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 解谜与解毒 各怀心事退出吟疏阁,众人在阁前又是一阵踟躇。风满楼困惑而焦急地问雪绝 影和花无影到底白羽桐和柳忘忧争论的是什么事情。雪绝影和花无影摇头,但是紧 锁的眉头和不时对望的眼神显然说明他们对于事情有深一层次的忧虑。程雪痕和陆 尝见连落梦派内部的人都不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也只得把满腹的疑问压在心底。 沈栖忧虑重重地看向天空——这个世界上实在有太多自己勘破不透的事情。 回到羽化斋,四个丫鬟连忙迎向了三人,水佩劈头便问为什么白羽桐没有和他 们一齐回来。程雪痕与陆尝轻描淡写说柳忘忧找白羽桐有事,但是具体是什么事他 们不清楚。趁四个丫鬟不防备,程雪痕向沈栖丢了个眼色,示意沈栖不要多说详情。 沈栖明白这是程雪痕与陆尝顾虑事态而布下的局,沈栖耸了下肩,示意自己不会插 手更不会多说废话。程雪痕与陆尝这才彻底松了口气,陆尝立即大嚷自己饿了,四 个丫鬟虽然隐约觉得事情背后有问题,但也没有再多问。风裳让水佩三人端来晚饭, 自己说有事要办走了出去。程雪痕与陆尝对看一眼,但也没再开口。 丫鬟们端来晚饭,程雪痕三人都是神思恍惚食而不知其味地草草吃了几口,然 后程雪痕与陆尝打着呵欠说要回房休息。沈栖实在没办法睡觉,一是因为刚才发生 了这么多事情,整个脑子里闹哄哄的需要好好静下来理一理;二是因为白羽桐没回 来,那个令沈栖惊讶无比的书房依然闲置着——也就是说他可以再去看一会儿书。 征得了丫鬟们的同意,和程雪痕与陆尝说了一声,沈栖走进了书房。随意抽了一本 《左传》,沈栖在书桌前缓缓坐下。 好乱,好奇怪,好令人费解! 白羽桐和柳忘忧到底在争执什么事情?他们为什么要用如此隐晦的语言?他们 在试图遮掩着什么…… 如果自己的理解没有偏差的话,白柳二人应该在为落梦派掌门之位的接任问题 争执不下。白羽桐是铁了心不愿意接任,而柳忘忧似乎原本是绝对看好白羽桐的, 但因为风满楼今天的举动而微微产生了动摇——不过这个动摇不应该正中白羽桐下 怀么?那为何接着白羽桐会如此与柳忘忧针锋相对?还有那些“天下”、“棋子”、 “全局”都在隐喻着什么?仿佛是有个什么白羽桐不愿意顾虑而柳忘忧却坚持将之 放在首位的因素——那就是所谓的“天下”吧……还有“庇护”。白羽桐究竟想庇 护什么,庇护谁?这个大概就是柳忘忧口中不值得白羽桐舍弃一切去庇护的“棋子”! 到底有什么东西是白羽桐要坚决庇护而柳忘忧可以轻易舍弃的?而且白羽桐莫名其 妙地宣称落梦派是他的“家”,而且说不允许“因为任何人的执念或者私欲”而把 这个家毁掉——既然白羽桐从始至终的矛头都是对准了柳忘忧,那是不是可以说是 柳忘忧因为“执念”或者“私欲”想要毁掉落梦派,而白羽桐为此坚决不允许!! ——不可能!柳忘忧是落梦派的掌门,她再怎么怪异也不可能想把自己的门派 灭掉吧!不可能,绝对不可能!但是……除此以外好象没有更加贴切的解释了…… 这样想来也不是一点可能都没有——假设,柳忘忧是个疯子!不……不成立吧,柳 忘忧怎么看怎么都不像个疯子!再假设,柳忘忧有什么难言之隐——对了!经常有 武林英豪什么的被阴邪小人抓住了弱点,然后迫不得已和那些混蛋联手……应该是 这样!理顺一下——有小人用对于柳忘忧来说至关重要的东西胁迫她毁掉落梦派, 而又不允许她对任何人解释,所以白羽桐也对此毫无知晓,结果白羽桐误解了柳忘 忧,然后两个人闹翻了,难怪柳忘忧的口气里常常露出无可奈何的忧郁…… 不过这个与谁接任落梦派的掌门之位有什么关系?嗯,好像也有那么一点点的 关系——那人想毁掉落梦派,而如果白羽桐这家伙接任掌门之位必然会让落梦派衰 落下去,而那人的目的也达到了!但是——这才是整件事最最关键的重点——白羽 桐真的无法胜任落梦派掌门之位吗?! 不说柳忘忧这么多年刻意的栽培还有那家伙举世少见的天赋,就说柳忘忧当初 看中白羽桐作自己唯一的弟子难道当时她瞎了眼不成?大凡武艺登峰造极达到宗师 级程度的人不会随便收徒,一旦收徒必然是这个徒弟有绝对过人之处!伯乐相的是 千里马,普通的怎么能入他们的法眼?单这就可以说白羽桐绝对不简单!而就算风 满楼如何说白羽桐不学无术游手好闲,白羽桐单挑这么多门派的暗器难道是假的不 成?况且武林大会上白羽桐和程雪痕的那场对决也绝对不是盖的!不过是风流放荡 了一些而已,这又怎么能成为阻挠白羽桐接任掌门的充足理由?除非——除非在落 梦派里,在风满楼面前,白羽桐从来没有显露出自己真正的实力!但是这可能吗? 以白羽桐那种争强好胜的性格,他会刻意忍让嚣张自负成那样的风满楼除非太阳从 南边出!! 唉,头好痛!沈栖使劲揉了揉太阳穴,最后无奈地放弃。算了,先不想这个了, 从其他人考虑考虑看。 首先是护羽双影!为什么这事就连他们都对此一无所知?好歹他们是与白羽桐 关系最亲密的人呀……不,他们应该知道一点点的,至少他们的举动有一丝丝的反 常……当他们该为白羽桐辩护的时候他们并没有开口——难道他们也对白羽桐的所 作所为感到不满么?或者说他们也预见一旦白羽桐接任掌门之位会彻底搞砸落梦派?! 不应该呀,身为所谓的“护羽双影”,如果他们对于白羽桐的实力都不清楚那也未 免太失败了——他们没道理来怀疑白羽桐的实力,可又为什么会选择沉默?搞不懂! 风满楼倒是比较容易琢磨。以他今天的反应来看,他果然是因为柳忘忧对白羽 桐的宠溺而嫉妒。虽然他口口声声说是为了落梦派的基业,是为了柳忘忧的功绩, 但是这些不过是掩人耳目的借口——他既然没有与白羽桐争夺掌门之位的意思,他 为何还如此对白羽桐深受柳忘忧偏爱耿耿于怀?也许他是对柳忘忧有什么不同寻常 的情感吧……吔,不会吧!柳忘忧应该不是很年轻了,没有五六十岁也该有四十来 岁,否则这个掌门哪轮到她来当?这样相比下来,风满楼当她儿子都绰绰有余了, 这样的岁数悬殊……哇,好恶心的感觉! 沈栖甩了甩脑袋,“哗”地使劲翻过一页,根本没有看书上到底写了些什么。 说来这个落梦派也够奇怪的,简直和千叶派一样古怪!掌门之外没有任何与其 平辈的门人,我没有任何师叔师伯的,而这个落梦派也没有其他门派有的那些七老 八十的护法、长老什么的,完全是新生代在挑大梁,难不成那些老家伙都死光了? 如果落梦派是柳忘忧首开的门派,那还可以稍微解释得通,不过听说落梦派在归雁 楼之前便有了,但是因为实力不强武林里几乎没人过多留意。听程雪痕说,落梦的 崛起也不过是近三十年的事,而归雁楼的覆灭则是它一举成为“天下第一杀手组织” 的天赐良机——这时间好象是与柳忘忧接任落梦派掌门之位的时间同步的……没道 理除了柳忘忧之外落梦派里就没别的元老级的人物了呀!千叶派也一样…… 难道…… 沈栖情不自禁打了个寒战,潜意识里逼迫自己不去深想——想了也没用,多想 反而会添烦恼,不如不想,不想……想别的,别的!! 对了,现在的吟疏阁里也不知道正在发生着什么……没有了外人的在场,白羽 桐和柳忘忧会撕破脸皮大吵一场么?如果自己从白羽桐口气中分辨住的愤恨不是错 觉的话,柳忘忧应该做了什么不利于白羽桐的事情。“不一样的个体”,“强迫现 在的我接受你的观点”,“这在以前的确很容易”——这些都在暗示着什么呢?好 象有点觉醒的味道,像是被愚弄的人刹那间明白了反抗的必需。愚弄?柳忘忧真的 会“愚弄”白羽桐什么吗,她对待白羽桐简直像对待自己的儿子,不,或许说是宠 物更确切一些……“宠物”?这倒是可以解释了——如果真是以对待“宠物”的态 度对待白羽桐,那白羽桐今天的反叛绝对可以理解——毕竟再怎么游戏人间的人也 有自己的尊严……难不成白羽桐今天是为了捍卫尊严而奋起反抗?当着众人的面, 奋起反抗…… 呵,“奋起反抗”?我怎么会想到用这个词来形容的?? 那四个丫鬟看来也是什么都不知道,不过刚才那个叫风裳的走出去肯定是去查 探了,有这样的丫鬟忠心不二地向着自己,白羽桐也够幸运的了……再怎么说,总 比我幸运多了!其实天底下到底还有没有比我更倒霉的家伙还是个疑问呢,呵呵, 比我还要倒霉——那要倒霉成什么样子啊?!再倒霉一点,自己也不是不可能,如 果千叶派里真的有什么自己不知道的事情…… 沈栖浑身一抖,终于没办法再逃开这种越来越不祥的预感。 清冷的月光从窗格里倾泻进书房,与昏黄的烛光融合交汇。沈栖不时翻一两页 书,却根本是一个字都没看进脑子里,反复思量的总是他琢磨不透的吟疏阁里的事 以及他极不愿意自己去考虑的关于千叶派的事。月光斜转,不知多久过后,沈栖在 冥思中忽然听到一声衣袂拂风的声音,抬眼看时,只见一脸漠然垂眼看地的白羽桐 走了进来。 “你回来啦?”沈栖慌忙起身。 白羽桐显然此时才注意到沈栖的存在,惊讶地抬眼一看,笑容略显僵硬地道: “回来了——我不想吵醒其他人,所以直接上来的……你在这里看书呀,不早了为 什么不去休息……怎么样,我的书房还算不错吧。” 从白羽桐凌乱颠倒的话语中沈栖明显察觉到刚才吟疏阁里一定发生了激烈的冲 突,而白羽桐直到此时依然没有完全收回心神。借着烛光细看之下,沈栖明显看出 白羽桐眼眶四周的微红,而眼角甚至还有尚未擦尽的泪痕——他刚才一定哭了!哭? 白羽桐会哭?!沈栖一怔,几乎无法说服自己相信这句话。但是白羽桐确确实实哭 了,那些痕迹连三岁小孩都能看出来。深吸一口气,沈栖尽量自然地微微一笑,他 明白白羽桐现在需要的是一个能够独处让他自己好好清醒的所在,而他沈栖也乐于 成人之美。 “既然你要用书房,我就回房休息了——时辰也不早了,也是该休息了。” 白羽桐终于回过神来,相当失落地轻叹一声,略一沉思,忽然抬头正色道: “今天的事情你也看到了,可能接下来还有更多更糟的事情。我不想为此耽搁给你 解毒的事情,越快越好,一旦拖延下来我不敢保证还会再有机会。我看现在就开始 吧,你说呢?” 沈栖没想到白羽桐会如此一说,微一怔,道:“如果实在不方便的话,我不希 望让你为难……” “这你不用担心,”白羽桐笑了,“给你解毒的事情我和师父没有半点分歧, 刚才我从吟疏阁里出来时她还特地叮嘱我不要忘了这件事呢。” 沈栖忐忑的心终于放了下来,也笑道:“那恭敬不如从命。” 白羽桐点了下头,却还是无法抑制地轻叹一口气,转身走到靠墙的书架前,伸 手在书架一侧的木板上按了按道:“我现在取药,你等一会儿先把这些药引服下, 然后我让灵青把毒液输入你体内,接着你泡到全是药水的澡桶里,如果运气比较好 的话,等泡到一定时间就可以了……当然中间还有其他步骤,等一会儿我再给你细 说。” 沈栖吃惊地看着被白羽桐按动机关后的书架从中一分为二,如同一扇门一般自 动打开,而书架之后竟有一个四方的阁洞,洞里放着一个墨黑的匣子。沈栖立时释 然,那匣子里显然就是药了。不料白羽桐根本没有碰那个匣子,而是在阁洞上方下 方一尺的地方各按了一下,那堵墙竟又整个向右退开,露出了一排书架,但却是放 满瓶瓶罐罐的“药架”。沈栖哑口无言了,幸好刚才自己没说那个匣子就是放药的 地方,想想白羽桐放药的地方也不会只有那么巴掌大的地方,更加不会如此容易就 找到。白羽桐熟练地取下几瓶药,但在取最上一排的一罐药时却不知何故没有握紧, 药罐“砰”地摔落,沈栖整个人一愣,白羽桐低声咒骂了一句,连忙捡起,仔细一 看药罐总算没有碎裂。 “还好,没摔坏……唉,我怎么这么不当心的……”白羽桐飘忽的话语中掩饰 不了分明的心不在焉,沈栖无奈地想白羽桐根本无法从吟疏阁的争论中收敛心神— —让这种状态的白羽桐给自己解毒,是不是风险太大了点? “公子是你呀!”水佩的声音在书房门口响起,“嗨,我说是谁在动药瓶呢! 公子你这时候取药要做什么呀?” 白羽桐头也没回,一边取药一边道:“你来了正好,喊她们都过来。顺便把我 的那个澡桶搬到这里,还有煎药的器具——有几套提几套上来!对了,热水——你 们先用水桶提一澡桶的热水上来……还有干净的衣服,毛巾,茶水——对了,沈栖 你吃了晚饭了吧?” “哦,吃了。” “那好——不过我还没吃呢,把我的晚饭也端上来……屏风!那个屏风也移这 里来!好,就这么些,快!” 水佩显然对白羽桐这种忙乱深感困惑,但是答应了一声后飞快地行动开了。白 羽桐将取出的十几瓶药一股脑儿放在书桌上,然后关上了书架。这时风裳等人已经 赶到了书房里,澡桶什么的也全部搬了过来。见白羽桐看着一大堆的药瓶出神,风 裳迟疑地问:“公子,你给沈公子解毒要不要通知其他几位堂主?” 白羽桐略一思索,断然道:“不用!” “那把程雪痕和陆……我师父喊来吧,他们总能帮上忙的。”沈栖看准时机提 醒白羽桐——再怎么说程雪痕与陆尝也比处于失控状态的白羽桐可靠多了! 白羽桐摇头,一边将药瓶中的药倒入煎药的药壶中:“他们也没用——等一会 儿你体内的气息里会混杂原有的剑毒还有灵青的剧毒,在两种毒没有完全中和前, 几乎任何人触及你的内息都是极其危险的——不过就算解完了毒随便触及你的内息 大概还是自寻死路……不过我可以稍微帮你一点。呵,拜灵青所赐,我几乎算得上 半个药人还有半个毒人的混合体,我的血液剧毒无比,当然也就能勉强抵挡一下你 内息中的毒性了——但是也无法长久,不到关键时刻我是不会帮你的,你也知道, 我的内力不比你高多少……” 水佩此时又走了进来,道:“刚才程公子他们被响动吵醒了,他们问我们在干 什么。我告诉他们公子你要为沈公子解毒,他们问要不要他们上来帮忙——他们说 不经过公子的同意他们不敢贸然旁观。” 白羽桐略一笑,道:“他们倒也明白这种活计外人不能随便旁观的规矩——你 去告诉他们,我暂时不需要他们帮忙,如果需要,我会派人去喊他们。让他们定心 睡吧。” 水佩点一下头出去,沈栖益发不安了,但是又不敢直接对白羽桐说自己担心他 的状态不好可能会在解毒过程里出岔子……唉,沈栖叹了一口气,忽然觉得自己仿 佛是砧板上等着被白羽桐任意宰割的实验品。 一阵忙乱之后白羽桐开始向热气腾腾的澡桶里倒入一壶一壶煮得沸腾的药汁, 各种苦涩的药味混杂充斥着整个书房,四个丫鬟默契地配合着,但是沈栖还是从她 们对视的眼神中读出了不安的讯息——白羽桐的反常她们比其他人更能感觉到!不 过她们谁也没有询问,也没有暗示,甚至连神色上都没有过多表现出来,只在背着 白羽桐的时候才互相看两眼,但是手下却越发麻利。沈栖猛然醒悟这四个丫鬟对白 羽桐实在是用心至极,这种时候任何的话语都只会扰乱白羽桐的心神,而白羽桐此 时需要不是话语,不是其他,只是不要有任何的差错给他原本已经纷乱的心境再多 添任何的烦杂。终于澡桶里的药汁完全和好,白羽桐微一犹豫,道:“沈栖你把两 只手伸出来,手腕向上。” 沈栖依言而行,白羽桐伸出右手,轻轻一弹上臂。“咝咝”的声音传出,沈栖 愕然地看着灵青从白羽桐袖口钻出,昂起三角形的尖头。 “呀!我都忘了,你还没喝药呢!”白羽桐一声惊呼,懊恼地左手一拍前额, 忙乱地跑到书桌边,将一碗刚凉好的药递给沈栖。沈栖无言地喝下,苦涩的味道让 他几乎难以下咽,但比之于药汁的苦涩,白羽桐的心神不宁更让他觉得心头发闷。 放下药碗,白羽桐一句话不说按着灵青的头印向沈栖右手的手腕。倒吸一口冷 气,酥麻冰冷的感觉迅速从手腕传遍全身,沈栖整张脸都白了。然后是左手,白羽 桐将灵青收回后麻利地点中沈栖手腕上几处脉穴,又用一种刺鼻的药粉撒在伤口上, 一阵剧烈的刺痛后沈栖看着手腕上的伤口迅速泛蓝,然后由蓝转黑,接着黑色还是 沿着脉络向手臂上游走。死咬了嘴唇,沈栖狠狠咽下一口唾沫——没立时晕过去他 着实挺佩服自己的胆量!白羽桐不为所动地道:“脱了衣服,泡澡桶里去,撤走所 有压制剑毒的内力,然后运气游转全身,水里的药力会渗入你的体内。能运转几个 周天就运转几个,具体情况到时候我再来看……水佩你们把所有蜡烛全都熄灭—— 大概还要加几次水,你们是女孩子,不能随便乱看的。还有烟和,你去楼下看着烧 水,等一会儿还要用很多热水!我去和师父说一下,你们在这儿看好他。” 四个丫鬟本来还在脸红,等白羽桐说完,烟和立即下楼,风裳略一犹豫,道: “公子,还是我去通知掌门吧,这种事不用你亲自去。” 白羽桐轻叹一口气,径直出门:“我刚和师父闹翻了,你们去可能会被当出气 筒,所以还是我去。不过记着要看好他,再痛都不能让他爬出来!” 说完白羽桐纵身而去,三个丫鬟面面相觑,沈栖无奈地道:“你们先到屏风外 面去吧,我要脱衣服了。” 风裳点头,然后叹气,几道掌风熄灭了所有的蜡烛,犹豫了一下问:“沈公子, 你知道公子和掌门‘到底’为什么闹翻吗?” 沈栖摇头:“不知道,虽然也听到他们争执了几句,但是听不懂他们到底在说 什么。” 三个丫鬟互看一眼,风裳叮嘱了一句沈栖如果准备好了通知她们进来,然后三 人便鱼贯而出。沈栖叹了一口气,勉强打起精神,脱光了衣服站到澡桶里,一种麻 痒的感觉从周身传来。想起白羽桐的话,沈栖连忙撤去所有压制剑毒的内力,然后 回想起早已生疏的运气方法,竭力地运气一个脉穴一个脉穴地游走全身。不料如此 一来那种麻痒的感觉却是更加剧烈了,仿佛有无数个蚂蚁在各个穴道啃噬,然后一 点点突入进来。而且内息每经过一处,总会有附近的剑毒、蛇毒以及药性蜂涌而入, 搅麻花一般混杂在一起却又并不融合,这更加剧了沈栖经脉之中的痛楚。沈栖终于 明白了白羽桐临走前为什么说“再痛都不能让他爬出来”,这种疼痛,还真的不是 一般的疼痛! “沈公子,我们可以进来了吗?” “可,可以了!”沈栖强忍着剧痛答道,门口清冷的月光下走进了三条人影。 三个丫鬟不约而同选择了敬而远之,一言不发地站在书桌后面熬药。沈栖已经几乎 无法分神想别的东西了,涌入经脉的药性带着酥麻的感觉一路游走,四肢末端长久 以来一直被压制的剑毒一被解压立即疯狂地窜入各道经脉,而且直逼丹田!更骇人 的是灵青自手腕处送入的毒液,火烧一般也向丹田扑去。沈栖痛得想放声大叫,心 跳越来越急越来越乱,全身早已是大汗淋漓,混杂着毒液、药液的汗水不住自毛孔 排入澡桶内的药水中。药水的味道开始迅速变化,先是辛辣刺鼻的味道直扑而出, 然后一股腥臭的气味不知不觉弥散开来。三个丫鬟同时掩住了口鼻,惊恐不安地盯 着沈栖。 “快加药!沿着桶沿倒进去,当心别烫到沈栖身上!快!!”白羽桐惊雷般的 喊声让沈栖从疼痛中稍稍回复过来一点心神。烧得滚烫的药汁迅速倒入,药性猛然 水银泻地一般涌入沈栖周身脉穴之中,经不住如此冲击的沈栖双膝一软,直直跪坐 了下去。 “站好!!”白羽桐大吼一声凭空揪住了沈栖的头发,沈栖头顶吃痛,心神微 一收敛忙咬牙站直。 “运气!笨蛋你怎么不运气?!”炸雷般的怒吼直冲沈栖的耳膜,沈栖猛然一 惊,慌忙运气游走。 “好!你现在感觉到体内气息所经之处凡是遇到的药力、剑毒还有蛇毒全都归 入了气息之中,而且随气息在经脉之中游走了吗?!” 沈栖咬牙点头,白羽桐继续道:“这样就好——运转完一周天后气息复纳入丹 田之中,你尽力将气息压制在丹田之中,直到无法持续然后再运转。听明白了吗? 你现在要做的就是运转气息,千万不能半途停下!绝对不能!!” 此时的沈栖再笨也感觉到这种解毒方法的危险所在,但是骑虎难下,走到这一 步他已经没有任何选择的余地了,惟有听命白羽桐竭力运转气息。如此一来,沈栖 更是在心底里叫苦不迭,他内力本来就弱,在千叶山上因为琢磨琴棋书画这些“闲 事”而根本没有好好修习内力,只草草打了个基础便没再多练,所以虽然练武也练 了好几年,但是筋脉却狭窄几乎与常人无异,原本单纯让气息穿行就已经够艰涩了, 现在又多了大股的药流、毒流的,直让他几乎没晕死过去。 “妈的!”白羽桐早已发现了沈栖的困境,低声咒骂了一句但立即单掌按在了 沈栖后背,尽力将内力输入沈栖体内。 “喂!你小子给我听清楚,我再提醒你一遍——我的内力不比你好到哪去,要 帮也只能帮你一丁点!更别指望除我以外会有人敢帮你,理由我刚才也说过了…… 你记住,真正能救你的人只有你自己,不想死的话给我咬牙撑住!老实说他妈的要 不是怕你死在我手里让风满楼那个家伙捞着嘲笑我的把柄我才不会冒这种险帮你!” 沈栖浑身一抖,低吼道:“他妈的你什么意思?!我一定会活下去的,我才不 是那种只能靠别人的怜悯才能活下去的人……你别狗眼看人低!!哇……啊……” 听到沈栖“愤”不择言所说的话,白羽桐非但没有生气,反而嘴角勾起了正中 下怀的微笑,掌下明显察觉到沈栖体内气息运转加速不少。 “怎么了?出什么岔子了?!”白羽桐没有回头也知道一定是陆尝和程雪痕被 不正常的响动引了过来。不用白羽桐吩咐,风裳连忙拦住两人详细解释。陆尝刚一 听完便冲到沈栖面前大叫道:“臭小子你一定要给我挺下来!你爹娘的仇还没报, 狗屁绝命四剑龟孙子躲哪去了也还不知道,你如果就这样滚阎王那里去了,我都给 你害臊!!” “你他妈的在这里鬼嚎什么?!”白羽桐气不打一处来向陆尝喷火,手却没有 离开沈栖后背,“有力气给我跟风裳下去再搬一个澡桶上来,还有用水桶提满一澡 桶的热水上来,你徒弟得马上换药水,不想他滚阎王那里去就给我快点!!” 陆尝出奇地没有怪白羽桐对自己的言语不尊重,反而破口大骂道:“你他妈的 怎么好意思骂我?早干什么去了?!这时候才火烧屁股乱指挥个屁……” “好笑了我又不是神仙!哪里算到他体内的毒外渗得这么厉害?!妈的你再废 话他真要挂了!难不成你想看他好不容易排出体外的毒汗再反渗进去?!”白羽桐 的火气更大了,声音也吼得有些沙哑,一旁的那三个丫鬟全都用看怪物的眼神不可 思议地盯着白羽桐——她们可从来没有见到过这个温文儒雅的“公子”如此失态过! 闻言神色巨变的陆尝二话不说拖起程雪痕跟着风裳下楼。情急之下陆程二人竟 仗着内力合提着装了大半桶热水的澡桶从底楼外直接跃上二楼搬入书房。水佩、玉 虹也连忙把熬好的药汁一壶一壶倒入澡桶之内。 “沈栖你继续运气不要停!”白羽桐的额上也开始渗出了细密的汗珠,“水佩 你把书桌下面抽屉里的金丝手套给他们两人戴上——陆尝你抓住沈栖的左手,程雪 痕你抓住他的右手,听我的口令,把他从这个澡桶里提到那个里面!水佩你们站远 些,注意别让热水溅到——还有背过脸去!你们两个抓牢了吗?好,我数三声—— 一、二、三,起!” “哗”的一声水响,紧接着“扑通”一声沈栖浸入了新的药水之中。白羽桐浅 提半口气,快得令人眩目的身影一下子飘到了沈栖背后,单掌按住了沈栖的肩头。 新的药水果然有效,大股的药力直涌而入,沈栖觉得全身的筋脉都被胀得剧痛欲裂, 而由于药力的飞速涌入经脉中气息的运转也略微快了一丁点,终于就快接近丹田了。 “再加一把劲!我帮不了你了……噗……”白羽桐狂喷出一口血雾倒退两步才 勉强站稳,风裳、水佩大惊之下慌忙上前。 “我没事……沈栖你尽力将汇入丹田的所有气息压制住,能压多久就压多久! 等到迫不得已的时候再顺其自然!” 沈栖紧闭着眼,但脸上的表情却慢慢放松下来。白羽桐胡乱用衣袖擦了擦嘴边 的血迹,咳了一声对陆程二人道:“他现在暂时没有任何危险,你们用刚才的方法 把这个不用的澡桶连水带桶提下去,玉虹你跟下去,领他们把桶里的水倒那个斋楼 后面的那个专门的地窖里——别忘了走的时候关上窖顶,拉好护栏,那个水是绝对 不能乱碰的!” “真的毒到这种程度?”陆尝瞪大了眼问,心里飞快地盘算如果真的是剧毒无 比自己一定要偷一点回去好好研究。 白羽桐哪里能猜到陆尝此时心里的盘算,只是答道:“如果裸露的皮肤碰到它, 只要没有伤口还没有大碍,快点擦掉就可以了;如果溅到了伤口,你不想死的话最 好马上效法‘壮士断腕’;如果喝下去了——还是尽早自行了断吧。” 在场之人无不变色,只有陆尝眼里闪过了一丝狂喜的精光。看着陆程二人小心 翼翼合提着澡桶跟着玉虹飞身下楼,白羽桐疲惫地在书桌后的椅子上坐下,接过水 佩及时递来的茶,浅啜一口问向沈栖道:“你现在感觉怎样了?有没有觉得比刚才 好受一点?” 沈栖同样困顿不堪地睁开眼,点头道:“是好受多了——不过刚才气息流经的 经脉里好象都空了,一点气力都使不上……丹田里好热,气息一个劲地在翻滚—— 停,停不下来……” “那是毒性、药性在丹田之中彼此融合抵消,刚才你喝下去的药也应该可以开 始起作用了,呵呵,就像煮一大锅腊八粥的样子……你现在压制气息禁锢在丹田中 不是很吃力吧?” “嗯,不吃力。” “看来我没料错……”白羽桐长舒了一口气,放下手中的茶杯,“大概一个时 辰之后,你会压制不住丹田中的气息,而那锅像腊八粥乱七八糟的东西会喷涌出来, 完全没有任何秩序可循地窜入你的各条经脉之中,甚至是一些你以前修习内力根本 没有触及的经脉——像奇经八脉什么的……哎,我也不太精通内力方面的东西,只 能跟你简单说说了。反正如果你能挺过这一关,接下来还要再重复运转气息。如此 循环反复,你的体力能支撑运转几个周天就运转几个,而每运转一次你体内的毒性 就会抵消减弱一分。如果你运气好,可以一次性正好抵消完,如果运气不好,嘿嘿, 有的你折腾……咳咳……咳……” “公子你好好歇一会儿吧,刚才喷了那么多血……”水佩看到白羽桐又咳了起 来心痛不已地劝道。 白羽桐微微一笑,道:“没事的,我自己还不清楚?再拿一杯茶来,对了,我 的晚饭呢?” 风裳赶紧出去端晚饭,水佩则递过一杯茶。白羽桐轻叹一口气,端起茶杯走到 沈栖面前,借着一点微弱的月光看了看沈栖的脸,手中的茶杯凑近沈栖唇边:“喝 口茶吧,这样子折腾下来你体内的水分大概都被出汗出光了,可别没被毒死却被活 活渴死,呵呵……咳咳……咳咳咳……” 沈栖一口气喝光了茶,见白羽桐还在咳个不停一转眼睛道:“你嘴也真够毒的, 是不是想咒我早点死啊?看看看,咳成这样真是报应啊!” “你怎么能这么说公子!”水佩大怒之下叫了出来,语气中竟带哭腔,“你, 你……公子是为了救你才受伤咳成这样的,你还在这儿说风凉话,你还有没有良心?!” 白羽桐连忙忍住咳,对水佩道:“哎呀呀,水佩你这么认真干吗呀?不过是开 个玩笑罢了……咳……哎,你们回来了呀!” 陆尝和程雪痕跟着玉虹走进书房,陆尝连忙问道:“白小子,你在地上挖个这 么大的地窖干什么?还有一股很浓的药味,那地窖不会是储藏药材的吧?如果是的 话这么把那一大桶的药水倒进去那地窖以后还怎么用?” 白羽桐坐回椅子上,茶杯顺手给了水佩,答道:“那个地窖不是用来储藏药材 的,你刚才没有仔细看么?地窖的底部不是简简单单平的,而是做成了蜂窝状的那 种,当然有高有矮啦……咳咳……你该猜到了吧,那地窖其实就是用来阴干药水提 取药粉的。嘿嘿,今天那一大澡桶药水下去大概能弄出一种前所未有的奇毒出来了! 咳咳……” “公子你就少说两句吧!”水佩的口气里已经尽是央求了,风裳端过晚饭也劝 道:“公子你内力不好,刚才又受了伤,就好好休息一会儿吧。” “嘿,这两个小丫头也真奇怪!”陆尝双手叉腰道,“你们明知你们‘公子’ 受了内伤,你们自己功力又不差,怎么不运点内力给他?” “哈,这你就怪错人咯!”白羽桐仰头灌下一口酒,咂嘴道,“不是她们不想, 而是她们不能,道理和除了我以外其他人不能随便帮沈栖运功一样——虽然我的内 息还没有他那样毒,但是也不是一般人能承受得了的!哇,今天这个菜是谁煮的? 这么好吃!以前我怎么从来没吃过?” “听膳房里的人说是雪堂里新进的一个弟子做的——她特别会做菜,武功也很 好,对下毒什么的也很精通的……好象听说雪堂堂主要把她提拔成副堂主呢!这些 饭菜也是雪堂主知道公子回来特地嘱咐她做的。哈,对了听说她也长得好漂亮的!” 水佩说得津津有味,陆尝和程雪痕则听得毛骨悚然——“特别会做菜”外加“对下 毒什么也很精通”,这种人未免风险系数太高了点吧,况且还是新进的一个弟子… … “哦?”白羽桐一个劲埋头猛吃,完全不顾形象,嘴里塞满了菜还继续说话, “那,那倒是不错,值得好好栽培……唔,好吃好吃!以后我的菜都要由她做!她 叫什么名字你知道吗?” “哦,他们说她叫‘紫菀’,很好听的名字哦!” “嗯,不错不错,是一种花的名字吧……唔,叶子是椭圆形的,花的样子有点 像舌头,蓝紫色的,那个根和根茎还可以入药。” “呵呵,公子你简直就是活字典!哎,公子你慢点吃呀,别呛着!” 程雪痕与陆尝什么事也做不了干站着,沈栖在澡桶里也只是闭目养神。程雪痕 终于忍不下去了,对白羽桐道:“既然暂时没我们的事了,我们就先下去了。” “呜呜……好,你们就下去吧……呜呜,好吃好吃……” 陆程二人无可奈何地下楼,陆尝边走摇头笑道:“那个白小子竟然贪吃成那副 德性,哈哈,也还是个孩子啊……” 程雪痕不置可否地笑笑,两人复又回房休息。 书房里白羽桐终于酒足饭饱,一推碗筷道:“收了吧,你们也先下去休息一会 儿吧,暂时没有什么事情!” 风裳收拾好东西,复问:“水还要烧吗?要不要我们留下一个熬药?” “水要继续烧,你下去把那个澡桶洗一下,就是千万要当心,你身上没伤口吧? 没有就好——眼睛也要当心!熬药有我,你们折腾了这么久也去休息一下吧,到时 候我会喊你们。” 丫鬟们默默退出书房,当书房里只剩下白羽桐和沈栖两人时,白羽桐长长地打 了个呵欠,问道:“喂,你还好吧?” 沈栖叹了口气,道:“暂时还好——你刚才说那些气息有可能涌进奇经八脉, 可是我从来没有修习过有关那些经脉的内力呀……虽然程雪痕他教我的内功心法里 有关于如何修习的方法,但是我根本没练到那种地步……” 白羽桐耸肩,眼睛里却肃穆下来:“这其实也是我最担心的地方,不过走一步 算一步,我只说有‘可能’涌入奇经八脉,究竟涌不涌入就看你的造化了。哎,好 无聊啊,我们来闲聊点什么怎么样?” 沈栖叹气苦笑:“有什么好聊的……” “呵,话可不是这么说的,”白羽桐笑着摆弄桌上的折扇,“人要懂得及时行 乐,时间不等人的,此一刻不珍惜下一刻可能就是死期了……我们来对句如何?不 管什么格式韵脚的,能对上就好!怎么样?” “随便你。” “好,我先来咯!”白羽桐清了清喉咙,一开折扇道:“高卧酒楼,红日不催 诗梦醒。” 沈栖心下一惊,暗叹白羽桐毕竟不是吃素的!这一句虽然前半句起得平平甚至 有些庸俗之嫌,但是后半句笔锋一转,总算引出了一点意境。沈栖略一沉吟,道: “漫书花榭,白云恒带墨痕香。” “好!”白羽桐点一下头,又道:“花阴流影,散为半院舞衣。” “水响飞音,听来一溪歌板。” “花间雨过,蜂沾几片蔷薇;” “柳下重逢,香散数茎薝匐。” “云落寒潭,涤尘容于水镜;” “月流深谷,拭淡黛于山妆。” “墨池寒欲结,冰分笔上之花;” “炉篆气初浮,不散帘前之雾。” “寻芳者追深径之兰,” “识韵者穷深山之竹。” “仙子来时云雨香,” 听到白羽桐说出此句,沈栖不由心下叹息——这个白羽桐怎么左右不离风花雪 月?这么多经史子集看下去竟然只看出个风流才子……真是可惜…… “你怎么不答了?”白羽桐见沈栖默然半天,戏谑地问道,“该不会是江郎才 尽了吧!” 沈栖苦笑一笑,答道:“幽人到出烟霞冷——该换作我出上句了吧?” “好!”白羽桐眼中精光一闪,手中折扇也倏地收拢。 略一思索,沈栖道:“一夜秋雨,一声秋雁,消不得一室清灯;” 白羽桐微一笑,道:“一月春花,一池春草,绕乱却一生春梦。” 沈栖皱眉,半叹气道:“一片秋色,能疗病客;” 白羽桐有意作弄,道:“半声春鸟,偏唤愁人。” 沈栖有些气愤了,狠狠瞪了嬉皮笑脸的白羽桐一眼,道:“无稽之言,是在不 听听耳!” 白羽桐淡然一笑,手中折扇轻轻画了个圈,轻描淡写道:“会心之语,当以不 解解之。” 沈栖整个人一愣,使劲看向白羽桐,但是因为白羽桐背窗而坐,根本看不清他 的脸。沈栖暗吸一口气,不动声色道:“何为声色俱清,曰松风水月,未足比其清 华;” 白羽桐浅笑答道:“何为深情俱彻,曰仙露明珠,讵能方其朗润。” “问人情何似,曰野人多于地,春山半是云;” “问世事何似,曰马上悬壶浆,刀头分顿肉!” “尘情一破,便同鸡犬为仙;” “世法相拘,何异鹤鹅作阵?” “镜花水月,若使慧眼看透;” “笔彩剑光,肯教壮志销磨。” 沈栖默然点头,叹道:“委形无寄,但教鹿豚为群;” 白羽桐冷笑一声,高声道:“壮志有怀,莫遣草木同朽!” 沈栖被白羽桐的狂傲惊得一怔,呆楞半天回不过神来,而白羽桐则视而不见道 :“世界极于大千,不知大千之外更有何物!” 沈栖闭眼轻叹,仰头答道:“天空极于非想,不知非想之上毕竟何穷。” “一勺水,便具四海水味,世法不必尽尝!” “千江月,总是一轮月光,心珠宜当独朗。” “好!你果然有两下子!看来我得振奋精神了!仔细听着——俗气入骨,即吞 刀刮肠,饮灰洗胃,觉俗态之益呈;” “正气效灵,即刀锯在前,鼎镬具后,见英风之益露!” “相禅遐思唐虞,战争大笑楚汗;” “梦中蕉鹿犹真,觉后莼鲈一幻。” “这句对得不太工整……不过罢了,能这样已经很不错了!”白羽桐急急喝了 一口茶,接着道,“烈士须一剑,则芙蓉赤精,亦不惜千金购之;” “士人惟寸管,映日干云之器,那得不重价相索?!” “议论先辈,毕竟没学问之人!” “奖惜后生,定然关世道之寄。” “论名节,则缓急之事小;” “较生死,则名节之论微!” “哦?原来你也这么认为?!哈哈,那你我可算是知音了!”白羽桐情不自禁 竟击掌大笑。 沈栖淡然一笑,道:“如果我真在乎所谓名节,大概早已经不在这里了!” “那在哪里?” “黄泉之下阎王殿前!” 白羽桐纵声大笑,摇头叹道:“千载奇逢,无如好书良友!” 沈栖讶然而笑,微一顿,却转而道:“一生清福,只在茗碗炉烟。” “呵,看来你也有归隐之心嘛!” 沈栖没有放过白羽桐话中的那个“也”字:“这么说你也早对这个尘世厌倦了?!” 白羽桐笑而未答,反而道:“点破无稽不根之论,只须冷语半言;” 沈栖有些不明白白羽桐为何避而不答,但既已出句,也值得应答:“看透阴阳 颠倒之行,惟须冷眼一只。” “我再出一句,就换你——清恐人知——呵呵,这个不太好对哦!” “哼,不见得!现成的不就是——奇足自赏!” “好!果然好!只是这个‘现成的’作何解?” 沈栖拍了拍桶里的水,笑道:“不就是你么?!这还要问?哇呀……怎么突然 ……啊!” “快收敛心神!别分心!尽力压制住,现在才不到半个时辰,你至少还要再撑 一会儿才成!” “知,知道……哇呀……” “老实说,你也真是够可怜的……比我可怜多了!” “哼,你,你又有什么可怜的?再,再说了……怜之一字,吾不乐受,盖有才 而徒受人怜,无用可知!” “呵!嘴巴还挺硬的嘛!听我的——傲之一字,吾不敢矜,盖有才而徒以资傲, 无用可知!” “我们两个简直是‘王婆卖瓜自卖自夸’……厚,厚颜无耻……呜……” “又有何不可?!得了,你别分神了,压下去了吗?” “差不多了……奇,奇怪——怎么刚压下去忽然又窜起来了?哇啊,不好!我 压制不住了,不行了!哇——” 神色大变的白羽桐慌忙上前,手掌刚按上沈栖肩膀倏地一震,慌忙收手间还是 忍不住吐了一口血,闻声不对的程雪痕、陆尝还有丫鬟们先后冲了进来,只听沈栖 惨叫一声,整个倒了下去。白羽桐大惊之下不顾自己伤势,飞身上前按住了沈栖肩 膀,另一只捞起沈栖一只手腕,刚一触脉息便猝然大惊,一声“不好”之后竟直直 把沈栖从澡桶里拽了出来,顺手拽过先前准备好挂在屏风上的毛巾胡乱往沈栖身上 一裹。而此时白羽桐一阵头晕目眩站立不稳,手下一松沈栖径直摔在了地上,而白 羽桐双腿一软,也晕了过去。 -------- 起点中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