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九章 白羽桐 俞蝶的死显然是在所有人预料之中的,所以也没有任何人过多斥责白羽桐,甚 至于也没有太多人为此感到过分的悲伤,毕竟,先前已经死去很多人了,而将来, 也只会死去更多而不是更少。 俞蝶的尸体很简单地埋在了枫霞山庄后部一处专门留作俞氏家族安葬之地的竹 林里,但对于俞蝶的牌位安置问题倒是引起了一点不大不小的争议。按照俞迹翱的 意思,俞蝶的某些作为毕竟有违世俗风化,故而她的牌位也不宜安放在宗族祠堂里, 至少不能放在光明正大之处。其余的大部分人也持同样的观点,不过白羽桐可不依, 眼看就要发作出来,俞桦淡淡地来了一句:“为什么妹妹她的牌位不可以放在祠堂 里?要说有什么问题,也不过是他们夫妻两人当时血气方刚年轻气盛所以曾经有些 误会罢了。现在既然已经完婚,而且忆羽也那么大了,我看也就不存在什么道义上 的问题。妹妹她已经去了,我们也不希望她在那边无法安心对不对?……况且现在 这种状况,也不是值得我们在这种事情上过多计较的时候——白兄弟,你说是不是?” 所有人都很吃惊地看着俞桦,听俞桦那种轻描淡写的口气仿佛根本没把俞蝶的 死放在心上,但他所说的话却是句句在为俞蝶辩护。甚至于俞桦对白羽桐的称呼也 变了,这几乎就是在提醒所有人:白羽桐此时已经是他俞桦的妹夫而不是什么“外 人”了。 白羽桐看着俞桦眉梢一挑,半天忽然微微一笑,却什么也没说。 沈栖在心里惊叹了口气,却也同时隐隐担心即便如此也无法说服在场的一些老 顽固。 果然,俞迹翱无法忍耐了:“可是桦儿,这毕竟关系到我们俞氏一族的声誉!” 俞桦耸了一下肩,淡漠地看了自己父亲一眼,垂下眼道:“江湖上总会有些流 言蜚语,不过只要我们自己问心无愧,何必去在意那些无聊之士?!而且我想一时 的风评也不见得能说明什么,妹妹不过是想追求自己的幸福罢了,而白兄弟可能是 脾性差了些,但是他们既已完婚又有什么值得非议之处?我想当初梁山伯和祝英台 也曾被一些人这样误解过吧,不过时间久了,爹你看不也就这样子了?” 俞迹翱眉心一跳,满脸不悦:“那不一样!” 俞桦却没有再在这一点上过多计较,而是转向了一直没有开口的俞箫俞弦: “我想,把妹妹她的牌位放入祠堂也应该是二弟三弟的愿望吧?” 这句话显然正中俞箫俞弦下怀,不过惧于俞迹翱身为长辈的威仪不敢过多表示 :“如果能那样当然是再好不过了……” 俞桦淡淡地点一下头,风清云淡地对俞迹翱道:“爹,我看就不用再在这件事 上过多纠缠了——情势不容我们浪费时间了。” 俞桦此时的态度已经很明显说明了问题,俞迹翱还要反驳,却听宫散绮淡淡地 道:“俞庄主,我看就依少庄主所说的去办吧,毕竟相比之下并不是那么严重的事。” 虽然宫散绮的话很出乎众人的意料,不过仔细一想,当前情况下如此说法才是 最适宜的。干咳了一声,俞迹翱也只能依着宫散绮的意思:“……既然宫前辈有如 此一说,我也没什么可担心了——桦儿,这件事就由你负责办吧,我还有些事先去 书房。” 看得出来,俞迹翱始终都不太同意俞桦的提议,若不是宫散绮的开口,恐怕再 怎么他也不会让步。沈栖暗自轻叹了一口气:毕竟是一庄之主啊…… 入夜,整个山庄陷入了古怪的寂静。 沈栖正在自己房中出神,忽然被敲门声惊醒。 “嘿,没事的话陪我喝两杯怎样?”笑得有些不正常的白羽桐斜靠在门框上晃 了晃手中扎成一捆的五六个酒坛。 吃惊地站起身,沈栖愣了半天问:“哪……哪来的这么多酒?我,我记得庄里 的食物不是已经很少了么?” “呵!”白羽桐邪气而不屑地笑了,“别人可管不了我——我不会偷么?” “偷?!……” “喂,你婆婆妈妈够了没?走不走?!” “你……唉,算了我陪你……” “那就快走!”白羽桐一把拽过沈栖走了出去。 “……你,你这是去哪里啊?”沈栖缓口气问,同时有些尴尬地将白羽桐无意 识揪住自己手腕的手拨下。 白羽桐似乎在来之前已经喝了不少了,脚步甚至有些不稳:“如此良辰美景, 虽然没有什么赏心乐事,不过你这个朋友勉强看得还顺眼,而这些酒也马马乎乎能 凑合——咱们去陪蝶姐喝几杯吧,头一天,别让她太寂寞……” “蝶……俞,俞姑娘?!天哪,你是不是疯了?!”沈栖瞠目结舌,却被白羽 桐一把拽上屋顶,几个腾跃,两人已落在了白天来过的竹林。 全然漆黑的天色,竹林里飒飒的风声,沈栖呆看了一眼俞蝶的墓碑,不由自主 打了个寒战。 “呵呵,你不会怕鬼吧?!”早已靠着一根竹子席地而坐的白羽桐冷冷地笑了, 口气中满是调侃。 沈栖耸肩一笑,故作轻松道:“开,开什么玩笑?我才不怕什么鬼呢!我只是 觉得这么晚了我们两个单独在这里……” “怎么了?”白羽桐似有所警惕打断了沈栖的话。 沈栖一愣,随即明白白羽桐误会了,微一笑,沈栖反而放松了下来:“我是担 心万一庄外的杀手偷偷潜入庄内,而且又正好摸到这里——恐怕就我们两人很难应 付……” 白羽桐沉默良久,解下一个酒坛扔给沈栖,自己也提起一坛,拍开封泥,仰头 喝了一大口:“都到这种地步了,生死由天,反正我早就无所谓了。” 沈栖看着酒坛出了半天神,最后也没说什么在白羽桐一旁不远的竹子下坐下, 拍开酒坛上的封泥,同样仰头喝下一小口。 一旁的白羽桐轻哼了一声,笑道:“果然是一股子文人的酸腐气!喂,我说你 能不能放开些手脚,譬如说别那么秀秀气气地喝酒,不说海饮嘛,至少也要有我这 个样子!” 说完白羽桐仰头喝下一大口,嘴角溢出了些许随手便用袖子擦去。沈栖哭笑不 得地耸肩,将酒坛放在地上:“不过是个人喜好而已,不是有句俗话叫‘萝卜青菜 各有所爱’嘛?!” 白羽桐闻言情不自禁连连摇头:“什么呀!老兄,你可是江湖中人,而且是如 假包换的堂堂七尺男儿!就那样子喝酒,一点英雄气概都没有,简直像个没出阁的 黄花闺女!哈哈,真的耶,就是像那种小家碧玉的女孩子……” “喂,你笑够了没?!”沈栖又好气又好笑地打断白羽桐的话,“我哪有你说 的那样?!” “哧,还说没有?!”白羽桐又是灌下一口酒,“如果你是那种血性男儿的话, 我刚才那么说你你早就应该暴跳如雷了!哪还有你那样坐着跟我好声好气笑着说话?” 沈栖一愣,继而无可奈何一耸肩:“那只能说明我脾气好……” “那是标准的娘娘腔!”白羽桐毫不客气地打断沈栖的辩护,“再问个不太好 的问题,呵呵,你可别生气,反正你刚才也说了你脾气好嘛——你曾经有过放声大 笑吗?不是微笑,不是傻笑,就是那种恣情放纵狂妄嚣张目中无人的大笑?!” “……我,我又不是那种人干,干吗那样笑?……” “哈,我就说嘛!”白羽桐一拍掌道,“你看你,从来没有那样笑过,你不觉 得很可惜?或者说,你从来没经历过那种激情不觉得生命有所缺憾吗?!” 沈栖被蒙住了,有些失措地道:“没,没必要提升到那种高度吧……不过是没 那么放纵地笑过而已,况,况且我也从来没遇到过值得那样子去笑的事情啊。” 白羽桐一副孺子不可教也的神态摇了摇头,喘口气道:“得了,那不是理由, 是借口。其实无论何时何地,只要你心态好总能放声笑得出来。我看你不是没遇到 能够那样子去笑的事情,而是你的心态太悲苦了,呵呵,怕是有点自怨自艾吧……” 这回沈栖没有开口,沉默了半晌,凝重的夜色中越发清冷的眸子里发出一种如 同星空般幽深阒静的光芒:“也许我的性格就是这样吧。自小我总是很谨慎很脚踏 实地地活着,我没有足以炫耀浮躁的资本,也没有可以借之出人头地飞黄腾达的天 赋,所以我也没有很多人拥有的那种野心和壮志——我只想安逸平顺地过完一生, 娶妻、生子、病老、终死……可能你会说我怯懦没有志气吧,不过以我那样的情况 这样的选择我觉得才是最好,过多的奢望只会给我带来更多的痛苦和最终的毁灭。 呵,你知道那种迫切地幻想却永远也得不到的心情是怎样一种感觉吗?那简直仿佛 是自己在自己全身、心口、灵魂通通都点上一把小火,然后由着那把火不知不觉安 静无声地燃尽自己拼命凝聚而出的所有精力和神思,接着眼看着自己慢慢地慢慢地 一点一点被毁灭,从里到外,彻彻底底,最后死得连根骨头渣都找不到!——与其 那样,还不如从一开始就断了那份念头。老老实实安贫乐道修身养性,平淡中自会 有我自己的福分;什么齐家治国平天下,那不是我这样的人奢望得起的啊!” 悠长的颤音消失在冷冽的夜风中,沈栖抬头定定地看向苍茫的夜幕,墨蓝的天 色下,群星璀璨。 “老实说,我和你不一样!”白羽桐一口气喝光了坛中剩下的酒,甩手将酒坛 砸了出去,“淅沥哗啦”一声之后又提起了第二个酒坛,“自我懂事时起,我娘— —呵,也就是我师父啦!她总是很肯定地告诉我,我注定是一个不同于常人的人, 我将来必将干一番大事业!我爹也有这么说过,不过我爹和我娘的说法略有不同, 虽然他也认为我将来不会是等闲之辈。在我很小的时候他总是叹息我为什么不是个 男孩子,他说如果我是个男孩子,将来的前途可谓无量!我也不知道我爹娘究竟是 怎么想的,不过可以肯定的一点是我爹娘两人都是那种相当自恋自大的家伙……笑 什么,你不信?” 沈栖实在无法收敛自己的笑意:“不,不是不信,而是你用那种修饰语来形容 你父母可能……” “切!”白羽桐挥手打断沈栖的话,“别想我对我爹娘如何尊重,这也怪不了 我,我这脾气可是他们亲手塑造出来的‘杰作’啊!他们该引以为傲呢,我是他们 塑造出的一个多么出色完美的‘成品’啊!!……听不明白?” “……不太明白。”沈栖老老实实摇头。 喝下一口酒,白羽桐似乎奋力提起精神道:“一般的父母对于自己孩子将来会 成怎样总是觉得无法捉摸因而顺其自然的对吧?” “应该是这样的吧……但是也有父母希望自己的儿女专门习文或者专门习武之 类的。” “不错,是有这样的,不过一般不会很具体,不会说到想让自己的孩子将来的 性格必须是开朗活泼,或者必须是阴沉冷酷的吧?” “……应该没有——那是几乎没办法控制的呀!” 白羽桐笑了,眼神有瞬间的涣散:“可惜啊,我爹娘就是那样的人。他们坚信 一个人的性格是可以相当精准地‘培养’出来的,就像盆栽那样,用点绳子啊铁丝 什么的就可以把一棵小树扭得像跟麻花和条水蛇打架。所以他们很刻意地培养我, 他们要我桀骜不驯,要我习惯女扮男装,要我奸诈圆滑,要我阴险狠毒——呵呵, 他们提的可都是很不错的要求呢!” 沈栖看着白羽桐唇角那丝阴毒的冷笑身上一阵发寒,情不自禁喝下一口酒分散 一些自己的注意力。 “你还记得雪绝影、花无影和风满楼吗?他们可不简单,他们是从我爹娘为培 养我而刻意抚养的一大群与我差不多年龄的孩子里遴选出来的家伙!所谓的‘护羽 双影’就是要在任何时间任何地点任何情况下不顾一切保护我,而风满楼,呵呵, 他很凄惨地被选择从小充当我的对头。没办法啊,我娘说了,‘没有对手就没有竞 争,没有竞争就没有进步’——所以她不能单纯地‘溺爱’我,她要早早地布置一 个强劲的对手一刻不停地在我身后鞭策我前进。很荒谬是不是?我也觉得!其实我 倒也没什么,不过性格被塑造得比较古怪而已,而那‘护羽双影’和风满楼可就是 真惨了。谁知道哪天那两个白痴影子要为我丧命?而谁又知道我娘最后会怎样处置 风满楼那个傻瓜?!小时候我不知道这些,当然了,那时候我身边的人也不止他们 几个。好多同伴早早地死掉了,有的为我,有的不为我,刚开始的时候我觉得有些 心痛,毕竟是那么久的伙伴,甚至是修罗场上生死与共的伙伴!不过时间长了也渐 渐麻木了,反正总要死人的对不对?轮不到自己头上已经阿弥陀佛了,那还有这个 闲心思去为别人扼腕叹息?!我想这也应该是我娘的期望吧,一个好的杀手就要够 冷血够无情才称职,呀,忘说了,我娘希望我成为‘天下第一杀手’。好莫名其妙 的耶,你说一个正常的母亲会希望她唯一的女儿去当什么杀手吗,更何况还是什么 狗屁‘天下第一杀手’,真正无聊!但不幸的是这偏偏是我娘的期望,可是她大概 没料到物极必反——话说回来,所谓的‘物极必反’世上又有几个人能料到呢?当 我麻木到几乎是尽头的时候,我忽然有了感觉。那是一种很奇异的感觉,一个以前 你根本连正眼都不会瞧一下的东西忽然在你的生命里有了极其重要的意义,你发觉 你没办法失去它了,虽然你不断地劝戒自己不能那样放纵自己的欲望,可是你还是 拼命地想竭尽全力去守护!……所以我不想失去那两个白痴外加一个傻瓜,尽管其 中一个还是我的死敌。我想以你的敏锐应该察觉了我娘对整个落梦派古怪的心态吧? 在她眼里落梦派根本算不上个什么,仿佛只是用来临时栖身,用来随时训练我,用 来需要时利用一下的工具罢了——你别拿眼睛看我,我也不知道我娘为什么会这样, 反正我也不清楚这世上除了我爹以外我娘眼里还有什么东西算得上个什么……” “你不算吗?”沈栖觉得自己有必要打断白羽桐的话了,因为白羽桐此时神情 的激越和眼眸中分明的亢奋已经说明她的神志处于一种不稳定状态了。 “我?!”白羽桐苦笑一笑,随即耸肩一摊手,“只怕我在她眼里还没落梦派 在她眼里来得实在呢!她是个喜怒无常难以捉摸的女人——我说过了别用那样的眼 神看我!我也找不到更好的词来形容她给我的感觉!” 摇了摇头,沈栖觉得自己有些跟不上白羽桐怪异飘忽的思绪了:“……所,所 以这次俞姑娘的死你不是很伤心,但却也很放在心上?” “嘿,猜对了!”白羽桐打个响指,“我真的不难过,一点也不,一个杀手如 果连生死都看不穿那也窝囊到家了!蝶姐这时候死了多好啊,一了百了无牵无挂— —也不用烦恼如何突破围困的问题,更不用担心将来如何面对熟人,甚至不要思考 与我如何相处,当然了,忆羽的事也不用愁了。有时候死人比活人轻松多了,所以 选择生的人往往比选择死的人更坚强,扛着一副别人可能以死来推卸的责任本来已 经够累了,还要在这三千红尘中苦苦爬行,唉,怎一个累字了得哟?!” “……你,你还好吧……”沈栖被白羽桐口中那种颓废的语气吓着了。 白羽桐翻个白眼,晃晃手中的酒坛:“你放心,我可舍不得这个花花世界!呵, 我还没把那三个家伙连带整个落梦派从我娘手里夺过来,还没和我爹那个老家伙好 好斗上一场,更何况这江湖之戏我还没看个够——唉,我娘说的不错啊,此刻江湖 可是大风起兮浪飞翻,天知道有多少角色要粉墨登场唱出个全堂水陆道场,天哪, 光是想象这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气势就够让我气血飞腾情难自抑了!” 从白羽桐神采飞扬的双眸和忍不住微微颤抖的肩膀沈栖看出白羽桐不是在夸大 其辞,不过有必要激动成这样么?沈栖实在有些想不通…… 很久很久的静默,刚开始还能微微听见白羽桐时深时浅的呼吸声,到了最后, 大概是白羽桐平复下了心口的激动,一切归于了沉寂。 拍了拍手,白羽桐忽然间问道:“你练的穿花拂叶剑是怎么一回事?我想你也 该清楚你的和我的完全不同吧?” 沈栖心口一沉,皱眉摇头:“我也觉得很奇怪……不过也许这是因为我是在没 有人指教的情况下自己练出来的缘故吧。秋前辈他们只给了我秘籍,几乎从来没有 指点过我应该怎么修习。” 白羽桐神色变得严肃起来:“这倒是怪了,按理说依着同一本秘籍不可能练出 两种完全不同的剑法呀!况且我的剑法是在我父亲指教下练出来的,而我父亲的剑 法也一定和上一辈的传人一样,没道理忽然练出一个像你那样的古怪剑法。” 沈栖皱了皱眉,犹豫良久小心翼翼道:“……不,不过我并不觉得我练错了。” 原以为白羽桐定会反驳,不料白羽桐竟是轻叹一口气,灌下一大口酒道:“这 也正是我问你这个问题的原因。呵,如果你练的剑法有明显的差错之处我才不会白 操这个心呢!不过问题是你的剑法……唉,反正是事实,说出来也没什么可丢脸的 ——你觉得以你的剑法和当时在小小的残月楼所见的我的剑法相比孰高孰低?” 沈栖一怔,深深看了白羽桐一眼,忽然一笑道:“我想你不愿意听我说假话— —虽然不是很确定,但是我觉得如果仅拼剑法,可能你会落点下风。” 白羽桐点了点头,闭上眼睛道:“是啊,你说的一点没错!……你知道吗,按 照我爹那里的记载,穿花拂叶剑本是专为克制魔道的一种剑法而出的,记载里说穿 花拂叶剑威力之大可谓惊世骇俗,只要练到二三成的样子就可以在武林之中占上一 席之位。可是,呵呵,我想你也看到了,我的穿花拂叶剑已经练到了三四成的样子, 可是如果遇上像程雪痕那样的对手,恐怕我要保命也很困难哩!就拿我爹来说吧, 他大概是练到七八成的样子,不过拿现在的他和我娘比试看看,估计也不能决然完 胜。我一直很奇怪这是怎么回事,直到那天看你用这套剑法猛砍陆尝那老家伙,我 忽然觉得说不定是我和我爹以及最近几代的传人都练错了……哎,你说说看,你使 用这种剑法的时候是什么感觉?” 白羽桐毫无保留的质疑令沈栖相当的意外,呆楞了半天,沈栖这才微微一笑, 道:“还从来没见过像你这样轻易因为一个外人而怀疑自己师父和前辈的,如果这 事让你爹知道了恐怕不太好吧?” 白羽桐不耐烦地挥挥手,像在赶走一群讨厌的苍蝇:“我才不管这些无聊的东 西!别忘了我是白羽桐,白羽桐之所以成之为白羽桐,就在于我和别人的不一样— —你快点告诉我,你使用穿花拂叶剑的时候到底是什么感觉。” 沈栖有些无奈外加激赏地轻叹一口气:“我用穿花拂叶剑时的感觉和我以前乃 至于现在用其他剑法时的感觉都不一样。实话说,那些剑法我用起来的时候都很不 自在,本来和敌手过招已经心里够紧张的了,还要一边看着对方的招式一边想自己 练的剑法里的招式,更不用说除此以外还要拼命盘算着如何应对的问题了。稍微一 个不留神就会输,何况我本来那些剑法就不精熟,而且碰到的敌手又都不是吃素的 ……唉,反正一句话就是惨得不行!不过穿花拂叶剑就不同了,我用它的时候很轻 松自在的,也不用多想自己曾经练过的招式,只要定神看好对方的剑招,然后顺其 自然地出剑应对。你也应该看到的,那天我和师父过招的时候我也没用什么特别厉 害的招式,根本就是穿花拂叶剑里一些最最基本的招式而已。我不逼自己去刻意使 用那些很厉害很繁杂的招式,当然了,有些的招式我还不一定用的来。不过有时候 那样的招式是不需要的,只要一些普通手法就可以解决的那又何必劳神费力?” “恐怕当你遇上更厉害些的对手就不得不用了吧?”白羽桐不客气地反驳。 沈栖点头:“这是当然的,说实话我也很担心呢,像那天在庄门口看到的那个 ‘神剑散人’和‘判官散人’——如果还用那些普通的招式,估计我不过十招就要 一命呜呼了!但是话说回来,要不是我担心用出秋前辈他们教我的暗器会招人怀疑, 我也许会直接用暗器对付他们这样的高手。虽说他们内力深厚普通的暗器可能伤他 们不着,但是顶级的暗器如果再挑个大好的时机,恐怕他们武功再高也很难逃得掉, 毕竟对付敌手不一定就非得光明正大地用剑去砍哪!” “嘿,好家伙!!”白羽桐兴奋之下握拳狠狠一挥,“没想到你如此酸腐不开 窍的家伙在这点上看得那么穿!嘿嘿,倒是个做杀手的好料子!” “我可不想当杀手!”沈栖慌忙摆手。 “切!”白羽桐轻蔑地一甩头发,“你别把杀手看得这么见不得人好不好?人 在江湖上行走,最重要的一点是保住自己的小命,其次才是什么狗屁名声权势。像 你刚才说的,如果‘神剑散人’那样的变态级高手盯上了你,你该怎么办?以你自 己那半桶水晃荡晃荡的武功明目张胆和他去斗还不如先自行了断算了,他当然也是 明了你们之间的差距的,所以他会放心大胆地来找你,等他找上你的时候你就干脆 躺着等死吧,而且以他的本事恐怕找到你不是件难事。既然明着和他斗、躲着避开 他都没什么大用,那就不如暗地里使些伎俩解决了他!随便是暗器、毒药还是借刀 杀人,反正白猫黑猫逮着老鼠就是好猫!所以杀手要聪明,要奸诈狡猾,要能狠下 心肠来痛下杀手!所谓无毒不丈夫啊,哼,就算你是武功天下第一无人能及也是可 能阴沟里翻船,落个虎落平阳被犬欺的下场!” 沈栖沉默了半晌,缓缓问:“你就是一直这样认为的?” 白羽桐竟开心地笑了:“我不是什么好人,是落梦派的顶级杀手!要想在这个 世界上生存下来我必须这样,你知道吗,杀手界的平均寿命低得出奇——可我不想 早早地死掉,大千世界,滚滚红尘,呵呵,我还没厌烦呢!” “……也许你说的确实不错……”沈栖若有所思地道,“像我这样没多大本事 的人本来不应该在这个所谓武林江湖中斯混,可惜老天偏偏把我纠缠进来了,如果 我不竭尽全力挣扎的话,大概也就是‘一将成功万骨枯’里的一堆骨头渣吧……” 白羽桐定神看了沈栖两眼,倏然莞尔:“没想到你开起窍来还挺快的呢。” 沈栖摇了摇头:“你别以为就你那几句话能说动我。其实我想这个事情已经很 久了,从整个沈庄被血洗的那天开始,我一直没办法找一个足够说服自己接受事实 的理由……也许我曾经以为自己找到了,但是我知道那只是自欺欺人。拼命地安慰 自己只是为了让自己忘了心口永远不可能消失的伤口,但是既然存在就不可能真的 忘了——啊,抱歉我怎么说到自己的事上面来了……我们刚才说到哪里了?” 白羽桐摇头叹了口气,幽幽道:“上天总是会降些不幸不公在我们身上,不过 这一切既然已经发生了我们就没必要去深究它们究竟是如何发生的。像我,如果要 追根究底起来,恐怕我的出生就是个超大号的错误吧!但是没办法啊,我不能去埋 怨我的出生,我没那样的权利。我所能做的只是在我那样错误的出生前提下尽一切 气力让我的存在变为合理,出生是一个点,而我将来的生命是一条线,我不能因为 一个沾了污迹的点而放弃整条线,虽然这个点给整条线带来的影响太大了……所以 你也就别为究竟凭什么把你和你的家人纠缠到这堆事情里来而烦恼了,眼睛向前看 吧,第一位的事情是平平安安活下去!” 沈栖垂下了头:“你那是在逃避……” “对,我是在逃避,因为我承受不起正面直视一切所会带来的痛苦。那种痛苦 我仅是在脑海里想象就让我喘不过气来,我自认为还没达到那样的境界不去逃避。 也许这世上有人能承受而且勇于去承受,他们是英雄,是圣人,我毫无保留地承认 并且敬重他们!不过我清楚我不是那样的人,随便别人说我是懦夫什么的都没关系, 我只想轻松一些快乐一些地活下去,而逃避可以让我解脱很多。……不错,我是有 自知之明的人,不会跟自己过不去。而你,”白羽桐顿了一下,含笑的眼睛看向沈 栖的眼睛,“我不觉得你是能够成为英雄、圣人的人!你自己也应该清楚,本质上 你和我没什么大区别。” 瞬间的愤怒让沈栖一下子握紧了双拳,不过下一刻他松开了拳头颓丧地以手撑 额呻吟着道:“……你这个浑蛋……” “我不过实话实说而已。”白羽桐无所谓地耸肩,扔开手中喝空的酒坛。 沈栖无奈地笑了:“我说的就是这个呀……你既然清楚又何必说出来?!” 拍开酒坛上的封泥,白羽桐冷了双眸,悠闲地道:“如果你连认清自己的勇气 都没有,那你可是比我还低一个档次的懦夫……我还是在实话实说。” 沈栖哑然失笑,长叹一口气,将头靠在身后的竹竿上道:“你可真是个冷酷得 没心没肺的家伙!” “生存的必须,况且我也没义务对着别人好声好气。” 沈栖不置可否地闭上眼睛,却忽然间道:“我有些明白为什么我的穿花拂叶剑 和你的不一样了……” 白羽桐一愣,继而怪异地一笑:“你不会是说我太过冷酷而你自己太过懦弱吧?” “不是,你就别开玩笑了。”沈栖平和地睁开了眼睛,淡淡地笑道,“我记得 当初在小小的残月楼上第一次见到女装的你的时候,我对你的感觉可是惊为天人!” “哦?”白羽桐笑了,却没再多说什么。 “你的气质太怪了!我从来没见到过像你那样艳若桃李却冷若冰霜的女子,而 且你的冷几乎就是千年冰山的冷冽!眼睛寒得像一块冰,言语中的不屑冷淡足可以 冻伤所有妄图接近你的人,而更令我奇怪的是你身上却无半点杀气,这几乎是突兀 的一对矛盾共存于你身上,自那以后我是百思不得其解。偏偏后来同行的时候你又 换了一副性子,机灵俏皮像个毫无城府的孩子,要不是你只要一用穿花拂叶剑就会 变回我们刚刚见面时的样子,我还真以为是两个人呢!” 白羽桐愣了半晌,忽然间哈哈大笑起来,摇头叹道:“没想到我给你的印象居 然是那样的!呵呵,你说我像个‘孩子’?哈哈哈,真有意思……” 沈栖微有些不自在,但深吸一口气很快就回缓了过来:“所,所以我就在想, 是不是因为你用穿花拂叶剑时候的心态和我不一样而导致你我的剑法不一样?” 白羽桐不笑了,凝神想了半天,迟疑着道:“不是不存在这样的可能性……听 你说的来看,你用穿花拂叶剑时完全是很平和很自然的心态,但是这和我的完全不 同。我爹按照历代的记载和他师父的教导,总结出使用穿花拂叶剑时应该完全屏除 心头的杂念,完全地漠然对待整个周身的世界,这样才能没有杀气,这样才能不为 对方的招式干扰,用最理智的思维考量出最好的应敌方法。” “你爹真这么说的?”沈栖惊讶地问。 “是啊。” “那就真的不同了,”沈栖有些苦恼地揉揉太阳穴,这么晚早过了他一贯的休 息时间,“我在用穿花拂叶剑的时候才不去考虑这么多呢!我只是放松自己,不去 想怎么杀或者怎么赢对方,而是看着对方的剑招想着如果我是自然中的风会怎么穿 透它的招式。” “什么什么?”白羽桐敏锐地察觉到自己听到了关键的东西。 沈栖有些苦恼地舔了舔不太舒服的嘴唇:“唉,我也不知道应该怎么表达才好。 反,反正我就把对方的剑招看成是自然的草丛、树枝什么的。你想,再密的草丛, 再乱的树枝,风呀草屑呀花瓣呀什么的总能穿过它们对不对?虽然也有磕磕碰碰的, 但是损伤总不大。而剑招不也正是如此?毕竟剑是窄而长的,无论你出剑如何迅疾, 剑招如何凌厉,剑罡如何浑厚,任何人也不可能单靠一柄剑将自己周围所有的空门 遮住!即便他的正面、侧面都无懈可击,但他还有背面。我现在发现一个很简单的 克敌制胜的方法,只要你的轻功和眼力够好,找准机会趁对方不注意的时候绕对方 身后去,那时候他整个后背就随你处置了。” “我明白了,那天对付陆尝那家伙你就是这么干的!” “不错。其实我看我师父的剑法也不是非常厉害的那种,至少他的正面就有不 少空门,所以那天我也能如此出招。不过他的应变能力还是不行,估计是第一次看 到我那种打法一时间反应不过来吧。” “嗯,我明白了。如果在你借着他腰带缠住剑身之力横飞开去的时候他当机立 断用剑割断腰带的话,恐怕出糗的人就是你了!” “也不一定要用剑啦,他哪怕用空着的左手随便一扯都成,不过那时候我可能 又要变招了……” “怎么变招法?”白羽桐越来越有精神。 “那要看情况——如果他扯开腰带我被带着横飞出去的话我也就不管了,按常 理估计他一时也不会追来,我等稳住自己身子再说,反正我又不要杀他对不对?如 果没被带出去而是整个人往地上栽下去的话,那我直接用剑攻他下盘,他那时应该 会跳开躲避,正好给我站稳脚跟的时间;怕就怕他一手扯开腰带一手用剑插我后背, 那时我应该能听到背后的剑风,只能抢在他之前用剑靠在他腰上借力一扭,整个人 先转过来正面对向他的剑然后再看情况……” “还要再看情况?” “那是当然啦!如果来得及的话,我就直接举剑刺他心口,只要我的剑比他快 上半拍,他必然顾忌这一剑而后退。” “为什么一定要后退?难道不可以用剑挡住?” “那已经来不及了。姑且不论我的出剑有多快,我那时候头是贴着他的腰,而 他的剑则是插向我的心口,我一举臂出剑自然是我的剑更靠近他的心口,他要抽剑 回挡除非他的剑速比我快上两倍不止!” “那你又怎么知道他会等你出剑再将剑插你心口?说不定你刚扭过来他的剑已 经给你来个透心凉呢?” “所以我刚才说要看情况呀!如果出现你说的情况我就不扭身了,直接把剑往 他腰里扎!剑一旦刺入人体内就可以借着剑使力了,到时候我就不存在如何控制打 横飞着的身形的问题了……” “哧,说了那么多真正在比试的时候你哪有时间考虑那么多?!”白羽桐有些 不服气地道。 “呵,这你就有所不知了!”沈栖此时也是倦意全无,“你爹让你使剑的时候 完全冷漠理智,我看就是为了让你时刻感觉周围的动向。同样道理,我让自己放松, 其实是为了屏除不必要的干扰,所谓眼观八方耳听六路,对方的一举一动你都要观 察清楚!拿我师父来说,那天比试的时候我就发现只要他一准备出什么高招就会微 微地一笑,眼里的神采也会一变,更不用说他的呼吸了。听清楚这些就几乎把他下 一步的举动猜个透了,虽然不确切清楚他的招式是什么,但是也总有一个准备,脚 下早点挪开些,不至于傻呼呼地贴紧了接他的杀招!” “哦,我说那天为什么你总能先陆尝一步避开他的杀招呢!原来你早有预料!” “不然你以为我神仙啊?轻功再好也要有时间给自己跑路呀,等他剑砍下来再 逃命就来不及了。” “……不过,”白羽桐凝神一想,“你如何能在如此嘈杂的打斗中分辨出那么 细微的气息和神情变化?” 沈栖犹豫了一下:“我想,如果你练那个内功心法到了一定境界就能做到了。 当时我练功的时候,只要气息稳固,闭目凝神,下大雨的时候甚至能分辨出大概十 米之内的树叶上的水珠滚落的声音。” “哇噻,这么厉害?!”白羽桐瞪大了眼。 “我也说不清为什么。我估计是那个内功心法很特殊的缘故,虽然增长内力方 面不是很厉害,但是对于清明心境凝神固气倒是很有帮助。你练的时间比我长,难 道没发觉吗?” “什么呀,我从来没正眼瞧过那个什么内功心法,反正我的内力狂烂,不缺少 练那一种。” 沈栖无可奈何地摇头,最后叹道:“难怪你到现在都没发觉,我还以为你在装 作没发现呢——出来吧,朋友!听了那么久也该让我们认识一下了。” 白羽桐神色大骇,只听轻轻一阵风响,一个书生打扮的白衣中年男子落在了两 人不远处。微微一笑,白衣人款款行礼道:“在下和言,刚才隐于草丛窃听二位闲 谈实在多有冒犯。” 白羽桐大惊之下一下子跳了起来,沈栖苦笑着同样起身,拱手行礼道:“原来 是‘神剑散人’前辈,在下沈栖。” 和言笑了,全无丝毫杀意地点点头:“我听闻过你的名字,以你的能耐能撑到 今天实属不易。呵,这位就是最近江湖上声名鹊起的‘羽扇公子’白羽桐吧?” 白羽桐哼了一声,开门见山道:“不知道前辈此番偷偷入庄有何贵干?” 和言竟也不气恼,微微一笑道:“本来我是想来查探一下情况的,但是顺路至 此忽闻二位在闲谈剑法,本是无意久留,但二位剑法造诣颇有过人之处,一不留神, 就听了下去。” 白羽桐的脸色越来越糟糕,沈栖额上也微微渗出了汗。和言依然是一副轻松自 如的样子,轻描淡写地又问道:“不知二位刚才所说内功心法是何派所创?而那剑 法又是何派剑法?如此精妙出奇,我还是第一次听闻,请二位不吝赐教。” 白羽桐诧异地和沈栖对看一眼,沈栖微微一笑,心下几个思量,忽然道:“敢 问前辈是何时见到我们两人的?” 和言一下子听明白了沈栖的话,稍显失望地道:“看来我虽然来的不晚,但是 还是错过了更为有趣的东西。我来时刚好听到沈小弟说他找到一个简单的克敌制胜 的方法,我很好奇,所以听了下去。” 白羽桐和沈栖两人同时凝神细想了起来,半晌两人不约而同轻叹了一口气,白 羽桐似乎很轻松地道:“那个剑法嘛,是我师父参照当年所见失影剑客的‘穿花拂 叶剑’草创的‘无意剑法’,至于内功心法,师门有约,不能轻易外传。” 和言一愣,竟也不多为难地点点头,半晌忽然道:“难得遇上两位,而两位剑 法造诣又颇高,我看不如这样——沈小弟,我们两人比试一场,如果你能过我百招, 我当下离开山庄;如果你不能,那我就不会客气了。” 沈栖和白羽桐俱是一怔,白羽桐一看沈栖,沈栖脸色惨白着微微发颤。 和言见状淡淡一笑:“我也知道我这有些强人所难,不过我毕竟不是你们的朋 友。这样,我也不用内力欺压你,我们单纯比剑法好不好?” 沈栖回过神来,深吸一口气道:“前辈想与晚辈比试,晚辈自然没有推脱的道 理(明明是你这个无赖前辈强买强卖……沈栖在心底里控诉。)。不过晚辈有个不 情之请,还望前辈同意。” “哦?说来听听。” “晚辈只求前辈无论如何放白羽桐她一条生路——这是晚辈答应了他师父的事 情。” 和言淡淡看了一眼白羽桐和沈栖:“是不是因为他师父救了你一条性命?” “不错。” 和言抿嘴而笑:“看在你有勇气和我讨价还价而且坚守承诺的份上,我答应你 这个要求。不过我只放他一条生路,其余的人,我可不管。” 沈栖淡漠地笑了,没说什么,而是示意白羽桐退开一边,拔剑在手。 白羽桐盯着沈栖看了一眼,没说什么退开,只是清冷的月光下她苍白的脸色说 明了一切。 “你应该现在赶快走,回到前面去报信。”似乎还无意开打的和言竟微笑着提 醒白羽桐。 白羽桐摇了摇头,强压下战栗冷漠地道:“我现在去报信又有何用?等我回来 恐怕他已经被剁成肉泥了……我还是在这里看你们打比较好。” “也是,”和言看向白羽桐的目光中多了一丝丝赞赏,“你回不回去都改变不 了什么了……那么就不用浪费时间了,沈小弟,准备好了。” 沈栖没有动,首先出手的是和言。由于没有使用内力,整个场面就比和言与宫 散绮的那场逊色多了。但是仰仗着绝顶的轻功以及纷繁绚丽的剑招,还是让旁观的 白羽桐看得头晕目眩,有时根本无法分清两人纠缠一处的身影。不过隐约中,白羽 桐还是看出了一点门道。和言的剑法可以说是比沈栖高了不止五个层次,所以他几 乎是暴风骤雨般地向沈栖猛攻。而沈栖也分明察觉了这点,因此竭尽全力避开和言 的锋芒,尽量只在周围与和言纠缠。幸好沈栖的轻功不赖,身法也够灵活,更重要 的是层出不穷的怪异招式和剑路,总算勉强与和言拼个平手。但是……白羽桐皱了 下眉,她知道这样下去沈栖绝对撑不到一百招的界限。和言不愧是“神剑散人”, 他的专长正在于剑法,短短的片刻他已经稍许适应了沈栖的剑法,再加之先前沈栖 说的一些关于穿花拂叶剑的话也被他听了去……白羽桐咂了一下嘴,却也只能无可 奈何地看向场中。 瀚海飘絮,落英飞羽,狂雨乱蕉……一连好几个穿花拂叶剑中的强劲杀招,白 羽桐惊讶于沈栖使出这些招式时更强于自己的气魄,同时也察觉出沈栖此时已经被 逼到几乎无路可退的地步。白羽桐咬了下嘴唇,却正好看见沈栖借着这一连串的杀 招勉强缓过一口气朝自己这边看了一眼。白羽桐尚未来得及反应过来沈栖又被和言 一连串铺天盖地的攻势卷了进去,白羽桐心口一阵气血翻腾,忍不住长吸了一口气。 和言微微地在笑,他其实已经越来越欣赏面前这个年轻的后起之秀,当然,这 仅仅是从他的剑法来说。虽然他现在还不能完全参透沈栖的剑法,但是他已经隐约 明了这套剑法的精髓所在。不过非常令人惋惜的是……和言眼中杀意一闪——你我 道不同不相为谋,我现在必须杀你! 一个提气,和言诡异的身影风一般缠上沈栖,沈栖因为长时间的打斗竟一个闪 失没能避开,和言早就在等这样的时机了,毫不迟疑一剑递出。沈栖大惊之下来不 及反应,勉强闪过一丁点却被和言一剑刺穿了肩窝。和言笑了,看着沈栖痛苦的表 情却有瞬间的失落,但是出乎他意料的是沈栖虽然脸上痛苦至极,手下却根本没有 打住,剑影一飘,和言插入沈栖肩窝的长剑因为骨头与血肉的阻碍只来得及抽出一 半就被沈栖一剑洞穿了肩膀。剧烈的疼痛刺激着和言的神经,不知是巧合还是沈栖 故意使然,这一剑不偏不倚正扎在他前几日的旧伤上。虽说复原得很快,但是终归 还是尚未痊愈。伤上加伤,和言痛得一阵抽搐。久经沙场的和言敏锐地察觉到不妙, 不过没等他来得及做准备,下一刹那他猛地觉察后背一声剑鸣,遽然回身却觉一股 甜香直扑入鼻中。 糟! 和言顿觉不妙连忙屏息斜飞,却没意料到原已受伤的沈栖横剑一片剑花拦了过 来。比之于受点剑伤,和言的第六感觉告诉他那些甜香的气息更可怕!所以和言没 多在乎沈栖,任由沈栖的剑划破了身上几处无关紧要的地方,鲜血飞溅,和言恼火 地落在地上,冷冷地看向并肩而立的白羽桐和沈栖。 “哼,好卑鄙的手法!我本以为你们中至少还有一个正人君子,没想到竟也乘 人之危落井下石……呵,不过你们以为这样的伎俩就能放倒我吗?” 沈栖面上一红,白羽桐闲闲地笑了:“呵呵,你也别太过自信哦!我对我自己 的用毒可是非常非常自信的,更何况,”白羽桐说着托起沈栖手中沾血的长剑,只 见剑身上的鲜血在月光下慢慢地变成了怪异的绿色,“沈栖的剑上也有毒哦……” “你们——”和言忽觉胸口一阵气血翻滚,惊涛骇浪般让他半口真气也提不上 来,而周身的剧痛也让他差一点跪了下去。 “哈哈哈!”白羽桐狂妄地笑了,“我就说过嘛,再厉害的高手不管如何变态 如何神威都有可能碰上阴沟里翻船的事。害人之心的确不可有,但是防人之心还是 不可无呀!” 和言提手飞点身上几处要穴,却觉得一阵更加不可抑制的酥麻感从那些穴道铺 天盖地地涌入全身各处经脉,情不自禁低声一阵呻吟,只听白羽桐在一旁闲闲地道 :“你就别胡乱想办法了,嘿嘿,刚才我给你下的毒其实倒也没什么太厉害,不过 沈栖剑上的毒可就不好说了。而更绝的呢,是当这两种毒不小心混在一起的时候, 呵呵,那可真是大麻烦哪……唉,沈栖,我没想到你的速度这么快呀!” 沈栖脸色有些愧疚,没接白羽桐的话却对和言道:“对不起前辈,晚辈不得不 出如此下策。” 和言此时反而平静了下来,有些落寞地道:“你们为什么要如此?这种手段实 在太令人不齿了。” 白羽桐“哈”了一声,拍拍手道:“因为我是白羽桐啊,不那么干那倒不是我 了!” 沈栖则是僵硬地一笑:“我清楚不可能在前辈手下过得了百招,但是我不能这 时候死在前辈手上,我要活下去!” 和言闭了下眼睛,没有再理睬两人只是默然开始提气运功驱毒。沈栖见状刚要 开口却被白羽桐一句话打住:“沈栖呀沈栖,你也真够厉害的!啧啧,打得忙成那 样还能半路里对我使眼色。不过话说回来,也多亏了我没听‘前辈’的善意劝告跑 掉,哈哈,其实那时候我就在算计如何使暗招了——我这可是受沈栖你的启发的哦, 从一开打我就盯着他的后背瞧,可惜一直都没找到机会,唉……” “……前,前辈!”沈栖显然心思不在白羽桐老太婆一样的唠叨,但是刚一对 和言开口就被白羽桐一挥手打断:“耶?我说了这么多你好像一句话也没听嘛?!” “我,我……”沈栖急了,眼睛在和言与白羽桐之间瞥来瞥去却又不知该先顾 哪个。 白羽桐微微一笑,邪气中夹杂了调侃:“呵呵,我知道你在急什么。你是不是 急着想告诉这位可怜的前辈,同时中了我们那两种不可以急切运功驱毒?” 沈栖脸上一黯,刚要开口却听和言一口血狂喷了出来,而与此同时白羽桐却闲 闲地道:“可惜呀,晚了!” 跌坐在地上的和言已经连发怒的气力都没有了,本来刚开始的时候运功驱毒非 常顺畅,而眼见白羽桐沈栖两个人只顾着说话竟忘了自己,和言在心底里一边骂这 两人笨蛋一边暗自窃喜。当他以为就要成功时却觉得全身经脉一阵火炙般的灼烧感, 一口气缓过来时忽觉所有经脉中的气力一飘,胸口一阵气血狂涌,当一口血喷出来 的时候又猛然觉得所有经脉中的气力全无踪影,整个人连坐也坐不住了,软绵绵地 倒了下去。 “唉……”白羽桐似乎很是扼腕地叹口气,走到和言面前蹲下身道,“其实你 要是不运功可能我们想要彻底放倒你还要费上一段周折,不过既然你这个小白脑子 发热这么自信地刚一中毒就运功驱毒,唉,你看,沈栖这么好心地想拦你都拦不住 啊!” 沈栖一阵无奈——明明是你这个家伙千方百计阻挠我提醒他…… 和言愤怒地看向白羽桐,白羽桐打个呵欠,伸手在和言鼻前挥了挥,一股绿色 的烟雾弥漫开来,沈栖大惊道:“你,你不可以再下毒了!” “有什么不可以?!”白羽桐冷冷地瞥了沈栖一眼,“别忘了无毒不丈夫,所 谓痛打落水狗,我可不想今天的对手明天把我杀了……和言前辈,如果你想保住命 的话你最好永远不要再运内功了,现在你体内的经脉已经几乎相当于寸寸尽断了, 而且你也最好不要随便起些不太好的杀机什么的,否则我刚才给你下的‘爪分’可 是会和它的名字一样把你的身体一一肢解的哦!” “这,这是什么毒?!”激怒中的和言已经感觉到了那种犹如肢体分解般的痛 楚,硬是咬牙没喊出来。 白羽桐呵呵一笑,很耐心地解释道:“这种毒是我很小的时候偶然在归雁楼的 藏书中发现的,光是收集药材什么的就费了我六年的时间,据我所知,现在这世上 怕是‘独我一家,别无分号’。而且这毒也没解药,就算有我也懒得去研制。只要 你自己修身养性,不要随便大喜大怒,更为不可的是妄动杀机,如果能做到这样就 是你体内有这样的毒也形同虚设,明白了吗?” 和言愤怒的眼神慢慢冷却,白羽桐微微笑道:“识时务者是为俊杰,你现在压 下怒气是不是觉得好受些了?” 和言没有答话,但从他脸上不再那么痛苦的神情分明可以看出“爪分”的效用 已经渐渐淡退了。沈栖松一口气,犹豫着道:“我们还是带着前辈赶快回去吧。” 白羽桐笑了笑,握住和言的肩膀将他扶了起来。 “不要——”和言一声呻吟随即倒在了白羽桐怀里,白羽桐随手一推,和言软 绵绵地倒在沈栖怀里。 “你,你给前辈下了化功散?!”沈栖厉声叫了出来,杂合着愤怒诧异以及不 解的目光看向白羽桐。 白羽桐冷冷地负起双手,脸色凝重如霜悠然道:“不过是化功散而已,我还没 直接捏碎他的琵琶骨呢!像他这种变态级的高手我可是怕得紧,万一被他来个鱼死 网破之类的那可不划算!” “可,可是你现在用化功散散去了前辈的内力,前辈年纪已经不小,身体如何 支撑得下去?!” 白羽桐耸肩轻哼:“七老八十的老头子也该有死的觉悟了。仗着武功活到常人 匪夷所思的年龄而且还留着张三十多岁人的脸,这是会遭天谴的……你们难道不觉 得吗?” 沈栖复杂难明地看向白羽桐,而和言口中含着的一口血终于溢了出来,无力地 闭了闭眼睛,和言晕了过去。 -------- 起点中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