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大概是在硬邦邦的芦席上躺得太久了,背痛得厉害,动一动就痛得连眼皮都 睁不开,嘴里感到不愉快的苦味。在紫色的烟雾中浮现出克利浦斯那张线条粗糙的、 油头滑脑的脸,在看不见的后台的投光灯照耀下发着微笑。 “跳吧,平格尔,那你就又会成为冠军了……”我喊道:“我不愿意!”就在 这时候,一双坚强的手有力地抬起了我的头。 “咽一口,平格尔。跟你说话呢。喝吧,这很好喝……”我的牙齿碰到一个金 属匙子的边缘,于是我咽了一口发着杏仁和番红花气味的温暖液体。克利浦斯的脸 消失了…… “睁开眼睛,平格尔!”那个威严的声音又在命令。 门敞开着,从门里可以看见远方碧绿的群山。我躺着的那张床紧贴着平房的墙 壁,床旁站着密尔洛司和一个穿白外衣、高身材的姑娘。 “怎么样,平格尔?”密尔洛司问道,他摸了摸我放在罩单上的手。 “很好,”我含糊地说,还不知道是做梦还是真事。“我怎么啦?得鼠疫了吗?” “不是,不过是接种了抗‘瓦巴’和抗‘马利’鼠疫疫苗以后的反应。 平格尔,你算是死里逃生了。再过两天,你的身体就可以复原了,那时候,要 是你愿意的话,你就可以到任何一个闹鼠疫的村里去旅行了。”密尔洛司微笑了一 下,又对那个姑娘说,“平格尔也许应当在我们这里住一个时期。 你觉得怎么样,丽兹?”“咱们这儿很不坏啊,教授,”丽兹温和地回答。 密尔洛司说:“平格尔,你可以住在这里。在你还没有恢复健康以前,仆人老 何会服侍你……”我只能说:“教授,谢谢您。”这就是密尔洛司教授把我从纳布 哈特带到他的科学站之后,我苏醒时的情况。 那个中国人老何既很亲切,而且又非常有礼貌。在他给我送来美味的早餐的时 候,我对他说了几句中国话,使他非常惊讶和愉快,从此我就博得了他的信任。 他足有两天的工夫都没有离开我,并且像照顾孩子那样服侍着我。我从他那儿 知道了一些这里的详细情况。 这个科学站坐落在泰国国境以西的一条河流旁边,紧靠着一条南面通往孟加拉 湾沿岸港口仰光的公路。这儿的人都管密尔洛司叫做“蛇教授”,因为他整天呆在 实验室里研究毒蛇。大家都认为他是个有钱的人。 到了第三天,我感觉自己完全复原了,所以就能更仔细地了解一下密尔洛司的 科学站。 这个科学站里有一座石头砌的楼房和几座平房。楼房里面是实验室和教授的房 间,他的女助手丽兹、土著汽车司机和几个中国仆人都住在平房里面。 还有一个由高高的围墙圈起来的、广阔的热带花园,教授在园中饲养着各种各 样的蛇。 密尔洛司把我带进这个园子时,说道:“我正在研究蛇毒。我认为,它可以用 来治疗某些种传染病。可是我们在这里收集蛇毒的主要目的,是为了制造抗毒剂来 治疗蛇的咬伤……”我们在一条小路上走着,路旁放着一排排装着细栅栏的笼子, 里面养着蛇。 “你知道,印度现在有成千上万的人让蛇咬死。在巴西,一年大约有两万四千 人让毒蛇咬了。固然,最好的预防办法是大规模地消灭毒蛇,可是当人让蛇咬了以 后,还是要用注射血清的办法未救治……”“蛇教授”的花园使我很惊奇。其中一 部分被划作植物园,里面有许多甬道、花坛、蓄水池。水从池子中流出,形成一条 条的瀑布,发出欢欣的淙淙声。丽兹在这里指给我看许多过去只是在植物学教科书 中才读到的花卉和植物。菠萝和香蕉,我本来已经见过,可是直到现在才知道,菠 萝的叶子还可以用来制造纺织用的上等纤维,比方说,厨子老何的短大衣就是用 “菠萝麻布”做的。 我很喜欢“旅人树”,花园里有一条林荫道,两旁种的全是这种树。这种树相 当高大,树顶上由两排棕榈树叶模样的长叶构成平面,好像一把打开的扇子。然而 它并不是一种棕榈树,而是芭蕉科的植物。花园里异香扑鼻,简直像走进了化妆品 商店。各种热带的草繁茂地生长着,都很高大,其中有姜、小豆蔻、梵尼兰等等。 许多种稀奇古怪的、巨大的兰花,外形非常奇妙,发出的香气,浓得好像把成千瓶 上等香水打开了瓶塞似的。梵尼兰原来也是一种兰科植物,我以前并不知道这件事。 可可树的果实原来不是长在树枝上,而是直接长在树干上,我发现这件事的时候, 很感兴趣。可可树是一种不大的树,叶子是暗绿色的,成熟的果于是红色和橙红色 的,比黄瓜还要大一些。 在多汁的果肉里有许多籽实,这就是可可。可可油、可可粉和巧克力都是用它 做出来的。哥伦布发现美洲以前,中美洲的居民就已经会用这些种籽制作营养丰富 的饮料了。他们把这种饮料叫做“巧克拉特”。 “巧克力”的名称就是由此产生的。 这个园子的一部分是野生的热带树林,它们还原封未动地保持着原始状态。这 里有许多棕榈科植物,却没有松柏一类的植物。棕榈科植物是土著居民生活福利的 一个来源。棕榈科植物不但能供给纺织用的纤维和食物(椰枣和椰子),还是建筑 材料。在印度的长诗《布拉哈拉杰》中曾举出三百五十种以上利用棕榈科植物的方 法。我看到一些长着许多气根的露兜树、肉豆蔻、木兰,很多种月桂树、龙舌兰和 丝兰。漫长的藤条,从这一棵树攀缘到另一棵树上,形成了无法通过的密林,林中 有许多猴子在树枝上跳着号叫,还有各式各样的鸟在宛转啼鸣。 孟加拉榕树给我的印象特别强烈。鸟儿把榕树的种子衔走。有的种于被鸟儿遗 留在别的树的树枝上,于是就在那些树的高处,并不接触地面就生长起来,就像有 时在古堡的废墟上生长出小烨树或是小白杨树一般。不久,小榕树就从自己的树干 上生出长长的气根,从树上像长蛇一般弯弯曲曲地垂了下来。接触到地面以后,这 些气根就牢牢长进地里,变成一些粗壮的柱子,支持着榕树那硕大的帐幕式树冠。 榕树种子原来所寄生的那棵树,这时已经腐烂了,因此就剩下了一片由榕树枝条组 成的硕大无朋的植物,它的下面足足可以容纳几座高大的平房。 乍看的时候,一点都看不出这里隐藏着致命的危险。在这个幽美寂静的地方观 赏一下繁茂的花草和雄伟的树木,确是很有趣的。 但是,它们中间却有许多用围墙圈起来的蛇舍,里面住着各种各样的蛇。 能爬树的蛇都关在笼子里,其余的圈在栅栏里,因此可以自由地观察它们。 密尔洛司问我愿不愿意当这个花园的看守人。我同意了。 他屡次亲自做给我看:应当怎样对付这些爬虫。 他、丽兹小姐和我都穿着长筒橡皮靴,拿着特殊的末端分叉的棍子。教授像个 狂热的猎人那样钻进了长满野草的密林。 他要找出石头底下的蛇洞,然后设法把蛇引诱出来。他用木棍未端的叉头把蛇 头按在地面,趁着蛇在蜿蜒挣扎的时候。捏住它的后颈,把它抖落到帆布口袋里。 这一切,教授都做得十分敏捷。丽兹小姐也不比他差。我当然也不甘示弱啦。我第 一次在园中捕捉这些繁殖的蛇的时候,就没有露出胆怯的样子,教授见了很高兴。 我一连捉到了两条小蛇,当我极力想从石头下面拖出第三条的时候,丽兹小姐 走到我身旁说: “平格尔,你找到了一个腺蛇巢了。”我看着丽兹那对闪闪发光的黑眼睛,恭 敬地答道:“我不大懂您的意思。”丽兹温存地微笑了一下:“腺蛇是一种毒蛇, 难道你不害怕吗?”我用以前从“鬣狗的皇上”那儿听来的话谦逊地回答道:“害 怕?在我看来,害怕是妨碍人类制服自然界的一种坏毛病。” -------- 泉石书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