拄杖无时夜叩门 这是宋代诗人陆放翁写的一句诗,诗句典型地表达了古时中国文人的一种心境 和生活方式。放翁一生爱国,一直想投笔从戎,抵抗异族的入侵,但掌握朝政的权 贵排挤他(包括奸臣),使他壮志难酬,到晚年退居田野,主要活动是写诗,生活 当然很闲适,往来的人虽然大多是“白丁”,但“鸿儒”也并非没有,可以不时在 一起“谈笑”。晚间清静,适宜于聊天儿,所以他可以随时拄着拐杖,叩朋友家的 门,进去坐坐,摆一场龙门阵。这在过去被视为朋友间“不拘形迹”的“雅事”, 受到钦羡。 这种“雅事”逐渐发展成为我们中国人的一种社会生活习惯,至今仍然保存。 许多人仍在实践这种“遗风”。“叩门”——现在一般是按门铃——的人随时随地 光临,事先从不预约。在放翁所处的那个闭塞、生产简单的农业社会,这种作法是 一种高尚的消遣方式,但当人类社会进入现代化的阶段后,工作已经不是日出而作, 日入而息,而是相当繁忙,这种生活方式便成为“时代错误”了。一个人每天、也 包括晚间——要做和考虑的事情多,哪有时间随便去敲人家的门,进去聊天儿,一 坐就是几个钟头?即使“名士派”人物恐怕也不能这样。就爬格子这种行业而言, 过去文人兴之所至,赋诗一首,几十分钟就完事了。虽然也有个别诗人喜欢推敲, “语不惊人死不休”,但那是细活,也不需要“灵感”,早点晚点不影响作品的完 成,也不影响当事人的闲适生活。 我们今天写小说或写长篇叙事诗,如有人随时敲门进来聊一阵天儿,那后果可 就不堪设想了! 19 世纪,在英国资本主义已经发展到了一定高度的时候,人们都 在为钱忙,但农业时代田园式的雅士遗风仍然未完全消失,叩门访友的习惯仍有保 存,一次,著名的浪漫主义诗人柯列律治《1772—1834》,在埋头写一首充满浪漫 主义气氛的长诗《忽必烈汗》。他写到第三百行时,忽然有一位熟人破门而入,坐 下聊了一阵天儿。客人告别以后,他回到书桌旁,提笔继续写作,但文思已经全部 不翼而飞,一个字也写不出来。这首诗也只好成了“未完成”的杰作——不能不说 可惜! 我个人长期当干部,偶尔挤出点时间搞业余创作,类似的经验也不少。 有一次,我写一篇散文,正到得意之笔时,进来一位熟人。他一坐下就不想走, 从孩子上学说到物价飞涨,发了一通议论,他的闷气发泄完毕后,就扬长而去,待 我再执笔时,灵感早已烟消云散,我的那篇散文也就流产了。这确是件恼人的事。 但是也只好克制自己,后来有人再来访,我还得放下笔,陪着神聊一阵,不然就得 承爱“无群众观点”或“六亲不认”的指责——有时还加上一顶帽子:“资产阶级 个人主义”。 事实上,这与资产阶级无关,倒是封建气味浓厚。这种毫无时间观念的作风, 只有在封建农业社会才通行,现在是搞四个现代化,每天的时间、计划、工作安排 等,都要我们动脑子、随时接待不速之客闲聊,即便退休了的老人,生活也得有一 定的规律和计划,不能搅乱。我们得放弃旧时代的“雅士”遗风,这是不以人的意 志为转移的事。事实上,现在有人迫于形势已经不得不放弃这种习惯,实行“无事 不登三宝殿”的另一种遗风,这是一个进步。但如果“登三宝殿”而不事先预约, 随时叩门闯进去,万一“三宝殿”的主人不在家,事办不了,又怎么办?我看西方 发达国家在这方面的作法值得借鉴,访朋友时先打个电话约好时间——一般是一周 以前,这样,双方都有精神准备,谈“天”或“事”也痛快,何况现在电话已经普 及——这也是现代化的结果,调整我们的人际关系也不难。这种调整也与四个现代 化合拍。 事实上,这也是我们生活习惯和观念的一种合乎时代要求的改革,看来还非做 不可。 -------- 泉石书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