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距离长安城不到十里地的外属郡。 城郭简陋,各种防御设施接近于无,但十里营帐浩浩荡荡,军旅操练声此起彼 伏,声撼山河。 踏过城郡,里头也是另一番光景。地面上的石道星罗棋布,大体是以石块铺设, 那种朴素的厚重格调格外震憾人心。 直行半刻,一座大得吓人的操练场展现眼前,上头阵列一眼达不到尽头的士兵, 由中间直通尽头高台的石道分成左右两方对比明显的阵营。 左阵营人数较多,队列排布有些散乱,士气相对低靡,根本无法与右边无论任 何角度看去全是一直线、明显是羌族大军的阵营相提并论,两方将士站立姿式也非 常悬殊,仅仅这就透露出自信度、精锐程度以及战斗力上的差距。左边近三万无疑 是隶属前秦直系的大军,一个大国面对历史上用兵如神的传奇式敌人却只能派出这 样的军旅,想想就叫人感慨。 踏上中间宽阔而空置的大道,姚辽仁回头朝叶惊鸿微笑示意,流矢般的投向尽 头高出地面近三丈的大台。 叶惊鸿眉头直皱,姚辽仁的意思明显不过:试图以锋芒毕露的举动鼓舞士气, 借以震慑下属,以便以后调度,但未免太做作了些。 心中虽这么想,他脚下不敢怠慢,不紧不慢的跟上,陆地宛如在脚下缩短,后 脚刚提起,前脚已经抵达两丈外。 蓦然间,他有些自嘲:在扬州初见刘清莹时她那种让人羡慕的能力如今重现于 自个脚下,但这个梦境实在太可怕了。 坐在台中心椅子上等人的蒋齐、苻诜和颜宪能纷纷起身迎接,脸上的笑容都有 些僵,那瞒不过有心人:驻守长城,以抵御柔然为幌子的羯、匈奴两族是两头草, 想让一直在保存实力的他们出兵增援邺城几乎是不可能的,因为苻坚至少眼下绝不 敢动他们族中被扣押在长安的人质半根毫毛;眼前四万五千军队的内部照样不是一 条心,能否守住邺城都将成为问题,若还想打败慕容垂,不啻痴人说梦,而拥有二 十万大军的慕容垂和慕容德兄弟会不会在我方大军抵达前攻下邺城又是个未知数, 这场征战的前景几乎是黯淡无光的。 一阵场面化的相互问候后,颜宪能从身后侍者手中取过诏书,跨向前头,朗声 宣读苻坚赐封叶惊鸿等四人官衔并激励将士奋勇杀敌等常规性内容。 等他宣读完,蒋齐掷地有声的开场道:“大王圣明,任功高盖世的姚、叶两位 将军共讨叛贼,凡军政调免大事众将士见他们如见蒋齐,必需听从,不得抗命,违 者以军法论处,众将士若有异议请当场指出。” 台下静寂如死,站在前一排的偏将众口一词,异口同声道:“都督英明。” “好”,蒋齐欣慰道:“兵法运用之妙,存乎一心。军中最忌出现违抗军令的 害群之马,众将士中不乏久经沙场的老将,应当明白这浅显的道理。蒋齐带兵一向 奉行一视同仁的原则,此次更不例外,无论是谁,但凡违抗军令者绝不姑息,当斩 则斩。三刻后正式起程,众将士准备去吧。” 节奏缓慢的鼓声响过,士兵各自有节奏的散去。 叶惊鸿看了脸色阴晴不定的姚辽仁一眼,心头暗叫高明:这些话即能免除老将 士在毫无建树的将军面前傲气凌人,不听调度,同时又把矛头直接指向他,起到先 声夺人的作用。 苻诜转头微笑道:“时间还早,诜对叶将军仰慕已久,可否到帐中坐坐。” 见他用眼神暗示,叶惊鸿爽快答应道:“左将军客气了,惊鸿正有此意。” “都督和两位前将军呢?”苻诜转头邀请道:“军中忌酒,临行前咱们一同去 喝上它一杯,怎么样?” 颜宪能和蒋齐先后点头,唯独姚辽仁摇头道:“辽仁还有诸多事宜要安排族中 军士,以免个别自恃军功的人坏了军纪,三位请了。” 三人当然不和它客套,相约走向插着帅旗的大帐。 苻诜温文尔雅的为每人斟酒,笑望叶惊鸿道:“叶兄淡泊名利,诜早有耳闻, 仰慕非常。今日有缘共事,着实荣幸之至。” 叶惊鸿暗暗惊讶他出身帝王之家却毫无架子的习惯性常态,苦笑道:“左将军 知不知道我现在最想的是把蒋都督扔进油锅,炸熟了算。” 三人面面相觑,接着齐声欢笑。 蒋齐欢声道:“你恐怕找错了对向,拉你上战场的并非我们在座中的任何人。” 叶惊鸿没掩饰心中的苦恼,唉声叹气道:“我知道是大王,悔不该当初自称草 民,给大王留下口实,唉。” 颜宪能哈哈大笑道:“如今箭在弦上,回天乏力,不如去想未来的事更实际。” 他确实豪爽无比,一句话就切入正题。 叶惊鸿举杯相碰,摇头道:“我对兵法真的是一窍一通,替你们鞍前马后的摇 旗呐喊还凑合,要是指望我能在行军打战上出谋划策,那你们就大错特错了。” 苻诜微笑道:“武圈并不如战场那样难以把握,兵武相通,叶兄自谦了。盛名 之下无虚士,此行还希望叶兄多多相助。” 颜宪能插嘴道:“听说叶将军好像未雨绸缪了?” 叶惊鸿心神收紧,故作惊愕道:“颜大哥这是什么意思?”心头知道一定是被 王柔怡那鬼女人出卖了。 颜宪能轻声笑道:“柔怡没有明言,但神色上不经意透露出一些端倪。她如今 全身心系在你身上,我这做大哥的倒也不是笨人。” 不知内情的其他蒋齐、苻诜惊愕注目,大半是由于刚知道叶惊鸿与王柔怡还有 一腿。 叶惊鸿挤眉弄眼道:“大哥法眼。小弟是请了两位红颜知已沿途保护,挟制随 时有可能出现的舒耀雪。” 苻诜欣喜若狂道:“够资格克制舒耀雪的非叶兄的体已人儿刘清莹莫属,另一 位不是天涯孤燕便是智慧响天下的女诸葛了。叶兄怎么不早说?” 叶惊鸿瞪眼道:“你别高兴太早,谁帮谁到时还说不定呢。姚苌请了公孙齐, 目的便是拿我开刀,路上或许还有机会见到。” 闻者一同变了颜色,显然苻坚为了怕给他们的心理造成太大压力,没有说实话。 颜宪能惊悸道:“你从哪获知的?” 叶惊鸿道:“从公孙齐的徒弟那么,恐怕假不了。” 蒋齐豁达道:“公孙齐、舒耀雪生平自负,绝不会联手。况且这两位宗师会不 会出现一位仍是未知之数。叶将军谋定后动,请出两位同等的无敌高手,何必怕了 慕容垂和姚辽仁。” 话是这么说,但众人的心境同时阴抑下来:上述两位宗师明着来是能防得了, 但他们是战略家,十有可能会采取最好用的偷袭,到时随便一击都将会是石破天惊, 瞬息而就,谁有把握防得了,刘清莹是否能把握千均一发时机现身也是一个问题。 密集而雄厚的鼓声连响三阵,四万五千军队分成氐族皇军和羌族军两方阵营井 然有序的聚结。 身披战甲的姚辽仁一声令下,队伍浩浩荡荡的开出外属郡,踏上征程。 经临潼、泖阴,五天内行军近五百里,可惜天公天天不作美,连天阴抑,像足 人的心情。 又一日黄昏时分,行军将近百里的军旅已人困马乏,疲惫不堪,蒋齐无奈的提 前小半刻下令安营扎寨,将士有气无力的欢呼着各自散去。 聚进大帐,等姚辽仁像往常一样的坐坐后立马离开,叶惊鸿等三人相顾无言。 这五天来,羌族大军始终处在前头,这大大带动并提高了行军速度,同时让人心头 有些惊悸。按道理,要赶着去死也绝轮不上他,因上了战场,羌族避免不了损兵折 将,这与他们平时保存实力的种种行径大相径庭。 蒋齐担忧道:“三月时节,久阴必雨,到时势必影响进程,遗误战机。时不等 人啊。” 伙头军利落的送上食物后退下,两素一荤一汤,简陋而朴素,不过比平常士兵 的饮食好一些而已。一路走来全是这样,这是蒋齐征对“一视同仁”的一种做法, 目的在于赢得将士的敬意。 虽是粗茶淡饭,三人却吃的津津有味,特别是在锦衣玉食中成长的苻诜尤其令 人刮目相看。 聊到没了话题,叶惊鸿随口询问道:“军中有多少是临时招募的?” 蒋齐苦笑道:“将军是明眼人,实不相瞒,接近一万。” 叶惊鸿戏侃道:“我真担心这些没经过训练的新兵上阵会不会吓得双腿发软。” 苻诜失笑道:“哪有那回事,闻到血腥,再身处不杀人就被杀的境地里,恐惧 将不复存在,至少在对阵冲杀的那一刻会被忘记。其实都督和我沿路老在琢磨这问 题,前面就是一向风调雨顺的夏都郡,看看能不能去征调或换来一批有经验的将士。” “能征调来多少?”叶惊鸿当然不看好用新兵换老兵,那是换汤不换药,作用 不会很大。 “最多两三千”,外表上像一座山般坚韧的蒋齐显然也十分不看好前程,又苦 笑道:“北线地广人稀,绝少有繁华大城,唯独邺城由于战略位置的关系,是个例 外。” 三人又再没了话题,饭后各自回帐歇息去了。 -------- 爬爬书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