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24次“阿波斯托夫” 1975 年1 月10 日,法国电视二台开辟了一个新的专栏节目“阿波斯托夫”。 一位叫贝尔纳·皮沃的年轻的主持人邀请了几位作家,就他们刚刚出版的著作展开 讨论。当晚的主题是“律师难道不易有良知吗?” 主持人和作家们有问有答,有争有辩,好不热闹,好不活跃。这一形式活泼、 内容丰富多彩的节目立即吸引了成千上万的电视观众。从此,每星期五晚上新闻之 后的周末黄金时间便保留了“阿波斯托夫”。 时间一晃过去了15 年,今年6 月22 日晚,那位当年年轻英俊、如今已步入 中年的主持人宣布,当天晚上的“阿波斯托夫”是第724 次也是最后一次。他的身 边是80 名应邀作家,大厅四周堆满了各种图书,谁也说不清主持人和作家们是怀 着什么样的心情参加这次告别的晚会:遗憾?怀恋?宽慰?不安……? 当初为什么 开办这样一个节目,今天又为什么要结束呢? 法国文学历来以其博大精深、万花似锦、标新立异、包罗万象等特点而闻名于 世。千百年来大师、杰作层出不穷。但近几十年来,文学似有走进死胡同的迹象。 一方面是通俗文学的商品化,推理、科幻、色情小说等良莠不齐的作品大量地、迅 速地被炮制出来并占领相当的市场;一方面是以新小说、荒诞派剧作为代表的实验 性文学作品的越来越钻进象牙之塔,越来越与读者大众相脱离;产生了“下里巴人” 掉价再掉价,“阳春白雪”失宠再失宠的恶性循环。文学诸因素间的链条出现了断 裂: 或者作家陷入了作品中而忘却了作品的对象——读者,或者读者的某种趣味引 导了作品的主体——作家,限制了作品的价值。 电视作为当代社会最广泛使用和最迅速发展的传播媒介,在帮助连接文字(学) 诸因素间的链条上体现出了其独特的优越性。它对一部作品的宣传、介绍,对读者 (观众)趣味的引导作用是任何其它传播媒介所无法比拟的。“阿波斯托夫”应运 而生了。 “阿波斯托夫”是法文Apostrophe 的音译,它的原意首先是对人或对拟人的 事物突然地、猛烈地发出的招呼、告诫、提醒,也可引申为对某人或某事的喝斥、 斥责。在语法学中,它表示省文。“阿波斯托夫” 专栏节目确实很好地体现了这几种意思:提醒人们对作品的注意、展开对作品 的批评、简略地介绍作品本身。 贝尔纳·皮沃是个求知欲旺盛、精力充沛、活动能力极强的新闻工作者。他不 仅是电视二台“阿波斯托夫”的专栏主持人,还是《读书》杂志的主编。他的工作 习惯很特别:选择一些近期出版的作品,根据作品的题材、内容、手法等进行分类, 制定出几个星期中“阿波斯托夫” 专栏的主题。随即他关门谢客,以惊人的速度阅读作品,据称他平均每天可以 读完两本书,至于同时阅读好几本相同题材、相同体载、相同形式的作品,更是他 的拿手好戏。读完作品后他再决定向作者发出邀请,请他们出席“阿波斯托夫”的 播出。当然,他在阅读时,总忘不了时时记下作品中的关键点或是疑难点,准备在 “阿波斯托夫”中提出。 “阿波斯托夫”作为读书节目的第一个特点就是宣传作用明显。主持人拿出新 书向电视观众一亮,作品的题目、体裁、作者、出版社等最简单的信息也就一目了 然了。再加上作家与主持人的对话、讨论、提问、答问、质疑,作品的大致内容和 要求也随之传达给了观众,可以说这是一种图书广告,是替作家和作品向读者打了 一个“招呼”。 “阿波斯托夫”的另一个也即最显著的特点是争论。由于每次都有几位作家到 场,谈论的又是一个相同的主题,争论则是必然的,吵架也是免不了的,而观点的 交锋无疑是有利于读者更好地理解作品。作家就自己的作品介绍一番后,主持人和 其他作家尽可发表自己的见解,不同意的马上就提出质问,作者也当即予以反驳或 解释。有时作者听了他人的言论后,又会感到十分惊奇,因为连他自己都没有嚼出 这个味来。记得有一次一位作家说菲利普·索莱尔斯的《天堂》全书无一标点,无 法卒读,那位比“新小说”家还“新”的索莱尔斯不服,反驳道,标点的有无只是 形式,而意群的断读才是内涵,说完当即随手翻开一页,抑扬顿挫地读了起来,引 得满堂喝彩。 争论有时会达到白热化的程度,用“不可开交”、“面红耳赤”等成语来形容 亦不为过。作家们谁也不让谁,害得主持人连呼暂停,真的来一个Apostrophe,不 过这种争论还是比某种形式的一番褒扬要好得多,关键是它有利于观众更好地理解 作家和作品。为了使争论更富价值,主持人还常常邀请批评家出席。有时作家不善 口才,不会“侃”术,批评家就可以替他一辩,当然如果他觉得当驳不当辩时,他 也会施出浑身的解数来,毫不顾及面子。 “阿波斯托夫”是一座桥梁,架在了作家与读者之间。15 年来,几千名作家 在“阿波斯托夫”中亮相,他们或是娓娓而谈,或是慷慨激昂,通过荧屏向读者 (观众)介绍自己的作品。笔者在法国一年有余,亲自接触的作家数不上几个来, 而通过“阿波斯托夫”,却目睹了众多笔匠的丰采。15 年来,几乎所有在此期间 出版过作品的(用法文写成的或被翻译成法文的)作家都到过电视二台的转播现场。 他们中有玛·尤瑟纳尔、罗·巴尔特等现已去世的文学大师,也有索尔仁尼琴、昆 德拉、金斯伯格、纳博科夫等外国作家,当然更多的是仍然活跃在当今法国文坛上 的作家:亨·特罗亚、埃·巴赞、米·图尔尼埃、玛·杜拉斯、弗·萨冈、达·布 朗热、吕·博达尔、吉·塞斯勃隆、帕·莫迪阿诺、让- 马丽·居·勒克莱齐奥、 阿·德加、苏·普鲁、弗·玛丽- 若莱斯、贝·亨·勒维…… 又有谁知道在这15 年中,有多少人通过“阿波斯托夫”了解了法国文学,甚 至走上了文学道路……我只记得一位普普通通的老妪,15 年中的每个星期五都在 电视机前收看“阿波斯托夫”。有一次,医生让她在星期五动手术,她急了,表示 “阿波斯托夫”比手术更重要。固执的医生始终不让步,老妪无奈,只好违心地向 “阿波斯托夫”告假。我想,有这样忠实的观众,“阿波斯托夫”是有生命力的。 由于某种原因,“阿波斯托夫”停止了“招呼”①。1990 年6 月22日,最后 的一个星期五,在长达两个半小时的最后一期回顾专题上,我们看到了15 年来最 精采的镜头片断,看到了当年法兰西学士院常任主席让·多尔梅松与另一位作家让· 达尼埃尔的激烈争吵,以及他们在今日的相互道歉;看到了皮沃不远万里跑到美国 的缅因州采访尤瑟纳尔的情况;看到了图尔尼埃以《天方夜谭》的开场白为题就文 艺的政治功能发表宏论;看到了幽默大师乔·德沃斯妙语连珠的故事逗得观众开怀 大笑……“阿波斯托夫”达到了高潮:80 位作家每人将他们认为法语中最美的词 献给了观众:扬·格费勒克:“母亲”;本杰伦:“尊严”;阿·德加:“信仰” ;费·马尔索:“自由”;埃·巴赞:“生命”;米·克里斯代瓦:“国外”;达· 布朗热:“真诚”…… “阿波斯托夫”虽然停止,但电视台的“图书”节目仍在继续。法国电视一台 已于年前开办了一个名为“藏书票”(Exlibris)的长期专栏,二台从9 月起将有 新的图书专栏节目。至于皮沃本人,有消息说他半年以后要新办一个文化专题。但 愿电视与文学(其实不止文学,“阿波斯托夫”本身就不限于文学作品)的良缘越 结越牢固,更期望在中国的电视上能看到引导读者趣味、加强多边联系、促进文学 繁荣的专栏节目。 1990 年6 月25 日于巴黎大学城 -------- 泉石书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