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变化与杂乱 架着陆尝向已经化为一片废墟的小小的残月楼走去,沈栖脑海中飞快闪过刚才 发生的一连串事情。他自己也惊讶到无以复加的地步——那些疯狂的举动,真是自 己所为吗? 不安但又按捺不住地瞥了一眼走在左前方的墨时雨,沈栖脸上立时传来微微灼 烧的感觉,下嘴唇一阵哆嗦,沈栖慌忙深吸了一口气,却怎么也挥不去脑海中那张 清雅脱俗的面容。 远远的,只见头发凌乱不堪的不足道盘腿坐在地上,大缕大缕的青气自他头顶 腾起,惨白的脸上挂满了细密的汗珠。 停了一停——沈栖忽然察觉到架杂自己肩上的陆尝停了一停,顿时一种释然遮 掩了沈栖心中的惶恐——原来,师父也怕死。 墨时雨神色依旧安然,微微瞥过脸色略现紧张的陆尝以及此时反而镇定下来的 沈栖——墨时雨心下顿时一奇,不动声色道:“不足道前辈在运功调息,我们不要 惊动他,大概他醒来后就不会像刚才那样了。”陆尝慢慢点了点头,眼睛丝毫不离 一动不动的不足道。忽然间盘旋在不足道头顶的青气如同一股一股细流般溢下,直 淌到地面后复又回笼向不足道平搁在双膝上的双手中。连墨时雨都显出了诧异的神 色,陆尝情不自禁失神道:“难怪刚才他仅仅一掌就把我打伤成这样,三十多年前 他的功力就高到让林流娅非得用‘九曲散神丹’才能放倒他,现在根本就是超出常 人想象了!” 话音刚落,一道白影掠至,神色大变的程雪痕飞快地从另一侧架起陆尝,压低 声道:“快,大家退后十丈!” 沈栖莫名其妙照办,刚停下就听墨时雨一声惊呼,抬头看时,只见不足道周围 七丈之内原本墨绿的草叶同时转为枯黄然后转瞬竟至于焦黑!沈栖情不自禁以手揉 眼,几乎以为这只是幻觉。 程雪痕语音发颤道:“我曾听说过武林中有一种偏与邪道的内功心法,叫天灵 吸噬大法。用这种内功心法可以从一切活物上吸噬它们精聚的天地灵气,在毁灭他 物的前提下可以让自身功力飞速进益。” 沈栖觉得一股寒气从背后腾起,呆看着一地焦黑扭曲的草叶,一句话也说不出 来。 墨时雨轻叹一声,凝眉道:“程公子如此一说,倒是让我记起家师也曾提到过 这种天灵吸噬大法。家师说这种内功心法违逆天理霸残无情,修习者稍有不慎就会 走火入魔——看来,这的确是如此。” 程雪痕看了一眼墨时雨,欲言又止。 陆尝怅然长叹一声道:“他这又是何必?!以他的修为完全没有必要修习这种 急功近利的心法……” 程雪痕不由皱了皱眉,忍不住问道:“你和他之间——不,应该是那个林流娅 和他之间到底发生过什么?” 陆尝莫名其妙地怪异一笑,翻了翻眼道:“反正早也是说,晚也是说,不如早 说了好,我老怪物这伤也不是一时半刻能好的——记得当年‘失影剑客’与‘血手 魔姬’在这儿一战的事吗?你们知道他们为什么要打这一场?就因为那不足道的事。 当年不足道是个武学奇才,比你程雪痕还厉害不止三倍呢!他出道不久就在江湖上 声名鹊起,机缘巧合又得到数位武林高手的指点,当他三十出头时就已经在整个武 林中排行前十了,而且他的内功已经和一些七八十岁的高手不相上下了。谁料到十 年后,就在他如日中天渐趋极境的时候,他碰上了年仅十八岁的‘血手魔姬’林流 娅,而且两人发生了很重的过节——具体原因我也不知道,毕竟当时我这个老怪物 才是个七八岁的小怪物。其实虽然林流娅杀人心狠手辣,各种剧毒让人听了就闻风 丧胆,但老百姓私下里还是很推崇她的。因为她杀的全是狗官奸商恶徒贼子,劫得 的钱财全是私下里分予穷苦人家的——呵,当初我家也受过她的恩惠呢!” 陆尝眼中闪过一丝凄苦的神情,转而道:“后来就听说林流娅使尽一切办法想 要放倒不足道,不过不足道哪是吃素的?两人你来我往斗了大半年,终于有一天林 流娅忽然宣称她已经用最厉害的毒药‘九曲散神丹’放倒了不足道,而不足道为了 保命跑到深山里去闭关了。当时武林中是一片哗然,而不足道竟也真的失去踪迹, 所有人也就不得不信服了。林流娅也是年少轻狂,随即放话说要想解不足道的毒简 单,只要有她的雪山灵蛇即可。她知道武林中敬崇不足道的人很多,就大肆宣张说 只要谁能斗过她,她就乖乖交出雪山灵蛇。十几年内不知有多少武林高手找过她, 但是他神出鬼没的毒药实在让人防不胜防,我就是在那时迷上毒药的,嘿嘿,哪想 到今天竟真成了‘毒痴’!” 陆尝打个哈哈,只见不足道头顶的青气还是渐渐淡弱,连忙道:“不好了,他 快收功了,我得快点说完!后来就是‘失影剑客’云泉——墨丫头,也就是你师父 找上了林流娅。刚开始半年也不知道两人怎么斗法的,反正是闹的整个武林沸沸扬 扬鸡飞狗跳的,然后就是约在这儿决一生死。奇怪的是两人对了一招就歇手了,莫 名其妙也就散了。不过林流娅后来给了云泉学上灵蛇,不然不足道也活不到现在! 我差不多就是那时认识云泉和林流娅的,林流娅指点了我许多关于毒药的东西,不 过,”陆尝微一犹豫抬眼瞥了一下墨时雨,墨时雨嘴角微微一笑,陆尝随即释然, 接着道,“半年后,林流娅终于被别人放倒了——也不知是谁。她临死前就把衣钵 传给了我,还说其实她挺后悔当初逞一时之勇对不足道痛下毒手,所以她在传我衣 钵时让我发誓决不乱施毒药,而且当我再传弟子时也必须如此……唉,这么多年过 去了,我本以为不足道已经死了或者忘了这回事了,没想到,竟会是这样……” 沈栖忿然了,如此说来陆尝、自己与那个不足道几乎是丝毫瓜葛都没有,那他 为什么要对自己和师父如此痛恨?所谓冤有头,债有主,无缘无故牵扯别人干吗?! 难道他的命是命,别人的命就不是命了?!中了毒可以解,丢了命哪来还呢!! 不说沈栖在一旁如何“义愤填膺”,墨时雨面现忧色道:“如果不足道前辈笃 定如此,大概我们谁也阻拦不了,恐怕,要让家师出面了……” 陆尝摇头道:“你师父出面还不一定有用呢!有时候,人的脑筋就是转不过弯 来!” “这是何必呢!”沈栖终于憋不住了,“冤有头,债有主,胡乱牵扯其他人有 什么用?!他痛恨自己被林前辈耽搁了年岁,难道杀了我们他就能抓回那些么?我 们和这事丝毫没关系,凭什么要白白去替一个已经死掉的人去死?!而且我想当年 林前辈之所以要这样对不足道前辈一定是有原因的!按师父说的来看,林前辈应该 不会随随便便去惹一个成名很久而且与她无关的武林高手,不足道前辈一定自己也 有错,要不就是两人有什么很严重的误会!” 三双惊诧的眼睛齐刷刷看向愤慨不已的沈栖,沈栖只觉得大脑“轰”的一声, 结结巴巴道:“我,我说错了吗……” “没错没错!”陆尝“使劲”——重伤之下实质上也只是软绵绵了——拍了拍 沈栖肩膀,道:“不过呆小子,你有胆量跟那不足道当面直说去么?要是他能听得 进,我们全都有救了!” “就怕,”程雪痕苦笑着摇头,“他听不进呀——而且说不定你刚说到一半他 就听不顺耳,直接用个法子把你嘴给封上了!” “怎么可以这样?!”沈栖又控制不住自己了,“我说的是事实呀!人总要承 认事实的对不对?!” 众人被沈栖这么一反问,当下也没的解释反驳,只能在心里暗叹沈栖真是天真 得可以! 一声苍老的长叹响起,所有人都吓了一大跳。不足道慢慢从地上站起,看着沈 栖黯然道:“不错,你说的不错,所有人都是要承认事实的……回想当年老朽的确 也是有不对,要不是过于狂妄自大目中无人,事情也不会到这种地步……” 沈栖不由自主打了个寒战,惶恐地张了张嘴,却无助地发现自己失去了发出声 音的气力。不足道仰头看向碧蓝的长空,两山想夹间狭长的天空里什么也没有。 “命运弄人哪,是命运捉弄了老朽……唉,算了,不过是南柯一梦,罢了,罢 了……” 在场的其余四人看着不足道失神长叹的样子,不住互相对看起来—— 你,劝劝他! 我?不不不,我只是一个小辈,不行的…… 什么不行?刚才就是你一句话点醒这疯老头的,你口才这么好,师父相信你! 不行的,真的不行的!师父,你去,你辈分大…… 你这混蛋徒弟,出卖起你师父起来了!给我滚一边去!程小子,你聚雪谷二少 谷主应该说服力不错的! 别打我主意!我和他一点也不熟,我怎么说法?她说,让她说,她的话应该… … 对了,哎,怎么忘了墨丫头的了!墨丫头…… 不,不太好吧……一个人在沉思的时候打搅他是不合礼法的……倒是陆前辈, 你的阅历比我们三人多多了,这种事情应该是易如反掌吧。 对,师父我刚才就说让你上了! 臭小子凑什么热闹?!我去?他看到我恨不得切了我下酒呢!我老怪物还没到 发疯的地步!还有了,臭小子,程小子,胳膊肘子要往里拐,你们怎么尽帮着“外 人”反而出卖我呢?! 无声的眼神、表情、手势在四人间流窜,最后三双眼睛同时落到墨时雨这个可 怜的“外人”身上,墨时雨在压倒性劣势下,只能开口了。 “前,前辈,事情过去就过去了,家师近年来很想您,不如过几日晚辈带你去 见家师如何?” 不足道回过神来,低下头道:“你师父啊……呵,是该见见了,这么多年了— —你师父应该也老了吧?” 墨时雨脸色微微放松了下来,点头轻叹:“家师已近六十了,白发也生出很多 了……” 不足道释然一笑,转向沈栖道:“小兄弟,你叫什么名字?” 沈栖慌忙回过神,战战兢兢道:“晚,晚辈沈栖,栖息的‘栖’。” 不足道微微点头,上下打量了一下沈栖,道:“不错,你的心智不俗!” 心智……不俗? 不仅沈栖愣住了,其余人也全愣住了。只有墨时雨淡淡勾了勾唇角,眼睛却停 在了不远的废墟上——不足道的破坏力,实在是太惊人了……要赢过这样的对手, 应该用什么方法呢…… 不足道见沈栖不解,解释道:“原本在楼上老朽就可以一掌劈了你,但是你在 老朽的杀气压制之下竟然能好整以暇闭上眼,而且没有丝毫惊慌恐惧的神色——要 不是老朽当即收手,恐怕墨姑娘剑法再精妙也护不了你了!” 墨时雨没有收回落在废墟上的眼神,冰冷没有丝毫温度地道:“我也只是量力 而为,我的内力很差,不会愚蠢到以卵击石。” 程雪痕微一愣,立即明白为什么陆尝被不足道一掌击中后倒飞过来时墨时雨会 抽身避开——不过,程雪痕皱了一下眉——这种明哲保身的做法,不好,相当不好! 不足道向墨时雨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转而对沈栖继续道:“你是不是因为 身中剧毒,在老朽一击之下就想一死了之?” 沈栖不由苦笑道:“的确是这样——你说我活在这世上又有何用?当比我厉害 的人不问是非就想对我下手时,我什么也不能做,而且,也根本没有人来制止或者 帮我……我没有道理一次一次又一次去当平白无故的牺牲品——所以,不如死了好。” 不足道忽然仰天大笑,双眼精芒一敛,直直盯着沈栖道:“这世上的任何人, 都没有办法也没有可能去掌控别人的想法!所以当有人想——毫无道理地想杀你时, 你唯一的办法,就是杀了对方或者让对方没办法杀你!要做到这一点,也只有唯一 的办法,那就是让自己变强!当你强到超过对方,强到对方不敢再起杀你的念头时, 你就是真正的强者了!舌头,永远是软的,虽然它有时能说服一些人,但它不可能 在任何时候说服任何人!所有的说怀柔以治天下的君王中,哪个不是先有了能够掌 控天下的军力才有这份胆量和霸气来说这句话的?!” (小游实在对温瑞安温前辈的一段关于强者的论述佩服地五体投地,所以这里 拿来一用,大家不要说我抄袭哦!) 沈栖完全愣住了,半天的半天,才慢慢道:“可是,我已经没有时间了……” 不足道再一次仰天大笑,眼中精芒暴溢,看得沈栖直觉得不寒而栗。 “当你老到老朽这种年岁时你再说这句话不迟!不管别人说你或者你自己认为 自己还能活多久,不到真正瞑目的那天,你又如何知道自己真正的死期到底是哪天?! 在你还没有尽全力而为之前,你没有权力也没有必要放弃。既然你师父说有雪山灵 蛇就有可能救你,你为何不想这世上或许除了我丢掉的那条外还有不止那么一条呢?” 沈栖尚未完全消化不足道说的话,一旁的陆尝已经喃喃道:“那,那也不一定 ——就算有雪山灵蛇,我也不敢打包票……” 不足道急忙狠狠向陆尝丢了个眼色,陆尝慌忙道:“不不不!有了雪山灵蛇就 应该能搞定,想当初连‘九曲散神丹’它都能解决,还怕绝命四剑这点点小毒么?!” 不足道展颜而笑,冲陆尝道:“刚才老朽打伤了你,你不介意吧?” 陆尝想介意也不敢说介意,只得虚扯一个僵硬的微笑——比哭还难看的微笑。 墨时雨冷不丁插进一句话,问程雪痕道:“程公子,你们这是打算去何处?” 程雪痕迟疑之下看了一眼沈栖,沈栖坦然道:“我师父和二少谷主送我回家看 看。” 没等墨时雨开口,不足道已经抢先问道:“小兄弟惹上谁了?回个家要如此防 备?” 沈栖黯然道:“是绝命四剑,还有,一些黑衣人。” 不足道神色一凝,转而道:“具体路上说吧!唉,都怪老朽,一出手就伤了你 师父和程少侠。老朽现在自己也是伤得不轻,恐怕各自单独走太危险——不如我们 结伴而行吧,反正老朽也没什么正事,墨姑娘,你不如也跟着吧。” 墨时雨想了想,点头道:“也好,我也没有急事——程公子,刚才那边有人受 伤了吗?” 程雪痕摇头,语气有些怪怪地道:“其实我去时那边差不多只剩掌柜和伙计了, 只有两个胆子大些的躲在那边看。他们都没有受伤。” 墨时雨隐隐一笑,道:“那此地不宜久留,我们快上路吧。” “慢着!”陆尝忽然止住了准备开路的众人,颇为烦躁地道,“我们,谁赔钱?” “赔钱???” “小小的残月楼被你们整个拆了,你们就想这样不赔钱走人?” 不足道立刻微红了脸:“这个,这个理应由老朽来付,不过,不过老朽在深山 中闭关多年,实在……” “深山中不是很好吗?”沈栖两眼放光,好奇地道,“我看许多武林异志里都 说那些人随随便便摔下的悬崖或者是隐居的深山里都有很多金银财宝的,不仅如此, 什么灵花异草武林秘籍宝剑神丹的,都有的!” 不足道哭笑不得地摇头,叹气道:“小兄弟呀小兄弟,你真是天真得可以!那 些文人墨客动动笔尖搬弄是非的东西你能相信吗?至少,至少老朽闭关的哪个山洞 里就什么也没有……” 沈栖顿觉尴尬异常,不足道慌忙向墨时雨求救。 “墨姑娘,你可有银两在身边?老朽能否先借一些?” 墨时雨怔了一下,半天道:“我,只有路费……” 陆尝一下子嚷开了:“你们没有,我老怪物和徒儿更没有,那谁有?!” 自然而然的,四道眼神落在了程雪痕身上,程雪痕认命地摸出一张一千两的银 票。 不足道忽然间醒悟道:“你,你是聚雪谷的二少谷主是不是?” 程雪痕艰难地点头,而且有一种不祥的预感笼来,他是第一次如此犹豫地承认 自己的身份。 不足道长松一口气道:“还好还好,我们中间终于有一个有钱的人了……” 其余人——除了程雪痕,都心照不宣地点头,其间意味深长着实让程雪痕轻松 不起来。 还好,这次出门我一共带了一万两的银票,而且沿路应该不时会遇上聚雪谷的 钱庄什么的,应该,应该没事的吧……至少,我总不至于落到分文没有的地步…… 程雪痕此时不知道,未来就真有那么一天,他堂堂聚雪谷二少谷主,在中原之 地,落到了分文没有的境地。 -------- 起点中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