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章 静心之境 天气渐渐地转暖,沈栖的愉悦也越发干净,纯明。快乐地为庄里的人做菜,快 乐地修习内力,快乐地练习各套剑法,快乐地与每一个人相处。庄里的阴沉肃杀在 不知不觉中被沈栖平和的笑容一点点淡化,步履沉重的管家们开始习惯微笑,轮椅 上的总管也越发地健谈,而顾衍之,极力调整着自己的心境去做每一道菜,眼里那 种冷寂的漠然终于被不时闪过的精芒取而代之。 山花开始烂漫,微甜的风里偶尔会飘过一两片游荡的花瓣,沈栖实在觉得自己 就快沉溺于这种淡然的幸福中无法自拔了——飞吧,在欢畅的翻飞中尽情享受这片 刻的毫无牵绊!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沈栖养成了这个习惯——静静地坐在山庄背后不远的 一处静谧的山坡上,垫着柔软清新的野草,看天空翩跹游走的浮云,看风里翻飞的 花瓣,看旋转追逐的叶子,看飞鸟扇动着翅膀划过细长的痕迹…… 柔顺的和风轻盈地拂过面颊,感觉一缕一缕飘散的头发在风里缓缓的游动—— 像水下的鱼那样,自由,欢欣,畅然…… 大概是受这种纯净的自然之美的感染,沈栖已经察觉不到心底里有任何的浮躁, 阴郁以及憎恨了。余下的只是单纯的思考,不带任何的感情的偏见,只是思考。 总管曾提及的“那个人”显然就是墨时雨的师父——云泉。总管说过要通知他 这件事,而他也应该有过答复,但答复究竟是什么,总管没有提,他沈栖也没有问。 正如总管和管家们这曾经威慑天下名动江湖的归雁楼掌控者们为何会隐匿在翛然山 庄,为何会隐匿在白羽桐的庇护之下这个问题一样,是绝对不可以轻易提及的—— 沈栖明白,也不着痕迹地避开。不过从某种意义上说,沈栖倒是宁愿把这五人还如 当初那样仅当作翛然山庄古怪难解的总管、管家,而不是所谓的归雁楼楼主、堂主。 名头越大、越响的人物你结识得越多,随之而来的麻烦也会越多——例如说程雪痕, 例如说白羽桐。 但是事实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沈栖周围众人的真实身份。无论是对剑道的领悟, 还是对暗器的精通,总让沈栖无法逼迫自己相信那个坐在轮椅之上全身的精力衰竭 得就快差不多的老者仅仅是翛然山庄普普通通的总管。他是秋试墨,是当年天下第 一杀手组织的所有者,他是归雁楼的楼主——秋试墨! 而秋试墨此时则迫切而不遗余力地想把自己所知的一切传授给沈栖,这一点更 无法让沈栖以一种平常的态度来对待他了。但是秋试墨此时的心境沈栖理解,秋试 墨他早已不在乎自己会怎样了,他只是在不尽地忧虑,自己到底能留下什么……也 许如果沈栖没有被囚禁到翛然山庄中来,或者被囚禁的不是沈栖而是别人,那么秋 试墨可能就会一如既往行尸走肉地行走下去,最后在无数次对他来说没有任何意义 的穿行中耗尽他最后一丝气息,漠然的死去,去印证武林中所有人已经深信不疑的 所谓“事实”。可是正因为沈栖的存在,给了他一种回光返照的振奋,他不会就这 么顺从地消亡,他要竭尽自己最后的所有力量,来进行自己人生中最后的一次挣扎! 他是秋试墨,到死都脱不开当年秋试墨的影子!! 有时沈栖觉得自己太仁慈了,仁慈得有些接近与妇人之仁——他为什么要同情 秋试墨,为什么要顺服地听从秋试墨各种急功近利的“指教”?他难道就不可以自 己尽情地一整天都耗在那片可爱得醉人的山坡上,难道就不可以直言不讳地对秋试 墨提出“抗议”——我又不是你的弟子,凭什么要我心甘情愿不惜累得半死地来学 你所谓的剑法、暗器?!不过沈栖的确这样想过,但是一次也没有这样说出来过, 甚至连脸上的表情都没有丝毫“忠诚”过他的内心——当然或许这并不是他真正的 最内层的想法。他只是悲悯地同情着秋试墨,然后以各种各样的理由来劝说自己— —上天有好生之德,万事万物莫不值得尊重,这个老人虽然以前有过不善之举,但 是毕竟是风中之烛行将就木的老者,就顺从他吧,当作自己积善积德,善有善报, 也好自己心安的说…… 就这样,沈栖“逆来顺受”地接受着秋试墨“填鸭式”的灌输。大概是以往陆 尝和不足道训练他时的手段过于“残忍”,秋试墨这点程度,还在自己的承受范围 之内——沈栖不无调侃意味地想着,一想之下竟发现自己有些想念陆尝、不足道以 及程雪痕他们起来。曾经的那段共同的路程虽然并不是所谓的一帆风顺意兴风发, 甚至于还因为人情世故显得有些微微的酸腐艰涩,不过那毕竟是共同走过来的一段 无法抹杀的历程,那些曾经的一切——笑容、哭泣、理解、猜疑、清醒、迷乱…… 一切的一切都已经化作了记忆里一杯风味独特的佳酿,酸甜苦辣,尽在其中。 ——所谓拥有,所谓满足。 其实秋试墨能够教导沈栖的并不在于剑道,毕竟“穿花拂叶剑”也不是秋试墨 能如何深入领悟的;更多的,秋试墨教导沈栖的是暗器。暗器,其实是一门同时需 要天资与指教的技艺。沈栖可能对内功的修习并不在行,但对于暗器,他有一种天 生的悟性。而同时也不可否认,秋试墨在暗器上可以算是宗师级的顶尖高手。两者 同时具备,沈栖在暗器上的造诣精进可想而知。清风、鉴水、明月、天衣四人虽武 功和秋试墨一样几乎消失殆尽,但是不用内力,暗器依然是使得出的。秋试墨总是 不动声色看准时机让沈栖不时与清风四人对练一下。几个月下来,沈栖的暗器已经 勉强能与这四人中暗器最强的鉴水打成平手了。秋试墨满是皱纹的脸上不经意流露 出一丝会心的微笑,却什么也没有多说,只把白发苍苍的头靠在轮椅的靠背上,疲 惫地阖眼休息。 秋试墨,其实已经很累很累了。 但是相对于秋试墨的日薄西山,沈栖恰恰是如朝日喷薄。对于剑道,他发现自 己实在无法不喜爱“穿花拂叶剑”这套剑法——秋试墨等人没有说错,沈栖的心境 的确适合这套剑法。仅那些招式文雅细致的名字就够让沈栖着迷的了,而那一个个 赏心悦目的招式更是如此。宽和,温文,不带丝毫杀气的畅然,仿佛只是为了与敌 手在花海之间,在树丛之中,玩一场轻松惬意的游戏。游戏的结束也不过是我发现 了你,你却没有能及时在意到我,然后你服输,接着要么握手言和,要么继续…… 这套剑法其实分明是用来淡漠杀意助长仁善宽和的——沈栖这么想着,益发喜 欢这套剑法了。 本来这个世界就不需要这么多的杀伐,更不需要这么多的鲜血横流,都是那些 被功利名欲迷惑了心智的人们,才会用原本该来维护平和仁善以及自然之道的刀剑, 去击碎安宁,去制造扭曲,最后是停滞的艰涩…… 不是这样的,本来就不是这样的,也不应该是这样,不需要这样。 爱屋及乌地,沈栖也更加喜欢上了穿花拂叶剑的内功心法。舍弃了凝雪神功, 沈栖一心一意地练起了穿花拂叶剑的内功心法。正因为他发自内心的喜爱,所以马 上入门,过了不久便渐入佳境,精髓奥妙之处也领悟了个八九不离十。其实他不知 道,穿花拂叶剑的剑招剑意可能在剑道中皆属上乘,但是一旦论及内功心法,除了 能平抑淡化暴戾杀伐之气外,实在不能算是上乘。这也是后来沈栖虽终成一代剑术 宗师却内功平平相比之并不十分出众的原因之一——此是后话,暂且不提。 转眼入夏,雨水渐丰。夜半听雨委实令人神迷,沈栖常常一听整夜,忘了练武, 忘了休息,忘了一切。以往沈栖其实也喜爱雨打芭蕉淅沥滴答,不过委实耳力不行, 也分辨不出什么细致入微之处。此时的沈栖早已今非昔比,混杂不堪的雨声听在他 耳里丝丝分明。叶尖的点点疏雨,檐下的细流汇集,地面槽道里的水流涌泻,山地 里溪流的汩汩欢腾,还有天地间茫茫雨幕的浅吟……沈栖忘神而入迷地听着,仿佛 觉得自己已经化作了那一滴滴细小的雨珠,自天宇而降,逐溪流而下,越过盘根错 节的树根草茎,绕过突兀嶙峋的岩石,奔流,倾泻,滑落……不经意间,沈栖已然 勾起了唇角,温婉的愉悦恬静在他心口悄然漫溢,忘我的静心之境,浑然不觉…… 沈栖自己不知道,翛然山庄里的其余人也几乎全都不知道,只有顾衍之偶然从 沈栖切菜的速度以及手法中发现一点端倪——最难切的牛肉在沈栖手下竟几乎像大 白菜一样简单易理。顾衍之很惊讶,但是身为前辈的矜持以及武学造诣到达一定境 界的觉悟让他没有开口询问。不同于秋试墨五人,顾衍之的武功并没有任何的减损, 时至今日,他的武学造诣恐怕早已超过当年的秋试墨了,更不用说现在翛然山庄里 除他以外的任何人。所以沈栖心境气质以至于举手投足间微妙的变化,别人在意不 到,顾衍之不可能体察不出。唯一让他没有言明的一个潜在的问题是他无法想通沈 栖这种变化的缘故——若说单纯的内力精进,沈栖身上的变化显然不是那么一回事 ;若说新学武艺的影响,沈栖并没有新学任何特殊的武艺,至少近几个月来是这样 ;而若说其他,沈栖一来以往便是饱读诗书精通文墨之人,决不可能一时因为多读 了几本书而起如此的变化。不过话说回来,沈栖身上具体到底的变化是什么若要让 顾衍之来详细说清,顾衍之又会犯难——不是外在相貌或内在单纯力量的改变,而 是一种虚幻难以捉摸的精神上的改变,并且这种改变竟会出人意料地影响沈栖实际 中的举动——如切菜的手法等,这实在让顾衍之心下忧虑——不会自己看走眼了吧? 不过沈栖却丝毫没有自觉,他依然如故地穿行在这座他日益迷恋上的翛然山庄 中,甚至他开始害怕如果有一天自己非得离开的时候,自己是否会惶恐——不错, 是惶恐,惶恐这一失去便是永远。 翛然山庄,其实真的是一个不错的名字,根据沈栖的猜测,如此风雅的名字该 是白羽桐才能想出。 所谓翛然,意指无拘无术、自由自在;而“翛”字相迭,又是羽毛残破的意味。 羽毛残破? 白羽桐你也真会拿自己开玩笑的…… -------- 起点中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