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静静的听》 尽管海音大姐与我们相隔着一道海峡,但我们一见如故,而且相识以来一直亲 如一家。如今,她命我在她的《静静的听》一书前面写几句话,我感到莫大荣幸。 这是大姐散文的又一结集,由五组文章组成。一组是她旅游日本留下的印象, 其次是她对海峡两岸四位文坛耆宿的思念。第三组是怀念老北京之作。 最后是散文诗《静静的听》,及《读与写》(附录)等。海音大姐的京味儿名 著《城南旧事》问世后,有位名叫林海的台湾青年作曲家深深为原作所打动,就把 自己的心声谱成曲子,题名《静静的听》。海音大姐听了此曲,十分喜欢,就为它 配了一首散文诗。如今,还用这曲名作为她这本新散文集的题名,也可以说是文艺 界的一份不经见的缘分吧。 由于我小时在东京读过两年书,半个世纪后又曾旧地重游,我对海音大姐笔下 的日本,倍感亲切。作者是应日本“老舍研究会”之邀,到风光明媚、遍布名胜古 迹的关西地方去做以“城墙、天桥、四合院”为题的讲演。在东京,她约好与在《 城南旧事》里扮演英子的演员沈洁见面一叙。当年那位纯真的小演员,已出落成一 位亭亭玉立的大姑娘,正在东京的东洋大学攻读法律。 1982 年,这部电影曾在大陆各地上演,颇为轰动,有口皆碑。敢情,八个样 板戏早已使大家倒了胃口,改革开放后,青黄不接之际,这部小说和根据它改编的 同名影片使人耳目一新,仿佛是闷室里打开了一扇窗户。 “敬老四题”,除了其中最年轻的谢冰莹女士(今年也已90 高龄),都是海 音和萧乾共同的老友。冰心大姐住得离我们不远,一年总见好几次面,自不用说了。 80 年代以来,凌叔华老人同我们在北京和伦敦多次聚首,她溘然长逝后,我们都 写了悼念文章。苏雪林老人是在台湾被誉为“国宝级大师”的文坛祖母,我们的相 册上还贴着一张海音大姐和女儿祖丽在为她举行的祝寿庆典上同这位老寿星的彩色 合影,背面写着:“萧乾、洁若两口子惠存,海音偕次女祖丽参加苏雪林先生百岁 寿庆。1995 年3 月24 日台南。”端坐在前面的苏雪林老人身穿紫红色锦缎上衣, 与满头银发相辉映,目光炯炯,神态慈祥,十分硬朗。海音双手亲切地放在苏老的 两肩上,喜气洋洋,像是满脸开了花。风华正茂的祖丽站在妈妈旁边,握着高背椅 的扶手,朝气蓬勃。 我想,正是在崇古敬老精神蔚然成风的台湾,人瑞苏雪林才活得这么硬朗。 我们家里还珍藏着苏老题赠给萧乾的一本《苏雪林山水集》。印刷精美的画册, 扉页上用遒劲挺拔的字迹写着:“萧乾先生哂正,苏雪林敬赠。1994 年11 月25 日。”萧乾回忆说:30 年代他在上海编《大公报·文艺副刊》时,曾经和苏老打 过交道。我们祝愿苏老和冰心老人一样,健康地与我们一道步入21 世纪。海音大 姐笔下这四位各领风骚的老一辈女作家的素描,既是珍贵的史料,又是意味隽永的 散文。 海音大姐写北京的“京味儿之篇”尤其吸引我。我在北京生活了大半辈子。这 座古城虽历尽沧桑,但城内布局多少世纪来保持完整。只是自50 年代起,拆毁得 过急了些。梁思成曾致力于保护敌国日本关西的古都京都、奈良免遭美军的轰炸, 却未能保住祖国的文化古都北京。他对北京城真是比对自己的生命爱得还要深,然 而面对严酷的现实,他徒唤奈何。对此地的城墙、牌楼、三座门等历史悠久的文物 群所进行的无情的破坏,宛若一斧斧地砍在这位爱国的建筑学大师心上,他受到摧 残,过早地撒手人寰。 詹姆斯·乔伊斯22 岁就离开了他生于斯长于斯的都柏林,然而他毕生只写以 故土为背景的作品。有人说,倘若都柏林市从地球上消失了,仍能根据乔伊斯的代 表作《尤利西斯》来重建这座城市。海音大姐的“京味儿之篇”和乔伊斯的作品有 异曲同工之妙。海音远离自己在那里度过二十几个春秋的故土,怀着深切的思乡之 情为我们描绘出一幅幅古老北京城的民俗画和风景图,倾尽作者对往昔岁月的眷恋 和缅怀之真情,娓娓道出一个个有着浓郁民族色彩的故事。据说爱尔兰人注意保存 古迹,近一个世纪来,都柏林的变化不大。我们的北京城可已经变得面目皆非了。 要想重温一下这座文化古都的风貌,还真得读读《城南旧事》和“京味儿之篇”这 样的作品呢! 1979 年8 月以来,萧乾马不停蹄地出国11 次。最后一次是1988 年9 月初, 赴韩国汉城参加国际笔会。此行最大的收获就是得以结识海音大姐。1990年5 月, 海音大姐光临舍下,接着,在她所举行的盛大宴会上,我们见到了留在大陆的她的 妹妹林燕珠,以及她的先生夏承楹的众多亲属和朋友。以后,海音大姐和夏先生又 带着子女于1992 年5 月来京,参加萧乾文学生涯60 年展览。最令人感动的是, 转年11 月,海音大姐又从医院里请假出来,带着病专程来京参加中国现代文学馆 在文彩阁主办的《台湾当代著名作家代表作大系》首发式,其中有海音的大作《金 鲤鱼的百裥裙》。不消说,我们每次见面,彼此都加深了了解。海峡是隔不断我们 这份深厚情谊的。 附记:本文写于1996 年1 月27 日(萧乾86 寿辰)。《静静的听》于同年 6 月由台北雅出版社出版。 -------- 泉石书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