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子南和作品社 全国解放后,曾任重庆人民广播电台台长、西南文学艺术联合会副主席的邵子 南,在抗日战争前夕的一九三七年上半年,曾经和我一起,组织了文学社团作品社, 并协助我编辑纯文艺杂志《作品》半月刊。 邵子南和我同年,四川资阳人。他在十七岁时初中毕业后,因为家境贫寒,而 被迫在泯江流域当纤夫,在重庆市当人力车夫,甚至还到庙里当小和尚,侍候一位 年迈的“住持”(即方丈)。他在一九三六年流浪到上海后,和萧琳等同住在辣斐 德路(今复兴中路)桃源邨的一幢三层楼房的楼底客堂间里(那里的亭子间里住着 光未然,即张光年),以卖文为生,过着十分艰难的生活。我当时还在复旦大学新 闻系念书。一九三七年三月,在系主任谢六逸和洪深教授的积极支持下,我和中学 时的同学李励文、刘尔俸、马良等筹备成立作品社,马良又介绍我认识了邵子南和 李雷,邀请他俩参加。李雷是诗人,地下党员,住在大场,在陶行知主办的山海工 学团任职,每星期六来上海市区一次,晚上住在邵子南处,睡地板。邵子南当时学 写小说,也写散文,向洪深、沈起予主编的《光明》半月刊和黎烈文主编的《中流 》杂志等刊物投稿。有作品发表,取得稿费,大家就有面包吃;没有作品发表,拿 不上稿费,就得挨饿。他俩非常热情。由于我们志同道合,而且有着共同办刊物、 编丛书的兴趣,所以一见面总是无话不谈。来往几次后,我也搬到邵子南处居住, 睡地板,一起筹备组织作品社。 经过两个月的筹备,决定先出版《作品》半月刊一种,由范泉和马良出面主编 ;由刘尔俸与张静庐的上海杂志公司联系,负责发行工作;由邵子南和李雷协助组 稿,联系作者。我们没有钱乘电车,光凭两条腿走路。邵子南的腿劲特别好,因为 他曾凭着这双腿,在水路拉过货船,在陆路拉过人力车。 他带着我满天飞,认识了很多作家,包括丘东平、叶紫、沈起予、司马文森 (当时他用笔名“林娜”),以及萧红等。叶紫和丘东平也加入了作品社。 六月十五日,《作品》半月刊的创刊号出版。 刊物的内容比较丰富。这是因为我的老师谢六逸、洪深等都大力支持,为我组 织稿源,介绍郭沫若、田汉等写稿(三期内容详见《我编〈作品〉半月刊》一文)。 第3 期刊物才取得几册样书,书还没有从装订所车送出来,日本帝国主义的 “八一三”侵略炮火已经打响,设在南市区马良家里的作品社社址被炸,马良失踪 (估计身亡),而我当时刚巧去了无锡农村刘家庄。事变爆发后不久,收到邵子南 来信,告诉我他将随救亡团体撤离上海,嘱我火速返沪同往。 我赶紧搭轮到了无锡,还没有奔进火车站,敌机已飞临上空,俯冲扫射,狂轰 滥炸,如入无人之境。我侥幸没有被炸死,但是铁路炸断,无法及时返沪。 作品社遂告解体。 在期刊《作品》连续出版的同时,我和邵子南一起,筹划在不久的将来,出版 一套“燎原文学汇刊”的丛书。丛书的第一辑,编有作品社四个基本成员的四本 “处女集”,它们是:邵子南的短篇小说集《青生》、李雷的诗集《阳光曲》、李 励文的散文集《尼德兰人》、范泉的童话式散文集《江水》。 其中《青生》和《江水》已经打成纸型,《阳光曲》和《尼德兰人》尚在排校 中。由于作品社被炸,存放在社里的《青生》和《江水》的纸型,也毁于日本侵略 者的炸弹。 特别应该在这里提到的,是邵子南的短篇小说集《青生》。此书共收五个短篇, 即《归》、《青生》、《黄金》、《烟帮》和《家和万安老爹》。 这些作品,以浪子还乡、四川旱灾、磨坊工人和矿工生活为题材,反映了作者 从十七岁到二十岁这四年流浪生活的坎坷经历,十分珍贵。二十一岁后,他从上海 前往西安,又转山西太原参加革命,二十二岁参加西北战地服务团。 一九四二年参加晋察冀边区的反“扫荡”斗争,写了著名的《李勇大摆地雷阵 》等反映边区民兵抗日斗争的小说,戎马倥偬,再也无暇去写他年轻时流浪生活题 材的小说了。 和邵子南在一起的时候,我最爱听他讲述他那到处流浪、坎坷得出奇的生活经 历。他总是用他浓重的四川口音说:“只要能够活下来,干啥子都行!”于是他到 码头上去背行李,当苦力;在一艘小轮船上,当了一名只吃饭不给工钱的“水手”。 没有活干的时候,就找来一杆破琴,胡乱地拨弄琴弦,沿街乞讨。“天无绝人之路, 生活得靠自己闯嘛!”他说。当他行乞到一座寺庙门口时,一位好心的老奶奶,介 绍他进了寺院,当了小和尚。 我听得有些惊讶,用半信半疑的目光看着他。 “你不信?”他笑笑:“这是真的!”他像哄我似的,撩撩他头上的头发,笑 着说:“这不是戒疤嘛!”“你为什么要当和尚?”我有些好奇地问。 “当和尚嘛,生活安定,还可以偷偷看些文艺书。”“那么后来”,我禁不住 再问,“你为什么又不干了呢?”“那是因为我不爱念经,老是偷看借来的文艺书, 屡教不改,被住持逐出了庙门。”“嗬,你不觉得可惜么?——丢掉了安定的生活。” “才不呐!”他轻蔑地笑了笑,说明他进寺院只是为了好奇。然后又郑重地说: “现在,我终于找到了‘卖文为生’这个行业,这才是真正的行业,因为这是—— 可以给穷人们说几句话的行业!”真的,正像他经常向我说的那样,他是为了要让 那些像他那样的穷人都有饭吃而写文章。一九三七年十一月,他终于加入了想望已 久的无产阶级政党——中国共产党。一九四三年,党派他到重庆《新华日报》担任 采访部主任。在一九四七年撤回延安前,他看到我在上海主编的《文艺春秋》月刊, 就按书店地址写信给我,说将来他回到上海时,一定来看我。信里还说到一九三七 年他离开上海时,曾接到我写给他的复信:说因铁路被炸,来不了上海,所有我放 在他那里的衣被用品,连同一个手提皮箱,全部送给他。因此他把这些都带走了。 他还在信里向我表示感谢。 全国解放后,我从事工运工作,而邵子南在重庆,没有再来上海。当时政治运 动一个接着一个,我不敢写信给他,怕干扰了他,心想,将来总有一天,我们会在 上海会晤。哪里知道,在一九五五年冬,病魔竟过早地夺去了他不满四十岁的年轻 的生命,而等到我在青海知道,已经是二十五年后的一九八○年了。 邵子南文学创作先后结集的,有小说集《青生》(毁于日寇炮火)、《李勇大 摆地雷阵》、《三尺红绫》、《我们是不同的》,诗集《组织》,传说集《刘巧送 灯台》等。人民文学出版社在一九五三年曾经出版过他的创作小说选集《地雷阵》。 -------- 泉石书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