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狂是一柄自戕的剑 回首我第一次上路的日子,那重重摔倒的伤口仍让我隐隐作痛,好在,我把生 活给我的教训铺在了前进的路上。 大学毕业后,我在家乡的机关闷坐了3 个月便递上了一封辞呈。那天清晨,在 老父亲迷惑而怨怒的目光下,我踏上了南下的列车。行囊里只有几件简单的衣物, 我仍觉得充实沉甸,因为里面塞着我勃勃的雄心和斑斓的梦想。 东莞一家台资中型手套厂爽快地聘任了我。 上班第三天,突然有通知说老板要召开全体管理人员大会。我匆忙走进会议室 时,一个中年男人严厉地喝住了我:“你的笔记本呢?!”见我一脸茫然,他脸色舒 缓了点说:“你是新来的吧,快回去拿。” 开会的时候,刚才指责我的人坐上了主席台。天啊,他就是平时不常在公司露 脸的台湾老板! 忽然他又指了指我:“你,做一下会议记录。” 会议结束,我向他提交了一份表格,上面详细列出了他讲话的要点。 他认真看完后说:“立刻复印传到各部门。”他脸上掠过不易察觉的微微一笑。 我的顶头上司、生产处李经理拍拍我的肩,欣喜地对我说:“小伙子,你居然 顺利过关了! 这可是史无前例啊,以前谁做会议记录老板都要修改,弄不好还要被 大骂一顿呢。” 想不到这次会议记录真让我交了好运。这家公司等级特别森严,什么级别的人 参加什么级别的会都有严格规定,我却成了例外,以末等芝麻的小课长身份竟经常 被老板点名参加主任级甚至经理级的会议。别人一脸愕然的时候,老板轻描淡写地 说:“让阿理来做会议记录,也让他来学点东西。” 而随着一次次参与重要会议,一两个月下来我便对公司大体运作了然于胸。我 的会议纪要照例极少被改动。我还不时在会上提几点大胆建议,老板常听着听着便 点头微笑。 4 个月后的一天,老板突然宣布晋升我为生产处主管,这是连升三级的破格提 升。年少气盛的我当时笑得十分灿烂,以致完全忽略了周遭一双双妒忌的目光,还 有李经理那怪怪的神情。 后来有人告诉我,李经理曾向老板提出反对破格提升我的意见,说我无论经验 或技术都不足以胜 任。我听后当即“哼”了一声,说:“我会让某些人知道老板的决定绝对没错 !” 我决心把新官上任的“三把火”点亮半边天。连续加班了一星期,我重新做了 一个从接订单、买原料、排期生产、订车出货的流程。那天深夜,当我终于做完这 更符合管理学原理的流程时,我兴奋得几乎失眠。 但刚开始执行就出现了问题。这天一上班,李经理拿了几个有问题的手套摔在 我面前:“这就是你的新改革出的好玩意儿? ” 我立刻跑到车间追查原因,原来一个缝纫组组长带头违反了新规程。我耐心地 指了出来,她却嘟哝着说:“什么新改革,我那样做的时候你还没来呢! ” 怒从心头起,我一拍桌子指着她声色俱厉地大骂:“在我面前倚老卖老! 我告 诉你我最讨厌这样的人! ”她辩解一两句后泪水一下子决堤了。 下午,我被叫到了李经理的面前。他盯着我看了一会,然后问:“我就那么说 你一句,你就找人出气,把一个老员工骂哭了! ”我知道有人添油加醋地告状了。 我理直气壮地把经过说了一遍,最后还顶了一句:“我这样做还不是为了公司利益 !况且我是你的中层干部,你是相信我还是相信他们?” 他没问了,沉默地盯着我看了数秒便无力地挥挥手让我走了。我有点得意地踱 了回去,那时我还不知道虽赢得了这场争论,我却失去了很多。 杨经理因管理得有声有色,效益显著,老板越来越看重他。给了他一个独立的 办公室,而地位比他高的李经理还在与几个人集体办公。每当我与杨经理谈笑风生 时,李经理的眼光便如芒刺一样在背后盯着我。这时我竟有一种说不出的快意,便 更加我行我素。 但以后我开展工作,明显觉得李经理在处处制约我。有时我请教他一些技术问 题,他总以嘲笑的口吻说:“你去问杨经理啦! ” 那年年终,工厂决定12月28日以后停工盘点。28日一大早,裁剪组的人来向我 投诉说缝纫组提前不接货了。我过去一看,缝纫组副主管说其生产线已盘点完毕, 不干了。我不由火冒三丈:“你要么收货继续生产,要么你收拾行李走人! ”他一 扭头竟不睬不理地走开了。 我带着快气炸的肺找李经理要求炒掉这目无公司纪律的副主管。李经理却慢条 斯理地说:“没那么严重吧,大过年怎么可以炒人呢? ”走出办公室,我知道这次 言出而无法执行,我的威信算完了。 果然,新年之后我命令下属做什么,他们再也不像以前那么听使唤了。他们的 消极怠工使我的职责范围内出现了越来越大的失误,老板对我的脸色也不再那么好 看了。 这年4 月,李经理被调往江苏新厂任经理。我长舒一口气,心想终于落得个清 静了! 哪知他走后两天,老板找我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你怎么搞的,上司离任 述职时还历数你的罪状……”我的心一下黯淡了许多。 在杨经理升任总经理,成了我的新上司。他也实在器重我,让我参与管理全厂 的许多事务。我们常一起加班到凌晨二三点,然后一起吃夜宵侃大山。我浑身又像 灌注了用不完的劲。 在他的支持下,我更全力地推行新生产改革。然而,由于这要求工人有更高的 生产效率,更因为长期以来与下属的龃龉,改革计划仍是阻力重重。杨总支持我开 了几次“杀戒”——炒了几个人的鱿鱼。员工表面倒是依顺了些,背后却渐传出我 是“小人得志”、“暴君”的叫骂声。 6 月份老板要从台湾回来年中检查。5 月份起整整一个月,杨总又让我与他天 天加班到凌晨,准备那数十页的报表。 开汇报那天,杨总让我向管理层通报公司情况。也许是连日的疲劳,我竟接连 说错了两组数据。老板粗暴地打断我,指着我的鼻子高声骂道:“你长的是什么脑 子? 怎么做事越来越差! ”而这时,许多同事眼中分明浮出了幸灾乐祸的笑意。 我冲到洗手间,委屈的泪水滂沱而下:我为谁辛苦为谁忙? 到头来只落得一场 臭骂! 第二天上班的时候,我向杨总递交了辞职信。他极力挽留我,并推心置腹地和 我谈了许久。 然而信心已碎的我哪里还听得进? 我背起行囊开始浪迹天涯…… 我独自流浪了一年多。 终于有一天,东海之滨喷薄而出的骄阳重新燃起了我的信心和勇气。 我又回到了南方,这次我选择了深圳。我隐去自己的大学生身份,在一家知名 的民营企业中谋得一个生产工的职位。以后便一步一个脚印踏踏实实地走了3 年, 今天我终于稳健地坐上了销售部总经理的位置。 回首我第一次上路的日子,那重重摔倒的伤口仍让我隐隐作痛:假如我能正确 地认识自己和别人,谦虚谨慎,不那么张狂;假如我能对培养过我的李经理在人格 上多多尊重一些,在工作上多支持些;假如我在处理与同事乃至上级的关系上,不 亲一个、疏一个;假如我能方圆相济地处理下属中出现的问题,不那么专横跋扈; 假如我能把目光放长远些不与老板赌一时之气……也许就不会有后来许多的受挫。 好在,我把生活给我的教训铺在了前进的路上。 ( 本文作者:黄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