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 再遇白羽桐 辞迎客栈。 一身白衣、手执折扇的白羽桐潇洒地翻身落马,客栈门口的小二连忙将喷着粗 气的马牵走,白羽桐径直走进了客栈。 “哟——白公子大驾光临,小店真是蓬薜生辉呀!” 徐娘半老却风韵尤存的老板娘急急迎了上去,白羽桐顺手勾住了老板娘水桶般 的“柳腰”,有些漫不经心地一边四处打量一边问:“有没有想我啊?” “想!怎么没想?!”老板娘说完故意掩住涂得猩红的嘴“娇笑”几声,一双 拖满鱼尾纹的眼睛猛向白羽桐放电。 “噔噔噔”的脚步声忽然停止,下楼下到一半的程雪痕不可思议地看着天外飞 仙般出现的白羽桐,一时竟忘了下楼。 “呵!”白羽桐同样在第一时间看到了迎面下楼的程雪痕,墨黑的眼睛立时涌 上了一抹讥讽的意味,“原来程二少谷主也在此处,真是有缘无处不相逢啊!” 程雪痕头皮一阵发麻,但是一句话也没说,只冷哼一声走下楼。程雪痕之后是 沈栖,沈栖看到白羽桐的一刹那觉得很意外,但很快便释然:像白羽桐这样神龙见 首不见尾的杀手,无论何时出现在何地都是不值得惊讶的。不过——沈栖再次细细 打量了白羽桐一番,依然如第一次见到时那样不可抑制地在心底里暗暗惊叹:这种 神采飞扬,这种风华绝代,他简直就是上天特意眷宠之下完美无缺的产物!不说沈 栖如何惊叹,白羽桐只是淡淡扫了一眼沈栖,然后习惯性地挑起墨黑的剑眉,冲程 雪痕意味深长地道:“二少谷主还带了——朋友?” 程雪痕分明听出了白羽桐语气中挑衅的意味,但是仍然强压住怒气冷冷地道: “是朋友。” “哦!”白羽桐看着坐到程雪痕身旁的沈栖,眼中闪过恶作剧般的神采,含笑 道,“原来二少谷主还有这样‘普通’的‘朋友’——意外,真是意外!” 沈栖浑身一冷,提筷的手猛地一抖,筷子落在了桌上。程雪痕终于再也容忍不 了了,火山喷发般吼道:“白羽桐!你不要欺人太甚!我交什么样的朋友与你无关!!” “哦——无关无关!”白羽桐似乎神情很是慌乱地摆了摆手中的折扇——单看 他的动作和语调仿佛是那么一回事,但是只要稍微留意一下他的眼神,就算是三岁 的小孩都能猜出他心里究竟想的是什么。“不过,”白羽桐神色一转,嘴角勾起若 有若无的浅笑,慢悠悠道,“我倒是想提醒二少谷主一件事——你这位与我‘无关 ’的朋友好象身中剧毒,啧啧,而且活不了多久了!” 白羽桐话音刚落,一道青色的人影倏然闪至:“你就是白羽桐?那个精通暗器、 善下毒的杀手?” 白羽桐刚开始显然是被陆尝的突然出现吓了一跳的,但仔细看清了陆尝那张没 有戴面具绝对可以让人过目不忘的脸之后,白羽桐竟打了个又长又响的口哨,手中 的折扇毫不客气地点到了陆尝脸上:“啧啧!你这张脸还真是巧夺天工、精妙至极 啊!怎么弄的?教我可以吗?” 陆尝一掌拍开白羽桐的折扇,罔顾周围的人以及白羽桐搂着的老板娘的存在, 一把揪起白羽桐的衣襟大吼道:“是我先问你的——回答!” 白羽桐也不反抗,任由陆尝揪着,脸上的微笑却不见丝毫褪色:“大叔好恐怖 哦!干吗发这么大脾气?像你这种年纪经常这样发火会很伤身体的,尤其是肝脏和 脾脏!大叔要不要我配几副清热降火的药剂调理调理?而且你这么放声大吼大叫的, 脸部肌肉会不自然扭曲,这样会对你脸部的色彩平衡造成不可估量的破坏,唉,这 么完美无缺的脸就这么葬送在你不加克制的怒火之下我看着也与心不忍呀……” 沈栖这回算是大开眼界了,原来人可以如此废话连天!更奇妙的是竟然杀手也 可以如此鸡婆!!而揪着白羽桐的陆尝则几乎被白羽桐的这一番“狂轰滥炸”搅和 得晕头转向了,半天才找回东南西北,强打起精神恶狠狠地道:“你小子哪来这么 多废话?!我问你,你会解毒吗?!” 白羽桐见成功地惹毛了陆尝,得意地扬起眉,然后故作神秘慢悠悠地道:“大 叔,你说一个会下毒的人却不会解毒是不是太不合常理,而且危险了那么一点点?” 陆尝老大不耐烦地皱起眉,半天才总算搞明白了白羽桐这个复杂的反问句所表 达的肯定意思:“妈的!你小子拐弯抹角臭屁个什么呀!既然你会解毒,我要你帮 我给一个人解毒!” “解毒?帮你给……?”白羽桐微有些惊讶地挑起眉,手中折扇指向了沈栖, “是他吗?” 陆尝满意地点头,揪住白羽桐衣襟的手略微松了松:“不错!” 白羽桐微微笑了,松开搂着老板娘的手,折扇轻轻一打,拨开了陆尝的手,剑 眉高挑:“凭什么?!” 刹那间,陆尝的脸色变了,沈栖的脸色也变了。沈栖是因为忽然间瞥见了此时 按常理应该吓得局促不安的老板娘一副饶有兴趣看好戏的表情,而陆尝则是因为自 己竟然被白羽桐如此轻描淡写地一拨便拨开了手。 老板娘——她镇定得是不是太过头了点? 白羽桐这家伙——他的武功是不是太邪门了点?不对!好象这招式在哪里见过! 哪里呢?哪里…… “啊!妙善兰花指!你怎么会妙善兰花指?!”陆尝终于结束了长时间的冥想。 白羽桐则是一脸迷惑地问:“什么‘阿——妙善兰花指’?!你是说我刚才拨 开你的那一招吗?” 陆尝连连点头,白羽桐笑着打开折扇,轻轻一扇,优雅地负起左手如同儒雅书 生般道:“这一招是我几年前和一个杀手过招时偷学到的,至于它的名号、渊源, 我都不清楚。” “难怪!”陆尝叹了一口气,摇头道,“我说你怎么会归雁楼的不传绝技!我 是陆尝,你要帮着解毒的是我徒弟沈栖。” “你徒弟?”白羽桐惊讶地问,眼睛不住地在陆尝与沈栖间转圈。 “对!”陆尝有些不自在地避开白羽桐探究的眼神,讪讪地道,“要是你能解 开他身上的毒,我把他让给你当徒弟也可以!” 也许是处于一种天生的敏感,沈栖丝毫没有放过陆尝刻意掩饰的不自在,沈栖 只觉得自己整颗心慢慢地慢慢地向无底的深渊沉陷,沉陷……半天,沈栖的唇角终 于浮起了一丝自嘲的苦笑——其实他们都是看不起自己的,从一开始起,从最最开 始的那一刻起……看不起,自己,平庸的自己,无用的自己……那个叫“沈栖”的 自己!当接着又听到陆尝说要把自己让给白羽桐当徒弟时沈栖的视线已经被氤氲的 雾气模糊了,他拼命地大睁着眼睛,竭尽全力不让懦弱的眼泪从眼角溢出——不能 哭,不能哭!我难道哭得还不够吗?也许以前我并没有太多的眼泪滑落,但是我心 里的眼泪已经足够了!足够了!!我的世界里容不下这么多的眼泪,我要坚强—— 虽然我根本没有坚强的资本,但是我还是要坚强,笑着去坚强!就算这世界上所有 的人都看不起我,都把我当作烫手的包袱竭尽全力想甩开,但是我不能自己看不起 自己!我自己,要看得起我自己!!沈栖!你要看得起自己,不哭!不哭!!不哭 …… 没有人在意到沈栖的异样,更没有人在意他微微仰起的头,以及眼角闪烁不定 的泪光。这个世界上很少有人会注意到随时存在的所谓“屈辱”,但是被屈辱伤害 的人实在太多了,我不过是其中很渺小很卑微的一个,没必要太悲伤,真的,没必 要太悲伤…… 终于白羽桐因为陆尝不合常理的“建议”不经意地斜了“当事人”沈栖一眼, 就这一眼,白羽桐整个人愣了一下——那种绝望,还有彻底的悲痛,白羽桐心下一 震,视线几乎无法轻松地从沈栖脸上拉开:我那通关于“朋友”的话已经够损人了, 刚才他师父陆尝说的话更加是有过之而无不及,无怪乎他会痛苦成那样!可是陆尝 难道就没考虑过他徒弟的心情吗?还有这个程雪痕,沈栖好歹也救过他最喜欢的俞 蝶,他怎么能看着沈栖被无意中伤却无动于衷呢?!白羽桐眉心一跳,再也没有捉 弄陆尝的心情,只是淡淡地答道:“我可以帮你替你徒弟解毒,但是不要你把你徒 弟当作货物一般让给我——哼,好歹也是师徒,竟然冷血到这种地步!” 陆尝被白羽桐如此一说,立时脸色一变,赶忙看向沈栖。沈栖听白羽桐说到一 半时便愣住了,眼睛里的眼泪差一点就碎了出来——竟然,竟然是这个杀手第一个 想到了自己!想到自己还是个不可以随便交换“出让”的“货物”,而是一个活生 生的“人”!沈栖笑了,笑得有些让人不寒而栗,陆尝看得浑身一颤,偏偏一旁的 程雪痕根本没有在意沈栖的异常,依然冷哼一声对白羽桐道:“你别得意地太早! 能不能解得了毒还不知道呢!” 沈栖此时一眶热泪已经全然冷却,听着程雪痕的话只是冷冷地一笑,心里明白 程雪痕此时根本没有考虑到自己的死活,只是以自己为棋子逼迫白羽桐而已。小人 物的命运!沈栖阴沉地微微一笑,唇角勾起的弧度有一种说不出的颓废和杀意。 陆尝心下大乱,看沈栖的样子他心里在想什么陆尝也基本上猜个八九不离十, 明知道是自己说话没注意,偏偏这时候程雪痕又还在没心没肺地继续。 “好了好了!”陆尝此时只求赶快结束这个话题,“既然白羽桐已经答应了要 给沈栖解毒,我们就不要再废口舌了!” 白羽桐冷冷地笑了,从陆尝的神色中他也猜得出陆尝此时的心思,于是顺水推 舟道:“也是!二少谷主,我正巧也要上冰魄峰,不如我们一齐上山吧。再怎么说, 我也算得上半个东道主,地主之谊还是要尽的。呵呵,能为二少谷主和二少谷主的 朋友领路,实在是我的荣幸啊!” 陆尝的笑容终于轻松了一些,这时老板娘亲自端着一大盘酒菜一扭一扭走了过 来,顺手将站着的白羽桐按坐到程雪痕他们一桌上:“来来来!大家既然都是朋友 那就坐下边吃边聊呗!干吗都站着?多累啊!来来来,都坐下,这位爷也来坐下呀! 呵呵,白公子,这点酒菜算是奴家一点小小的心意……” “哎,老板娘何必这么客气?!” “哟——白公子哪来这么见外的话!只要白公子常来小店照顾生意就是了!这 几位爷,你们慢用啊!只要是白公子的朋友就是小店的贵客!要什么只要吩咐奴家 一声就是了!” 老板娘满脸堆笑地走开,不知为什么,沈栖怎么看怎么觉得这个老板娘不是普 通角色。程雪痕咂了一口酒,仿佛不满意似的皱起眉咧了咧嘴,抬头似笑非笑地对 程雪痕道:“二少谷主此次来访,一路上可安好?” 程雪痕触电般地抬头,试图从白羽桐不在意的眼神中读出些什么,一旁的陆尝 却忽然间猛地一拍桌子,骂道:“嘿!你不提这事还好,一提我就有气!那天在客 栈里一群龟孙子黑衣人偷袭我们,这小子(指沈栖)偏偏又睡了个死猪样!要不是 墨丫头轻功带着他猛跑,然后又趁那群龟孙子不注意把他偷偷扔草垛里,哼哼,那 天晚上我们全都得完蛋!” 不说白羽桐听得莫名其妙,连沈栖也吃了一惊。“是墨姑娘救了我?” “当然啦!”陆尝有些不自在地避开沈栖询问的眼神,“我和不足道打一开始 就中了毒,而且程小子被一大堆黑衣人死缠着不放,要不是墨姑娘有脑子突然想到 还有你然后又顺便把你救了出来,你早死了!当然我们也早死了——沈栖啊,说实 话那晚真的多亏了你!要不是你脑子聪明剑法又经过特训后小有成效,我们绝对逃 不了……哎,你也不是不知道你师父我,平时说话咋咋呼呼的,有时说错几句都是 恨铁不成钢,你应该懂吧……” 陆尝难得拉下脸皮如此一说,反倒让沈栖老大不自在起来。不过沈栖只是淡淡 一笑,默然想:师父其实是看不起我的,不过他不忍心伤我罢了。师父有资格看不 起我,我也不是不承认自己很差劲……所以师父还是对我不错的,虽然太那个点了。 “师父,我哪里有怪你的意思了?再怎么说,我这条命也是你救的呀!” 陆尝依然是不自在地笑了笑,沈栖毕竟演技不到家,陆尝一眼便看穿了沈栖话 语背后的冷漠与失落。程雪痕此时才反应过来,隐隐约约觉得刚才自己和陆尝好象 说错了什么话。不过白羽桐可没心思看这群人在自己面前蘑菇,闲闲地插了一句: “墨姑娘是谁?” 陆尝被这么一搅和,终于得了下台的机会,刚要开口,却被程雪痕抢了先: “墨姑娘是谁与你无关!” “为什么?”白羽桐一头雾水。 “哼!”程雪痕冷笑一声,冰凉的杀气直逼白羽桐,“身家清白的女子被你这 种人结识了简直是糟蹋!你做的恶事还不够吗?!” 白羽桐却仿佛习惯了这样的辱骂,只是淡淡一笑,缓缓道:“这倒也是——对 了,蝶姐现在何处?你好好照料她了吗?” 沈栖有些担忧地看向程雪痕,程雪痕果然神色大变,但变天后只说了三个字: “她走了。” “走了?”白羽桐收拢了折扇,“她去了哪里?” “不知道。” “不知道?” “不知道就是不知道!你还要我怎样?!” 程雪痕几乎濒临崩溃的边缘了,沈栖暗自叹了口气,心想昨晚自己“苦口婆心” 劝说的那些话全打水漂了,看样子程雪痕是一句也没听进去。 白羽桐轻蔑地冷哼一声,别过脸道:“看来身家清白的女子也不要结识你为好, 否则是不幸啊!” “你——”程雪痕为之气结,刚要发作却见白羽桐老大不耐烦地打了个又长又 响的呵欠:“哎,算了算了,先不提这个——你们上冰魄峰的行李都准备好了吗?” “什么行李?”陆尝怕程雪痕会“爆发”,连忙诧异地问。 白羽桐微一吃惊,然后“嘿嘿”一笑,儒雅地打开折扇,道:“冰魄峰上终年 积雪,况且现在又是初冬时节,你们若是活活冻死在峰上可别怪我呀!” 沈栖一愣,看向陆尝,陆尝看向程雪痕,程雪痕皱起了眉。 白羽桐见状哑然失笑,轻轻摇头后打了个响指,老板娘立即走了过来。 “老板娘,麻烦你备下三份上冰魄峰的行李。” “知道了,马上就送来!” 老板娘说着走开,陆尝诧异地问:“三份,为什么只要三份?你不上去吗?” 白羽桐又咂了一口酒,道:“我自有准备!对了,沈……沈栖——你是叫‘沈 栖’没错吧?介不介意我现在给你搭个脉?” 沈栖扯出一个虚浮的微笑,伸出了右手。白羽桐依然淡淡地微笑着,只是慢慢 合上了手中的折扇:“沈兄中的应该是绝命四剑的剑毒——而且很不巧的是四种具 全,难呀!” 沈栖淡然道:“祸福天定,我沈栖早已置之生死与度外了。如果老天要我死, 我不知已经死过多少次了!” 白羽桐似乎很是欣赏地点了点头,沉吟片刻道:“解这个毒我也不是有全然的 把握——我们赶快上山吧,只要见了我师父,她一声可以我就可以。老板娘?!” 没等沈栖等人反应过来,老板娘答应了一声步履蹒跚地走了过来,手里抱着三 大捆一模一样鼓鼓囊囊的大包袱。“白公子,东西都准备好了!” 白羽桐满意地笑笑,凑在老板娘耳边轻声道:“等我下来了一定好好谢你!” 老板娘笑得花枝乱颤,一推白羽桐道:“白公子又开玩笑了!快上路吧,你的 马匹行李都在外面!” 白羽桐仰头喝下一口酒,起身道:“我们上路吧!今天天色不错,应该不会有 风雪!哦,对了,你们吃完了吗?” 沈栖等人早没了吃饭的兴致,听白羽桐如此一说已经全站起了身。众人走出客 栈,白羽桐翻身上马,从小二手里接过一个瘪瘪的白色小包袱,刚要扬鞭,忽然又 回头一笑:“老板娘,送你一句话,要不要听?” “嗯,你说!我听!!” 白羽桐邪气地一笑:“你的酒太难喝了!” 然后在老板娘错愕的瞪眼中白羽桐得意地哈哈大笑驾马离去,当客栈门口又恢 复冷清时,老板娘嘴角浮起了一丝宠溺的微笑:这孩子! -------- 起点中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