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圣节的魔夜(下) 『不要烦我,你这个狗娘养的!』洁曦猛踢那个将她抱起来、远离舞台的男人。 『你这混帐!』他因为双倍的痛楚弯下腰,抵挡不住她的推打,终於退走了。 她已经被推离舞台五次,奋力泅游在那群穿着黑色皮革的团体,像条鱼一样地 牢牢抓住木头柱子的边饰:那是以质材强劲的人工布料织成的绳索。 灯光一闪,她看见吸血鬼黎斯特跳到半空中,再悄然无声地降落。他的声音不 需要麦克风助阵就嘹亮无比,吉他手如同小妖精般簇拥着他。 血痕一条条地从他脸上滑落,如同耶稣因为头顶的荆棘冠而流下圣血。当他旋 转时,金色长发也跟着飞舞起来,他将衬衫的扣子解开到胸口部位,黑色领带松松 地垂着。当他唱着无足紧要的歌词时,水晶蓝的苍白眼球充满光亮与血色。 当她看着黎斯特,看到他被黑色皮裤包裹的大腿、摇摆的臀部时,心跳如同鼓 槌一般激烈。他又不费力地跳起来,仿佛可以轻易跳到演奏厅的天花板上。 没错,你亲眼见证了。没有其他的解释! 她摸摸鼻子,知道自己正在哭泣。但是天杀的,还得再触摸他为证。她呆滞地 看着他结束这首歌,踩着最後叁小节节拍,而他的乐手们来回舞蹈、摇头晃发,尽 力跟上他的节拍。他们的声音与他的融合在一起。 老天,他可真是爱死这滋味了,根本没有佯装的空间。他如同浸在鲜血一般地 沐浴在群众的仰慕与爱欲。现在他开始唱另一首歌,将黑披风解下来,猛力转一圈 後扔到观众席上。大家轰然骚动,洁曦的背部被踩到,还有一只靴子搁在她的脚上。 这是她的机会,正当警卫在制止纷乱的时候,她得尽快。 她的双手握紧木柱,跳过那道栅栏然後直冲向那个正在舞蹈、眼睛注视着她的 形体。 『你,就是你!』她叫喊着,眼角注意到正在逼近的警卫。她把自己扔到吸血 鬼黎斯特的怀中,紧抓住他的腰。当他丝绢般的柔软胸膛压住她,她感到一阵冰冷 的震动,嘴角品尝到血的滋味。 『天哪,果然是真的……』她低声说,心脏几欲炸开。没错,就像是马以尔与 玛赫特的皮肤,千真万确的非人类。原来她老早就把这样的生物抱个满怀,而她知 道现在已经没有谁可以阻止她。 她的左手抓起一把他的金发,看到他往下对着他微笑,看到他洁白无毛孔的发 亮皮肤,那对小小的犬齿。 『你这个魔鬼!』她像个疯女人般地又哭又笑。 『我爱你,洁曦卡。』他对她低声说,仿佛取笑她似地微笑着,潮湿的金发掉 下来盖住眼睛。 她震惊地发现他将她抱起来在半空转圈子,底下的观众一团模糊,一条条暴力 的红白灯光流动着。她呻吟着,但还是一直看着他。没错,千真万确。她惊恐地揪 住他,因为他似乎要把她扔给底下的观众。最後他放她下来,对她行礼的时候头发 又拂上她的脸庞,嘴 掠过她。 震荡不已的音乐变得微弱,仿佛她身在海底,他的呼吸掠过她,光滑的手指伸 向她的颈子,她的胸口与他的心藏短兵相接。然後一个声音对着她说话,如同她向 来接收的那种心灵声波,那声音知道她所有的问题也都能够给予回答。 这就是邪恶,洁曦,而你造就知道。 人类的手臂将她拉回去,分开他与她。她尖叫起来。 他疑惑地看着她,陷入深沈的、隐约记得的梦境。葬礼的祭坛,红发双胞胎… …不过那只是一秒锺不到,他困惑地笑着,这回是那种公众笑容,如同刺痛她眼睛 的闪亮灯光。『美丽的洁曦!』他说,举起手来仿佛用以道别。当他们把她拖下舞 台时,她还是笑个不停。 她的衬衫与双手都沾满咸锈味的血迹,她觉得自己好像早就知道那滋味。她低 下头吃吃笑着,要感受到流通全身的战栗真是奇妙啊,知道自己正在同时发笑与哭 泣。警卫说了一些粗鲁的威胁言辞,但是那无所谓。观众将她推向开来,逐渐远离 中心区,一只沈重穿靴的脚踩着她,差点没绊倒她。她任由自己被推往後方,来到 出入口。 无所谓,她现在什么都知道了。天按地转,如果没有蚂蚁窝般的人潮支撑着, 她早就不支倒地。她从未感到如此狂烈的解脱与释放。 疯狂的音乐继续演唱,彩色灯光下的面孔潮起潮落。她闻到大麻与啤酒的味道, 唤起焦渴。没错,该去喝点冷饮,她举起手舔去咸味的血滴,身体如同快要睡着般 地摇摇欲坠。一阵柔软的轰动传来,表示梦境即将开始。她舔着血滴,闭上眼睛。 突然间她意识到自己又被推往空旷的地方,虽然没人推她。她睁开眼,看到自 己来到靠近大厅不远的後台。群众就在她的下方,在这儿她可以好好休息,没有问 题。 她的手抚摸油腻的墙壁,撞倒几个纸杯与一顶便宜的金色假发。她仰着头,纯 粹只想休息。大厅照过来的丑陋灯光刺着她的眼,血腥味仍然盘桓在唇舌不去。看 样子她又快要哭出来,那正是最适当的作法。就在那瞬间,没有过去也没有现状, 没有必须性,整个世界从最微小到最壮观的层面都已然颠倒改观。她正在漂浮,处 於最安详诱人的平静状态。噢,如果她能够告诉大卫这一切,与他分享这个惊心动 魄的伟大秘密就好啦! 有个东西碰触到她,某个带着敌意的东西。她不情愿地张开眼睛,看到身边蛰 伏着一个形体。什么!她挣扎着要看清楚些。 乾枯的手脚,往後抓的黑发,扭曲的嘴 抹着血红色彩。同样的皮肤与獠牙, 那不是人类,那是不朽者的一员。 泰拉玛斯卡? 他像一声嘶叫般地靠近她,击中她胸口。她的手臂本能地举起防护胸部,手指 攀住肩膀。 泰拉玛斯卡! 无声但狂怒的攻势。 她往後退,但他抓住她,手指掐入她的脖子。她想要叫出声,但他把她举起来。 接下来她飞过整个大厅,直到撞上墙壁时 停止叫喊。 麻木空白,接着她感到痛楚。黄白间杂的光线交替通往她的背骨,再扩散到成 千上万的组织。她的身体麻木,倒落在地时伴随着脸颊与手指的激烈疼痛。然後她 用躺在地上。 她无法视物,或许她的眼睛闭起来了?好笑的是,如果是这样,她也无法把眼 睛张开。她听到人们的叫声,笛声或铃声响起。噪音如同雷鸣,她身边围聚着一群 人争闹不休。 断了?当你折断颈子,还活得下去吗?有人将手放在她额头上,不过她无法真 切感受到,仿佛她正走在雪地上,全身麻木僵冷,真正的感知已经离她而去。我看 不见! 『听着,甜心,』一个年轻男子的声音。你可以在波士顿、纽奥尔良、纽约等 地听到这种腔调,属於救火员、警察或急救人员。『我们会照顾你的,救护车就快 要来了。好好躺着别动,甜心,不要担心。』 有人摸索着她的胸口,不,口袋在另一边,把身分证件拿出来。洁曦卡·米莉 安·李维斯,没错。她站在玛赫特旁边,一起研读着闪耀细小光点的巨大地图。没 错,她明白的,洁曦是米莉安之女,米莉安是爱莉丝之女,爱莉丝是卡洛塔之女, 卡洛塔是珍白吗?』 这不太像是救护车的声音,太过安静了;虽然有急救铃声,但在好远的彼方。 大卫到哪儿去了?除非她死了,他不会让她离去。可是大卫怎可能在这里?他早就 告诉她过任何事都无法让他来到这儿。大卫并没有来,那是她自己的想像。奇怪的 是连米莉安也不在。『圣母玛莉,上帝之母……就在死亡的时刻……』 她凝神倾听:他们加速移动通过城市,她感觉到转过角落,但她的身体在哪里? 她没有感觉到折断的脖子,那表示说那个人必定死了。 那是什么?足以让她看透丛林的灯光。一条河流?这道水流似乎太宽阔而不像 河流,要如何通过呢?但是走过丛林、沿着河岸的人并不是她,而是另一个人。她 看得到眼前的双手,随意挥舞过树叶与藤蔓,仿佛那就是她自己的手。她看到的是 红色卷发,沾满树叶与泥渣。 『你听得见吗?甜心,我们会照顾你,你的朋友开着车跟在我们後面,你什? 都不要担心。』 他还在说话,但她已经听不清楚,只感受到那关爱的语调。为何他这么关心她、 他又不认识她,他可知道溅满她衬衫的血并非她的?罪恶满盈。黎斯特试着告诉她 这就是邪恶,但是对她来说根本无关紧要。并不是说她不在意何者是对是错,对这 一刻来说更为壮大。他似乎一直在告诉她不该做某些事情。 或许就这样死去也是好的,希望玛赫特可以理解,而且大卫也在我身旁。大卫 多少知道事情的本末,况且他们会为她设个档案:洁曦卡·李维斯。如此将会增添 更多的证据。『我们其中一个主要成员,绝对是由於……最险恶……绝对不能在任 何情况下尝试见证……』 他们又在抬动她,又是冷空气,她闻到浓烈的汽油与以太的味道。她非常知道 这种麻木的另一端是什么:无可比拟的痛楚。最好是静静地躺着,什么都不要做。 让他们抬着你经过走廊。玛莉之女,珍玛莉是安之女,安是珍妮贝莉之女,珍妮贝 莉是伊莉莎白之女,伊莉莎白是露易丝之女,露易丝是佛蓝西丝之女,佛要西丝是 佛莉达之女…… 『请让我们过去,我们是她的朋友--』 是大卫! 他们抬起她,她听见自己的叫声,虽然无意如此。她又看到荧幕上的族谱地图。 『佛莉达是戴格玛之女,戴格玛是--』 『稳着点,天杀的!』 空气的流动变化了,潮湿而凉爽,微风吹过她的脸颊,手脚四肢的感觉完全离 她而去。她可以感受到眼皮眨动,但完全无法移动。玛赫特正在对她说:『来自巴 勒斯坦,下至美索不达米亚平原,然後通到小亚细亚与俄罗斯,以及东欧。你明白 吗?』 这不太像是救护车的声音,太过安静了;虽然有急救铃声,但在好远的彼方。 大卫到哪儿去了?除非她死了,他不会让她离去。可是大卫怎可能在这里?他早就 告诉她过任何事都无法让他来到这儿。大卫并没有来,那是她自己的想像。奇怪的 是连米莉安也不在。『圣母玛莉,上帝之母……就在死亡的时刻……』 她凝神倾听:他们加速移动通过城市,她感觉到转过角落,但她的身体在哪里? 她没有感觉到折断的脖子,那表示说那个人必定死了。 那是什么?足以让她看透丛林的灯光。一条河流?这道水流似乎太宽阔而不像 河流,要如何通过呢?但是走过丛林、沿着河岸的人并不是她,而是另一个人。她 看得到眼前的双手,随意挥舞过树叶与藤蔓,仿佛那就是她自己的手。她看到的是 红色卷发,沾满树叶与泥渣。 『你听得见吗?甜心,我们会照顾你,你的朋友开着车跟在我们後面,你什么 都不要担心。』 他还在说话,但她已经听不清楚,只感受到那关爱的语调。为何他这么关心她、 他又不认识她,他可知道溅满她衬衫的血并非她的?罪恶满盈。黎斯特试着告诉她 这就是邪恶,但是对她来说根本无关紧要。并不是说她不在意何者是对是错,对这 一刻来说更为壮大。他似乎一直在告诉她不该做某些事情。 或许就这样死去也是好的,希望玛赫特可以理解,而且大卫也在我身旁。大卫 多少知道事情的本末,况且他们会为她设个档案:洁曦卡·李维斯。如此将会增添 更多的证据。『我们其中一个主要成员,绝对是由於……最险恶……绝对不能在任 何情况下尝试见证……』 他们又在抬动她,又是冷空气,她闻到浓烈的汽油与以太的味道。她非常知道 这种麻木的另一端是什? :无可比拟的痛楚。最好是静静地躺着,什么都不要做。 让他们抬着你经过走廊。 有个小女孩正在哭泣。 『你听得见吗?洁曦卡,我要你知道的是你已经安全在医院里,我们会尽一切 力量来帮助你,你的两个朋友——大卫·泰柏特与阿伦.莱特纳正在外面。我告诉 他们你不能被移动。』 当然啦。如果你摔断脖子,要不是你当场死亡,不然就是在移动过程中致死。 多年前她曾在医院看过一个摔断颈骨的女孩,她的身躯整个缚在一个巨大的铝架上, 护土每隔一阵子就会帮那女孩调整姿势。现在你也要这样医治我吗? 他还在说话,可是她已经完全听不见。她走向丛林,倾听着河流的淙淙声。他 正在说: 『当然我们可以做这些检验,但你得理解我所说的话,她的伤势是致命的,她 的後头盖都砸碎了,连脑髓都看得见。她的脑伤实在太严重了,几小时後脑部就开 始肿胀,如果还有几小时可言……』 你这混帐,把我扔往墙壁上,害死了我。真希望我至少能张开眼睛或说说话, 但我被困在现世的这一边。我已经失去身体,但还是被困住。当我还小的时候,当 时以为死亡就是如此:你被困在坟墓中,没有眼睛可看也没有嘴巴可喊,漫长无比 的时光就这样度过。 或者你跟着一群孤猎野鬼浪荡於阴阳魔界,明明死透了却还以为自己还活着。 天哪,我非得知道自己的死亡之刻。 她的嘴唇感到轻微的知觉。有人打开她的口唇,给她某种温暖与湿润的东西。 但是他们都在外面的走道,这儿只有她一个,如果有人在的话她会知道。但是她可 以品尝到某种温暖的液体流入她口中。 那是什麽?你给我喝什麽?我不想要喝下去! 睡吧,我亲爱的。 我不要,我要清醒着死亡,我要知道那一刻。 然而那液体灌满她的嘴,她的喉咙彷佛自己有生命地吞咽着,那咸咸的味道真 是美味。她知道这种可爱、刺痛的感受。她更猛力吸吮,感到自己脸部的皮肤活化 起来,空气充满周遭。微风吹过这个房间,某种温暖的感受通过她的脊椎,抵达她 的手脚,替代了原先的痛苦,她的四肢已经回复。 睡吧,亲爱的。 她的後脑勺与发根处都刺痛起来。 虽然膝盖瘀血,但她的双脚没事,又能够走动,她感受到盖在身上的床单。她 想要下床行走,但目前要这? 做还是太早。 何况她现在正被人家抱起来走着。 还是睡觉好了,这就是死亡,这样也不坏。那些人正在争论不休,但这些都无 所谓。似乎大卫正在呼唤着她,要她做什么呢?要她死去?医生们威胁着要叫警察 来,但是警察能做些什么呢?这未免太滑稽了吧。 他们一直走下楼梯,真是舒服的凉爽空气。 交通的声音逐渐加大,一辆公车驰过。以往她非常不喜欢这种声音,但现在那 就如同风声般纯净。似乎她又被人家放在摇篮里温柔地哄尉着,车子似乎嘎然而止, 但又立即顺畅地开走。米莉安在那儿要洁曦看着她,但是洁曦真是累坏了。 『我不要走,母亲。』 『可是,洁曦现在还不算太迟,你还是可以过来!』那声音就像是大卫呼叫她 『洁曦卡。』 丹尼尔 进行到一半的当口,丹尼尔恍然大悟。这群白脸的兄弟姊妹再怎么示意对方、 要胁对方,到演唱会结束之前他们还是什么都无法做。规则过於严历:绝对不能留 下印证我们身份的凭证,不能伤及人类,也不能残留丝毫的躯壳组织。 黎斯特必须在最小心的情况下被处决,除非万不得已,不能让人类看到隐藏的 镰刀。当那混帐想要开溜时将他逮住,在他的崇拜者前面支解他。除非他意图抵抗, 否则他就是死在歌迷眼前, 体也会被料理得一乾二净。 丹尼尔狂笑不已,试想看看黎斯特听到这个计画会有什? 感想! 丹尼尔不禁对着他们可鄙的嘴脸大笑。这些死白如兰花的恶质家夥将大厅填满 了他们的狂怒、妒忌与贪念。你可能以为他们只因为黎斯特的耀眼美貌而恨他入骨。 最後,丹尼尔不可避免地与阿曼德冲散。有什? 办法呢? 不会有谁伤得了他,即使是那个古老如石头或是传奇故事主角的长者。诡异的 是,那个长者瞪视着那个颈骨折断的女子,那个与梦中双胞胎留着同样红发的女子。 可能是个愚蠢的人类害她摔断脖子。至於那个穿着皮衣、匆忙赶到她身边的金发吸 血鬼也是个不得了的景观。当他来到那个可怜的伤者身边时,血管浮凸於颈项与脖 子的表皮。阿曼德以最古怪的表情看着那金发吸血鬼,仿佛有意干预。可能是那个 伫立不动的古老吸血鬼使他仓皇难安。最後他将丹尼尔推回人群中,但是根本没有 害怕的必要啊。这间充满声音与光流的大教堂是我们的圣殿。 那末黎斯特就是钉在教堂前方十字架上的耶稣基督。要如何描述他那憾人心神、 非理性的权威?假若不是他那烈气的狂欢笑颜,他的五官可以用冷酷形容。他挥舞 拳头,咆啸、哀求、怒吼着,对那些使他堕落的力量申诉:雷利欧这个大街上的演 员机缘凑巧地变成夜晚的魔物! 当他重述他的败绩、重生、那股再大量的血液也难止荒渴的饥饿,他那狂啸的 男低音几乎要彻底离体而去。『难道我不就是你们眼前的恶魔?』他对着那些爱慕 他的人类、而非如同月色般苍白的同类泣诉。 即使是丹尼尔也跟着跳跃起舞,嚎叫着他的同意之情。其实那些话语到头来都 没有什么意义,真正引人的是黎斯特的叛逆、他鲜活的力量。黎斯特诅咒天堂,以 所有被视为叛徒与见逐者、而後又由於恶意与罪恶感而残害自己同类的这些人之名。 就在最极致的高潮点,对於丹尼尔来说那就像是他在伟大弥撒的前夕终於寻得 不朽的前兆。吸血鬼黎斯特就是上帝,至少是最接近上帝之物。银幕上的那个巨大 影像给予丹尼尔任何他所欲求的东西。 其他的同类怎有能力抗拒、当然他的狷狂使得他看上去更有招引力。最终的讯 息相当明显:黎斯特具有每个同类身上的禀赋,他是杀不得的。他吃下所有流到他 身上的苦难能量,再以更强烈的程度显现来。如果你加入他就能够永生不死。 这就是我的肉身,这就是我的鲜血。 然而,吸血鬼兄弟姊妹们却恨得咬牙切齿。演唱会快要终了,丹尼尔感到一股 从人群中蒸发而出的仇恨恶臭,从音乐的馀音中出现的嘶叫声。 杀死上帝,将燃肢裂体,让那些人类崇拜者去做他们应做的--为那个被杀死的 神服丧。『去吧,弥撒已经结束了。』 灯光通明,歌迷们一涌而上,将舞台的 幕撕开来,追逐着逃离现场的音乐家。 阿曼德揪住丹尼尔的手臂:『到边门那儿去。』他说:『这是唯一接近得他的 机会。』 凯曼 正如同他所预料的:女王宰掉那些想要杀死他的家夥。当时黎斯特从後门出来, 路易斯就在他身边,当那些刺客正要攻击他时,他正想要打开黑色保时捷的车门。 他们围成一个粗糙的圈圈,当镰刀将要挥落时,火焰就吞噬了那个刺客。人类的小 孩高声惊叫,四处逃离,其他的不朽者刺客团陆续着火而死。 凯曼神不知鬼不觉地溜回墙边,人类们笨拙的经过他奔逃。他看到一个高姚优 雅的女吸血鬼轻巧地滑过暴动人群,从黎斯特车子的後轮就潜进去,呼叫黎斯特与 路易斯加入她。这是卡布瑞,那个魔鬼的母亲。为何火焰并不伤害到她是很合理的。 当她以迅速坚决的姿势开车而去,她们冷峻的蓝眼睛并没有一丝畏惧之色。 在这时候,黎斯特简直要气坏了,他的战争就这样被夺走了!最後是因为他的 同伴屡次敦促,他 不得已地坐车。 当保时捷冲锋陷阵与四散的人群,那些饮血者接二连叁的化为火球。就在恐怖 莫名的寂静中,他们的哭声响彻云霄,他们念出狂乱的诅咒、询问最後的问题。 凯曼掩面不忍卒睹,保时捷就要冲出大门时,被人潮堵住去路。警笛声尖鸣着, 发号施令的声音响起,孩子们跌伤或骨折,人类因为困惑与悲惨而哭叫着。 去找阿曼德吧,凯曼想着,但那又有什麽用呢?到处燃烧的躯体看起来象是带 着橙色与蓝色火焰的扭曲梅子,直到他们只剩下躺在人行道上的衣服,就像一团白 热的光线。他要怎? 介入火势与阿曼德之间?他又怎? 救得了那个年幼的丹尼尔? 他仰头望向远方的山丘,看这那个静默竖立的人影在黑夜中发亮,周围的人们 忙着哭喊逃命,没有注意到那就是始作俑者。 突然间他感受到热度包围着地,如同当时在雅典的样子,顺着他的脸庞舞动, 他的眼睛盈盈出水。他看着那个远方的人形,由於自己可能永远也不理解的原因, 他选择不帮自己灭火,反而等着看会有什么後果。他的每一根组织都喊叫着:快点 扑灭!但他还是纹风不动,任由火势在他身边形成一个圈子,拥抱着他,汗水被蒸 发乾净。接着火焰移开,只留下他孤身一个,又冷又寂寞,被自己最狂野的遐想割 伤。他安静地念诵着某句祷文:但愿双胞胎将你锉骨扬灰! 丹尼尔 『失火了!』随盏油脂焦臭的味道,丹尼尔看到四处蔓延的火势。人群采取什 么防护措施呢?看样子火势像是一团团小型的爆弹,一群群的青少年跌走碰撞,意 图逃开这儿。 丹尼尔又听见那声音,它正通过他们的头顶。阿曼德又把他拉回建筑物内,没 用的,他们到不了黎斯特那边,身旁也没有掩护之物。阿曼德拖着丹尼尔走入大厅, 一对吓坏了的吸血鬼刚好跑向入口,然後被炸成细小的点点火星。 丹尼尔恐怖地看这骨骼在黄色火焰中烧焦溶解,在演奏厅内一个正在逃命的身 影也被狰狞的火焰捕捉到。他扭动挣扎个不停,最後颓然倒在地板上,烟雾从空荡 的衣服袅袅飞起。一滩油脂淌落在地板上,丹尼尔看着液状的油逐渐乾固。 就在门外,逃命的人类这回朝向大门口飞奔而去,没命地往几百码的沥青柏油 路跑去。 他们移动得无比神速,丹尼尔只觉得自己双足不沾地面,整个世界不过是一团 五颜六色,就连歌迷们的哭喊也被淡化。他们一下子就抵达门口,刚好是黎斯特的 黑色保时捷飞驰而去的时候。没多久车子就如同一颗疾射而出的子弹,朝着南方的 公路而去。 阿曼德并不试着追赶,他好像连看都没看见。他站在门口往回看着人群,眼光 扫射着演奏厅到遥远的地平线。那诡异的心电念波如今震耳欲聋,吞并下任何其他 的声音,阻绝任何其他的知觉。 丹尼尔无法不举起双手遮住耳朵,也无法不感到膝盖发软。他感到阿曼德靠近, 但却无法看见他。他知道如果大难来袭应该就是此刻,但他无法感到恐惧,无法相 信自己就要死去。他的全身充满着惊奇与困惑。 那声音慢慢远去,他感到自己变得麻木,视觉清晰起来。他看到一辆巨大的红 色救火车往这边开过来,上面的消防人员要他让路;救护车的警笛声仿来自另一个 世界,戳刺着他的太阳穴。 阿曼德柔和地将他拉开,惊恐的人群到处奔走,像是被风势席卷开来。他感到 自己逐渐下滑,但阿曼德将他拉住,他们走向散发温暖能量的人群,经过那些从外 面铁链窥探其中的人们。 还是有成千上百的人逃难着,警笛声吞掉他们的哭喊,此起彼落的灭火器冲散 人群,然而这些声音都因为超自然的噪音而显得遥远稀淡。阿曼德倚靠着栏杆,眼 睛闭起来,额头抵着金属。栅栏抖动着,彷佛也感应到他们所害怕的那东西。 它已经走了。 冰凉的寂静降临,那寂静代表着空洞与震惊。虽然群魔乱舞的盛况持续着,但 已与他无关。 他们不再受到干扰,人类逐渐散去,空气传导着更多超自然生命死前的哀号, 那是在何处?他跟着阿曼德不急不徐地走在大道上,走向一条黑暗的街道,经过石 灰泥制的屋子与商店,霓虹讯号灯与拥挤的人行道。 他们就这样漫无目的地走着,夜色逐渐冷沈,警笛声渐行渐远,仿佛低泣一般。 当他们走到一条喧嚣大街,一辆闪着绿色灯光的公车如同幽灵般地现形。那车 子像是负载着空洞与静默的鬼魂般接近他们,里面只有几个孤伶伶的乘客透过脏兮 兮的窗户往外看,司机彷佛一边睡觉一边驾驶。 阿曼德疲乏地抬起眼皮,看起来只是要让车子经过。不过丹尼尔惊讶地看到车 子对着他们停下来。 他们一起爬上公车,忽略投币箱,紧挨着对方坐在长条状的皮椅上,司机完全 没有回头看他们一眼。阿曼德靠着窗户,眼睛呆滞地瞪着黑色塑胶地板。他的头发 凌乱不堪,脸颊沾上泥巴。他迷失在自己的思维,看起来浑然不觉自己身在何处。 丹尼尔看着那些人类乘客:有个女人斜着一张嘴愤怒地瞪着他,角落的小脸蛋 青少女头发蓬松、口角发炎,在大腿上搁着一个巨大的婴孩,皮肤像是口香糖泡泡 ;还有後座的男人已经死去,下巴还留有口水的湿跚。没有人注意到他已经死了吗? 乾涸的尿骚味从他的下体传来。 丹尼尔自己的双手也如同 体般阴惨。司机如同拥有一双活人双手的死者,这 难道是一场幻境、通往地狱的巴土? 不是呢,这只是千万台夜间街头巴土的其中一辆,疲乏地顺着路径行驶。他愚 蠢地微笑起来,想到後座的那个死男人会让他笑出来,其他人还是没事人地坐着; 可是,那讨厌的感觉又回来了。 寂静使他焦躁,巴土的摇晃使他不安,从窗户看出去的房屋更使他烦躁不堪; 阿曼德无生气的面孔更是无法忍受。 『她会再回来找我们吗?』他再也按捺不下去了。 『她知道我们在这儿,』阿曼德的声音低沈而呆板:『可是她撇开我们走了。 』 凯曼 他退到以冰冷太平洋为背景的高坡地草坪上。 现在他像是在看着全景图:远方的死亡场景被灯光淹没,细薄如泡沫的超自然 生命哭嚎混合着更丰富而沈暗的人类城市之声。 那些魔物追赶着黎斯特,迫使他将车子停在公路一旁。黎斯特兴匆匆地准备要 大战一番,但是天火再度扑向那些包围他的徒众。 最後黎斯特身旁只剩下路易斯与卡布瑞,他只好听从他们的意见就此撤退,但 还是不知道是谁在暗中保护他。 这叁个人更不知道的是,女王还为他们前往他处扑灭其他敌人。 她的力量伸展开来,追猎那些奔逃或试图躲藏的馀生者,其中有几个因为同伴 之死而过於哀痛。 夜色充满着他们烧焦尸体的臭味,这些死去的吸血鬼什么也没得留下,只有毁 坏的衣物。就在废弃停车场的草坪上,清扫人员搜索尸体,但徒劳无功,救火员也 加入搜救行列,人类的孩子们可怜兮兮地哭着。 程度轻的伤口已被料理,歇斯底里的人们已注射镇定剂,这个丰饶的时代真是 效率高强。巨大的水龙头冲洗现场,洗去那些被烧焦的衣物。 底下的人们相互争议着,发誓自己看到那些血祭场面,但是没有任何证物留下。 她百分之百地销毁了自己的猎物。 如今她离开演奏厅,进入城市的最深邃死角,她的力量流入角落、窗口与门扉。 那就像是点燃一根火柴时的微小火焰,爆起一点光泽之後便消失无踪。 夜晚更加安静,酒吧与商店关上大门,公路上的车辆渐次稀薄。 她在北边的海滩上逮到那个只想再见她一面的古老吸血鬼,当他爬行在路面上 时,她残忍而缓慢地烧死他。在最後的时刻,他的骨头化为灰烬,脑髓如同一团发 光的馀岩。她还在高楼的屋顶上处决掉另一个,於是他如同一颗飞越过幽暗城市的 焚烧之星,笔直地往下坠落,他空荡的衣物如同黑色报纸般地飘飞着。 此时的黎斯特往南方的卡马以尔谷地前去,由於沈浸在欢愉与对卡布瑞与路易 斯的爱意,他畅谈过往的历史与未来的梦想,完全不知道正在发生的屠杀。 『玛赫特你究竟在哪里?』凯曼低语着,夜晚还是静默无言。万一马以尔听见 了,他并没有回话。可怜而慌乱的马以尔,看到洁曦被攻击时就冲上前去,绝望地 看着救护车将她载离自己的视线。很可能现在马以尔也已经被杀死了。 凯曼无法找到他。 他往山坡上爬去,深邃的山谷中人类灵魂的震动如同巨大雷鸣之音。他自问: 『为何我要见证这些?为何那些梦境把我带到这里?』 收音机的广播节目传来的消息是恶魔祭奠、原因不明的纵火、集体幻觉,他们 认为是破坏公物的青少年乾的好事,如同中世纪的汪达尔蛮族。这是一个大城市, 现在已经自行吸收并否定非理性的事件;大多数人并没有留意,少数看到的人会逐 渐调整自己的记忆,转化他们看到的不可能事物。吸血鬼黎斯特不过是个人类摇滚 乐手,他的演唱会现场虽然出现难以控制的动乱,但也在预期之中。 或许女王的计策之一,就是缓慢地捣毁黎斯特的梦想:毁掉他的敌手,好让这 整个世界的人类无法感应到超自然的可能性。如果当真如此,她会留待最後再处置 这个家夥吗? 凯曼无法回答自己的问题。 他的眼睛扫过沈睡的大地,海边传来的雾气蔓延整个玫瑰色的山脊。刚过子夜 的夜景宛如童话世界般的甜美。 凯曼汇集自己的力量,企图脱离躯壳,将自己的幽体送出体外,如同古埃及的 游荡魂魄,卡。他想要探视那些母后可能饶过一命的幸存者。 『阿曼德。』他大声说,城市的灯光仿佛黯淡下来。他感受到另一个地方的温 暖与明亮。突然间,阿曼德就在他的对面。 他与他的雏儿丹尼尔成功地躲藏在某楝华宅的地下室,他们将不会受到侵犯地 安眠。那个年幼吸血鬼脚步不稳地舞过奢华的房间,他的心相中充满黎斯特的歌曲 与韵律。阿曼德瞪视着虚空的夜色,青春的脸庞向始以往地充满漠然之色。他看到 凯曼的影像!他看到凯曼似远又近的身影,就在高山之颠,也在触手可及之处。他 们无声地打量彼此。 看样子,凯曼的寂寞并非他所能承受,然而阿曼德的眼眸丝毫没有欢迎与信任 之意,也没有任何情绪。 凯曼翩然飞花,使尽力量而翔於九天之上。他已经远离自己的躯体,甚至无法 定位身体的座标。他往北方飞去,呼唤潘朵拉与桑提诺之名。 就在冰雪暴虐的场景,他发现他们两个:一双包裹於无涯雪白的黑袍。潘朵拉 的衣裳被冷风刮开,她的眼眸充满血色泪水,奋力寻找马瑞斯的住所。她很高兴桑 提诺守在她的身边,这个难得的探险者还是穿着美丽的黑绒大衣。那些环绕世界半 圈的无眠夜晚已经使她摇摇欲坠,毕竟每个生物都需要睡眠与作梦。假若她不趁早 在某个黑暗清凉的地方躺下来,迟早她会抵挡不住那些声色音流,那些疯狂的波动。 她已然无力再飞行,而且桑提诺也办不到。所以,她还是与他同行。 桑提诺挨近她,只察觉到她的力量,他的内心因为无法规避的、被女王屠宰同 伴的哭嚎声而受到阴暗的损伤。感应到凯曼的锣视,他将大衣的领口拉紧些。潘朵 拉无视於任何外界的异动。 凯曼退开来,看这一对在一起的光景让他感到受伤。 在山顶上的华厦,丹尼尔割开一头老鼠的咽喉,将它的血滴入水晶杯。『玩玩 黎斯特的戏法。』他说,眼光研究着火势。阿曼德坐在火焰旁,看着丹尼尔举起那 杯液状红宝石,爱怜地喂着他喝。 凯曼绕着夜晚与城市飞行,彷佛顺着看不见的星球轨道滑动。 马以尔,请回答我,让我知道你此刻的行踪。母后的冰冷火焰也降临他身上? 还是说他因为洁曦的状况而哀痛逾恒,根本听不入任何其他的呼唤、可怜的洁曦, 被奇迹迷昏了头,以至於让一个雏儿轻易击伤,没有谁来得及阻止。 她是玛赫特与我的孩子啊! 凯曼害怕将要看到的,以及无力挽回的可能情势。但是,或许那个督以德人只 是变得更有力,遮挡自己与洁曦的行踪,任谁也无法得知。可能是女王的杀意得逞, 或是他逃过一切。 洁曦 她躺在一张既松软又坚硬的床褥,四周寂静,身体像个破娃娃似的。她可以举 起手臂,再任由它掉落;但是她无法视物,只能含糊地看到光影晃动的残像。 她的周围摆着古老的油灯,形状如同活鱼。灯油的浓郁气味感染整个房间。这 是停 间吗? 恐惧再度侵袭,唯恐自己可能已经死去、然而意识竟然困在断线的躯壳。她听 到奇异的声响,那是什麽?剪刀通过发稍的声音,行径头盖骨的路线,她甚至可以 感受到肠胃蠕动的路径。 一根头发从她的脸上被捡起,女人们最憎恨门面不整的模样了。难道她正被上 妆收殓?除此之外,还有什么原因要这样照料她的头发与指甲? 疼痛又通透她的背部,她在那张垂着铁链的吊床上尖叫着。 几个小时前,她 还好端端的睡在这里呢。 她听到附近有人抽一口气,但只看得见灯影晃动。有个形体站在窗外,米莉安 正在监看着。 『她在哪里?』她受惊发问,试着看清楚那抹异象。以前不也发生过如此情景? 『为何我无法张开眼睛?』她问道。就算她花一辈子的时间寻索,也看不到米 莉安的。 『你的眼睛早就是睁开的。』她的声音生涩又温柔:『我无法再多给你补充之 血,除非我倾数给予。我们并非医者,而是杀手。现在你得告诉我,你的决定为何。 这儿没有别人能够帮我。』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自己一点都不想死,不愿意停止存活!我们真是懦夫啊, 她想着,也是大说谎家。就在今夜之前,宿命论的哀愁一直陪伴着她。她一直如此 窃望着,不只是知道秘密,更成为秘密的一部份…… 她想以语言解释自己的纠结心绪,但是痛楚如潮水上涌。疼痛如同织铁印入她 的脊椎,射入四肢,然後是令人感激的麻木。房间似乎更加灰暗,古老的油灯中火 焰窜动。外面的林木蜷状着,马以尔握住她的手变得无力:并非他松开手,而是她 行将无法感受。 『洁曦!』 他用双手猛力摇她,痛苦宛如射穿黑暗的闪电。她从紧咬的牙关中迸出尖叫, 就在窗口边的米莉安冷面无情地观看着。 『马以尔,下手吧!』 她用尽仅剩的力气坐起来,痛楚没有尽头或限度,她再也叫不出声。然而她真 正地睁开眼睛,透过晦暗的灯光看到米莉安冰霜冷酷的神情,马以尔高大的身体覆 盖着她。接着她看向打开的门,玛赫特正走过来。 直到她现身之後,马以尔方才了解。玛赫特的脚步轻柔,长裙旋舞出一道阴暗 的嗡嗡声。她从走廊走到这里。经过如此久远的时光,终於如愿以偿!透过自己的 泪眼,洁曦看到玛赫特进入光流,看到她发亮的容颜、发稍的回光。玛赫特示意马 以尔离开她们。 然後玛赫特靠近床边,手掌朝上,仿佛示意着邀请。她伸出双手,像是要抱住 一个婴儿。 『马以尔,下手吧。』 『那麽,亲爱的,向米莉安道别。』 古老的时代,迦太基有一种恐怖的祭典。为了取悦青铜之神,贝尔,居民必须 奉献他们的孩童。幼嫩的孩子躺在神像的怀抱,翌年春天到来,孩童们将落入如同 熔炉的神之腹部。 迦太基灭绝之後,罗马将这个故事流传下去,无数的世代生灭之後,某些聪明 的人们开始相信这个传说。如此地摧残孩童实在过於恐怖,但是当考古学家戴上手 套、开始挖掘,他们找到丰富的幼小骸骨。整个古代的首都内,除了从集的孩童骨 骼之外,别无他物。 如此,整个世界明白传说属实。迦太基的成人祭出他们的幼儿,任由他们惨叫 着落入烈焰的洪流。这是某种宗教。 如今,正当向赫特抬起洁曦、口唇触及洁曦的喉头,她想起这个传说。玛赫特 的双臂有如贝尔的青铜雕像,而在电光火石的那一刻,洁曦体验到无可比拟的折磨。 然而她所体验到的并非自身之死,而是它者的殇灭.不朽者的灵魂潮起潮落, 尖声嘶吼着烈火侵蚀超自然躯体的无比苦楚。她听见他们的哭喊与警告,看见他们 离开世间时的容貌,依然保有人类的形体,只是再无实质。她感受到他们从悲迁之 域横渡到未知之境,他们的歌曲将要开唱。 接着景致消逝,如同隐约记得的音乐。她与死亡声息相闻,躯体、痛楚、五感 都全数消溶。 她站在阳光普照的祭坛旁边,俯视着母亲的尸体。『就在肉身之内,』玛赫特 说:『智慧诞生於肉身,提防没有肉体的东西:强志、上帝、恶魔。』 接着,血液纷涌到她的体内;血液如电光,回收她的四肢百骸,肌肤随着热力 歌咏,饥饿使她的身体蜷缩起来。非人的血液彷佛要让她的灵魂化为永远的实体。 她与玛赫特相拥着,玛赫特原先就硬的肌肤变得柔软,而她们化为滑润的同一 躯体,发肤相缠。洁曦的脸庞埋在玛赫特的颈部,狂欢的高峰接二连叁通透她的躯 壳。 突然间,玛赫特抽身而出,将独曦的脸压在枕头上。她的手覆盖洁曦的双眼, 洁曦只觉得纤小消刀般的锋芒刺入皮肤,一切随之抽拔出体。如同低声吹口哨的风 势,这等感受就是被掏空殆尽、化为虚无。 『喝吧,我亲爱的。』当她睁开眼,再度看到雪白的喉头与胸部,她扑上前去 紧抓住那颈项。这回,撕裂血肉、尽情狂饮的是她。第一滴血沸入她的喉管时,她 穷凶恶极地攫住玛赫特,後者柔顺地任她拥有。她们的胸部互触,玛赫特的嘴唇抚 触她的脸庞。她号不餍足地吸汲血液,所有的声色意象尽如涛生委灭,只有那凶狂 的意念澎湃不绝:你是我的,你的一切及所有都是我的! 她们力竭地躺在对方怀里,几乎睡着。狂欢的馀光犹存,再度开始呼吸彷佛是 再度感受美叩,摩擦着丝质床单与玛赫特如丝的肌肤,便是再度进入生命。 清香的风吹入房里,一声集体的叹息响起。再也无法看到米莉安、精灵、幽冥 暗带、生死之间的阴阳魔界。她已经找到自己永恒的归处。 当她阖上双眼,那个行走於丛林的东西看到她,看到玛赫特与她在一起:两个 红发女子。那个东西朝她逼近而来。 凯曼 卡梅尔谷地一片祥和,那个小小的聚会场面是多么和乐:黎斯特、路易斯、卡 布瑞。黎斯特脱下沾满泥泞的演唱会服装,又穿起闪亮眩目的吸血鬼行头,黑天鹅 绒的蓬轻忽地披在肩头。卡布瑞将辫子解开,以轻松而热烈的语气说着话。那个最 像人类的路易斯虽然沈默,但显然因为其他两个的存在而感到兴奋,光是他们的简 单动作就让他沈醉不已。 在任何其他时间,这样的欢聚会让凯曼感动涕零。他会想要牵他们的手,看入 他们的眼睛,告诉他们他是何许人也,曾经历过那些动荡。他只想与他们共享如此 的欢乐。 但是她正近在咫尺,夜晚将临。 天空苍白起来,微弱的清晨温度爬上地平线,万物因为即将浮升的光芒挣动起 来。无庸置疑,她就在不远处。 她刻意隐身,带着无比的力量。然而她无法侦测凯曼的动向,而他有耐心地等 待,倾听那叁个吸血鬼的欢愉相聚。 就在门口处,黎斯特拥抱即将与他暂时分离的母亲。她进入灰色的晨光,大步 前行还是穿着那身卡其布衣服,发辫松开来,俨然是一幅自在漫游者的图像。那位 美丽黑发的路易斯就在她旁边。 凯曼看着他们穿越草地。女吸血鬼预备睡在大地的怀抱,进入林木四散的空旷 园地,男吸血鬼选择一楝小木屋当作卧室。当他跨入门内,神佛躺在坟墓中的姿态, 真是优雅绝伦。织舞四肢,立即遁入黑暗的迷梦。 那个女子以惊人的暴力挖出藏身之所,树叶不飞乱舞,泥土迎接她敞开的双手。 她低头沈睡,进入那个充满丛林与河流、事後她绝不会记得的梦境。 到目前为止还不坏,凯曼可不想全身焚烧而死。他背对着苹果树站着,果实的 翠绿芬芳将他包覆起来。 她为何在那里、当时她都躲藏於何处?当他敞开心灵,可以感受到她存在的波 动。这就像是现代世界的引擎,无休止地散发出自身的低语与致命力道。 最後,黎斯特匆忙从屋子里出来,跑向他为自己预留的、建造於山坡底下的藏 身所。他顺着暗门而下,进入一个黑不见五指的房室。太阳逼近地平线,凯曼总是 被它的第一道光线弄糊视线。他努六将眼光集中於兰花的深沈色泽,而世界上的其 馀事物已经失去鲜明的形体色相。他闭上眼睛,了解到自己得进到屋里去,藏身於 某个凉爽阴暗的地方,人类打扰不到他之处。 当太阳落下时,他会等他们醒来,告诉他们他所知道的所有事情,关於其他不 朽者的事。一阵刺痛侵来,他想起马以尔与洁曦;他无法找到他们,仿佛他们被吞 食到地底下。 他想到玛赫特,不禁泫然欲泣。但他还是努力支撑,往屋子那边走过去。阳光 柔暖地照在背部,他的四肢无比沈重。明晚一到,无论事态如何演变,他就不是独 自一人了。他将会与黎斯特他们一起。万一他们不甩他,他会去找阿曼德,然後到 北方营救马瑞斯。 就在他想着的当儿,乍听到的是一声破碎般的怒吼。他转过身去,避汇直视太 阳。森林里凭空喷出一大滩泥土,树木东倒西歪,屋檐震动不已。 女王以惊人的速度往上飞去,穿着一袭撕裂过风声的外氅。当她出着西方而去, 避开阳光的追猎,黎斯特动弹不得的身体就在她的怀中。 可怜的小情人,唉,可怜的美丽的金发王子。 但是已经没有时间细细思索了,他转向提供庇护的屋子。如今,太阳已经撕裂 地平线,举目皆是地狱。 丹尼尔在黑暗中蠕动,睡意像一床毯子般朝他覆盖而来,几乎要压垮他。他看 到阿曼德目中的红光,以及低语:『她已经掠获了他。』 洁曦呻吟出声,漂浮於珍珠色的苍郁背景中。她看到一双仿佛纷飞起舞的形体 :母后与她的儿子。这景象如同教堂的彩绘玻璃图案,她的嘴 形成一个字:『圣 母……』 就在冰层数千尺下,潘朵拉与桑提诺睡在彼此的怀抱。潘朵拉听见凯曼的哭嚎, 看到双目闭上的黎斯特,头往後仰,瘫在阿可奇的怀里。她看到阿可奇的黑色眼珠 直勾勾地看着他,她的心跳暂时停止。 马瑞斯闭上眼睛,他已经撑不住了。头顶上有狼群嚎叫,寒风刮过铁皮屋顶。 就在暴风雪势中,一丛丛的阳光舞动着,似乎将雪花焚烧起来。他可以感受到微弱 的光热穿越层叠的冰块,通到他这儿来麻痹他。 他看到黎斯特沈睡的身形,看到她带着他往天际飞去。『务必提防她,黎斯特。 』他以最後一抹意识说:『危险。』 凯曼躺在冰凉的地毯上,将自己的脸埋在双手之间。一场梦境罩着他,关於一 个柔美如丝的夏夜,天际辽阔,那些他心所系生的不朽者将聚集在那个可爱的地方。 -------- 泉石书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