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本清张与社会派推理小说 早在江户时代(1603—1867),通俗的大众文学便在日本风靡一时。井原西鹤 就曾仿效我国宋朝桂万荣的公案小说《棠阴比事》,写过一部《本朝樱阴比事》 (1689),成为日本侦探小说之滥觞。他的“浮世草子”(社会小说)《家计贵在 精心》(1692)和式亭三马的“草双纸”(通俗绘图小说)《浮世澡堂》 (1812) 都是当时家喻户晓之作。 在明治(1868—1912)、大正(1912—1926)时期,大众文学一度被认为是不 能登大雅之堂的“下里巴人”文学。那时,日本正兴起向西方学习的热潮,占优势 的是以知识分子为对象的纯文学。直到1935 年直木奖(大众文学奖)创立后,通 俗文学才在日本奠定了位置,从而得到了长足发展。于是,有写武侠的,有写历史 的,更为风行的题材则是家庭伦理及凶杀侦探。其中,层次较高的属50 年代出现 的社会派推理小说,因为这种作品不但以情节取胜,并且能揭示剖析一些生活黑暗 面,从而起到了改革现实的作用。松本清张是社会派推理小说的杰出的创始人。 松本清张生于1909 年,只念过八年书,主要靠自学和深入生活获得渊博的学 问和文学素养。1950 年,他以历史小说《西乡钞票》走上文坛。接着,又以《某 〈小仓日记〉传》荣获日本纯文学奖——1953 年度的芥川龙之介奖。 然而他的最大成就还在于在《点和线》(1957)和《零的焦点》(1959)等作 品中,运用推理手法,剖析日本现实社会的矛盾,从而开辟社会派推理小说的道路, 在日本大众文学领域里独树一帜。他的作品不仅题材广泛,风格新颖,更是大胆地 反映生活阴暗面,探索现代日本社会一些消极现象的症结所在。他善于从生活中汲 取生动的庶民语言,以表达人物的特征。他运用纯文学的创作方法,着重人物心理 和性格的刻划,把作品的趣味性和艺术性结合起来,从而提高了大众文学的地位。 战后,由于松本清张等一些有影响的作家以娴熟的艺术手法写出了引人入胜的大众 文学作品,日本文艺评论家、大众文学研究会会长尾崎秀树认为,“纯文学和大众 文学相互靠拢,两者之间的界限开始消失。……大众文学作家松本清张和宫尾登美 子的作品具有较高艺术性。现在,我们应当在纯文学与大众文学之间划个等号”。 《日本的黑雾》(1960)、《深层海流》(1961)和《现代官僚论》(1963) 这三部是松本清张最富特色的推理小说,并都曾获得1963 年度的“日本新闻工作 者协会奖”。 《日本的黑雾》是作者对美军占领日本期间所发生的一系列重大冤案或暴行事 件,逐一进行细致的科学分析写成的。问世后,立即引起广大读者的注意。“黑雾” 一词,成了流行日本全国的口头禅。在《深层海流》里,作者把焦点放在日美议和 后的日本政界黑幕上,尤其着重写为了接替美国占领军总部的情报机构而设立的 “内阁调查室”。《现代官僚论》则暴露了官僚机构和官僚行政的内幕,描绘了统 治阶级上层人物之间的勾心斗角。作品在《文艺春秋》杂志上连载时,有人曾担心 这会影响到松本清张那位作为外交官的女婿的宦途,但他本着作家的良心,还是义 无反顾地将他所了解的政海黑暗揭示出来了。 1965 年,我把《日本的黑雾》译成中文,当年即由作家出版社出版。紧接着 又译了《深层海流》,但由于发生了“文化大革命”,一搁就是20 载,80 年代 才被国际文化出版公司接受。1985 年我作为国际交流基金研究员赴日研究日本近、 现代文学。转年6 月,就在我回国的前几天,我和文艺春秋社出版部副主任藤井康 荣女士一道去访问了这位资深老作家。请他为《深层海流》中译本撰写序言。他当 场令人取来纸笔,为我写了序言。他笔迹苍劲,一挥而就,完全不像是出自年近八 旬的老人之手。序言中说:“这部小说(《深层海流》)是用撰写《日本的黑雾》 时所采访到的另一些素材写成的。虽然是小说,却取材于同一范围,因而没有一处 是虚构和杜撰的。”正因为这两部书的素材根据的都是真人真事,所以写法上比较 接近我国的报告文学或纪实文学,作者敢于揭露现实生活中的阴暗面,这充分显示 了他的胆识。 在不少作品中,松本清张提出现代人最关心的问题:什么是产生罪恶的社会根 源?他写了一些畸形人物,反映出在经济高度发展的日本社会中,种种灭绝人性的 现象:诸如谋财杀害亲夫以便嫁给情人的荡妇(《奔跑的男人》),为了贪图巨额保 险金而处心积虑杀掉妻子的汽车推销员(《离家后发生的案件》),经过周密计划 把放高利贷者暗杀后,成功地逃脱了罪责的面馆老板(《奇妙的被告》),生怕女 管理员揭露自己搞同性恋的隐私,从而杀人灭口的女招待(《指头》);还有女儿 弑母案,因为那个做母亲的不但害死了患病的丈夫,还和女婿勾搭上了(《新开地 的案件》)。这些作品,气氛阴森,情节紧张,并充满悬念。作者把犯罪动机与环 境的影响结合起来,写出利欲熏心或精神上的空虚所造成的后果。 1983 年5 月,作者初次来华访问,曾赴福州、西安、兰州等地游历,还在北 京与中国文联主席周扬、作协副主席冯牧就文学问题交换了意见。当时松本提出: “文学首先应该写得饶有趣味,说教腔只会使读者厌倦。”对他来说,趣味只是吸 引读者的一种手段。他更着重于挖掘促使人们犯罪的社会根源,探讨罪犯的心理状 态。 本世纪二三十年代,日本无产阶级文学运动蓬勃发展,小林多喜二等作家创作 了思想性较高、广大工农群众喜闻乐见的作品。日本文学评论家平野谦认为,“松 本清张的社会派推理小说是无产阶级文学的理想在战后的体现”。另一位已故文学 评论家伊藤整也认为,松本清张“成功地揭露出了资本主义社会的黑暗面,完成了 无产阶级文学自从昭和初期以来想完成而未完成的使命”。 纵观松本清张四十多年的创作生涯,他始终高瞻远瞩,视野广阔,写出了一部 又一部具有浓厚现实主义色彩的作品,到1984 年为止,文艺春秋社已出版《松本 清张全集》56 卷,几十年来,他的作品持续以最大的发行量风靡日本全国。曾有 评论家称誉他为“日本的巴尔扎克”。记得几年前我在东京向他辞别时,他就曾表 示:“只要活着一天,就争取多做一天工作。”据不完全统计,进入80 年代后, 我国出版的松本清张的长篇推理小说中译本已超过10 部,中短篇的数目也不少 (如《真与假》、《菊枕》等)。他的自传《半生记》也已翻译出版。松本清张是 在中国最受欢迎的日本作家之一,他的作品对于我国通俗小说的写作,具有一定的 借鉴价值。 附记:松本清张已于1992 年8 月4 日去世。本文原载《文艺报》1991 年6 月1 日。 -------- 泉石书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