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味川纯平和他的《战争和人》 五味川纯平(1916—)原名栗田茂,出生于一个侨居我国大连的日本商人家庭 里。1936 年入东京外语学校英文系。在校时因参加“唯物论研究小组”而被捕。 在拘留所里关过两个月。1940 年毕业后,又来到我国东北,在昭和炼钢厂任职。 1943 年被征入伍,在穆棱附近构筑阵地时,适逢苏联对日宣战。 日军溃败,五味川成为逃兵,在敦化附近被俘,在苏军的俘虏收容所里呆了40 天后潜逃。1948 年被遣送回国。他曾这样谈自己早年的经历:“满洲事变开始的 时候,我正上初中三年级,开始有了社会意识。战争结束时,我虚岁二十九,性格 已经大致形成了。这期间,没有一天不曾发生事件、事变、战争。所以我们这一代 人,与其说是从战争年代中生活过来的,毋宁说是靠战争吃饭的。……尤以我是在 满洲生长的。父亲替陆军当承办商,日俄战争后立即赴满洲,直到战败才回到日本 本土。我上初中之前,对自己所看到的成年人(父亲周围的那些人)的一言一行, 当然不理解。但其中大部分人身上都散发着战争的气味,都是一些纯粹靠战争吃饭 的人。……制造今天的历史的绝大多数人,即使是间接的,归根结蒂也都是协助过 那次战争的。我必须从自己的角度重新评价那次战争,才能向前迈进。”在这样的 思想基础上,五味川于1956 年8 月至1958 年8 月之间撰写了一部以中国东北为 背景,以日本帝国主义的侵略战争及其在东北地区的罪恶活动为题材的长达六卷的 小说《作人的条件》。 小说的时代背景是日本法西斯军队在南太平洋连吃败仗的1943 年初。日本青 年知识分子梶是日本帝国主义在中国东北搜刮中国人民血汗而经营的一家钢铁厂的 职员。他写了一篇有关殖民地劳务管理问题的论文,获得帝国主义分子的赏识。为 了和他所爱慕的美千子结婚,并且逃避兵役,他到煤矿里管理劳务。作品通过被抓 来在矿里做苦工的中国人、大学助教王享立对梶的批判等情节,写出根毛被迫协助 侵略战争时的内心矛盾。梶反对矿山里的恶霸工头古屋。当日本宪兵杀害中国矿工 时,他挺身而出,制止了宪兵的暴行。 于是,他被剥夺了“免服兵役”的特权,押往东北北部边境去了。这时,他又 勇敢地反抗军队内部的压迫,从而遭到迫害并坐了牢。日本投降后,他在逃亡的路 上,为了自己活命,接连杀害苏军哨兵、中国民兵和老百姓。他终于被苏军所俘, 在俘虏营里尝尽了重劳动和饥饿的痛苦。在那里,被俘人员照例恢复为原在日本军 队的等级制度,流氓分子桐原杀死了一个年轻士兵。 梶把桐原揍了一顿,将他丢进厕所,自己就从俘虏营逃跑了,后来他沦为乞丐, 在原野上冒着严寒流浪,终于死在大雪纷飞的东北荒野上。 五味川在《作人的条件》的序言中,说他在这本书里“企图探讨在某种情况下 作人的条件”。1958 年2 月,他向《朝日周刊》编者发表谈话,说他撰写这部小 说是为了“清理一下战争期间自己的亲身体验”。 作者在这部作品里,试图创造一个反抗日本帝国主义侵略战争的日本知识分子 的形象。他是通过生活中错综复杂的矛盾和斗争来表现这一主题的。 但主人公梶的反抗是建立在强烈的小资产阶级狂热上的。他否定一切权力,除 了他自己外,对任何人一概都不信任。因此,尽管在一定的时间条件下他也做过一 些仗义的事情,但到了性命攸关的时刻,他就可以做出像杀害无辜的中国老百姓那 样的事。 这部作品被视为日本战后出现的战争文学的代表作。日本评论家臼井吉见强调 梶是现代英雄,说他“有理智,在极端困危中始终保持着‘人的尊严’”。 另一评论家尾崎秀树认为《作人的条件》的主人公是作者本人的化身,五味川 “在梶身上寄托了自己的理想,也深深打上了作者本人经历的烙印”。 1965 年至1981 年间,五味川纯平的长篇巨著《战争和人》问世。全书共18 卷,长达200 余万字。小说以日本大财阀伍代一家的发展史为经,以日本军国主义 在昭和年代的侵略扩张史为纬,用叙述史实的手法,从1928 年的“皇姑屯事件” 一直写到1945 年日本投降。与日本统治集团全面扩大侵略战争的历史交错,描写 了五对青年男女的爱情悲剧。伍代由介是新兴的伍代财阀的家主,伍代公司总经理。 他坐镇东京,派他的胞弟乔介窜到我东北,设立了伍代运输公司。乔介雇用一批流 氓、走狗,打着经营运输业的幌子,肆无忌惮地干着偷运鸦片的勾当,并进行恐怖 活动。他与关东军的强硬派串通一气,搜集政治情报,参与各种阴谋活动,企图凭 借武力扩张伍代家族的势力,从而成为“满洲伍代”的实力人物。 1931 年9 月18 日,关东军在沈阳郊外的柳条沟附近炸毁了满铁的火车,并 反诬中国军队蓄谋挑衅。于是发生了所谓“满洲事变”,即日本侵略我国东北的 “九·一八”事变。战争爆发后,“死亡商人”伍代家大发横财。由介的计划是首 先开设炼铁厂,然后一步步地打进关内。他还把刚从美国留学回来的大儿子英介也 派去。 伍代财阀家的次子伍代俊介是全书的主人公,这是作者的理想人物。他是个关 心社会、同情贫苦工人的进步青年。他13 岁上还是个初中学生的时候,就不同意 他的叔叔乔介的这个主张:“如果张作霖军队使住在满洲的日本人的生命财产遭受 威胁,就采取让关东军出兵解除张作霖军队武装的强硬手段。”俊介说:“人家不 是本国军队吗……? 又没有跟日本宣战,凭什么解除人家的武装呢?”乔介训斥他 道:“你心肠这么软,必将被赤色分子所利用。”俊介后来还与有革命思想的穷画 家灰山浩一来往密切。日本帝国主义者不但占领了东北,还把侵略战争扩大到华北 以至大半个中国。1939 年,俊介再也无法逃避兵役。他被征入伍,参加了诺蒙坎 战役。他曾死里逃生,然而太平洋战争爆发后,再度被抓去充当炮灰。 通过这部作品,作者提出这样一个课题:个人在战争中是不能掌握自己命运的。 像俊介这样一个人,尽管他不要战争,却不得不被卷进去,成为侵略军的一员。 这部作品的构架基本上是按照史实写的,人物和故事情节却是作者自己设计的, 气势宏伟,展现了大规模的艺术图景。活跃在这个历史舞台上的中日各阶层的众多 人物中,塑造得最成功的是伍代家的兄弟姐妹四人和他们周围的男女青年。五味川 纯平写小说的手法是通过情节描写人物,他不大写人物的内心活动。《作人的条件 》和《战争和人》故事生动,有一些引人入胜的情节,在日本颇为畅销,并均拍成 了电影。 关于罪恶的侵华战争,由于众多的日本人民也被迫或受骗参加,并遭到灾难, 因而在战后,大多数人总想在大梦初醒后寻求一种合乎逻辑的解释。 于是,战争文学便应运而生。然而由于作家的世界观的局限,那些蓄意为帝国 主义的罪恶进行辩解的作品自不用说,就连五味川纯平这样对侵略战争抱反省态度 的作家,其作品也难免存在缺陷。《战争和人》中,对某些举世皆知的历史事件, 却做了片面的描写。关于济南事件,作者竟然说什么日本出兵山东是为了保护日本 侨民生命财产的安全,并大肆渲染山东人民屠杀日本侨民的所谓暴行。 作品尽管对日本军国主义者在我国南京等地大举屠杀当地和平居民,以及公然 违反国际公法,在中国土地上研制和使用细菌武器,进行细菌战,大量残杀中国人 民的罪行,均有所揭露;另一方面却不遗余力地描写卢沟桥事变后,冀东保安队在 通县杀死日本居民的场面。作者还用荒谬的逻辑替日本士兵烧杀、抢掠中国人,强 奸中国妇女的禽兽行为辩护,说这些士兵是用每张一分五厘的明信片征集来的。他 们的地位还不如军马;说既然日本士兵受到非人的待遇,他们也不可能把被侵略国 的人民当人看待。 然而总的来说,在《战争和人》里,作者还是站在人道主义立场上揭露了日本 帝国主义者侵略中国的罪恶,反映了法西斯统治下中日两国人民的痛苦生活,以及 日本知识分子的苦闷和反抗情绪。这部长篇巨著是第二次世界大战远东战场的一幅 历史画卷,它以一幕幕战争场面和生活情景,绘声绘色地表现了这个时代的历史风 貌,可以说是战后在日本出现的众多战争文学中集大成的作品。 五味川纯平于1978 年因患喉头癌,割除了声带。四年后,替他与外界沟通的 爱妻,又患急病去世。但他不曾被重重不幸所压倒,仍以非凡的毅力,笔耕不辍。 今年适值“九·一八”事变60 周年,这部长篇巨著的中译本的出版,可以帮 助读者重温一下这段受帝国主义侵略的历史,从而进一步加强我们奋发图强的努力。 1991 年10 月14 日 (《战争和人》译本序,春风文艺出版社1992 年版) -------- 泉石书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