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四章 庄下之战 在沈栖眼里,和言与宫散绮的这一战恍若一梦,一场大梦。 看不懂,真的看不懂——沈栖终于明白了所谓“散人”的实力究竟是何种境界, 任凭他运足了全身剩余的所有内力凝聚于双眼,他也根本无法看清楚气流激荡汹涌 的中心,只是勉强能感觉到似乎隐约有这么两道时而模糊,时而清晰的身影。 ——连身影都无法看清,更何况剑招?! 而其实沈栖最看不懂的却并不在于此,他完全无法理解的是,那些血夜组杀手 们的反应。 没有进攻,没有后退,只是丝毫不见松懈地严阵以待,而身为指挥者的那个杀 手,以及他身边为数不多的五六个杀手,却是一眼不眨地看向两个散人交手的战局。 ——显然,他们能看懂,而且非常懂。 隐约间,沈栖怅惘着轻叹了半口气,发自肺腑的失落化作了淡淡的白雾飘散开 去。 ——即便是此时,自己还是弱小得可以,就像空中飞过的虫蝇,卑微而无助。 瞥了一眼地上的谢鼎和欧阳封硕,沈栖不清楚自己究竟应该是悲,还是喜。 一旁长身而立的白羽桐却在此时若无其事一心一意地整理着手中的白练,沈栖 微微惊讶地看向白羽桐,白羽桐平静地抬眼,只看了沈栖一眼,转瞬目光却转向地 上的谢鼎和欧阳封硕,然后滑过了俞蝶,接着落在了枫霞山庄的门口,最后复又回 到自己手中沾血的白练。 沈栖愣了一下,却听见战局中传出了和言轻松自若的问语:“散绮你知道吗, 为什么我和无心会这么巧正好出现在这里?” 宫散绮并没有答话,也许是因为和言的攻势让她根本无法分神来回答。 “……你不知道吗,那我就告诉你了……”和言淡漠着笑着,手下的长剑挽出 了一道凄婉的剑花,银虹滑过,嫣红的血练飞溢了出来,宫散绮轻哼一声,却全然 不顾肩上的伤口继续向和言连下杀招。 “……那是因为从你们离开孤烟山庄的时候就已经有人盯上你们了……阿诚, 这个孤烟山庄的名字还真取得不错——长河落日圆,大漠孤烟直……可惜萧瑟了些, 不是好兆头呢。” 略顿一顿,和言手下的长剑却是毫不迟缓地再次刺穿了宫散绮的左臂,鲜血喷 涌如同绚丽的花朵,迅速地绽放,然后迅速地枯萎,生命的气息在瞬间被灿烂的阳 光蒸干。 “和言你他妈的混蛋,你知不知道你在干什么?!你知不知道——”徐诚悲愤 的怒吼震得在场所有的人耳膜生疼,一滴眼泪从徐诚瞠大的虎目中硬生生砸落,战 局中人影一晃,原本纠缠一处的两道人影终于分了开来,仗剑而立的和言温文尔雅 地一笑,看向剑尖均匀着滴落的血滴,风清云淡地道:“我当然清楚我在做什么, 只是阿诚,随便用那种语言责骂一个曾经的朋友可不是件值得荣耀的事情……呵呵, 说到是‘朋友’呢,那我就顺便提醒你一件事吧,看看你身后,我觉得你们应该是 被包围了才对……” 刹那间徐诚浑身一颤,他身后的所有人都情不自禁回头一看,只见不知道什么 时候出现的几十个发带飘扬的暗流堂杀手按剑而立,为首一个束白色发带的杀手正 是先前与沈栖交过手的那个,其后是十个束紫色发带的杀手,其余的全部是束墨色 发带。阴冷狂暴的杀气漫天地飞扑过来,连徐诚的坐骑都一阵惊恐嘶鸣,和言则是 仿佛相当快乐地笑了:“我们一路放你们过来就是为了张好这个口袋等你们一头扎 进来,呵,你们果然还是来了——散绮你知道吗,你前脚从峨嵋借了这几个弟子离 开,我们后脚就与灵觉面谈了一番,所以现在,你带来的这些峨嵋弟子已经是峨嵋 逆徒了……说实话,作为一派之主,灵觉是个识大局的人。” 宫散绮战栗了,那些峨嵋弟子也战栗了,紧接着徐诚一声狂野至极的怒吼,张 弓搭箭直直地射向了和言,同时厉声大叫道:“大家一鼓作气冲进去哇,除此以外 我们没有退路了!!” 孤烟山庄的白银之士听闻庄主如此一喝,立即同时张弓搭箭拍马前冲过去,箭 矢纷飞,一场混战立时开始。徐诚暴喝一声,身形如蛟龙般直扑和言而去,但是刚 刚以食指和中指凭空接下徐诚那一箭的和言却丝毫没有动,“喀哒”一声,精钢打 制的箭身竟被和言以两指之力一折为二,而此时一直没有出手的判官散人郝无心长 身而起,手中的判官笔毫不留情地幻化出一片碧森森的笔影,飞点徐诚周身各大命 门要穴。 “此箭已折——阿诚,如果你还是坚持己见的话,往后我和你的情谊,便如此 箭一般,恩、断、义、绝。”说到此处一直站在一侧没有反应的宫散绮忽然仗剑横 冲,剑影晃动之下和言竟缓缓闭上了眼睛——“哧”的一声,剑尖带着温润的鲜血 从和言后背猛然突出,而和言也立时睁开了眼睛,笑得灿烂而轻巧:“没刺中要害 ——散绮,你的准头还是不太行哦……” 没想到和言竟会不避不闪硬受自己这一剑的宫散绮惊愕地竟然忘了拔剑后退, 只是眼睁睁地看向不断从自己没入和言胸膛的剑身四周漫溢开来的鲜血,一行清泪 直落而下。 “为什么,为什么不闪开?!”几乎歇斯底里地,宫散绮向和言嘶哑着喉咙厉 声质问。 和言依然是轻描淡写温文儒雅地笑了,伸出左手握住了宫散绮握剑的右手,脚 下却是缓慢地后退,一步步,不断涌出的鲜血几乎染红了他整个面前的衣服,一步 步,宫散绮的剑就这样被他从自己的胸膛里退了出去。松开手,和言轻咳了一声笑 道:“因为如果我闪开,我怎么能了断和你这么多年的情谊呢?你并不是不知道, 当年的五人中,我是最放不下某些东西的人了……如果真要我放下某件东西,除非 给我一个充足的理由——而这一剑,够了……” 话至于此,和言缓缓地以左手掩住了胸口的伤口,右手中的长剑却倏然而决绝 地凭空一划,因为发带断裂而失去羁束的头发飞散开来迎风狂舞,杀气漫溢的眼睛 里不见了丝毫的温文和儒雅,一种嗜血的狂野取而代之。 “给我把他们全部逼入庄内,能杀多少,就杀多少!!” 一声令下,疯狂的杀戮立即开始,清淡的风里,开始飘散出一种叫做血的味道 …… 当徐诚刚一下令的刹那,沈栖与白羽桐就立即动手了。沈栖飞快地挟起谢鼎与 欧阳封硕两人,纵身向枫霞山庄飞扑过去,而白羽桐则抖手撒开飞虹般的白练,替 沈栖挡下反应过来直扑而起的杀手。俞蝶咬牙与白羽桐并肩而战,绚红的枫霞剑法 和着漫天四溢的血雨,俞蝶忽然有一种非常想哭的冲动,但是几近油灯枯竭的身躯 却竟连一滴眼泪也酝酿不出了,空涩的眼眶只是被风吹得刺疼,异常的刺疼…… 枫霞山庄墙檐上的众人终于有再也站不住的了,只听一声轻叱,曹清浅火红的 长鞭飞甩而出,手腕飞转,曼妙的鞭影帮沈栖打退了两个紧追不舍的杀手。但是立 刻围扑过来的杀手则更麻烦了,曹清浅非但没能让沈栖安然脱身,反而让自己也陷 入了苦战。沈栖挟着两个人早已一口气撑不下去了,在曹清浅鞭影的庇护下左躲右 闪更是痛苦不堪。 一声暴喝,紧随着一声惊呼:“桦儿不要——!” 俞迹翱的阻拦还是迟了半拍,俞桦的身形已经飞扑入了战局,绚红的枫霞剑法 施展开来,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出俞桦的剑法造诣绝对比俞蝶高了不止五个等级。微 微的剑罡虽然还不成什么大气候,但是还是给围攻的杀手带来了惨绝的杀伤。 “沈公子你快送人入庄——快!!” 俞桦的大喝醍醐灌顶般震醒了像无头苍蝇一般只知道依着本能乱撞的沈栖,浅 提半口气,沈栖一声大喝,用尽全身气力笔直地跃向枫霞山庄内。一个杀手纵身拦 截过去,不料俞桦骤然从腰间一抽,乌黑的腰带抽离开来甩手掷向了那杀手。闷哼 一声,全无防备的杀手被腰带擦中了咽喉,笔直地从空中落了下来,腰带同样落在 地上,赫然是一柄乌黑的长软剑。 此时正是宫散绮的剑刺中和言胸膛的时刻,沈栖终于跃入了枫霞山庄内,谢鼎 和欧阳封硕立时被俞箫俞弦接了过去,而程雪痕则一把扶住了就要倒下去的沈栖。 “没事吧?”程雪痕一探沈栖的脉息,大惊之下连忙以掌抵住沈栖的后背,源 源不断的内力飞快地输送进去。 “快撒手!”猛然醒悟过来的陆尝急得大叫,电光火石间程雪痕轻叫一声不由 自主推开了沈栖。翻手接过沈栖,陆尝微一皱眉如程雪痕一样给沈栖输送起内力。 “不,不可以!”这回轮到程雪痕着急了,“他体内的剧毒……” “傻小子你忘了我本身就够毒了么?至少还能撑一会儿,别给我站这儿聒噪!!” 陆尝的额上开始渗出了汗珠,片刻之后也不得不松开了手掌,沈栖如此一来竟 也转醒过来。 “嘿,臭小子你命还真大!……不会忘了我是谁吧?!”陆尝一边擦汗一边飞 快地给沈栖检查伤口,枫霞山庄的侍卫早送来了金创药,陆尝给沈栖草草处理了一 下,道:“现在只能马马乎乎这样了,臭小子你能自己站稳吗?!” 这片刻的调息已经让沈栖自觉缓过气来了,感激地对陆尝和程雪痕笑了一笑, 却听墙檐上一阵惊呼,陆尝心下一急,竟拽着沈栖和程雪痕一齐飞上了墙檐。只见 此时的战局已经混乱得不成样子了,不知何时摆脱判官散人的徐诚以及不知何时摆 脱神剑散人的宫散绮领着所剩无几的众人已经冲到了与白羽桐和俞蝶一处,而俞桦 则抓紧了围攻自己的杀手们因此一时阵势微乱的机会,剑气纵横之下逼得杀手们连 连倒退。 “曹姑娘你快回去!!”俞桦沉稳地大喊一声,曹清浅微微一愣之下刚要转身, 忽然间却又止住了脚步。 “要走一起走!没道理非得你掩护我!!”曹清浅带刺的话语让俞桦不得不回 头看了这个古怪的女子一眼。 “不想欠枫霞山庄的人情?”俞桦将长剑从一个毙命的杀手胸口抽出,舔了下 有些干燥的嘴唇问。 “不错!”曹清浅火红的长鞭飞撒开来,人影已经冲到了俞桦一边,“尤其我 是广寒城未来的城主!” “呵——”俞桦轻笑了开来,眼中闪过一道精芒,长喝出声道,“那好,想不 欠我人情就跟我一起活着回去!好了,就是现在!!” 一声暴喝,一声轻叱,俞桦与曹清浅同时纵身回跃,剑光纵横与鞭影飞漫之下 竟是俞桦只带了几道伤口而曹清浅全然毫发无伤地退回了庄内,但是弹指间沈栖竟 大叫一声不好。偏偏刚要纵身跃出时,却因为气力不济被眼疾手快的陆尝一把拽了 回来。 “妹妹!!”俞箫俞弦同时大吼了出来,却被俞迹翱决绝地以剑相拦。不过另 一道身影却闪电般飞纵了出去,俞迹翱嘴角一阵抽搐——他拦下了侄儿,却忘了自 己的儿子。 “别傻了!”陆尝牢牢攥住沈栖的手臂,而沈栖绝望之下只能徒劳地看向场中 混乱的一切。 白羽桐惊愕地看着中剑的俞蝶带着凄婉的笑容慢慢晕倒在了自己怀中,而那一 剑,本来是刺向他的后背的。 木然中有好多剑狠狠地刺中了白羽桐的后背,但是仿佛受了什么阻断一般只刺 了一半就回撤了开去。伤口传来了奇异的酥麻感,但是白羽桐依然浑然不觉。 “快走哇!”一声暴喝,回而复返,给白羽桐挡开所有攻势的俞桦沙哑着喉咙 大叫。 仿佛刚刚清醒过来的白羽桐死死抱起了俞蝶,手中的白练舞出了漫天的飞虹, 无数道剑光绞杀过去,白练“嘭”的碎裂在了半空,无数蝴蝶般的白色碎片纷乱地 飞了一天一地,无形中一股奇异的清香散溢了开来。 “快走!”轻拍一下俞桦的肩膀,白羽桐通红着双眼大吼一声。两人同时跃起, 围阻的杀手刚要扑上却只觉得一阵眩晕脚下一个趔趄,当他们终于清醒过来时,抱 着俞蝶的白羽桐和俞桦早已逃出了包围圈。杀手们复要追上时却被一通乱箭射回, 白羽桐三人终于和徐诚等人汇合一处跃入了枫霞山庄。 俞迹翱紧咬着牙关一招手,庄墙内隐匿的侍卫同时推开一些墙砖,飞射的箭矢 让围攻过来的杀手们倒下去一大片。 “停!”为首的杀手同时也是冲在最前面的杀手在连避七八支箭矢之后忽然大 喝出声,冷眼扫视了一下战局,忽然转身向后:“撤!” 说撤就撤,枫霞山庄内惊魂未定的众人看着那些杀手们井然有序地飞退开去, 经过之处的尸体全都被收了回去,无论是他们自己人的,还是对手的。 一切终于死寂了下去,枫霞山庄里的人终于松了一口气,但是转而却有一声呜 咽忽然响起,宫散绮掩面而泣,手中的长剑“哐啷”一声摔落在地。她的徒弟李幻 只能上前轻柔地安抚,不过在场的人都清楚,此时任何的安慰都是无用的。 满脸是血的徐诚狠狠一拳砸在了墙上,留下了清晰的血印。 白羽桐抱着昏迷中的俞蝶站起身,慢慢地向后院走去,沈栖左右思量之下挣脱 了陆尝的阻拦跟了过去。 面纱半破的徐仙儿轻轻握住了曹清浅的手,两个风华正茂的女孩子忽然间抱头 痛哭,一旁的俞桦嘴角动了动,却最终什么也没有说。 就把这一切当作是一次历练吧,成长中必须的历练…… -------- 起点中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