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作人与谷崎润一郎 在日本军国主义者发动的侵华战争中,周作人“一失足成千古恨”。尽管1949 年以后出版社还约他翻译古希腊作品和日本古典名著,并有《鲁迅的故家》、《鲁 迅小说里的人物》、《知堂回想录》等著作和不少单篇文字问世,但生前始终未准 许他在文前署上本名。 在漫长的战争岁月中,日本作家谷崎润一郎却保持了晚节。例如,侵华期间日 本军部曾组织作家们到被占领的中国大陆,要他们写替侵略战争摇旗呐喊的报道, 谷崎却坚决予以抵制。 战后,谷崎担任日中文化交流协会顾问,并曾在1957 年2 月号的《心》杂志 上发表《欧阳予倩君的长诗》一文。欧阳予倩逝世后,谷崎又以《怀旧友欧阳予倩 君》为题,在日中文化交流协会编印的月刊《日中文化交流》(1962年11 月号) 上发表谈话,谴责日本侵华以后“中日关系陷入了可悲的不幸状态,日本军阀作威 作福,迫害中国人民”。并记起“我曾有机会到中国去,但我不愿受军阀利用,更 不愿意看到军人那种耀武扬威的样子,所以再也不曾去中国”。 周作人于1906 年至1911 年间留学日本,在日本现代作家中,他对比他小一 岁的谷崎润一郎很是推崇。1935 年6 月15 日,他在《冬天的蝇》一文中写道: “这几天读日本两个作家的随笔,觉得很有兴趣。一是谷崎润一郎的《摄阳随笔》 ……《阴翳礼赞》与《怀东京》都是百十页的长篇。却值得一气读完,随处遇见会 心的话……”1936 年8 月8 日,他又写道:“我写下这个题目,便想起谷崎润一 郎在《摄阳随笔》里的那一篇《怀东京》来。已有了谷崎氏的那篇文章,别人实在 只该搁笔……”1936 年元旦,周作人又在《宇宙风》第八期上发表《二十四年我 的爱读书》,他开列的是: 一、永井荷风:《冬天的蝇》;二、谷崎润一郎:《摄阳随笔》;三、罗素: 《闲散随笔》以上三种均系散文集,1935 年出版。 谷崎润一郎的汉学造诣很深。他曾在秋香塾攻汉文,十几岁时就能赋汉诗。1918 年,他只身来我国东北、北京、天津、汉口、九江及江浙等地游历,返国后写《苏 州纪行》、《秦淮之夜》、《西湖之月》等。1925 年他又访华,在上海与郭沫若、 田汉、欧阳予倩等中国作家结识,回国后写《上海交游记》。 周作人在1936 年7 月5 日致梁实秋的信中畅谈日本文学,并将此函收在《瓜 豆集》里。该书于1937 年3 月出版后,谷崎不久就读到了。他在《冷静与幽闲— —周作人氏的印象》一文中,做了如下的评论:“关于日本文学,他(周作人)说 :‘《源氏物语》54 卷(周作人文中误作52 卷,谷崎引用时已予以更正)成于 10 世纪时,中国正是宋太宗的时候,去长篇小说的发达还要差500 年,而此大作 已经出世,不可不说是一奇迹……这实在可以说是一部唐朝《红楼梦》,仿佛觉得 以唐朝文化之丰富本应该产生这么的一种大作,不知怎的这光荣却被藤原女士抢了 过去了。’他又把江户时代的平民文学与明清的俗文学加以比较,称赞一九的《东 海道徒步旅行记》和三马的《浮世澡堂》与《浮世理发馆》的独创性,确实说得上 是最了解日本民族之长处的人。”自1957 年至“文化大革命”前夕与周作人有过 交往的原四中教员张铁铮在《周作人晚年遗事》(香港《大成》杂志第201 期)一 文中说,当时住在香港的鲍耀明(现已移居加拿大)曾为谷崎与周作人之间取得联 系。1961 年,谷崎的《疯癫老人日记》开始在《中央公论》上连载,转年5 月出 版单行本,立即销售一空。同年6 月就印到第七版,被视为当年日本文坛上最轰动 的一部作品。这部长篇小说着重描写一个77 岁的老人虐待狂的变态心理。出书后, 谷崎给周作人寄来一部豪华版。据张铁铮回忆,他曾在周作人八道湾的寓所里翻阅 过这部装帧精美的书,“扉页有谷崎的签名,并写有周先生的上款”。周作人没有 什么可回礼的,只好忍痛“拿出一枚刻有自己名字的铜印章,比一般略大,兽纽、 雕镂之精是我(张铁铮)于铜章中所仅见”,并托在故宫工作的金禹民“磨去原字”, 用小篆刻上“谷崎润一郎”五字,作为回赠。 谷崎于1965 年7 月30 日上午在神奈川县的寓所逝世,享年77 岁。《朝日 新闻》在当天的晚刊报道说:“谷崎晚年的作品《钥匙》和《疯癫老人日记》尤其 表达了这位文豪所达到的随心所欲的境界。谷崎在世界范围内受到注意,曾数次被 推荐为诺贝尔文学奖金候选人。谷崎名副其实地是日本的瑰宝……他在海外享有盛 名,《细雪》、《各有所好》等许多作品被译成各国文字……1964 年他被推选为 全美艺术院和美国文学艺术学会的名誉会员,有‘世界的谷崎’之称,获得很高评 价。”相形之下,周作人身后也没什么光彩。他译的《平家物语》于1984 年出版 了。当时我作为责任编辑,仍未敢恢复他的本名。转年《周作人年谱》问世,这才 在1988 年出版的《枕草子》(《日本古代随笔选》中的一篇)和1989 年出版的 《浮世澡堂·浮世理发馆》上写上“周作人译”字样。连向以翔实可靠著称的日本 岩波书店出版的《广辞苑》,在1986 年10 月6 日刊行的第三版第四次印刷的版 本上,也竟然还把周作人的卒年误为1966 年。我也是直到今年春间为了写《周作 人的晚年》一稿,才从周作人的遗族那里得知他去世的确切日期是“1967 年5 月 6 日”。随后,我已去函给岩波书店编辑部部长,建议他们再版时予以更正。 1990 年9 月18 日 (原载《中国比较文学》,1991 年第1 期) -------- 泉石书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