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 女子的睿智 京城的正南门,一个怒气冲冲的少年在明显是用来竭力克制随时可能爆发的怒 火的阴沉以及沉默之下接受了士兵的例行检查。当那两个颤抖的士兵检查完毕刚一 让开路的刹那,少年闪电般跃上坐骑,狠狠一甩马鞭飞驰了出去。而那两个负责检 查他的士兵忍不住牙齿一个劲地打颤,直到目送他走远才稍微回复了一丝镇定。 士兵甲用极低的声音对士兵乙道:“你,你看出来了么?刚,刚才那,那个人 是……是江影城的少,少城主耶!你看到他的那柄剑了么?是货真价实的‘江影涵 秋’呀……” 士兵乙显然还没有从震慑中完全恢复过来,喃喃道:“好,好可怕啊……他刚 才的样子好,好恐怖——好象很,很生气的样子……” 士兵甲轻叹了口气,扯扯同伴道:“最近到底怎么了——你注意到了么?好多 武林高手样子的人都进京来了……是不是武林上出什么大事了?!” “谁,谁知道呀!我们还是乖乖当好我们的无名小卒吧……呀,队长好象走过 来了,别再乱说了!” 两个士兵终于勉强镇定下来,专心地检查下一个进城的人。 远处,那两个士兵刚刚议论过的少年现在的确很生气,非常生气——不是普通 的生气,而是特别特别地生气!! 不气别人,气的就是他那个外表看起来默默无闻平凡普通得简直不像是出生在 江影城城主家中的子嗣,而实际上却是心机深得比那个牙齿掉得一颗不剩老得几乎 成精的太叔公还要厉害的老姐!不错,就是他堂堂江影城少城主谢鼎的亲姐姐—— 谢莞谢大小姐! 太过分了!太可恶了!!老姐你实在太——太卑劣了!谢鼎想了半天才选定 “卑劣”这个词来形容他亲姐姐,但是还是隐隐觉得意犹未尽,分量不足! 居然左不挑右不挑偏偏挑在这种千载难逢的时候翘家出走,还顺带约了广寒城 那个白痴得可以的傻大妹曹清浅——哼,广寒城将来落在那种没脑子的傻大妹手里 还不被她活活玩死才怪! 翘家就翘家呗,还又居然约在京城这个离聚雪谷十万八千里的鬼地方碰面—— 向来老谋深算精明得堪比狐狸精的老姐这回难不成脑袋秀逗了?! 还有那个一手把女儿调教成千年难见的狐狸精的死老爸!!真是再标准不过的 老狐狸——所谓“有其父必有其女”,我就说老姐怎么会如此奸诈的(这时候谢鼎 好象忘记了自己也姓谢的事实)!哼,死老爸简直像是和老姐串通好了的——竟然 逮准了这个机会老实不客气摆我一道!揽着聚雪谷被毁这惊天动地的大事他自己一 个人去查,还拿出什么怕我在一旁“碍事”这种次得一塌糊涂三岁小孩听了都知道 是在骗人的理由干净利落把我一脚踢开,逼着我来办这种“寻姐找妹”的陈谷子烂 芝麻狂锉无比的事情……还说什么老姐和那傻大妹都是文弱女子,单独在京城这种 地方行走会有危险——嗟!也不想想以老姐那比狐狸精还奸诈狡猾的脑袋哪会有人 惹了她之后还能保个全尸?!再说就算老姐不出马,以那个傻大妹那种火暴脾气, 哼哼,只要她别惹别人就阿弥陀佛了!唉……说这些又有什么用?死老爸现在还不 知道偷着笑成什么样儿呢!我怎么会碰上这样的老姐?又怎么会碰上这种老爸?! 老妈呀,你在天有灵能不能回答我一声——你生我的时候怎么就没挑个稍微有良心 点的人家呢?!唉!不然我也不会惨到这种地步呀……这分明是天生我材不得用啊! 老天没眼,老天你浑蛋地透顶!! 嗨……算了吧!事到如今我再怎么怨天尤人也与事无补了,还是快点找到老姐 和那傻大妹吧。再怎么说,这里到底是京城,不像江影城广寒城都是我们自己的地 盘,随便怎么玩都可以……最近又因为一连串的事情好多人都来京城了,万一她们 两个真有什么三长两短的,不说老爸会杀了我来向列祖列宗交代,那个傻大妹的爹 娘也定然不会轻饶我的!呜呜,太可怕了!! 骑在马上的谢鼎想到这一点立即浑身打了一个寒战,脑袋里全是自己被五马分 尸凌迟处死之类的画面。心下一紧,谢鼎忙乱地扫视街上自己目力所及的每一个路 人。随着不断走向城中央,街道越来越繁忙,放眼往去尽是摩肩接踵的行人,谢鼎 不得不策马缓行,眼睛却一刻也不敢停歇地搜寻着。 浑蛋死老爸!连个人手也不派给我帮忙,说什么人手多了反而会“打草惊蛇” 让老姐和傻大妹“望风而逃”——简直是狗屁!!这种借口老爸怎么好意思说出口 的?!就靠我一个人这么大海捞针地找那比狐狸精还狐狸精的老姐还有那个比白痴 还白痴的傻大妹,这不明摆着是想让我活活找死在这个京城里,然后等我终于能打 道回府的时候什么有趣的事情都已经结了……不要啊!我真的不想就这么白白错过 呀!!浑蛋老姐!臭狐狸精老姐!!都是你害的——我要报复,我要让你也尝尝被 人恶整的滋味!! 天哪!刚燃起熊熊斗志的谢鼎猛然一惊,仿佛做了什么天大的亏心事一般捂紧 了嘴,不安地四下看了看,见根本没人注意到他才长舒了一口气——呵呵,想跟老 姐那狐狸精斗?我活腻了不成?! 一阵和谢鼎现在的想法同样丧气的“咕噜”声从他饿得扁扁的小腹传来。谢鼎 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轻车熟驾地策马来到京城最大的酒楼兼客栈——明浩楼之前。 下马,将缰绳交给迎上来的伙计,谢鼎径直走了进去。 座无虚席喧闹无比的明浩楼因为谢鼎的进入而整个一静,早已对此习以为常的 谢鼎只是微微不悦地皱了下眉,口气平和地对伙计道:“我要一个楼上雅座。” 伙计为难地道:“实在是对不起,客官,小楼最近生意特别忙,雅座全满了。” “那就散座吧。”谢鼎不由哀叹真是祸不单行,最近几天还不是一般的倒霉! “对,对不起,散座也没有一整张空桌了……客官你要么等一下,要么和还有 空座的桌子拼一下……”伙计的声音越来越轻,因为他明显从谢鼎立时垮下来的灰 蒙蒙的脸上读出了“我非常生气”这五个字。但是谢鼎自小被培养出的那近乎苛刻 的教养——此所谓“教养”仅限于公众面前,至于背地里如何就不得而知了——让 他成功地克制了怒火,并且非常有涵养地好象毫不在意的样子点了下头,甚至还对 那个吓得几乎三魂走了两魂六魄飞了五魄半的伙计安抚性地微微一笑,优雅地转身, 准备开路——卡! 原本已经大松了一口气的伙计正在暗自庆幸这个客人还算温文知礼的时候忽然 见谢鼎在转身过程中猛地打住,沿着谢鼎仿佛燃起熊熊烈火的眼神看过去,正是那 一桌同样让伙计提心吊胆的客人——两男两女,但问题仅在于那两个女子身上。刚 才还背地里听掌柜的说,那个美若天仙一直笑意盈盈的绿衣女子是广寒城的少城主 曹清浅,而那个姿色平平神色冷峻的白衣女子则是江影城少城主的姐姐谢莞——当 然如果她弟弟出了什么意外死掉的话,她就是少城主了……“所以你们千万不能怠 慢她们两个呀!本来今天因为客满让她们座散座而且还是跟两个毛头小子拼桌就已 经够折损她们了……给我仔细听着,今天要是谁敢误事,可别怪我没提醒你们!!” 掌柜的无比担心地以这句极带威胁性的话作结,暗中聚集到一起听掌柜的训话的伙 计们这才忐忑不安地散开…… “呀,客官你有什么事吗?你,你不能过去!”猛一惊醒的伙计见谢鼎拔腿向 那两个女子所座的一桌走了过去,不顾一切横下一条心直接伸手想拦住谢鼎,根本 没有看到站在远处的掌柜的一脸死白双眼倒插晕了过去。 谢鼎分明没有听进那伙计在说什么,轻描淡写拨开伙计的手,鬼魅般的身影直 接飘到了那两个女子身边——我终于找到你了,老姐! 不料没等谢鼎开口,那容颜冷峻的白衣女子出人意料地微一轻笑,略带调侃地 道:“老弟啊,不是我说你笨——不过这么久你才找到我们也真是智力低下得可以 了!你说是不是啊,清浅?” “嗯!”浑然不觉谢鼎一脸暴风骤雨酝酿中的“提示”,曹清浅小鸡啄米般连 连点头附和道,“鼎小弟啊,你路上真的没偷偷溜出去小玩一阵?这么久才找到我 们,哎,我和莞姐姐等得都快无聊死了!!嗨——”曹清浅为配合语意还特意夸张 地打了一个超大号的呵欠,不知是真是假地睡眼朦胧地看向已经濒临崩溃的谢鼎。 “我说过多少次了?!我比你大两个月,算得上是你哥哥!不是什么‘鼎小弟 ’!!” “嗨!”谢莞知道曹清浅的战斗力是不可靠的,不着痕迹地接手下一步斗嘴任 务,“老弟呀你这么计较干吗?!真正仔细算计起来,清浅的妈妈是我们老妈的爸 爸的爸爸的弟弟的妻子的弟弟的侄女——呵呵,算下来清浅的辈分比我们高了整整 一辈呀!她喊你‘小弟’还是抬举你呢!” “什么呀什么!!”谢鼎被谢莞轻描淡写一口气说出的一连串亲属名词搅和得 只觉得一个脑袋有两个大,不顾身在明浩楼这种大众场合极没形象地大吼道,“既 然她比我们两个辈分都高,为什么她叫你‘莞姐姐’却偏要喊我‘鼎小弟’?!” 谢莞知道自己再次成功了,不过却因为这点成功得来得太过简单而微显失望懒 洋洋地一瞥曹清浅,道:“喂,清浅,是我逼你叫我‘莞姐姐’的么?” 曹清浅笑得一脸天真烂漫,根本没有考虑周围有多少双贪婪的眼睛一时被这张 绚烂得一塌糊涂的笑靥迷得只差没瞪掉地上去。 “没有啊——我是自愿叫‘莞姐姐’的……怎么,鼎小弟你不服气啊?有本事 让我见识一下你比莞姐姐高明多少!哈哈,如果你真比莞姐姐还厉害的话,我不介 意叫你‘鼎哥哥’呀!呵呵,不过这个‘鼎哥哥’怎么听起来那么难听的呢——好 象‘鼎狗狗’的样子耶!” 谢鼎被气得几乎急出内伤出来,而谢莞则眼睛一亮,轻轻拍拍曹清浅肩膀道: “不错不错,清浅你进步不少啊!” 谢鼎真想立即拂袖离开,但是想起老狐狸老爸“千叮咛万嘱咐”这次自己非得 把老姐“揪”回江影城才能自由行动,他使劲忍了下去。 “老姐,我知道和你斗嘴我斗不过!不过可以回家了吧?要玩也玩够了!” 虽然谢莞一直以从这个笨蛋弟弟身上取乐为人生一大“本职工作”,但是真正 这个直脑筋弟弟板下脸来还是不得不给一点面子的——毕竟少城主不是她,而是她 弟弟,将来万一被弟弟一怒之下赶出家门,自己落个无家可归那可才叫惨! “唉,老弟呀我说你笨你也真是笨得无可救药!难道这次我约清浅一齐翘家出 来的意图你还没弄清吗?” “嘎?”谢鼎没料到他老姐“山穷水尽”临危之际竟会抛出这么一手,顿时一 脸愕然地愣住了。脑子里飞快地闪过这个老谋深算的狐狸精老姐以往种种的“斑斑 劣迹”,立时眼睛一亮,精神大振地问道:“老姐你有什么打算?!” 谢莞阴沉沉地一笑,略一瞥同桌的那两个青衣少年,漠然问道:“两位不介意 我们这位朋友插个角落坐下吧?” 完全白痴状的两个少年连忙摇头,其中一个嘴里塞满了饭菜非常没有吃相的少 年还赶忙挪了挪了椅子,给谢鼎空出一大块地方出来。刚才想拦谢鼎的伙计见谢鼎 仿佛要坐下来的样子,箭步上前,刚要不顾一切阻止之时,千钧一发转醒过来的掌 柜用惊人的速度窜到那伙计身后,一把自背后揪住了那个伙计。不着痕迹地点中了 那伙计的哑穴,同时顺手牵过一张空着的椅子,必恭必敬地让谢鼎坐下,满脸堆笑 的掌柜背后不住冒冷汗道:“呵呵,这位公子请坐!招待不周,请多包涵,请多包 涵……啊,公子你想点些什么酒菜?” “不用了,”谢莞冷冷地瞥了一下身材清瘦的掌柜,“我们点的这么多酒菜不 差他这一份——多谢掌柜的好意,呵呵,没想到掌柜的真应验了那句‘真人不露相, 露相不真人’的古话啊!” 掌柜的苦笑一笑,道:“姑娘果然眼力过人——我们混这行饭吃的,保命的本 事总要有点的呀……” 谢莞没有任何表情点一点头,道:“多谢了。” 掌柜的如何不明白谢莞这句“逐客令”,连忙点头离开,顺手拽过了那个目瞪 口呆的伙计。 “掌……”刚一被解开哑穴那伙计便迫不及待道。 “闭嘴了!”掌柜的恼怒地一瞪那伙计,“你知道那个男的是谁吗?就是那白 衣女子的弟弟,江影城的少城主谢鼎!” “啊——”伙计彻底愣住了。 “唉,也不能怪你,你也不认识他这号人物——去干活吧,没我的吩咐,别给 我毛手毛脚碰近那张桌子!” “可,可谁来伺候他们呢?” “当然是我了!还不滚一边去!” “是……” 见伙计唯唯诺诺退开,掌柜的异常烦恼地叹一口气——唉,千万不要闹出什么 事呀! 罔顾几乎整座明浩楼里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自己几个人身上,谢莞不动声 色地轻声咳了一咳,对谢鼎道:“如果我们留在城里,或者跟在老爸身边,只会被 牵着鼻子走,我们自己做不到一点主!要想放开手脚好好查一通,最方便的莫过于 偷偷溜出来了!” “我明白了!”谢鼎两眼放光,激动地仰头喝下一整杯酒,“老姐你实在不是 一般的老谋深算呀!” 谢莞白了一眼“喜”不择言的弟弟,没有计较,只是继续阴沉而快速地道: “其实老爸会派你单独来找我们两个早就在我的算计里了——哼,他一定只想着把 你一脚踹开好自己一个人痛痛快快查那件事,可惜啊,啧啧……” 谢莞悠闲地咂了一口酒,眼中精芒一露,转而道:“可惜他没有算到一件更重 要的事——现在去聚雪谷的人可谓数不胜数,那里发生的一切事情我们迟早都会知 道……不过,这里的事情就未必了……” “这里?”谢鼎觉得自己在这个狐狸精老姐面前实在像个不折不扣的大白痴。 “对,这里!”谢莞阴沉却又肯定地道,“早就有风声传出,落梦派掌门的唯 一弟子白羽桐和那个运气好得邪门的千叶派弟子沈栖前几天下了冰魄峰,说是要去 查因送解药给武当而被杀死在半路上的落梦弟子月眉的事……哼,老实说,我觉得 相比之下这件事情更有意思也更有意义一些——聚雪谷的事情是先结束了然后一大 群人围过去,而落梦派的事,现在才刚刚开始!” 谢莞的话音并不高,但是整个明浩楼都陷入了一种怪异的沉寂之中,连一些根 本不是武林中人的客人也因为周围的突然静默而不自觉地闭了嘴,甚至连动筷都变 得小心翼翼,尽量不发出任何声音出来。气氛显得有些压抑沉闷,让人难受得透不 过气来。 接话的还是谢鼎,完全没有在意周围气氛的转变而是激动地有些难以抑制地道 :“那么说老姐你这次费劲周折把我和清浅约来京城就是为了等刚下冰魄峰的白羽 桐和那个——那个叫沈什么来着的——的咯?!” 谢莞阴冷而不动声色地一笑,虽低沉却自信整座几近鸦雀无声的明浩楼里所有 人都能听得一清二楚地道:“不仅我,我想现在这楼里大半的人都是为此而来的— —呵呵,刚才我还留意到有人好象不知从什么地方搞到了白羽桐和沈栖的画像,对 着楼里的人一个一个查看……不过说句公道话,那白羽桐如此精明的一个杀手,除 非有特殊的目的,恐怕他是绝对不会光明正大以真容现身的。杀手的易容术想来正 常人都能想象出其厉害之处,而落梦派又是素来以巧技谋略下手完成任务著称的, 白羽桐身为落梦掌门柳忘忧唯一承认的弟子,哼,易容术只怕不是吃素的!单拿着 一幅画像按图索骥想就这么找出白羽桐,呵呵,还不是一般的白痴啊!而且做得这 么明显堂皇,也竟就不怕落梦派的人暗地里动手脚,啧啧,这胆量连我都佩服!” 仿佛有一道阴风,“嗖”地刮凉了整座明浩楼,半数的筷子停在了半空中,只 有那些真正无心与此的人才继续吃着,但那种连白痴都能感觉出的异常的氛围也让 他们感到了不安。而首当其冲的,便是与谢莞三人同桌的那两个少年。 个子略高,吃相比较斯文的那个已经不自觉地停了筷,不安地瞥了眼同伴,神 经质似地端起酒杯然后又心不在焉地放下。另一个依然在大块朵颐的少年虽然反应 没有如此明显,但是也不悦地皱起了眉。 谢莞没有在意,或者说是在意了却并不以之为意,只是优雅地浅啜一口酒,继 续那种阴沉快速鬼魅般的叙述:“不过也不能怪他们——这毕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其实我也很好奇想知道那个白羽桐和沈栖到底长什么样子,毕竟我从来没见过他们 ……但是我却在想一件事情,这是很奇怪的事情,我几乎百思不得其解——这些传 神逼真几乎细致入微的画像到底出自何处?白羽桐的尚可以理解——单挑众多门派 暗器又在武林大会上大闹了一场,没有人注意到才是怪事!不过那个没有丝毫出人 之处的千叶弟子沈栖为何会有人画出他画像,倒是很耐人寻味啊……” 阴风一凛,楼里几个在桌下手握画像的人同时一颤,各自都变了脸色——他们 只知道银货两讫,但货的来路,的确谁也没细想。 轻微的气流颤动和神色的微妙变化显然没能逃脱谢莞那双冰冷却精芒毕露的眼 睛。 “哼,买东西不问来路也够轻率莽撞的……这样的白痴最容易被人当作工具来 利用了——有用则用,无用则弃,或者,用完即毁……都不是好下场啊!” 如同最阴毒最恐怖的诅咒一般,谢莞轻描淡写的话语让那些手握画像的人不寒 而栗,甚至竟有一个被吓破胆的家伙手握不住,画像一下子掉在了地上。在众人如 看已死之人的目光下,那掉画像的人手忙脚乱地捡起画像,画像略微打开,露出了 有笔墨的一角。目光一怔,微顿一顿,那人竟发疯般当场把画像撕了个粉碎,然后 凄厉地大吼一声冲了出去。 “活该——”谢莞不带丝毫同情而是阴惨惨的话语更加重了楼里这种凝重诡异 的气氛,已经有不少不希望惹祸上身的人战战兢兢地叫来伙计结帐,然后飞也似地 逃走了。 出人意料的是,罪魁祸首的谢莞三人却对此是惊人一致的冷漠,谢鼎完全不顾 及在场的那些已经被吓得苦不堪言而其实原先只想浑水摸鱼或者因为一时的好奇才 买画像的人问向谢莞道:“那老姐你说,那些画像到底从哪里来的?” “两种可能!”谢莞的眼睛更冷了,一种近乎疯狂的神采飞扬在她丝毫算不上 出众甚至哪怕是清秀的脸上,显出一种妖异的诱惑,引人无法将眼神从她脸上移开。 “第一种,千叶派有问题;第二种,落梦派有问题。” “开玩笑!”谢鼎一拍桌子道,“落梦派有问题我举双手赞成,但是那个区区 千叶——有问题也不会有到那种地方去!” “老弟啊,说你幼稚也真幼稚得可以!”谢莞阴沉的笑容诡异地缓缓绽放在她 几乎没有丝毫血色的唇角,“我可以肯定千叶派有问题,而落梦派,我反而不敢妄 下定论。” “为什么?!莞姐姐这是为什么呀?”一直吃得津津有味的曹清浅终于从“百 忙”中抬头问了一句。 “呵,这还多亏了那个千叶弟子沈栖所赐,要不是他的运气实在好得邪门我才 不会注意到,然后还又浪费时间去搜集那个名不见经传的千叶派的资料。不过这么 一查,哼,还真有意思!先说那个现在千叶的掌门张远山——这个人几乎像是凭空 冒出来的人,而且还是一个至少我查到现在都没发现任何人知道他底细的人!千叶 派中没有与他平辈的人,更不用说长他一辈或是几辈的人——嗨,因此打探他的事 可费了我手下那些人好一番功夫!总算千叶山有一个看守山门的老翁,他稍微知道 一点始末。他说大约是二十多年前张远山加入了千叶,然后短短几年,千叶派的人 陆续死绝,有暴病而亡,有无疾而终的,有外出未归既而长久失踪的……最后只剩 下屈指可数的几个人,而其中张远山算是出类拔萃小有天赋的,所以千叶的掌门之 位便顺理成章传到了他手上。接着又是几年,由于千叶派陆续死人的事让周围的普 通人家根本不敢把子女送入千叶派,张远山开始竭力搜罗弟子。前后不到两年,他 收了八个弟子,而这期间原先千叶派幸存下来的人也死光了,只剩下张远山和他所 收的弟子——很离奇的事情是不是?不过更离奇的,还在他那些弟子身上!” “猜猜我们眼中名不见经传默默无闻的千叶派竟会有怎样身份的弟子?!呵呵, 我当时得知这个的时候也无法相信自己——逐一说吧,先是那八个弟子中的大师兄 南宫衡。南宫衡天资志气皆佳,颇有几分大气,绝对是个可塑之材,张远山好象老 早就看中由他接任掌门之位了。不过南宫衡最大的优势并不在于我刚才所说的那些, 他最大的优势,是他作为江南首富纵心山庄少庄主的身份!难以想象吧——他那样 身份的人会去千叶派,实在太莫名其妙了些。我派人手去好好查探了一下纵心山庄, 哼,收获更加出乎我的意料。据山庄里有资历的下人说,十几年前,大概是南宫衡 四五岁的时候吧,有一伙来历不明的流匪袭击了纵心山庄,庄里的人快被逼得没有 退路的时候,独自一人的张远山非常‘碰巧’地出现了。三下五除二,张远山以一 己之力剑斩流匪头目五人,其余匪众心慌退却,然后得救的南宫夫妇自然是对张远 山感激不尽,甚至视为神人——那南宫夫妇虽然不会丁点武功,但也不是没有见过 世面,张远山的武功在他们看来绝对是世外高人的水准!而张远山倒也会见缝插针, 见南宫衡站在一边便大加夸赞了一番,说这孩子如何资质不凡,如何骨格清奇。南 宫夫妇原本就有意让这个独子习武,但由于担心自身是那种单纯的富庶之家而没有 任何的武艺根底而一直没敢去名门正派试探。此时听张远山如此一说,又刚刚亲眼 见到了张远山的‘神技’,立即顺水推舟让南宫衡拜了张远山为师。此后不久,当 南宫夫妇终于查探清楚张远山的那个千叶派真正的底细之时,两人都是追悔莫及, 不过经商之人莫不重‘诚信’二字,事已至此,也无可奈何。啧啧,这么离奇的事 情要不是的确是我手下的人查探得出的,我还真不敢相信!太多的巧合让人觉得有 刻意为之的痕迹,仿佛是预先就被精心安排下的,然后再依着打好的腹稿一步一步 实现。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个背后暗中操纵一切的人着实厉害精明得可怕!真不 知道这世界上还有谁能逃出他的精心设计……” 陷入沉思中的谢莞一时失神,半天的静默后才忽然醒悟,道:“哎呀,扯远了, 言归正传!然后是南宫衡的四师弟,呵呵,是个比南宫衡还要令人不解的角色。他 竟然是当朝宰相方远思的儿子方钰——荒唐吧!而更荒唐的是,如果说南宫衡入千 叶是因为张远山使的花招的话,那方钰入千叶则丝毫不存在任何的花招或者说障眼 法的玩弄,就是方远思指名把儿子送了过去。方远思给同僚的解释是为了不让儿子 借自己的权势谋取任何特殊的待遇——好冠冕堂皇的理由,啧,还挺让人肃然起敬 的!他说他知道这个儿子资质不行,不想让他去名门正派祸害别人,所以就随便挑 了个既不显山又不露水的小门派千叶送了过去。不过据朝中传闻,方远思这么做是 因为他本身不会武功,而朝中又因为担任要职而政敌颇多;他怕儿子如果去了名门 正派会惹来武林高手跟自己过不去,到那时管他什么宰相不宰相的,人头一落地, 同是一条命赴黄泉而已。如果真是这样,方远思可算是一个相当聪明而且聪明到冷 血绝情六亲不认的地步的厉害角色!明摆着一点,他不把儿子当儿子,顶多是粒棋 子吧,可以任他操纵的棋子!” 谢莞啜了口酒润润嗓子,然后相当洒脱随意地靠在靠椅上,闭眼笑道:“可是, 我并不认为那个方远思会这么想!既然他只把儿子当棋子,他这么聪明应该懂得如 何让一粒棋子发挥最大的功用,而把他儿子送入名门正派,所得绝对大于所失,他 应该不是个鼠目寸光不敢放手一博的人物,否则他也爬不到当朝宰相这个位置…… 我看他应该有什么致命的把柄落在张远山手里了,然后逼迫于对身家性命的考虑, 不得不依了张远山的意思把自己儿子送入了千叶。本来张远山的如意算盘是将当朝 宰相之子纳入自己门派之中,自己必然会扬名万里千叶也会名动一时,而方远思岂 是任人摆布之辈——在他一手布置刻意‘消声’之下,张远山什么名利都没捞到! 所谓竹篮打水一场空,张远山白费了这么多气力——可怜!” 这时明浩楼里已经是彻底的鸦雀无声,只有从外面大街上传来依稀的喧哗。一 直不厌其烦说着的谢莞浑然一副轻松惬意阴冷诡谲的神色,而听的人却大半因冷汗 而湿透了后背——这个女人,未免也聪明得过分了,和她假设的方远思差不多,聪 明得让人不寒而栗毛骨悚然!而有此等人才的江影城,也绝对不容轻视! 浑然不觉周围所有人心理对自己下的评价,谢莞继续她令人恐惧却又不得不折 服的分析:“这么多稀奇古怪的事凑齐了发生在千叶派,不能仅用巧合来解释,而 身居千叶山上的那些千叶弟子——除了南宫衡和方钰之外正常的那些人,竟然没有 一个觉得师门可疑,也真够白痴的!不过也是情有可原,他们如何有这个胆量来怀 疑到自己师门头上?!不过在如此众多不合常理的情况下,连那个据我手下那些家 伙查探出来无论是身家根底还是行事品性什么的都相当正常的沈栖也不得不让人起 疑。一连串的事情几乎全都有他的份,从俞蝶到聚雪谷,再到落梦派,他几乎像是 一条线,把这些原本不太相干散落的珠子穿成了一串,而且是顺理成章的一串。没 办法说服我自己,我开始怀疑他是不是张远山布下的另一粒棋子——无论是他自己 知道与否……不过也是相当可以理解的,沈栖不过是个没实力没身份的千叶弟子, 他师父一声令下还不惟命是从?!不过如果真是张远山一手摆布的——包括绝命四 剑冲沈栖家里去杀俞蝶的事,那沈栖的全家不就是相当于间接死在他沈栖的师父手 里了么?而如果往更坏的可能去想,这些都是张远山与沈栖联手布置出的,那沈栖 就未免更可怕了——连家人的性命都可以弃置不顾,他冷血的程度还不是一般啊! 往往来说一个人冷血的程度和他的野心是成正比的,他愿意牺牲的底线越低只说明 他希图索取的更多!那如果沈栖真是这样,和他同行的白羽桐也真危险了,落梦也 彻底危险了,这样一个野心巨大得可以的人绝对不会随便浪费时间去干无聊的事。 按这条线上推,聚雪谷被毁的事也就有沈栖他们千叶派一份了——也不是无法解释, 先让沈栖安插进去打探出聚雪谷的虚实,然后用他调走聚雪谷最厉害的角色之一程 雪痕还有那个陆尝,接着他师父立即调派人手趁聚雪谷相对虚弱的时候一举攻破! 不过这种猜测有个最难解释的地方,就是那个所谓的‘血夜组’真的是张远山的部 属吗?张远山虽有令人怀疑之处,但是他毕竟长年与弟子住在千叶山上,千叶山可 不是一个适合藏匿百来个人的地方!那这个‘血夜组’是从哪里钻出来的呢?莫非 是方远思的部属?更加无法说通,方远思是当朝宰相,一举一动都几乎有跟他作对 的人暗中监视,这么庞大的‘血夜组’不可能一蹴而就,必然的训练哪来的时间— —更重要的一点,哪来的高手训练这个‘血夜组’的?!不可能是张远山、方远思 中的任何一个,他们不是能随便抽出身的人,那难不成他们背后还有更深层次的掌 控者?” 自言自语一般说到此处,连谢莞自己都愣住了,明浩楼里的人皆是惊骇得面面 相觑,真要是这样,那未免太可怕了!! 一直竭力跟上谢莞跳跃式的推理分析的谢鼎一脸乏力地道:“老姐,你的想象 力……未免太丰富了点吧?你想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呢?聚雪谷和他千叶派又没怨 又没仇的,他吃饱了没事干去端聚雪谷?!就算他侥幸端成功了,他区区一个千叶 派难不成想当武林盟主什么的?这种小门派能成什么大气候!再说了,如果那‘血 夜组’真是张远山操控的,他为何不凭借‘血夜组’创出一个体体面面的门派来? 还要如此大费周折先潜入千叶派,然后再搜罗一大堆资质并不能算是都非常出色的 弟子,接着再干吗干吗的吗?没必要呀!况且我看那个千叶派也根本驾驭不了‘血 夜组’,你刚才也说张远山不可能有大堆的时间抽出来调教‘血夜组’,那张远山 怎么有这个胆子放任‘血夜组’自行其事?万一哪天‘血夜组’来个自立门户,我 看张远山再怎么厉害也不可能收服得了!” 谢鼎一席话虽不如谢莞的有震慑力,但是也合情合理,楼上楼下的氛围也因此 稍微改观。谢莞凝眉不语,半天抬眼轻叹一口气道:“在我没有知道一件事前,你 的反驳确实很有力,我也没办法说服你接受我的观点,但是我想有一件事你应该有 所耳闻了,就是所谓‘两谷三庄一落梦,三城四教五散人’中的那四教之一的‘炼 心教’最近改名而且总坛改设地方了。” “是啊!”听了半天几乎迷糊过去的曹清浅终于听到了属于自己理解范围的东 西,不由眼睛一亮,兴奋地道,“听说改了名字叫什么‘纵心教’的,总坛莫名其 妙地搬到那个江南首富纵心山庄去了——好奇怪的哦,纵心山庄不是纯粹的经商世 家吗,怎么和教派参合到一块儿去了?不过也好解释的哩,阿巧对这些教派什么的 特别感兴趣的,她说‘炼心教’主要在江南比较有势力,而且教义里竭力反对佛教 还有其他一些教派的禁抑私欲的规定,宣扬什么‘人不为己天诛地灭’的,还说要 为现世的享乐竭尽全力,甚至不择手段去争取。阿巧说这个‘炼心教’的教义其实 也有可取之处,不过太偏激了点,但倒是很合商人的口味哦!” 谢鼎的脸色变了,半天道:“如,如果这真是张远山操纵南宫衡还有他父母所 为的话,未,未免太……太可怕了!” 谢莞的笑意完全敛去,静如止水的阴沉迅速在她脸上漫溢开来,苍白的皮肤透 出一种骇人的冷漠与严酷,没有人知道她接下来会说出什么更加骇人听闻的话语。 ——其实倒并不是谢莞说话的方式或者内容有什么过于骇人听闻的地方,毕竟 武林这个浑浊不堪的是非之地本来就是锻炼人的心脏承受能力的绝佳所在;真正让 人无法接受的实际上是如此顺理成章却又远超常人想象的事实被一个如此平凡年轻 的女子与轻描淡写中说破,这种睿智——女子的睿智,女子那种阴沉的睿智,实在 太可怖了! 抬头,谢莞瞥了眼整座明浩楼,淡漠地道:“不管了,这些事并不是我们现在 要处理的事情!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寻找白羽桐和沈栖这两个人,然后暗中跟踪。 各位,”谢莞忽然略微提高了声音,却依然淡漠阴冷快速地道,“我刚才所说的想 必大家都已经听到了。我想武林势必将起一番波折,而这种被野心家操控利用的波 折最容易牵连的就是过于好奇和不自量力的人。正常的人都不希望看到成堆的牺牲 品,我也不希望。如果愿意相信我这个女流之辈的话,而且又不想惹祸上身,请诸 位尽早退出,不要再插手。” 楼里一阵静默,半天忽然有一个大汉起身抱拳声如洪钟道:“爽快!在下一介 荒野匹夫,原想凭着一身蛮力近日到武林上来瞎闯闯的。不料正碰上这档子霉事, 本来还以为是大好的时机——实不相瞒,我也买了那两人的画像!” 大汉说着挥了挥手中捏着的画像,却丝毫不见惊慌一脸镇定自若继续道:“我 也是个直爽人,却也不是脑子转不过弯来的!承蒙姑娘好意提醒,哪还有继续往死 路上闯的道理?我这就回老家去,干我自己的农活去!这里先谢过姑娘了!!” 说完大汉当场撕烂了那画像,接着端起桌上一大海碗的酒,对着谢莞肃然一敬, 仰头喝下。 “好!”血气方刚的谢鼎一拍桌子大吼出来,端起酒杯起身道:“阁下果然是 豪爽聪明之士!我谢鼎在此替我老姐回敬阁下一杯——嘿嘿,酒杯没你的海碗大, 阁下不介意吧?” 这一来,倒是让那大汉有点受宠若惊了,不过在谢鼎坦诚而无半点虚假的笑容 下大汉迅速恢复了常态,提起桌上酒壶又倒了满满一海碗,举碗道:“少庄主客气 了,哪有介意的道理?来,干!” 两人同时仰头喝下,大汉放下海碗,也不废话,抱拳道:“那我就先行告辞!” 谢鼎同样抱拳还礼,在众人的注目下那大汉昂首阔步走出了明浩楼。楼里陆续 有人干尽杯碗中的酒,怀着或多或少的遗憾以及依然留存未尽褪的震撼走出明浩楼。 也有人依然留着,不动声色地继续吃饭,只是无法定神的表情说明他们显然还是有 所顾虑担忧的。那最先走出去的大汉确实如他所言回到山里重操农具,在山野之中 安度一生,武林中数百年未遇的浩劫非常仁慈地并没有干涉到他半分。当他行将就 木的时候他让孙子带着自己第二次也是最后一次光顾京城的明浩楼,不过那时的明 浩楼已经是焚毁后新建的明浩楼了。人尤在,物已非,沧海桑田世事变幻的感慨在 他心里掀起的波澜无论是谁都可以想象得出。当天晚上,他在明浩楼里的客房里咽 下了最后一口气,但那确实是微笑着的一口气。他留给后嗣的最后的几句话是:懂 得知难而退的人才是真正聪明的人!而能够提醒世人无可避免的难处以及及时劝戒 人们退却的人,是真正聪明以及心怀苍生的人!凡人只要做前者就够了,后者,天 赐吧! 就在大汉昂首阔步走出明浩楼后片刻,谢鼎还没做稳,与他们同桌的两个青衣 少年也停下了筷箸。个子略矮吃相相当不文雅的少年叹道:“我们也是该走了,这 趟子浑水,不是我们摸得起的!老实说,听了这么多骇人的事情,我真的对周围的 人都起疑心了呢!” 他的同伴整个一怔,眼里现出明显的惊慌以及痛苦,但是脸色却没有丝毫变化。 “走吧!看来我们得好好算一下这笔帐了!” 迟疑而艰难地背起包袱,提起搁在桌上的长剑,高个的少年满眼神思恍惚步伐 不稳地跟着同伴走了出去。而谢莞目光一转,起身提剑,道:“我们也该走了!” “可是老姐,我还没吃饱呢!”谢鼎慌忙叫道。 “忍忍吧——路上客栈多得是!” 谢鼎被谢莞硬生生拽出了明浩楼,曹清浅好奇地问:“莞姐姐,你这么急着出 来要干什么呀?” 谢莞竭力从人群中搜索出那两个青衣少年的身影,目光定格时露出了一丝诡谲 地微笑:“跟着我,没错!” 七拐八转,两个一路静默不语的青衣少年终于走到了一处相当偏僻的地方,如 果有人一路跟踪他们的话就会发现这两个少年的行踪实在诡异得很。有时一眨眼就 会不见了两人的踪影,在一些荒僻的地方两人还会突然施展武林少见的绝顶轻功, 一溜烟便把你甩了。所以这两个少年走到这处相当偏僻的地方时,周围全然没有一 个人了。不过他们依然在走,矮个的在前,高个的在后,两人的神思都有些微的恍 惚,而后者,步履已经算得上蹒跚了。 脚步,忽止。 走在前面的矮个少年蓦然转身,阴厉如含冰的眼睛死死盯住了后者:“你用什 么说服我师父的?” 后者木然抬头,半天道:“明月如霜,好风如水,清景无限。” 矮个的少年眼中一颤,默然低头,转身继续向前走。高个的少年嘴角动了动, 却最终什么也没说跟了上去。半刻,矮个少年又倏地转身,冷冷地开口:“应该不 止这些,还有?!” 高个少年呆滞的眼睛颤了一颤,隐约已经有泪光闪了出来。 “我答应过你师父不说出来的……” “你现在该考虑的不是如何向我师父交代,而是你能不能活过今晚!” 高个少年咬着嘴唇埋下头,一股静如死水的悲愤与哀伤随着无法抑制滑落的眼 泪溢出,少年抬头擦去了眼泪:“你在怀疑我什么?怀疑是我和我师父联手害死了 我所有的家人么?!” 矮个少年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移开了眼睛:“你有什么理由辩驳谢莞的推测?” 高个少年一眨眼,磕下两行冰冷的眼泪。只能摇头——他能有什么辩驳的理由? “那好,该你回答我的问题了。” 闭上眼,高个少年单薄的肩头不住颤抖,半天带着哽咽的气息道:“我猜你是 你师父的儿子,她承认了……我又说母子之间没必要仇视到那种地步——如果等到 失去的时候再去后悔,太迟了也太不值得了……” 矮个少年愕然了,抽搐的嘴角很久才平复下去,两人就这么默然静立着,一个 惊愕,一个怆然。半天,矮个的少年轻叹了半口气,氤氲的白色水汽在寒风里烟絮 一般散开。 “朋友出来吧,跟了这么久不见一下面也未免太可惜了。” 三道身影自一旁破败的屋顶上以极其优雅的弧线滑下,谢莞阴沉的眼睛略带笑 意抬起,看着矮个的少年惊愕地回头、转身、后退,最后站定在高个少年的身后。 “还真有意思啊,没想到白公子和柳掌门竟有这么一层关系,很出人意料的说。” 矮个少年无所谓地耸肩,反问道:“你是什么时候看穿我们两人的身份的?我 的易容术没那么差劲吧?” 谢莞摇头:“和你们同桌完全是偶然,我老弟来的时候我也没对你们起疑。直 到我说千叶派的事情,沈公子脸上虽因为戴了人皮面具而脸色没有任何变化,不过 眼睛里的情绪起伏却根本遮掩不了——那时我才注意起你们两个。而当我说到对沈 公子的怀疑的时候,你们两个则彻底露出了马脚。” 沉默,很久的沉默。 白羽桐最终笑了,挑眉:“你找我有什么事——愿闻其详。” “痛快!白公子果然是爽快人!”谢莞阴沉狭长的单凤眼闪过了飞扬的神采, “我想和你合作——从月眉这条线上查清楚幕后的一切。” 白羽桐目光一转,落在谢鼎和曹清浅身上。 “也包括他们?” 谢鼎不屑地冷哼一声:“什么呀什么?!难道我看起来像是那种畏首畏尾的胆 小鬼么?!” 曹清浅则眯眼一笑:“莞姐姐去哪里我句去哪里。” 白羽桐哈哈大笑,对着谢莞伸出了手:“我很佩服你的睿智和胆量——你是一 个可怕的女子,不过却值得我深交!” 谢莞大方地握住白羽桐的手,唇角忍不住溢出一丝会心的微笑:“合作愉快!” 白羽桐笑着松开手,意味深长道:“有没有人说过你真心笑起来的样子很美?” 谢莞一怔,回看白羽桐一眼:“果然如传闻所言,你不是普通的废话多!” 白羽桐笑着打了个呵欠道:“算我没说,原话收回!” “什么收回不收回?”谢鼎忍不住道,“我老姐本来笑起来是很美,这是事实!” 谢莞不耐烦地耸耸肩,看向沈栖问白羽桐:“你怎么处置他——无论我的推测 是对是错,你带着他总是麻烦!” 白羽桐复杂难明地看了沈栖一眼,然后道:“我不想怀疑你,不过我更不想杀 你——为了避免杀你的必要,我要把你安置到一个外人不知道的地方,而且不会让 你通知你师父。这样对你我都比较好……” 沈栖默然垂下头,然后复又抬起,艰涩地道:“好吧,随便你。” 白羽桐避开沈栖的眼睛,对谢莞三人道:“不介意去我的山庄略作停留吧?我 们可以从长计议,而且从这里去那儿只要半天的行程。” “借此还可以甩掉一些麻烦的‘尾巴’!”谢莞冰冷而快速地道,话锋一转, 抬眼道,“没想到白公子还有山庄啊!” 白羽桐耸肩道:“这是我背着我师父——啊,也就是我母亲了,暗地里筹备的。 比不上江影城、广寒城的气魄,武林上没必要有它的任何名号。” 谢莞扯了下嘴角,淡淡道:“我们懂你的意思——你的山庄叫什么名字?” “翛然山庄。” -------- 起点中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