在,乐 似神仙。” 众红颜见他令人发噱的模样,又不约而同的浮起笑脸。花不醉人人自醉,连韦 天倚都要当场沉醉晕了,何况他人。 接下来,席间逐渐恢复昨夕盛况空前的热闹,当中,叶惊鸿看向一直垂着头, 有些忧郁的梁韵纯,惊讶道:“你怎么了?” 凌菁菁接话道:“梁叔叔他们三位明天就要回滁州了,他们还执意让韵纯跟他 们回去。” “这么快?”叶惊鸿喃喃出声,心灵某个角落似乎被触动了,因那是自个渴望 已久的生活。 至于梁真择等人匆匆离开长安的原因,不难猜到:下一场袭卷长安与天下的大 风暴随时有可能暴发,不甘寂寞的太平道一定会参与,梁真择三人必竟是太平道的 人,如果再呆在宏景府或长安城内将很可能再被牵扯进去,到时只能在太平道或凌 风云中选择一方,其结果必定进退两难,所以及早彻底退出这个是非之地是他们必 选之路。 “你要不舍不得韵纯走,就把她留下来啊”,凌菁菁眼神有些贼,沾上了刘清 莹的死德性。 周边听清话的美人相继注目,都理会到了话里的意思。 叶惊鸿没好气的瞪凌菁菁一眼,转头去劝梁韵纯好好跟父亲回去。梁韵纯对男 女的事懵懵懂懂,对自个只停止在好玩的友情上,绝无遐思;推已及人,哪怕梁韵 纯对自个生出情愫,自个也不能把好不容易脱离苦海的梁真择三人脱下水,因那是 残酷兼不负责任的行为。 转接下来,众人各自捉对谈笑,一顿饭足足吃了半个时辰,直到下人来通报姚 辽仁来了。 席间忽然间陷入刚开始的那种宁静,因为姚辽仁至少比预计中早到了近半个时 辰。 叶惊鸿微笑站起,看向梁真择,有些难以启齿的道:“刚听韵纯说三位即日就 要回滁州,惊鸿在这先恭喜三位先生。另外惊鸿有一个不情之请……。” 与他相对亲近的葛谟正声道:“有什么尽管说。” 叶惊鸿扫视座上美人们一眼,严肃道:“我想请三位先生带娉君、梦月、小诗 和可儿回南方并照顾她们一些日子。”龚无忌一向犟得紧,提他名字只能是挨白眼, 所以索性不提。 满天下人的目光同时聚集,最重要的还是所有的敌人,未来宏景府将不再是块 乐土,无可置疑,这种做法纯粹防患于未然。 贾相荣一口答应道:“还以为是什么事呢,小意思。” 梦月先失态的站起,脸上浮起刚毅的表情道:“打死月儿也不走。”众人同时 大吃一惊,没想到她的反应居然这么勇敢和激烈。 小可儿更是死死搂住母亲道:“娘呢?”当然是以她为依托,走哪跟哪了。 见只有小诗没有反应,显然是心思串对上了,龚小雅一定事先劝过并让答应下 来了。 叶惊鸿皱眉头道:“娉君、月儿?” 颜娉君有些雀跃,微笑道:“舒耀雪一向言而无信,我必需留下来继续研究段 氏诸王身上的奇毒,找出最终解决方法。可儿这,惊鸿也让她留下来吧,她夜里好 闹,没有我她是睡不着觉的。” 在没有任何事先征求意见的情况下,他当众提出她们母女的去向,代表的是对 她的一种重视,或许这还与男女情感无缘,但多多少少能让她感到欣慰,这同时也 是他第一次正式通过含蓄体贴的方式来表达内心真实的情感。 梦月把求助的目光投向刘清莹,没想到后者居然响应道:“月儿想留下就让她 留下吧,任何情况下她都可以自保的。” 叶惊鸿见难以达到预期设想,只好道:“好吧,那小诗就有劳三位先生了。如 果惊鸿还活着,最多半年,一定亲自登门道谢。” 梁真择欢笑道:“我们三个老家伙会一直等到你来亲自道谢。”委婉捎上祝福, 同是英雄中人,自然不会婆婆妈妈。 叶惊鸿再次展露阳光般的笑脸道:“多谢。我去了。” 乖巧的小录、小昙早取来战甲和捭芒,被刘清莹、龚小雅和梦月当众侍候着穿 上战甲,叶惊鸿回过头来时已经换上了另一副英武逼人的卖相。 由众人全体相送,叶惊鸿三步一回身的靠向迎来的姚辽仁。 “叶叔叔”,可儿小步跑了上来,一脸依恋。 叶惊鸿回身道:“乖可儿不生叔叔气了吗?” 姚辽仁识趣的打住步伐,远远站住,脸色上有些变化:眼前的这帮人代表足以 横扫半边天下的强劲力量,尤其是韦天倚、凌风云和刘清莹三个人。 “才不”,可儿嘴上是那么说,小嘴却嘟起来道:“你是为人家好嘛。” 她忽然鬼兮兮的放低声音道:“给,这是娘让可儿送给你的,祝您一路平安, 快些回来。”摊开小手掌,一枚用红绳系着的精致项坠分外耀眼。 声音虽轻,哪能瞒过武人特异的双耳,颜娉君的容颜立刻就闪现出动人心魄的 瑰丽神采。 与她比较接近的凌菁菁等人一同看出这枚米黄色的玉坠就是她一直随身佩戴的 贴身之物,那代表着一份胜似万语的祝愿与心意,小可儿一向是母亲最忠实的拥护 者,当众道破虽然有仍在生闷气的成份,但大部分目的一定是为了母亲,小家伙一 向成熟的不像话,做出这种事情照样没什么好奇怪。 叶惊鸿偷偷瞥去一眼,蹲了身子,摘下头盔道:“来,可儿给叔叔戴上。” 可儿欣然展开长坠套进他脖子,再把坠子放进胸口,吻了他脸颊一记,乖巧的 退到母亲身边。 叶惊鸿回身道:“前将军久等了。” 姚辽仁向韦天倚、凌风云等人一体问候过,爽朗道:“叶将军不用客气,辽仁 好羡慕,人生得此,夫复何求?” 叶惊鸿吁气道:“小弟实在讨厌上战场,可惜大王的厚爱却之不恭。噢,前将 军请。” 姚辽仁礼貌的同时伸手相请道:“将军对名利的澹泊辽仁可是早有耳闻,英雄 立世,有所为有所不为,这天下不能没有了叶将军呀。”嘴上人人会说,但他心里 的话一定是与嘴里相反的。 叶惊鸿场面化的谦虚,笔直出了府第大门。 府门前的大坪上,百名持戟士兵整体协一的垂头行注目礼,个个腰杆笔挺,天 庭饱满,没一位泛泛之辈。 再次与凌风云等人道别,叶惊鸿重新戴上头盔,纵身上马,与姚辽仁绝尘而去。 这又是一个起点,天涯无尽头,何处是归途? -------- 爬爬书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