唠叨妻的杯中情(3)
天若有情天亦老
这是个真实的故事。每当朋友抱怨着婚姻如何让彼此受伤, 梦想幻灭,我就回
忆起一段往事………
他们是我见过最美满、最相知的神仙眷属,十一年的携手人生路,一路只有爱、
学习、体谅和宁静,但是,却无法共吟白首,我记得“天若有情天亦老”的句子,
只是恨天,常常无情……
认识启源的时候,他是个正在读外语学校的少校军官,她是国立艺术学院的学
生,他们的恋情发生得曲折却又极自然,两校联谊郊游,第一次他出席了,她没来,
他却注意到有个女孩和他同学同名,心上留了意;第二次,她来了,他却走得匆匆,
她对他的印象只是一米八的高个儿帅哥;第三次,他请客,她却有事先走;两人的
交集总差那么一点儿,三次擦身而过,却依然逃不过注定了缘订三生的前宿,许久
之后,他单独约了她,确定了“众里寻她千百度”,这个女孩就是他要的终身伴侣,
她在家排行第七,他唤她:小七。
启源与小七是很特别、很特别的一对,他们的婚姻之所以完美无瑕,该归功于
恋爱谈得够久也够平淡,他是军人,假期并不多,她是滚石唱片的宣传,常要带歌
星出国做节目,他们相见苦短,相处却如老友,更难得的是保持着知己般的友谊而
能发乎情,止乎礼。假日他来她的小屋,她做可口好菜,两人共餐、逗狗、看书、
看录像带、无话不谈,安安静静过一天。
她出国的日子,他天天来帮她喂狗狗,他不轻易表露感情,她也不破坏这份老
友情谊,他们的爱从不表白,看似平平淡淡,却有无穷滋味;仿佛老夫老妻,心中
无欲无求,却更隽永。
小七、小七唤久了,再自然不过的,她成了他的小妻。在主婚人感性的证婚祝
福下,走向红地毯彼端,是的,她爱他,也敬他,敬他“不因善小而不为”的可爱。
有一回,她朋友的孩子服兵役感觉不舒服,他立即打电话到军营吩咐送到军医院检
查,才知道那孩子患的是急性肝炎,要不是他的积极,迟一点儿送小命就不保了。
在美国的日子,他常无条件接送台湾来的学子,租房子、注册、找工作,只因
他深受初来时人生地不熟的苦头,所以愿意开老远的车去机场接送,帮助陌生而彷
徨的同胞。类似这样小小的事累积成许多大感动,他的温和、热心和悲悯胸怀是她
生平仅见,她对他的爱与日俱增。
启源在军旅生涯表现优异,被遴选以公费进入美国波士顿大学攻读博士学位,
他只身赴美打点,怕她跟着受苦,六百多分的托福考试成绩,让他有实力成为研究
所里惟一的亚裔学生。
几乎全数拿A 的优异成绩,更赢得老美教授们的赞赏,她为他感到骄傲。他每
天打通越洋电话报平安,不能倾诉相思,千言万语只化作灵犀相通。
半年后接她到美国,他把爱巢和学业都已打点就绪,她专心在家照顾相继出世
的两个女儿——小真和小凌,他专心地攻读博士学位,五年神仙般的生活,他总把
她、把家放在第一位,时时带她们出游或常请中国同学、朋友到家中相聚,让她们
在异乡不觉寂寞。
同时,他也攻读得法,轻松通过博士论文。他们高高兴兴地整装,准备回台湾
任教,她先回台湾打点,却接到他要她再回美国一趟的电话,他淡淡地说需要她帮
忙,叫她不慌,慢慢来!
她怎么放得下心,紧急飞去才知道,他已经孤伶伶的在波士顿大学附属医院接
受了两个礼拜的治疗,是癌,非常罕见的神经性内分泌癌,医师束手无策,预估他
只剩两个月的生命,要她带他回国休养,能和家相处多久算多久,她的心碎成片片,
不能拣拾……
癌细胞已分布到肝、脊髓、颈椎,迫使他的双腿不能行走,波士顿大学爱惜这
位来自台湾的惟一毕业生,特别为他在病房内举办个人毕业典礼,校长为他披上博
士袍并颁发毕业证书,掌声萦绕,祝福不绝,小七强打着微笑,感谢这在异国不太
可能发生的温馨情谊。她知道,他的好,为自己赢得了友谊和荣耀,但是她宁愿不
要这一切,只要他好,好起来,站起来,像往日一般挺拔地站得高高的,做她的墙,
她的荫,她的托付与依靠……
奇迹般的,他强烈的求生意志,让他在回到医院后多撑了一年多,勇敢抗癌的
精神让医院每个人都感动,拿他的病例来鼓励那些不想活下去的病友,他乐观地安
慰每一个来看他的人,安慰她和爸妈。第九次化疗后他绝望了,他抱紧她茫然地、
心疼地、不断地说:小七,小七,我走了,你要好好地好好地过。
他走得很安详,走之前,他拥抱她,亲吻她,一遍又一遍,心满意足地握着她
的手睡去,他知道得给她充分的心理准备,让她不至于太悲恸。她忙着处理所有殡
仪,大小烦琐的事她勇敢面对,分散痛苦。入夜,她去查证他太平间的冰柜号码,
心中一恸,不觉欣慰又惊异,那么凑巧的,他被送进第七个冰柜,是不舍他叫了一
辈子的小七?还是他用这个巧合向她告别?他仍愿躺在小七的空间里,做他人生路
上最后一程的留恋。
5 月24日过世,6 月17日出殡,中间的每一天,她都守在太平间,为他念佛号、
听佛乐,和他有说不完的话,太平间的其他死者很多,地点也很幽僻,但是,她不
怕,她执意守着他,每天去摸摸七号冰柜,感觉他还安在,他没有走远。
是的,她想他,想念他每次吃饭不断称赞她的手艺;想念他一直感谢她为他辛
苦生下可爱的孩子;想念他每次带她们出门玩的开心、费心;想念他抢着分担家务
事,不要她太累;想念他在她沮丧的时候总能以幽默感逗她展颜;想念他的勇敢,
不断安慰她说自己一定会好起来……从相识到相知,她不但是被他捧在手心中呵护
着、宠爱着,还有更多的是尊重和鼓励,她常怪他大小事都要对她说谢谢,嫌他的
有礼显得生分,现在她多么希望能再听他说声谢,或是,哪怕什么都不说,只是轻
轻唤声小七都好,都好,都好。
梵唱幽邈,香烟袅袅,这个故事没有结束,会一直在小七心里,不是谁对谁错,
只是老天善妒,它任性地收回了身边最爱的天使,不管人间深爱会有多痛,多难!
天若有情,会让他们在来世相逢,再续前缘,只是,天会有情吗?
泪眼问天,天不回答,只是一径灰着、阴着,在六月溽暑,落下千点、万点雨,
湿透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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