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科学要耐得住岑寂 我呆的这个地方,北面,离我住房约一公里远,有一道围墙,把研究所和由我命名 的“红树园”隔开了。实际上这些树并不是红色的。但也不是绿色的。它们的叶子在白 天是褐色,就象砂子的颜色一样。 在和普阿松的谈话中,我知道研究所的主要大门开在东北角的北墙上。各种物资、 材料以及电站的燃料和满罐满罐的水,都经过这个大门送来的。 化学实验室占着四栋建筑物。正对着大门的两栋平房都是什瓦尔兹的实验室。 再往北一点,还有两个实验室,其中一个紧挨着“红树园”的围墙。普阿松就在那 里工作,在这些房屋的顶上,都装着用白铁皮特制的抽风管道。 在东南角上有一栋三层砖楼,这是格拉别尔本人的寓邸。这座楼的右面耸立着一个 高大的水塔。 我来到这里已经三个多月了,可是我所熟悉的地方仍局限在什瓦尔兹博士所掌握的 那两所平房以内。除我以外,属他领导的仅仅只有两位同事:一位叫甘斯的德国人和一 位叫卓瓦尼·萨科的意大利人。他们两人都在北面的平房里工作。从来没有到我这儿来 过。整个北面的平房是一所综合性的实验室。什瓦尔兹博士、甘斯和萨科三人也住在那 里,我是一人单独住的。 荷枪实弹的哨兵夜以继日地在研究所里流动放哨。他们两人一组地沿着一条非常复 杂的路线巡视着整个研究所。 在研究所里我很少再看见过别的什么人。特别是在南面,那更是冷冷清清。即使大 白天,也难看见那里的烟囱冒烟。夜晚有时则窗户明亮。顺着东面围墙有一条沥青大路, 经常有载重汽车开往抽水站或发电站。在这条路上有时也可看见穿着白色斗篷的人们。 这都是来做苦工的当地人。 除了什瓦尔兹和普阿松以外,很长时间我再也没和任何人接触过,我到北面平房去 送分析结果时,碰见过甘斯和萨科。但每一次,当他们看见我时,都很快地离开了,只 剩下我和什瓦尔兹两人。普阿松在那次喝了酒精之后,他也来得少了。除非是为了取试 剂或给我送分析标本,否则他是不来的。这个人总是沉默寡盲,忧心忡忡。在我看来, 他似乎永远沉程在醉意之中。他在我的脑海里也形成了这样的印象:好象他有什么难言 的苦衷似的。究竟是怎么回事?他却不愿意告诉我。 不过,在我来后不久,我还认识一个人。说得确切一点,是一个女人,虽说认识, 可从未见过她的面。相识过程是这样的:有一次,我不知怎么睡过了头,电话铃突然响 了。我就象被开水烫了一下似的,猛然跳起来抓住了电话听筒。我还没来得及说话,就 听一个女人的声音:“梅尔达里先生,该工作了!”女人说的是法语,带着浓重的德语 味儿。“您的工作开始得晚了,梅尔达先生。已经八点十分了。” 我看了看表。我的表才七点…… “我的表才七点……”我慌忙说。 “您的表不准。每天下午八点以后您可以给我打电话对表。我会告诉您准确的时间。” “我怎么给您打电话呢?” “拿起听筒就行了。” “好的,谢谢!顺便问问,我应该怎么称呼您呢?” “叫我阿茵茨克好了。” 尔后,我就经常使用电话,以减少我去什瓦尔兹博士那里的次数。有时候需要向普 阿松问分析结果时,我拿起听筒,说了要找的人。“好的。”阿茵茨克马上就给我接通 了电话。有一次,接电话的人不是什瓦尔兹,而是意大利人。他用半通不通的德语急速 地说,我做的化验里发现了硅数量太少,必须另做化验,还要我…… 电话断了。我对着话筒大喊,要求重新接通,但阿茵茨克用特别有礼貌的语气说道 :“关于这些问题,您只能和什瓦尔兹博士交谈。他现在出去了。” 此后,我就对电话线路发生了兴趣。电话线是垂直而下,进入地板,其它电线也是 在地下敷设的。我试图猜出电话总机的位置。大概是在格拉别尔博士住的那栋三层楼里 吧。 在来到格拉别尔研究所的这段时间里,我学会了根多东西。现在我可以非常在行地 完成定性化学分析和定量化学分析了,而且比在大学里作的还要准确、可靠得多。为了 发现化学元素,我除了采用普通试剂以外,还采用了灵敏度极高的有机指示剂。我掌握 了很多物理分析法。这些方法,以前只是在书本上,或是在那些陈旧的设备上,作过一 两次。我掌握了比色分析法,分光光度测定法,光谱分析法,伦琴结构分析法和电势分 析法,什瓦尔兹博士一再坚持要我在做最后一种分析法时,持特别认真仔细的态度。 “您在确定溶液中氢离子的浓度时,必须保持高度的精确性。您确定的精确度,应 当达到小数点以后的第三位数字。” 我一直弄不明白,这一点为什么就那么重要,直到后来,在这儿的沙漠中发生了几 次不幸的事件以后,我才懂得了它的意义给我送来的分析样体。不是溶液就是某种物质 的结晶品,而普阿松给我送来的照例是灰烬。他总是在实验室里烧东西,而我还得给他 化验灰烬的成份。当然,有时他也送来溶液。但这些溶液总是混浊的,内有沉淀物,气 味很难闻。他给我送来这种溶液时,总是强调要我必须在倒入电位盘或浊度计盘以前, 把它搅拌均匀。 有一次我实在忍不住了,“告诉我,普阿松!”我说,“有一次,仅仅因为我把试 剂倒在手上,什瓦尔兹博士就克了我一顿。而您给我送来的却是这样脏的水。您瞧,您 的溶液里漂着这么多木屑,有时还有破布碎片。鬼知道都是一些啥东西!而这种脏东西, 不管您怎么说,有时能化验,有时就不能化验。我敢说,按您要求的精确度来做,那只 能会得出各种各样的化验结果。” “既然如此,那您就对这些破布碎片做做分析吧,特别注意要做定性分析。”他说 完就走了。 我把每种化验结果都记在专用的表格里,注明了全部数据,分析标本的化学元素及 其百分比,物质在光谱的紫外线和红外线部分的吸收波带;溶液的浓缩度;硬质及结晶 体的结晶结构形式,氢离子的浓缩程度等。 起初,我对自己的工作只是机械地完成,从未考虑过它的意义和必要性。因为当时 吸引我的只是使用现代分析法所得来的各种各样的资料。而当我发现有一种玫瑰色的粉 末,其物质离子是按立方程序排列时,我就感到非常满意了。这是我通过伦琴结构分析 法得知的。我还从分光度测定法中了解到,这种有机物中古有甲基、羟基和芳香基,而 它们都是双键和三键的。我从电势分析法中得知物质具有酸性反应。我从发射光谱分析 法中得知物质分子组成中古有硅、铝、铁等原子。这些丰硬的资料,有时使我不假思索 就能写出化合物的一些化学式。 从什瓦尔兹那里送来的各种标本,我在做过化学分析后,都能熟练地写出化学式。 他送来的分析标本,同他送来的溶液一样,经常是混浊的。这是各种化学元素,如基群、 原子团和离子的大堆集,真是应有尽有。灰烬的光谱发射分析显示出大量的光谱线,只 有在长时间地研究光谱图以后,才能罗列出这些元素。 经过几百次化验以后,我突然发现,不管是什瓦尔兹那里送来的干净物质。还是从 普阿松那里送来的“脏物”,其中经常含有硅元素。有时它出现在酸性沉淀物中,有时 出现在有机化合物的原子团中,有时又与其它元素结合在一起形成络合离子。有几次并 没有硅元素,但却出现了门捷列夫周期表第四群的另一元素——锗。 这一重大的揭示,是我独自一人发现的。但它丝毫无助于解决长期以来萦绕在我脑 海里的问题:德国人在这里做什么?作为一个化学家,我当然了解硅的特性及其化合物。 硅的化合物是沙子、各种硬质矿物、石英、花岗石、晶石、液体和固体玻璃,类似用作 切削工具的金刚砂。硅,就是各种酸盐制品:砖呀,磁器呀,等等。对于这些早已司空 见惯的东西,难道还值得钻到沙漠里来,与世隔绝,秘密地进行研究吗? 我打定主意先找普阿松,然后再找什瓦尔兹嵌谈这个问题。 和普阿松根本没有谈成。一提到他送来的标本中经常出现硅,他就紧锁双眉,象怕 有人偷听似地悄悄地说:“您看看四周,全是沙子,沙尘常常会落入标本,大家都知道, 即使硅的痕迹很微小,在化验中也是容易发现的。” 他说话的潜台词很明白:“别傻里傻气了,干吗要提这种问题呢?” 从此以后,我再段有向他提过这个问题。但他的标本中硅是很多的。他总不会故意 把沙子放入试管吧? 和什瓦尔兹谈话比较有趣,我把化验报告送给他,他仔细地看着,借此机会我说: “这个分析我的把握不大。” “为什么?”他抬起浅蓝色的眼腈看着我。 他习惯于在翻闻东西时嘴里咬着一根火些棒。现在正是这样。我说完以后,发现他 那经常沉着而自信的面孔突然变得警觉起来。”在这里,我没有发现硅元素。”我用眼 睛盯着他,回答说。 “硅?您根据什么说这里非有硅不可?” “通常在您给我进来的那些化验标本中,一般都有硅。我们不是在研究硅的化合物 吗?” 在提出最后这个问题时,我极力做出若无其事和漠不关心的样子,虽然由于一种莫 各其妙的原因,我心房剧烈地跳动着。一种趋然的感觉提醒了我:我已接触到一个重要 的秘密了。 什瓦尔兹突然哈哈大笑起来:“老天在上,瞧我多象一个白痴!怎么能让您以为我 们在搞什么化合物而长期苦恼呢?我本来一开始就应当向您说明白。这样,您的工作就 会具有另一种意义了。” 他用手绢擦了擦眼中的泪水,说道:“噢,当然,当然,我们正在研究一种硅的有 机化合物合成法。再说一遍,我们在研究硅的有机化合物,就这。” 我依然用惊奇的眼光注视着他。在一阵沉思过后,他继续解释说:“您是否知道硅 的有机化合物很少有人研究过?到目前为止,那些已被合成的东西并没有任何实际意义。 然而,它们是有发展前途的。” 什瓦尔兹博士走到一个大书橱前,取出一本德国化学杂志递给我。 “拿去看看吧,注意格拉别尔博士关于硅的有机化合物那篇论文,教授早在战前就 着手研究这种化合物了。现在他仍在进行着这方面的研究。但为什么在这里研究,而不 在德国国土上呢?这道理很简单:真正的科学要耐得住岑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