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回沈庄(中) 半人高的野草,完全倒塌的正厅,陆尝推开一根斜横着的门柱想进正厅,被不 足道拦下。 “不要进去,里面应该全塌了,进去太危险。” 四人从一侧绕开,自偏廊走进内院,隐隐的沙沙声传出,长廊一转,四人看到 了跪在地上以剑挖土的沈栖。沈栖身旁是不到十具完全焦黑的尸体,而且扭曲变形 得已经几乎分辨不出人样了。看着这些尸体,站着的四人脸色都微微发变。程雪痕 有些担忧地看了看墨时雨,墨时雨用手捂住了口鼻。程雪痕心下暗叹墨时雨毕竟是 个女子,这些场面果然是见不得。 “墨姑娘,如果你实在受不了,就出去走走吧。” 墨时雨摇了摇头,放下了掩住口鼻的手,既而拔出随身的长剑,蹲下身帮沈栖 挖了起来。沈栖抬头,苍白的脸上有好几处明显的擦伤,还有和着几近凝固的血液 的黑色木灰——什么也没说,死寂如一潭深渊的眼睛里甚至连一丝涟漪都没有泛起, 只是继续埋头,继续挖。 她? 她来帮我? 她来第一个帮我? 目的、企图、阴谋、城府、利用、放长线钓大鱼当心戒备留意…… ——不过又有什么用?! 算了,管它去!我挖我的,她挖她的! 剑,她也用剑挖?我用剑就罢了,她怎么也用剑?师父说过“剑为剑者,崇敬 莫可辱”,除了为剑道之外,师父是不允许我们用剑来作其他用途的。反正我也算 不上个什么,小小千叶派一介弟子,可她是连不足道都敬重的“穿花拂叶剑”的传 人,怎么也如此不重剑道?看来是有所企图的!但是她企图我什么呢?我又有什么 值得她企图的?帮她保守秘密?呵,最能保守秘密的人是死人,她不好干脆杀了我! 不过这也太招人注意了,不足道他们也不是简单人物——她应该是有所顾忌! 剑道——师父…… 我大概现在已经不能算是师父所说的那种纯粹的武者了。用剑给爹娘挖坟墓— —好象也不是仅仅只有我做过,那些武林轶史里也有人用剑做不属于剑道的事的, 像在荒郊野外没有菜刀的时候用来切菜切肉什么的,这也应该算是辱没剑道吧…… 呵,我这是在想什么呀?什么剑为剑者崇敬莫可辱?剑在我眼里能算个什么啊,不 过是个工具而已——为亦诗做南洞箫砍竹子的工具,原想着保护家人的工具,接着 是保命的工具,现在,是给爹娘还有庄里死掉的人挖坟的工具。也是,爹娘生时我 没办法用剑保住他们的性命,死了用剑给他们挖个坟也应该算是天经地义,剑道再 怎么冠冕堂皇总拗不过德理孝道吧!那又何必坚持什么剑道?再说我本来就是不入 “剑道”的俗人,哪有什么资格说对剑辱没不辱没的?!哧! 爹娘终究是死了,死得没道理至极——不过其实庄里的其他人死得更没道理, 他们又做错了什么?还有整个镇上的人,更惨!不过世界不就是这样?普通的人们 只能战战兢兢等着明天的来临,他们如何能知道今晚会不会有个报仇或者泄愤的所 谓武林中人有理由或没理由地帮他们脑袋搬家,不知道,真的不知道。偏偏那些武 林人不自觉,连所谓捍卫正义的武林白道也不自觉——如果有一天他们中有人觉悟 了,继而所有人都觉悟了原来拿他人性命无端地玩弄是件“恶”事,大概武林离它 消亡的日子也近了。 不过,武林怎么可能消亡呢? 所以日子还是要就这么过下去,依着它原来的轨道,一尘不变地,走下去。只 是期寄在遥远的地方,有一个或许是终结或许是开始的地方。 而我,也得继续走下去呀! 冰魄峰是要去的,也是能够去的。一个月,我应该能撑得到的。接下来呢?如 果死了没救也断了下文了,如果是活了呢?活,好象会很累的样子!是啊,好累… …要打算着给爹娘报仇,要想着何处安身——这一路上都是程雪痕在给我出钱,我 总不能就这么一直依附着他吧?!所以要自己走,找个安身的地方,找个谋生的办 法——我好象从前从来没考虑过这些,原来离开了家,连活下去都是一件很难很难 需要处心积虑谋划的事情! 回千叶山吧!对,回师门。有师父,有大师兄,还有亦诗。再怎么说,千叶山 也是我除了家以外呆的时间最长的地方了,不对,就是比在家的时间多!算得上我 第二个家了,既然是家了,哪有不能回的道理?但是——学艺的钱何处来呢?师父 该不会见我没钱了就把我拒之门外吧!想来二师兄家境贫寒,自小就从来没交过所 谓的学费,师父若是知道我家破人亡,也应该会体谅我收留我的……沈栖呀沈栖, 你竟然落到了这种得用家破人亡求人怜悯的地步了!可悲啊,真是可悲得到了极至! 悲哀?我只是在为我自己悲哀,却竟没有为我爹娘感到丝毫的悲哀!是不是变 得冷血绝情了?还是应验了那句“哀莫大于心死”?心死——我心死了吗? 但是心为何而死?值得仅仅为家破人亡这件事去心死?值得?不值得?! 总以为家就是自己的一切,但是现在家已破自己不还是依然活着?!家,真是 自己的一切么? 答案! 谁给我答案?答案又究竟在哪儿?不过要得到答案好象必须先活下去吧——毕 竟只有活着才有可能去寻找然后得到,所以,我必须活着!活到我不得不放弃的那 天! 一个铁铲斜着出现在了沈栖面前,沈栖抬头,陆尝晃了晃铁铲道:“用这个, 顺手点。” 沈栖扯了扯嘴角,站起身接过铁铲,刚要说谢,却因为蹲着太久又突然站起而 一阵头晕目眩。陆尝一把扶住了沈栖,大声道:“臭小子,怎么刚一折腾就站不稳 了?你的路还长着呢,这么摇摇晃晃可走不远!” 沈栖暗运了一口气,终于站稳,淡然一笑,对陆尝道:“没事的,师父我没事 ——倒是这铁铲,打哪里来的?” 陆尝怔了怔,没想到沈栖竟然还能如此平静并且笑得出来,虽然那笑容并不比 哭好看多少。 “哦,这铁铲是我和程小子在几间没烧着的房子里倒腾到的。对了,说到铁铲 ——这,这些‘人’你又是从哪里找到的?” 沈栖看了看地上陆尝所指的“人”,淡然道:“从正厅还有其他地方找到的, 我家人也不多,全在这儿了。” 一旁不足道很吃惊地问:“正厅?正厅不是全坍塌了吗?进去太危险了!” 沈栖没有立即回答,只是提起铁铲向已经挖了半深的坑里一插,使劲一踩,接 着铲出了满满一铲泥土。 “我不能把他们留在那种地方,就算我给他们陪葬,也不能!” 不足道没有再开口,程雪痕默然将另三个铁铲分给了陆尝、不足道和自己,然 后对墨时雨道:“墨姑娘,你歇会儿吧。” 墨时雨愣了一下,起身问:“没铁铲了吗?” 程雪痕摇了摇头,墨时雨叹了一口气,一旁的沈栖忽然道:“墨姑娘,这儿有 我们,已经够了,你不用担心。” 墨时雨犹豫着点了点头,走到一边说:“那,那我就在这儿四处走走……” 沈栖点头,想了想道:“后院几乎都没烧着,书房就在后院,墨姑娘你去书房 坐坐吧,这儿好了我们去通知你。” 墨时雨点头,转身离开,走了几步忽然又回头看了沈栖一眼,没有任何的表情, 只是极为单纯的一瞥。就这么一瞥,沈栖莫名地有了一种奇异的感觉,好象墨时雨 的威胁在刹那间淡漠了,不再有原先的那般浓墨重彩,不再有那种棱角般的尖锐, 只是一方淡淡的垂在前方的帘幕,总有被穿过的一天,没有任何过多担忧的必要。 那就不用担忧了,放下。 墨时雨将带泥的剑放下,搁在书房中的案几上。视线落在了地上被折成两截的 南洞箫上,然后是古琴,字画,书架。很典雅的书房,充溢着温和的书生气息。墨 时雨在走进书房前就已经轻轻地嗅了嗅,站在案几前又嗅了嗅,然后小心翼翼地吹 起案几上的灰尘,接着是坐椅,确信不会再有弄脏衣裙后才放心地坐下。案几一角 上端端正正放着一叠没有用过的宣纸,墨时雨随手抽出一张,仔细地擦去剑身上的 泥土,然后将长剑插回剑鞘中。走到书架前,拉开紧闭的抽屉,抽屉中并排放着几 幅卷轴。墨时雨一一打开,是几幅她从未见过的字画。字,舒展宽和,宁静中让人 体察到一种淡淡的欢愉;画,细腻空灵,没有那种气势磅礴的冲击,只有赏心悦目 的灵动——兰花,墨竹,鸟雀,芙蓉,无不流露出一种自在的安逸。墨时雨淡淡地 笑了,自然而然地看向落款,竟都是俊秀的蝇头小楷——“沈栖”二字。墨时雨眉 尖微动,片刻的惊讶后是淡淡的释然——果然没有修习那些剑法的资质,他分明就 不应该是个习武之人,习文,也许会更好! -------- 起点中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