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生死快意 只要你见过小小的残月楼,你就会明白为什么它会被如此多的武林高手选作决 斗的场所。 楼,本身没有任何的独特之处。 没有倾斜,没有悬空,更没有暗藏任何的宝物,不过是平平常常一座扎根于结 实岩土中的酒楼。 独特的,是整个天地为小小的残月楼设下的背景。 楼被夹于两山之间,一条羊肠小道从横穿两山的官道中叉出,曲曲折折引到楼 前。相望的两山在小小的残月楼所在之处忽然岔开,一潭碧波无澜的湖水安然沉睡 于两山环抱之间。所谓碧波无澜,仅指小小的残月楼周围一里之内,与小小的残月 楼对望的山崖上,赫然一道银龙飞瀑直挂而下,轰然坠落深不见底的潭水之中。 时节已是深秋。合围的群山怀住了一方幽蓝高远的天空,原本青翠如墨的山谷 抹上了枯黄与醉红,无澜的潭水默然对天,游云匆匆,落枫斜枕…… 站在小小的残月楼直对潭水飞瀑的外廊上,沈栖半晌无语。程雪痕微微一笑, 拍了拍沈栖的肩膀问:“你知道我和欧阳封在此一战是什么感觉吗?” 沈栖轻轻一颤,转而嘴角浮起,一抹程雪痕从未见过的笑容轻轻扬起。 “生死快意!” 程雪痕整个人一愣,一旁的陆尝已是拍案大叫:“好个‘生死快意’!臭小子 你蛮有眼光的嘛!来,喝酒,喝酒!” 没等沈栖回答,陆尝已经不由分说一把拽过沈栖,一大碗酒猛地塞到沈栖手里, 溅出的酒湿了沈栖胸前一大块衣襟。沈栖无可奈何地在心里苦笑,埋怨这个师父陆 尝怎么这么毛手毛脚?但想归想,沈栖纵有十个胆,也不敢当面对陆尝说出来—— 只能一口气仰头喝下,然后在陆尝身边坐下。程雪痕见状摇头笑了笑,同样在桌边 坐下。浅尝了一口灰色大碗里的酒,不由皱了一下眉,轻轻放下便不喝了。 沈栖赶了半天的路已经是饿坏了,一时只顾埋头吃饭。程雪痕用筷子拨了拨面 前盘中不知究竟为何物的菜,向沈栖问道:“你怎么会想到‘生死快意’?” “是是是,臭小子,”陆尝嘴里塞满了鼓鼓囊囊的饭菜,依然费力地问,“你 倒是好象和谁在这里大干过一场的样子!和谁的呀?” 沈栖差一点没噎着,连连摇头道:“没,没,我还是第一次来这儿。” “那你怎么说得出‘生死快意’四个字的?”陆尝好不容易咽下半口菜,声音 也说得大起来。 沈栖松了一口气,注意力也分了一半到填饱肚皮上——虽然这些饭食和聚雪谷 的相比几乎是天上地下,但是与千叶派的相比,也差不到哪里去。“当然是‘生死 快意’了,我看很多记载武林高手的书里描写高手对决时,他们都会说什么‘今日 与你在此一战,生死也快意’,真不明白,为什么随便是生还是死都快意?活着当 然说得过去,死了不是什么都没有了吗?而且还要让自己牵挂或是牵挂自己的人承 受痛苦,哪来的快意?!难道是自己死了之后就不要承担落败的耻辱了么?” 沈栖轻描淡写说完这些,便低下头往嘴里塞饭,浑然不觉桌旁的另两人已是神 色怪异。程雪痕愕然看了陆尝一眼,从陆尝的眼睛中读出了与自己一样的惊愕以及, 一抹淡淡的深思。何谓“生死快意”?是的,何谓“生死快意”?!生,是战败对 手从此扬名威震天下,固然意气风发快意一时;那么死,又作何解?死了,死在一 个武学修为比自己更为精深高妙的对手手里,所以快意。但是,那是真的快意么? 还是总带了那么一丝丝恨憾?恨憾自己为何会不如对手,恨憾最后站着的人为何不 是自己,恨憾老天怎么偏偏就选了对方,恨憾那些身后的家人朋友知己从此已是黄 泉相隔…………裹杂着如此恨憾的快意,真的是纯粹如这个词从那些对决的武林高 手口中吐出时那么意气风发,那么豪情冲天,那么无羁无束的吗? 恐怕,不是这样! 阖眼的那一刻,应该谁会眷恋自己倒下的这片激荡着生命的脉动的土地,应该 谁都会有那么一刹那想到事后武林中传播这场对决时可能的风言风语,想到对方的 意气风发,想到自己亲人朋友的哀痛,想到曾经的守侯与拥有………… 但是现在这一切全失去了,他/ 她,能拥有真正纯粹的快意么? 陆尝突然端起大碗,一口气灌下一大碗酒,晶亮的酒从他嘴角溢出,面前一大 块和沈栖的一样被打湿。“臭小子我说呢,原来不过是看了几本骗人的鬼书,就在 这儿放屁卖弄!我道你是什么聪明开窍的好家伙,原来也不过是个纸上谈兵的草包!” 沈栖被骂得有些气不过了,抬眼看了陆尝一眼,陆尝故意倨傲地道:“看什么 看?看什么看!臭小子你武学修为没到那个地步,当然不懂了,等你到了那种地步, 想不‘生死快意’都难!” 沈栖窜上来的气顿时被这泼冷水浇灭了,想想也应该是这样,不然为什么那些 武林高手都这么说呢?沈栖微微局促地笑了笑,连忙想岔开话题。 “是,师父说的对!哎,程雪痕,你怎么一个劲发愣,你不饿吗?” 程雪痕猛然回过神来,半天道:“我只是在想——沈栖你上一次来聚雪谷应该 也走过这里的吧,这个小小的残月楼几乎是方圆百里唯一的可以用餐的地方为,你 为什么说没有来过呢?” 沈栖苦笑了出来。 “当时只想着如何逃命,我以为绝命四剑很快会追来,所以一刻不停地带着俞 姑娘狂奔,哪还顾得上进食?”正说着,只听楼下传来一阵嘈杂的脚步声和男子的 叫骂声,一个伙计连滚带爬冲上二楼来,却是不慌不忙地一副习以为常的样子向楼 中的食客道:“各位客官,小店‘老生意’又来了,各为快点让开些吧,刀剑无情, 人是有眼睛但有时不一定看得见。”沈栖看了一眼程雪痕与陆尝,发现两人都没有 起身的意思,再看周围的那些客人,只有几个赶考书生打扮的人急忙收拾东西下楼, 其余大部分人带了刀剑的客人谁也没有动。伙计看了看这场面,嘟囔道:“既然各 位不想走,那各位就自己小心了,受了无妄之灾别来找小店讲理。”伙计刚说完, 只听楼下传来一阵大笑,一个豪放的声音道:“能和墨时雨如此倾国倾城的天仙女 子在小小的残月楼一决高下真是生死都快意!” 然后一个淡淡的仿佛无所在意的女声轻轻地传来:“我本不想杀你,但是你没 有别的选择,师父嘱托过,凡是冒充‘穿花拂叶剑’传人的人都必须由我手刃。对 不起了,金迟飞。” “好你个臭丫头,敢对你金大爷撒野!哼,我要让你见识见识真正的‘穿花拂 叶剑’,到时候可别怪我大爷不懂怜香惜玉!” 依然是那种漠不在意的口吻,甚至连被挑衅后应该有的怒意杀气都没有。 “鹿死谁手现在还不清楚,你不要早早地说‘生死都快意’,真正轮到你死的 时候可别求我心慈手软。” “哼,是骡子是马先拉出来遛遛!请!” “噔噔噔”的脚步声从楼梯上传来,楼上所有的坐客同时眼睛划过一道亮光— —来了! -------- 起点中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