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日暮时分,沈栖从冰凉的潭水里站起来,看着被夕阳染成金色的飞龙瀑出神。 许多事情在他脑海里盘旋,一团团,一串串。 八年来的生活,他几乎完全封闭在千叶派和家这两个小小的圈子里。他也就几 乎认为自己的圈子——过去、现在、将来也就只有这么大。他从没有考虑过圈子以 外的事物,除了几个假想中侵扰沈庄的盗贼,但哪怕就是这些,也仿佛遥远得不真 实。所有的对手,所有的朋友,也只有千叶派中的师兄弟们。他无法想象,也从未 想象,圈子以外的事物会是什么样子。但是那个落梦派的弟子,那个前来挑战师门 的杀手,像一根尖锐的银针,刺穿了这个封闭的外壳。他觉得“白羽桐”这个名字 陌生而清晰,连带着一切原先自己拒绝的东西,也变得陌生而清晰。封闭的外壳本 来不存在,被刺穿后更加不存在,但他仍然不自觉地希望找回这个曾经让自己安然 的外壳,不过,连他自己也明白这是枉然。 沈栖打一个寒战,觉察到苍茫的夜幕已从东天掩来。几颗稀疏却是明亮的星星 像眼睛一样注视着一切。他走上岸,用毛巾擦拭身子。 亦诗。 他想起了亦诗。 中午用完饭后其他师兄弟都走了,他留下帮亦诗收拾起碗筷。洗碗的小童忙乎 开时,他和亦诗一同走了出来。亦诗一直没有说话,直到后院时她忽然伏在院门上 哽咽起来。他一下子慌了,不知该如何是好。他结结巴巴安慰了几句,亦诗抬起哭 得红肿的眼睛问:“沈大哥,你说方大哥为什么要那样对我?谁都看得出来,你们 八个人中我最向着他,什么事我都帮着他!可是今天……从小到大连爹都没有那样 凶过我,他竟然……” “他,他今天大概气糊涂了,”沈栖勉强笑道,“亦诗你又不是不知道四师弟。 他自负得很,今天却在众人面前输给了外人,他当然很生气了。” “不是,这不是借口!”亦诗愤然打断了沈栖的话,“他只把我当作和南宫衡 争斗的工具罢了!平日里当着大家的面他对我甜言蜜语,背地里却对我不冷不热。 沈大哥,你说这是为什么?!” 沈栖茫然而局促地干笑了笑:“也许,也许他就是这样子,习惯了,他自己也 没有注意到。” 亦诗半天才叹出一口气,抹了抹眼泪问:“沈大哥,你说方大哥会对我好吗?” 沈栖更加不安了:“他,他已经对你很好了。” “才不呢!我要他对我更好!你说,这可能吗?” “也,也许吧——事,事在人为。” “对!事在人为!”亦诗笑了,“如果我对他更好,他也一定会对我更好!沈 大哥,刚才我和你说的事情你可千万不能告诉任何人哦!” “我,我知道。不告诉任何人。” “恩!我相信你!沈大哥,我去找方大哥了,再见!” …… 沈栖穿上衣服,提剑望回走。他实在不知道自己究竟做了一件对事还是一件错 事。许多书里都写像方钰这样的权贵之子是百分之一百的花心大少,而且贪得无厌 喜新厌旧。他也实在怀疑方钰对亦诗究竟是不是真心的。但从亦诗看,她是对方钰 一片痴心。“事在人为”——如果竭尽全力付出一切后得到的仍是一个破碎不堪的 结果,有谁还会笃定地相信这四个字?也许还是“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更确切些。 不错,他本想以此来劝说亦诗的,但他实在横不下那条心。谁忍心在别人尽全力向 前冲时倒拽他一把?无怪乎“良药苦口利于病,忠言逆耳利于行”。这“苦”,这 “逆”,不仅仅是“苦”、“逆”了承受者,也“苦”、“逆”了施与者。沈栖苦 笑了笑,闭眼深吸了一口气。 可是为什么亦诗不找别的师兄弟说这些,偏偏找到了我沈栖?按理说,八个师 兄弟中他沈栖与亦诗是最不熟的,再怎么轮也轮不着他呀!也许,也许是亦诗正巧 碰上了自己,如果她碰上了别人,她也会说的。沈栖自己成功地找了一个借口安慰 自己,竟也觉得轻松多了。 用过晚膳,众人聚在饭堂尚未散开时,一个小童匆匆来报:聚雪谷二少谷主程 雪痕求见。众人吃了一惊。就连沈栖也长听张远山说到,聚雪谷是武林世家,独门 剑法霰学剑法名震天下。如今聚雪谷的二少谷主来访,岂不让众人吃惊?! 沈栖看着迎客堂上的程雪痕,暗自赞叹不已。原来在沈栖心目中,南宫衡的举 止气度已是无可比拟的了,但相比于程雪痕,则显然逊色多了。毕竟是武林世家的 子弟,一种耳濡目染下形成的稳重、矜持自然而然就流露了出来。不过沈栖以及千 叶派的每个人都很奇怪,程雪痕他究竟来区区千叶派干什么,而且他看上去有些忧 心冲冲,甚至还隐隐有强压的怒意,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一番客套话过去,沈栖明显觉得众人对程雪痕都很尊敬,就连一贯傲慢的方钰 也收敛了许多。而且程雪痕对众人也是彬彬有礼,毫无妄自尊大之意。不等南宫衡 询问,程雪痕便单刀直入谈起了正事。这一谈众人脸上无不微微有些失色,或者说, 应该是变成了苍白。 程雪痕问南宫衡:“今日是否有一位落梦派弟子名叫白羽桐的前来挑战暗器?” 南宫衡心下一惊,脸上却是异常平静:“正是。不知二少谷主如何得知?” 程雪痕微叹一声,道:“说来话长——只不知,贵派可有应战,结果如何?” “鄙派掌门近日闭关,故未曾应战,”南宫衡顿一顿道,“可那位白羽桐定要 与掌门过招,所以只好相约待掌门出关后再战。” 程雪痕点头:“幸未应战——诸位有所不知,这个白羽桐在落梦派是仅次于掌 门柳无忧的人物。他的暗器精绝无比,刚一出道就去各大门派挑战暗器。各大门派 竟无人能敌,连峨嵋、唐门也输其手中。” 南宫衡微微一笑:“既然连峨嵋、唐门也敌之不过,鄙派若是输了也没什么可 丢脸的了。” 程雪痕摇头道:“这已无关紧要。问题是白羽桐挑战各派暗器,虽有伤者,但 都未痛下杀手,惟独武当道长凌须子竟死于其手下!” “什么?怎么可能!”杨川失声叫了出来,“武当派并无暗器这一门,就算有 弟子修习,也不成大气。” “此言不错,”程雪痕点头道,“此事十分蹊跷。按理说白羽桐不可能上武当 山,而当日也没有武当弟子亲眼看见他,只是武当清虚观发生大火,火后除有凌须 子被烧焦的尸体外,地上还有许多散落的铁制暗器。这种暗器就是落梦派的独门暗 器——落梦星。它击在物体上会留下一颗六芒星状的印记,而在清虚观的落梦星上 颗颗都有‘白羽桐’三字,这也是落梦派的惯例,落梦星上必须刻上主人的名字。” “也就是说,”南宫衡神色凝重道,“白羽桐一定去过清虚观了。” “而且凌须子很有可能就是他杀害的。以凌须子的武功,逃脱大火岂是难事, 若非他受伤在先,他绝不会葬身火海的!” “可是,”冷浩然有些迟疑地插进一句话,“白羽桐为什么要杀凌须子道长呢?” 方钰冷哼一声,笑道:“也许在做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时被凌须子撞见了—— 听说清虚观是武当派存放武功秘籍的所在,该不会那姓白的是进去偷秘籍的吧!” 程雪痕叹息道:“事情总会有水落石出的一天。凌须子死后,武当掌门凌净子 就广发英雄帖,邀各大门派齐集武当,择日向落梦派讨伐。只是另人奇怪的是此事 发生后很长一段时间白羽桐竟销声匿迹,武当众弟子四处搜寻皆不见其踪迹。不料 半个月后,”程雪痕突然顿了一下,牙关紧了一紧,半日才接下去道,“我竟在聚 雪谷发现了白羽桐!” -------- 起点中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