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迷乱与清醒 伤势过重的陆尝被交给了武功太差的沈栖照料,而墨时雨和程雪痕同时迎向了 完全失去心智的不足道,沈栖知道自己去也是白搭,然而当务之急却是——沈栖飞 快地向四周张望了一下——找个安全的地方躲起来。 看程雪痕与墨时雨的样子也不像是能挡得住发了疯的不足道——虽然只是电光 火石间见识了一下不足道的实力,沈栖已经把不足道归类于武功高得不可想象的神 人——神人会输吗?好象看过的武林秘史或者听过的武林逸事中这样的人从来不可 能有输的情况。那当程雪痕与墨时雨败下阵来之后,接下来的不就是师父和我了? 不行,我不能无缘无故地当这种牺牲品——虽然活着已经没多大意义了,不过能活 则活,至少——沈栖脑海中一阵翻江倒海,无数模糊的影像风驰电掣般滑过,最清 晰的——而且几乎是唯一清晰的,令沈栖相当大惑不解的竟是紫影中漠然的微笑。 高不可攀的梦幻,怦然心动的绚烂…… 沈栖一阵战栗,冰凉的灼烧感迅速窜遍全身,经脉仿佛同时疲软下来,酥麻得 提不上任何劲。 我要活下去,活下去!可刚刚不是说不如死了算的吗?不是,刚才是刚才,现 在是现在…… 真气、剑气摩擦碰撞的声音传来,杂乱的劲风肆意纵横,沈栖全然不顾,只是 下意识地理了一下微微凌乱遮住眼睛的头发,目光落在了不远的树林。密,好密! 应该躲进去就不会被发现,发现……还有师父,真是麻烦……走,得快! 沈栖皱了一下眉,不及细想架起了陆尝。 “师父,我们到那边树林里避一下,你的伤那么重,留在这儿太危险。” “危险?什么危险!老怪物什么时候怕过危险了?!”陆尝乍一听沈栖说的话, 只觉得一个名为“窝囊”的词“砰”地狠狠砸在自己脸上,立时激愤地反驳出口, 但大声叫骂后的结果是一口真气提不上来,整个人软软地“挂”在了沈栖肩上。 沈栖觉得一股沉重的压迫感传来,拼死抵住才没摔倒——没力气逞什么英雄, 看你被扁死时一副狗熊样还有没有人说你是英雄!沈栖心里暗自叫骂,嘴上却不敢 说出口,只是烦躁地一瞥身后,惊然发现不足道正奋力向这个方向冲来,而且那种 不顾一切的眼神不偏不倚落在自己和师父两人身上。一个激灵,沈栖大脑出现半刻 空白,幸好看到一道紫影和一道白影同时拦住不足道,沈栖的大脑这才高速运转起 来。 逃!逃!快逃!都是这疯老头婆婆妈妈的,要死也别拉着我!真他妈的沉哪, 没事长这么重干吗呢?!瘦一点要他命么?! 沈栖在焦灼与烦躁的夹击下,思维开始混乱。不容分说拖起陆尝,一步一步向 树林挪去。陆尝回过劲来,再次大叫出来:“你,停!臭小子,你停!” 沈栖不管了,什么师父前辈恩人全丢到了九霄云外,况且他也不过是个武林中 最最卑微的小人物,才不用担心什么狗屁名声气节!沈栖这么一想,立时脚下越发 走的快了。 不过陆尝可没这么想,他好歹也是个有头有脸的江湖人物,而且还有一身硬得 有些过头的傲骨。“臭小子,你干吗?躲起来装他妈的龟孙子么……他妈的这像什 么话?!停呀!你听到没有?你脑壳坏掉啦!我是你师父,我让你停!停!!!!” “闭嘴!”沈栖的最后一分耐性在陆尝的叫骂面前彻底崩溃,冲陆尝大吼一声 之后沈栖下一个举动是毫不犹豫地摔开了陆尝。 ——妈的,这死老头罗哩吧嗦想干什么?!要不是怕把他丢这儿会被不足道那 疯子逮到,然后有可能接着让那疯子捉到我,我他妈的才不管你死活!你要死就死 去吧! “你——”陆尝没想到一向乖巧温顺的“徒儿”沈栖会如此“以下犯上”,一 个趔趄好不容易站稳,顿时气血逆行,一口血又喷了出来,几滴嫣红的血滴溅到了 沈栖苍白的脸上。 陆尝的“惨状”和血腥的气息终于激回了沈栖正常的神智,强烈的愧疚和对自 己如此失常的愕然以及对事后可能遭到的惩罚叱责的极度恐惧如同洪水一般铺天盖 地袭来,沈栖立即失了方寸。 “对,对不起,师父……我,我不是故意的,真的,我不是故意的!我扶你起 来,师父,你小心点……我们快走,走到那边树林里去,那个不足道其实就是因为 看到我们两个才会发魔的,他要是看不到我们了,也,也许就会……” “臭小子你不早说!”陆尝居然也就相信了沈栖慌乱中瞎编出来的借口,气喘 吁吁道,“快,快扶我走!” 沈栖几乎被意料之外的解脱以及突然而至的轻松击垮——完了?结了?原来自 己这么聪明,居然现做现卖瞎扯一个借口也就糊弄过去了——妈的,想想这借口也 真是“正当”得过分!就是怎么早没想到?!还是笨了点!沈栖架起陆尝急忙向树 林走,心中暗恨自己还不够聪明“绝顶”——要是早早扛出这个“理由”,也犯不 着刚才惊吓成那样! 终于进了树林,沈栖兴奋地就差没一脚踢开陆尝然后用最快的速度爬上树躲起 来——反正一时间什么都忘了,连他为什么要费尽心机躲进树林来的原因都忘了, 只记得一件事——上树! “师父,我们爬上树去,那儿更不容易被发现!” ——好在糊弄师父他还是记得的,这可是关系到身家性命的! 陆尝浑然不觉沈栖的“阴险”用心,只是摇头苦笑道:“上不去的。” 沈栖只觉得一盆冷水从头到脚浇个湿透,正要发问,陆尝已先道:“我受的伤 太重了……” “没关系!师父我抱你上去!”沈栖从来没有如此“豪气万丈”以及丝毫不顾 忌自己轻功的外露。陆尝刚要制止,沈栖抱着陆尝手臂一紧,“腾”地纵起。 沉——沉——沉哪! “砰”的一声,全无经验以及心理准备的沈栖抱着陆尝重重砸在地上。偏偏沈 栖又被陆尝压在下面,直撞得眼冒金星。 妈的——下次呀拉师父垫背!我辛辛苦苦这么跳着,他给我垫一下背应该不算 过分! 沈栖好不容易架着陆尝站起来,陆尝实在受不了这种“惊险运动”了,正要阻 止,只听沈栖不服输道:“再来一次!” “腾——砰!”同样的过程,不过这回垫背的成了陆尝。陆尝立时晕了过去, 沈栖竟没有发现,手忙脚乱爬起来后,心中暗想:近了!就差一点点了!一把拉起 陆尝——反正都是软绵绵沉甸甸的,沈栖没有细看,再一次提气。 “腾————砰!” “哇”的一声,陆尝两度重砸之下被砸醒了过来,压在他身上的沈栖一跃而起, 两眼发光道:“师父,我已经能抓到那树枝了!再来一次——最后一次!” 沈栖一把拽过陆尝,陆尝一阵眩晕,连开口抗议的气力都没有了,脑袋微微一 偏,再次晕了过去。沈栖根本没有察觉,抱着陆尝刚要跃起,忽然听到背后一个微 微带着惊讶的女子的声音问道:“你们——在干什么?”沈栖大吃一惊下侧脸一看, 竟是一脸不解的墨时雨。 “你,你怎么会在这儿?” ——难不成被不足道杀了之后她的鬼魂飘过来了?不,不会吧,我不要和一个 鬼魂…… 墨时雨疑惑地看了一眼神色怪异的沈栖,口气淡然道:“不足道因为看不到你 们两个恢复了一些神智,然后被我和程公子制住。不过,我想知道你们在这儿干什 么?” 沈栖觉得一种结实紧凑塞满整个脑子的东西开始一块一块松动、剥落、坠落, 最后粉碎。双腿一软,几乎架不住陆尝了。艰难地,沈栖竭力搜寻出一个合理的借 口:“我,我们想爬到树上去,这样不足道就不至于会透过树干看到我们,这样他 就能很快恢复……” 墨时雨狐疑地转身看了看:“这树林,好象挺密的……” 一种冰冷的感觉如同极细极细的银针刺入沈栖脑海中,发热的大脑渐渐冷却, 说不出的负罪感以及沉重感立时压得沈栖透不过气来。 荒唐,多荒唐的举动!自己到底刚才是怎么了?疯了么?!到底还是不是自己 在控制自己?!怎么会做出那些事…… “其实,”沈栖机械地惨然一笑,“爬到树上更能保命,虽然这很窝囊,但是 ……想我这样的人有时是没有必要顾忌这些的对不对?有时,我真的很不想死……” 墨时雨的狐疑甚至是不屑冷漠渐渐变为了愕然与诧异,看着沈栖轻声问道: “可是,我记得不足道正对你出手时,你是闭上眼睛的,如果我没有猜错,那应该 是受死的意思……” 沈栖默然,半天道:“你知道,我是个再普通不过的人,普通的人,是不可能 任何时候都看穿生死的……偶然,也许只是偶然。” 墨时雨忽然笑了,淡然而真挚地笑了,但说出来的话却是莫名其妙:“我叫墨 时雨,文墨的墨,时令的时,春雨贵如油的雨。” 沈栖不知道墨时雨的神情为何会如此突然转变,又不明白墨时雨仔细介绍名姓 的用意,只呆楞楞地站着,反复默念“墨时雨”这三个字。 一首词,沈栖自然而然地想起了一首词。 而墨时雨看着失神的沈栖反而不安起来:“在想什么呢?” 沈栖怔了一下,犹豫再三抬眼瞥了一下墨时雨,然后眼睛飞快地逃开,脸微红 了一半。真蠢!干吗这么胆小?!连人家眼睛都不敢对着看!不过,不过她也太美 了,实在让人不敢就这么盯着看…… 墨时雨见自己问话无效,微微无奈地笑了,只得再次问道:“喂——你在想什 么哪?” 沈栖吓了一跳,不及细想脱口而出:“我在想一首词!” “噢?”墨时雨扬起了秀气的娥眉,“什么词?” 沈栖微微垂下眼,用比蚊子还低的声音吟道: “凌波不过横塘,但目送、芳尘去。锦瑟年华谁与度?月桥花院,琐窗朱户, 只有春知处。 飞云冉冉蘅皋暮,彩笔新题断肠句。若问闲愁都几许?一川烟草,满城风絮, 梅子黄时雨。“ 墨时雨愕然地看着沈栖,樱唇微开,那种冰冷疏远的气质骤然消失,取而代之 的是一种清新的自然。她实在没有想到,会从这样一个即不显山又不露水的小人物 口中听到自己姓名的出处。一川烟草,满城风絮,梅子黄时雨…… 沈栖在这种注视下反倒局促起来,不仅眼神不知往哪搁,手脚也仿佛多余生出 来的。 一声粗浊的呻吟,昏迷半天的陆尝这时忽然醒了过来,沈栖被吓得神经质地轻 叫一声,差点将陆尝当作一条死而不僵的毒蛇丢出去。 “师,师父你怎么了?”沈栖颤着声问,慌忙架牢了陆尝,心下不由极度恐惧 起来。万一,万一师父想穿了前前后后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不用想,只要墨时雨 有意无意跟师父提一下刚才自己说的话,师父会……怎么又头脑发昏把真话说给墨 时雨听了?!自己真是蠢到家了!师父会怎么对我?天哪!太可怕了!还不如早早 死了好! 墨时雨见陆尝醒了过来,只得暂时放下沈栖给自己的震撼。一探陆尝腕间脉息, 墨时雨微微笑道:“没事,不过是受伤后气血不畅,对了,”墨时雨转向沈栖淡淡 一笑,“你叫什么名字?” 沈栖实在无法不担忧自己不久的命运,一边懊恼恐惧不已,一边心不在焉答道 :“沈栖,‘沈’就是姓氏里那个常用的‘沈’,‘栖’是栖息的‘栖’。” 墨时雨一时间不明白沈栖忽然间游离的神情以及隐隐的不安究竟是为什么,只 回头一看,道:“程公子在那边查看有没有受伤过重的,沈栖,你扶着陆前辈和我 一齐过去吧。” 匆忙答应一声,沈栖还是察觉了“程公子”与“沈栖”这两个称呼间的不同— —普普通通的人毕竟比不过那些豪门的子嗣,沈栖叹了一口气,无奈而惴惴不安地 举步。 -------- 起点中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