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穴居人 汉斯和特克尔赶在晚饭前回来了,晚饭就是些干饼。 “唉,我们连布洛顿勋爵的踪影都没见着,”特克尔悲伤地说道。羽毛和血迹 的事他没敢提,怕勋爵的未婚妻太过伤心,她的眼睛本来就哭得像两颗红红的桃子 了。 吃罢晚饭,灿德尔开言了。他说他们的食品储备已经快完了。现在是一天也不 能再拖,必须立即到山谷里开荒种地,备下冬天的食物。 “而眼眼眼下我们吃一吃什么?” “只能靠打猎捕鱼为生了……” “我一想到那些会飞的大爬虫胃口就没了,”斯特罗迈耶说道。 “在这个行星上不可能找不到我们能吃的动物、鱼和植物。您的看法呢,大夫?” 灿德尔问。 “我认为哪儿的动植物都是同一块面团捏成的。蛋白质、脂肪、碳水化合物… …不过可能有一些我们所不知道的有害杂质。地球上不是也有有毒的植物吗?在这 里必须极端小心才行。”接着,尽管他曾嘱咐汉斯不要提气球鸟的事,可他自己忍 不住还是把他们的历险记讲了出来。听的人们脸上现出了惊骇和厌恶的表情。 “那我们用什么方—方方法来确确定什么能能吃,什么甚甚甚至连闻都不能闻 呢?”男爵问道。 特克尔耸耸肩。 “初民是用什么方法判断出哪些植物可吃,哪些植物有毒呢?用试验的方法。 只有用试验的方法。” “可能以付出生命作为代价?” “自然,有许多人因此而死掉了。要是我有个化学实验室的话……” “这前前前景不赖!你你你揪一棵葱,可它把你折折折腾个半死;闻闻闻肉新 鲜不新鲜,可那股味儿却要要要了你的命。” “我一步也不踏出飞船的门槛!”欣顿毅然决然地宣称道。 “住在飞船里不是照样可以打猎捕鱼吗。干吗非得搬到山谷里去?是不是,男 爵?”斯特罗迈耶拍拍马歇·德特朗的肩头问道。 男爵对这种亲热态度并没有受宠若惊,反而厌恶地往一旁闪了闪。 “自然。我们的问题是上了年纪啦。欣顿、斯特罗迈耶先生、我、教授、主教, 为了以防万—……那那……那个……” 灿德尔利用了他的这一停顿。 “这不可能,”他打断了男爵吃力的讲演。“所有有劳动能力的人都必须到海 滨山谷的田野里干活,因为谁也不会给你们把食物送到这儿来。” “可我有女仆玛丽呀。” “我有雅克。” “到了这儿,金星上,就不再有个人的奴仆了。我们面临着和严酷而陌生的大 自然进行艰苦斗争的任务。所以我们要群策群力,建立起一个坚强的劳动集体。” “公……公……必社吗?” “问题并不在于用什么词儿来称呼它,男爵。” “我我我……不同意。” “我不让玛丽离开我一步!” “可我要去!”施尼雷尔教授叫道。“而且我们每一个人都应当去。在田野里 干活,在大自然的怀抱里生活。在温驯的动物和植物中间……” “好一个温驯的动物和植……植……” “……耕种。收获。放牧。吃着大地生长出来的果实。既没有机器,也没有工 运问题,也没有革命。” “不不不去。” “不去,”欣顿随声附合。 “简直就是些榆木脑袋!”温克勒尔悄悄对汉斯说道。 “你等着瞧吧,他们将来会自己跑去的。‘不劳动者不得食’。此外我还有个 非常靠得住的法子撵他们去干活呢。” 在众人吵成一团之际,汉斯掏出一大块钻石,似乎是漫不经心地在欣顿眼前的 桌子上滚着玩。 “您这是从哪儿弄来的?”她颇为疑惑地问道,口气眨眼间就变了。 “半道上拣的,欣顿。” “钻石不可能扔在路上。” “也许是哪个金星女人丢的吧?”男爵嘲弄地问。 “可能,”汉斯回答。“而且这些金星女人看来是个个粗心大意。我们一路上 总碰见这样的小石头子儿。你们再看看这些怎么样?”汉斯把手伸进口袋,掏出一 把宝石。然后又从背包里取出那一大块金子,满不在乎地往桌子上一扔。“这里这 些东西就像鹅卵石一样,遍地都是。” “黄金!钻石!金刚石!绿宝石!”欣顿叫着趴到桌子前,向着那堆宝贝伸出 手去。 斯特罗迈耶的脸憋得通红,男爵的面孔变得煞白。主教的眼睛里进出贪婪的火 星。 一双双哆里哆嗦的手伸向了财宝: 粗大的、长满红毛的——这是斯特罗迈耶的手, 青筋暴起的——是男爵的, 浮肿的——主教的, 手指修长、涂着指甲油的——德尔科罗的…… 胖的、瘦的、红的、白的手指,汇成了哆哆嗦嗦的一团。 旅客们连抢带夺,拼命把别人贪婪的手掌往一旁推。 “钻石!60克拉!” “80克拉!” “给我!” “你别抢呀!……” “我不过瞧瞧罢了!” “看这颗多漂亮!” “值5万镑!” “100万!” 欣顿左手紧紧攥一颗清澈如水的钻石。 甚至连埃伦也忘记了自己的哀恸,像着了魔似的望着这堆从天而降的财富。 宝石全到了各人的手里。因为那块狗头金,大伙儿吵得快打起来了。 汉斯笑了。 “用不着那么心急火燎,先生们,”他说道。“我保证诸位都能弄到一大麻袋 这样的石头和金子。不过我怀疑这些碎玻璃片儿未必能使你们阔起来。” “这不是碎玻璃片儿,年轻人!”欣顿语重心长地说道,她并不理解汉斯所指, 始终还沉浸在地球人对宝物的迷醉中。 “您是在哪儿找到它们的?”斯特罗迈耶用衣襟把狗头金兜在肚子前问道。 “我不是已经告诉过你们吗:在路上。在通往海湾的路上。如果我们搬到那里 ……” “那是自然!” “而且越快越好!您说是不是,欣顿?好一个金星!好一个奇妙的行星!真是 没白叫它金星呀。不,就为这个来一趟星际飞行就值。他妈的,我们就跟克罗伊斯 ①们一样富啦!克罗伊斯们又算得了什么!克罗伊斯们跟我们一比……” ①克罗伊斯,公元前595—前546,吕底亚末代国王,拥有财宝无数。 “可明天我们就什么吃的也没有啦,诸位克罗伊斯先生们,”灿德尔的一句话 使这些发热的头脑又回到凄惨的现实上来。 “打倒黄金!打倒珍宝!”施尼雷尔突然振臂高呼。“这就是硬通货!这就是 投机之缘起!这就是你死我活的厮杀!这就是鲜红的血!……”接着,他又宣扬起 了他的田园牧歌。“但我反对公社化,反对把居民集中在一起。” “那我们就分成英法德三国,”斯特罗迈耶说道,接着又暗中寻思:“这倒是 个不赖的主意。”接着计算起未来国家的人口来。英国:有他斯特罗迈耶自己、欣 顿、韦勒、平奇、玛丽……可惜布洛顿死了,不然他就可以充当英军了,当陆军大 臣。计算的结果是:英国6个人……德国:特克尔一家3口、施尼雷尔和女儿、灿德 尔、温克勒尔、芬格尔,一共8个,比英国多3个。可他们又算得了什么?德国将因 阶级对抗而被削弱。法国有:马歇·德特朗、德尔科罗,那个雅克就算是殖民地的 一部分吧。法国只好屈居二等强国。“金沙要全弄到英国,也就是我的手中来。一 个娘儿们家和一个倾家荡产的男爵能成得了什么气候!” “是啊,这个想法不坏,”这些话斯特罗迈耶已经说出了声。“‘统治吧,不 列颠!’‘上帝保佑吾王!’我认为得有一个英明的国王……” “可以找到一个英明的女王,”欣顿坐在自己宝座一样的安乐椅上自负地说道。 “也得想法把金沙弄到手哇!”她想道。 “这得由大选决定!”斯特罗迈耶答道。说完他就开始计算当选的机会:“投 我的票的会有:我自己,平奇的一票,吓唬吓唬这狗崽子再答应至少让他弄个大臣 当当就行了……哼……这就没啦。投欣顿票的有:韦勒当然要这么做。还有埃伦, 玛丽她得下功夫才成……好在没了布洛顿……她可千万别当真选上女王呀。不,还 是不进行选举的好,干脆分庭抗礼,学拿破仑吧!” “这些‘国家大事’,”灿德尔讽刺地说道,“我们还是留待以后处理吧。准 备收拾上路。任何多余的东西都不要带。记住,在金星上没有个人的奴仆。明天一 早就出发。” “那您呢?” “我留在火箭里守着它。同时我还不死心,要想法同地球联系上。” 新的一次出门准备又开始了,又得挑东西带。欣顿还是不愿意和自己盛着两粒 大钻石的麂皮小口袋分开。 早霞初映,钟声响了。一次新的“民族大迁移”正式开始。 热辣辣的雨滴烫得人脸孔发痛。四外蒸汽烟雾白茫茫的一片。云中雷声滚滚, 山区火山爆发也是隆隆不止。在火山即将喷涌而出的力量冲击之下,大地在颤抖, 在呻吟,叫人心惊肉跳…… 主教搀着欣顿的手臂,两人并肩而行。脚下湿漉漉的石头地面一个劲儿打滑。 主教长长的法衣和欣顿宽宽的裙子下摆不时纠缠到脚上,挂到石头上。一股股滚烫 的水流沿着面孔、脊背和胸口往下流。但夫人的脸上仍是一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 行的壮烈表情。 “我的天哪,我还从没想到……” “请您停一停好吗,”主教气喘吁吁地说道。 他把包袱——自己的一个和欣顿的一个往水洼里一扔,然后撩起法衣的下摆, 在腰间打了个结。欣顿扭过脸去,感到难堪:主教光着两条腿呢!这真不礼貌,简 直违反人性。 “我劝您,夫人,也这么做吧。” “也这么做?”夫人气呼呼地叫道。 “对,也这么做。在这儿顾不上什么得体不得体啦。就这我们还拉在了后面呢, 弄不好要迷路的。” “不,不。咱们走吧,”欣顿坚决答道。 主教呼哧呼哧喘着,把两个包袱拎了起来。两人继续磕磕绊绊地朝前走去。 “喂,喂,主教!欣顿!”这喊声多么无理!好象是那个屠夫斯特罗迈耶在叫 唤。夫人一脚踩到裙子下摆上,摔趴下了。韦勒好不容易才把她肥大的身躯搀起来。 他生气了,火了,粗鲁地命令道: “我不是跟你说过吗。再这样我们就落后啦。” “瞧瞧,这还叫个主教大人吗!将来您怎么跟金星人打交道!” 欣顿又委屈又累,又伤心又后悔。眼看着就要咧开嘴巴哭了。她的那些前呼后 拥,一看她的眼色就懂得她心思的奴仆们都哪儿去了?…… “快点儿爬过来,他妈的,否则我们就不等你们啦!”斯特罗迈耶又嚷起来。 欣顿叹了一大口气,这道路可真叫人丢尽了脸面。 汉斯走在最前面,看着地上。已经走到发现羽毛和血迹的地方了,但现在什么 也看不见,雨水早把它们冲得一干二净。 宝石矿的露头到了。好啦,在这儿可以休息一下。 “帮帮帮我站站站起来呀。我好象摔摔在宝宝宝石上起不来啦……硌得好疼呀 ……”蒙蒙雾气里传出男爵的声音。 “啊哈!它们在这儿呀,金沙!嗬,拿它们灭火都够用的啦!”斯特罗迈耶吼 道。 欣顿身上不知打哪儿冒出来一股劲儿。她也顾不上体面不体面了,把裙子一撩, 一手拽着主教就跑。 “快快!”她连喘带叫。“去晚了就什么也捞不到啦。” 男爵、斯特罗迈耶、韦勒、平奇、德尔科罗,个个解开口袋往里装宝石,里面 的外衣内衣统统掏出来扔掉了。他们还从来没有这样眨眼间就发起财来呢。一伸手 就能捞个十万八万——而这只不过是感觉,还没细算呢。个个口袋里都装了不知多 少个百万的家私。 汉斯倚在一块岩石旁休息,笑吟吟地看着这一幕。他站起身来,吹了一声口哨: 该动身上路啦。 “百万富翁”们把口袋背上肩头。好重啊!宝石压得肩膀火辣辣的。四外一片 喘息声,可谁也舍不得扔。 等到雾气不那么浓密之后,下方露出了黑乎乎的海湾。 突然,他们脚下的土地一晃,个个都摔倒在地,口袋里的宝贝也撒了一地。 地底下传来的隆隆声越来越强,逐渐变成了滚滚雷鸣般的声音,突然之间猛烈 地爆发了。山岩上的石头崩裂后四处乱飞。右边的雾气被染得通红,火光冲天而起, 耀得人睁不开眼睛。一团团黑烟随之四外弥漫。闪电犁遍了这混沌未开的土地。灰 烬石子从天而降,落到人们的头上。 躲到岩石下面去?岩石像得了寒热病一样抖个不停,随时都可能崩塌。 大家乱成一团。汉斯想维持一下秩序,可谁也听不清他在喊什么。 旅客们此时再顾不上宝贝口袋了,像受了惊的家畜一样东躲西藏,钻到了倾斜 的岩石下面。 右边的一条火河越过山崖汹涌而来,照得四周一片通红。汉斯身边只剩下温克 勒尔、玛丽和雅克。他们用口袋把脑袋一裹,拔腿跑起来。 地下的力量冲出地面之后,逐渐安分下来。大地还在颤动,但剧烈的震动再没 有发生过。硫磺蒸汽呛得人喘不上气来。幸好山谷已经到头,他们的面前是一大片 缓缓降至山脚的开阔地。这里永远刮着强风,把雾气、硫磺蒸汽和火山灰刮走了。 呼吸轻松多了。 其他人也赶来了,一个都不少,如果不算身上的累累伤痕,可以说是完好无缺。 那个远远伸展到海湾里的狭窄半岛已经看得清清楚楚。半岛是从一面峭壁脚下 的红沙地开始的。经过多年的风风雨雨,峭壁上应该形成一些石洞。汉斯把自己受 尽磨难的旅伴们往那里领会。 飞禽走兽都叫自然力的凶猛发作吓跑了。在“木贼树”上甚至连只气球鸟也看 不到。 海湾到了。半岛的左岸大浪汹涌,足有好几层楼高。地球上从来没有过这样的 滔天巨浪。只有这里非同寻常的风暴才能把大海搅成这样。每隔20秒钟就有一道几 公里长的大潮涌上半岛。潮水颇有规律的疯狂喧嚣震得大地和岩石发出阵阵颤抖。 一道洪流,黑色的洪流,阻住了他们的去路。有一股熟悉的气味散发出来。啊, 对了,这当然是石油!在金星上有多少燃料,蕴藏着多少能量啊!这些山间的洪流、 拍岸的巨浪、经久不息的狂风、流成河的石油……肯定还有煤炭。当地球上的能源 用尽,金星的宝藏就会派上用场…… 半岛的左岸是汹涌的拍岸巨浪,而右岸则是风平浪静、树木丛生的一湾静水。 那些长在海水冲刷过的空地上的树木,看上去有些像印度和南美的红树。但这 些树木的气根长得非常巨大,树干和树枝本身跟它们一比倒成了侏儒。这样的植物 倒是非常适应从山谷里刮来的大风。远远伸到水里,扎到淤泥里的气根就像无数爪 子一样,牢牢抓住了树木。 曲曲弯弯的根状树枝,盘绕成小小的树冠,枝头上长的好象是一把把小刷子。 汉斯想,如果攀着这些纵横交错、像网一样的气根,可以轻而易举地爬到太平 湾的对面——他在心里已经给这一部分海湾命了名。 从岸边的水中长出一些高两三米的沼泽植物,从纵横交错的气根同的空隙里探 出头来。它们的茎就像是一个个大问号。对于好奇的智慧生物来说,金星上遍地都 是这样的问号…… 半岛上有一片长着绿中泛着褐色的杂草的空地,面积足以开荒种地种菜园子。 但它的土壤却是五花八门:有的地方是沼泽,有的地方是沙地,还有的地方露出了 花岗石。不过也有肥沃的黑土地。 夕阳又在乌云的缝隙之间露了下头,照亮了在略微有些发红的岩石前面的这一 小群人。 这些梦想成为新天地国王的百万富翁们,现在的样子是多么的可怜哪! 在地球上曾经像女王一样颐指气使的欣顿,此刻却穿着一身皱巴巴、湿淋淋的 衣服,露出肮脏红肿的双腿,披散着满头白发,活脱一个集市上的女贩。主教大人 则像个直接从伦敦贫民窟飞来的叫化子,男爵的模样比他也好不到哪儿去。 “该考虑一下过夜的问题啦,公民们,得挑个山洞,”汉斯开口说道。 “穴穴穴……穴……穴居人!……到到了这地步啦!……” 大家找了个山洞往里看了看,又潮又湿,还听见了潺潺的流水声。走吧!下一 个比较干燥,可它又太小。第三个眼看就要塌了,它的上边还有一大堆被地下水冲 来的沙子,正滴滴答答掉水珠呢。第四个不赖。又大,又牢靠,看上去还挺舒服。 它的洞壁上还有些小洞、壁龛和通道。 “得看看这些通道,里面说不定住着什么玩意儿呢,”汉斯说道。“温克勒尔, 把手电开开,咱们看看去。” 手电刚往洞口一照,只听唰啦啦一阵响,从里面跑出一条像地球上的蜈蚣一样 的东西。它几乎就是纯白色的,有电线杆子那么粗细。这条大蜈蚣极其灵活地穿过 大洞, 钻进一个黑窟窿不见了。紧跟在它身后又跑过10来条5米来长的“孩子”。 妇女们尖叫着跑出洞外。手电光又落到一个长着两米长毛烘烘爪子的“蟑螂”身上。 “蟑螂”摆了摆半米长的胡须,用两只苹果般大小的黑眼珠盯住了汉斯。可他 还小声吹了声口哨呢。温克勒尔捅了汉斯一下。 “咱们最好还是走吧。看来金星上没有一个洞和窟窿是空的。” 在朦胧中可以看到洞里的每个角落都有东西动,都发出沙沙的声音。 有几颗小石子落下来。从两侧的小洞里传出一阵又像是马咳嗽,又像是牛喘气 的声音。 “好,”汉斯同意了。“第一夜我们只好在雨中过啦。这样虽说挺难受,可倒 也安全。明天我们再把那些长着那么多腿的住客们撵出去。” 幸好夜里十分宁静。只有远处的拍岸浪响个不休。天气又闷又热。空气显得异 常稠密,都快没办法呼吸了。头晕脑胀。火山的红光闪烁不停。这是一个燥热的, 红通通的夜…… 汉斯睡得十分警觉,不放过任何一点儿声音动静、古代原始人在睡梦中也能预 知成千上万种危险的本能,在他的大脑中复苏了…… 汉斯半合着的眼睛忽然看到了光亮。他稍微抬了抬眼皮……空中有几颗耀眼的 火球在急剧移动。黑暗的夜幕之中有越来越多的火球冒出来,有的像苹果那么大, 有的像西瓜。它们无声地燃烧着,忽上忽下。 突然,一个火球霹雳般响了一声炸开了。所有的人都醒了,乱叫起来。亮闪闪 的火球继续飞舞,似乎有人在把它们抛来抛去。 “这是什么东西?……” “看来像球状闪电,”特克尔说道。“这里的空气里电荷太多。” 沙子发出唰唰的声音,似乎是有人在撒它们,可实际上一动没动。从枪筒上也 噼啪响着迸出蓝色的小火星来。就像充满电荷的大气不断产生火星一样,在这冷嗖 嗖的湿度极大的空气里也产生了球状闪电。汉斯把手向上伸去,岔开五指,于是每 根指尖上冒出火花来。看上去非常漂亮,但令人恐惧!他脑袋上的头发根根竖起, 发出僻里啪啦的爆裂声,就好象一只看不见的橡胶梳子在给他梳头。 山上流下炽热的熔岩流逐渐冷却下来,冒出的火焰已经变成了暗红色。 空气里无声无息地飞着大群大群的昆虫。在它们的上方同样是无声无息地刮来 阵阵黑色旋风,这是夜间活动的凶猛食虫动物,也许就是本地的“蝙蝠”。这一切 都是如此陌生,如此奇异,使初到此地的外来客胆战心惊…… 山里传来叫声。听起来像是人在呼喊,回答它的是林中猛兽的咆哮,就在海湾 那边…… 球状闪电消失了。昆虫和鸟飞走了。 天亮了…… 男爵叹了口气,欣顿也随后长出一口气,斯特罗迈耶大声打了呵欠。睡意全消, 其实本来就谁也没睡着。汉斯和温克勒尔在小声商量如何驱逐那些“肮脏”的住客。 随着天色大亮,工作也开始了。 小洞的入口、裂缝和窟窿全堵上了,爬虫被砌死在里面。对于两侧较大洞中的 住户则用烟熏。在主洞的正当中挖了一个大坑,里面灌满石油,点上火烧起来。旅 客们被事先提醒,早就爬到了高高的石头上。现在从每条裂缝里都有“被驱逐者” 往外爬。 的确是在往外爬。足有绵羊大小的蟑螂。脑袋像蛇一样,口吐着信子,舞着两 只巨钳的蜈蚣,后背高高隆起的蜘蛛,四条腿的弹涂鱼,长着琥珀色黄眼珠、通体 透明像龙睛鱼一样的蛇…… 这些大爬虫从洞里纷纷爬出之后,再往外爬的就是些小家伙,像兔子大小的深 蓝色潮虫,团成车轮一样滚动的红色蛆虫,长着像海狮一样宽鳍的大脸“鱼”…… 这个队伍就像是在夜半恶梦中梦见的那样源源而出,似乎是永无穷尽。大自然的创 造想象力是何等丰富!只有这样,才能在寻求最佳生存形态时展示出如此的多姿多 态!…… 人们一动不动地坐在石头上,屏息静观。这到底是什么?是梦幻还是精神错乱 出现的谵妄? 响起了雷鸣。白天早已降临。空气在放电。 直到中午,爬虫大军才算过完。石油也燃尽了。坑里余烟缭绕。温克勒尔、汉 斯、特克尔和平奇小心翼翼地走进洞中。到处是爬虫和昆虫的尸体。有些还在扭动 着身子,胡须颤动,爪子连蹬带踹。有一只蜘蛛的“腿”竟然跟人腿一模一样。 这工作令人讨厌,可洞还得清理,尸体拖到了远处,石油坑埋上了。现在洞中 可以居住了。 但妇女们不干。 “我们宁可在露天里过夜挨雨浇,也比到洞里强。等你在那睡着了,那些爬虫 就又进来啦。” “进不来的,”汉斯安慰她们说。“我们在洞口外挖上几个坑,灌上石油,一 到晚上就点起来。所有的爬虫都怕火,它们不敢爬到近处来。” 妇女们还是不愿意。然而到夜里下起瓢泼大雨时,她们到底还是进洞了。 住处的问题解决之后,就该考虑吃的问题。食物是一点儿都没有了,得到岸边 去想点儿办法。 “那么猛烈的拍岸浪,”特克尔说道,“肯定会把好多鱼虾抛到岸上。我想我 们能找到一些能吃的。” 平奇做了几根钓鱼杆。 平奇、汉斯、温克勒尔和特克尔到海岬去了。 妇女们的任务是用柔软的苔藓和地衣做被褥。这些东西山坡上有的是。它们又 有弹性又能保暖,软软乎乎一点儿不比鸭绒差,而且从地上很容易就能揭起来,只 是边缘不大整齐,但用刀子一割,就成了现成的被褥。斯特罗迈耶和韦勒留下来帮 助妇女,同时手持刀枪担任保卫工作。 平奇的钓鱼杆在提鱼时并没有派上用场。岸上的鱼虾和软体类动物有的是。要 干的事只有一桩, 就是挑出新鲜的。这里的鱼虾腐烂得极快。离着海岸还有1公里 时,旅客们就闻到了腥臭。 在海岸线上有好多群没有翅膀、模样和企鹅差不多的鸟。从远处看几乎会把它 们错当成人——个子不比人矮,走起来大模大样,摇摇摆摆,还一个劲儿地吵吵嚷 嚷。 汉斯发现这些鸟也讨厌臭鱼烂虾,光挑新鲜的、还活蹦乱跳的鱼吃。这些鸟不 但性情温顺,而且还不怕人。人可以走到“企鹅”跟前去抚摸它们。鸟好奇地望着 这些人。很快鸟和人就走到了一起,像逛市场一样你推我搡。 拍岸浪像一堵城墙,铺天盖地而来,在岸边的乱石丛中撞得粉碎,泡沫飞溅, 倒把大海遮得几乎看不见了。只是偶尔在浪峰上露出一大块“空洞”来。 尸臭呛得人喘不上气。 瞧,一个足有小船那么大的扁扁的贝壳被打上了岸。可谁能弄得动它呢?又上 来一个——只有茶盘大小。这个可以搬走。一条巨大的甲胄鱼差点儿把平奇砸了个 跟头。甲胄鱼不甘心地进行着垂死挣扎。这个也可以拖走。这条例也新鲜。大了点 儿, 大概得有200多公斤……不行,拽不动……只能再挑一条小一点儿的。温克勒 尔和汉斯两人用肩头扛上了一条,平奇和特克尔抬着一个大“牡蛎”。 “今天的午餐是鲟鱼肉配牡蛎,”汉斯走到离洞口不远就大声嚷道。“赶紧用 锅烧水。” 锅子架到了“煤油炉”——熊熊燃烧的石油坑上。水都开了,可厨子们还在忙 着备料呢:“牡蛎”根本就弄不开。它的壳紧紧闭着,汉斯甚至用斧头也砸不开它。 甲胄鱼也是名副其实,谁也无法剥下它的盔甲。最后决定用开水浇浇牡蛎。这个方 法很奏效:贝壳终于张开,露出了里面非常新鲜的粉白嫩肉。 斯特罗迈耶把“鲟鱼”肚皮朝天地摆在地上,以一个饿急了眼的饕餮之徒的凶 残狠狠砍去。甲胄鱼腹部的鳞甲比较小,斯特罗迈耶估计不难把它们砍开。他果然 很快就砍开了这条鱼。他小心翼翼地闻了闻。没什么问题。这条鱼的气味就是鱼该 有的气味。 “得把鱼肉砍成小块。” “牡蛎怎么办?”男爵问。 “煮。还没吃过煮牡蛎吧,男爵?” “有有……有调料才好呢!……” “来点儿辣椒、月桂叶,再加一瓶葡萄酒。这才叫一顿美餐呢!既有葡萄酒又 有牡蛎。唉,可惜没有的就是没有啊,男爵。” 从锅里冒出来的气味令人胃口大开。可当汉斯把肉放在他弄来的扁平的贝壳上 时,众人无不面面相觑。 “请用吧!”马歇·德特朗殷勤地劝大伙道。 “男爵,您是我们之中的长者,这头一道菜自然得您先尝,”斯特罗迈耶答道。 “这就是说长者就该比别人先死死死?” 他们俩吵开了。 “说到底这并不是蘑菇,是鱼,而且是新鲜鱼,”汉斯自己给自己打了打气, 就第一个伸手抓了一块放到口中。其他人瞪着他,就像在瞧一个服毒的人。汉斯不 动声色地嚼着。 “好好好吃吗?” “好吃极啦?”汉斯满口是肉地答道。 男爵尽管早已饿得前心贴后心。可他忍住了:因为毒性不见得马上就会发作呀。 不过,当汉斯又把勾人馋虫的第二块放进嘴里时,男爵再耐不住,就取了一小块放 进口中,跟着动手的是主教、斯特罗迈耶和其他所有的人。 美美地饱餐一顿之后,大伙的情绪也上来了。至少这一夏天的吃喝是有了保证 啦。 “得试着做些干鱼、熏鱼留着冬天吃,”汉斯说道。“也得给灿德尔准备些干 鱼。今天我先给他送点儿新鲜的去。” 说完,汉斯就割下一大块肉,踏上了回山里的路,到火箭那里去了。 他第二天天黑才回来,大伙都在睡觉。 ------------------ 小草扫校中国读书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