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风沙夜的黑影 单调的生括,我过了整整半年。冬天到了。现在,太阳一落山,就冻得人不想出门, 更不用说去享受在晚霞中散步的愉快了。因此,天一黑我就钻进被窝里去读书。 正好是这段时间里,我发现南边的实验室里的工作进行得更加紧张。那个烟囱昼夜 不停地冒着烟,窗内的灯光通宵达旦地亮着。有一天,一个淡黄色的头发,戴着角质眼 镜的大高个子的人,双手抱着一个瓷罐子,跑进我的实验室来了。进门后,他傻乎乎地 站在地板上,有点手足无措。 “对不起,我找什瓦尔兹先生。”他惶惑地微笑着,用德语低声地说。 “什瓦尔兹先生不知到哪里去了,很可能回到他的实验室去了。”我也用德语回答。 “哦,我到实验室去过,他不在那里。可我有急事,非找到他不可。” “也许我能给您帮帮忙吧?”我问。 “不知道,不知道……”他把瓷罐紧紧贴在胸前。“是格拉别尔派我来的……应该 对这个东西进行全面化验。” “这正是我的本行。”我说着就伸手向他要那瓷罐。 这个德国人一个箭步躲开了我,退向门口。 “他们难道允许您参加‘依卓里达-2 ’这项研究吗?”他一边嘟哝着,一边用手 掌挡住那个视若珍宝的瓷罐。 “当然允许呀!”我说。一想到这是我马上就能弄清那个非常重要的问题的唯一机 会,就大胆地撒起谎来。“您不用怀疑。我不但参加‘依卓里-2 ’研究,还有‘季格 费里得-O ’,‘自由’与‘土神’等一系列研究,都有我的份。” 我产生了一种莫名其够的灵感,脑子里闪电般地浮现出许多我并不知道的研究代号。 他竟有点相信了,胆怯地问:“您是德国人吗?” “上帝保佑!当然罗!难道还能允许外国人参加这方面的研究吗?我是萨尔河人,” 我继续撒谎,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快点,快点把您那该诅咒的瓷罐给我吧,再迟一 会儿,什瓦尔兹就要来了。” “那就给您好了,不过,您化验的时候我必须在场,这是上边的命令……” “好吧,这个规定我懂。”他把盖着的白瓷罐递给了我。 “要鉴定什么?”我问。 “氢离子的浓缩度,硅、钠和铁的数量。” “就这些吗?”我高兴地问。 “就这些,只是请快一点……” 我走到台灯前,打开瓷罐。罐子里的气味使我大吃一惊,我轻轻地摇了一下瓷罐, 一层浓浓的红浆附在雪白的罐壁上。 这是血! “我的天哪,您怎么动作这么慢?这是17-42号……它和昨天那个标本的氢离子浓 缩不同……如果不马上化验,很快就会凝固的。”他说。 我双手仍然抱着瓷罐,突然觉得罐子是热的,还挺热呢…… “您敢断定……会凝固吗?”我哑着嗓子问,同时慢慢地向他走去。 他向后退着,那对蓝色的眼睛一直盯着我,当他退到门口,两人之间只隔几步远的 时候,我紧紧抱着瓷罐的手打起颤来了。 “您现在告诉我,”我咬着牙问他,“这是谁的血?” “您疯了。”他尖声叫了起来,“难道您忘了?‘依卓里达-2 ’全是家兔、老鼠 和鸽子!您必须尽快……” 我哈哈大笑起来,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些血使我那样吃惊!这真奇怪!而我还以 为……” “嚷,当然啦,”我笑着用手掌拍者自己的脑袋门子,惊奇地说。“我还以为这是 一组……” “什么一组……”德国人突然打断了我的话,向我步步逼进…… 他的脸上布满了仇恨,那张年轻可爱的面孔,一下变成可怕起来…… 假如不是什瓦尔兹博士突然闯进实验室的话,那就很难预料意想不到的冲突将会如 何收场。博士怒气冲冲象旋风一样闯了进来,我从未见过他气成这样。他那温厚、热情、 文质彬彬的姿态一下子全消失了。他粗暴地狂叫:“滚!滚出去!你怎么啦?竟敢不经 允许随便闯到这里来!” 我认为一切都是冲着我来的,所以早巳准备好了答话。然而,什瓦尔兹博士却突然 走向那个德国人,朝他脸上猛击了一拳。德国人用一只手捂着眼睛,颠跛地退到窗口, 什瓦尔兹博赶过去又给了一拳。 “可恶的猪猡,标本在哪儿?” 德国人没有回答,汗水在他的脸上阿闪发光。 “我问你,标本在哪儿?混蛋!” “在我手里,博士先生!”我向什瓦尔兹伸出瓷罐,用德语低声地说。 什瓦尔兹急速地转向我,在此之前,他似乎并未发现我也在场。此刻,他突然睁大 眼睛,死死地盯著我。 “你有什么权拿这种标本?”他吼叫着,“你这头法国猪猡!” 他朝我挥过一拳,我用手一挡,他的拳头正好落在瓷罐上。沉重的一击把我手中的 瓷罐打掉了,碰在工作台旁的墙上,摔得粉碎。墙上染了一大块红斑,暗红色的细流顺 墙而下。 血溅满了工作台和我的全部资料,有几滴血溅到台灯上,鲜红的血点,在灼热的灯 泡上鼓起着一个个气泡,死一般的沉默持续了片刻。我们的目光都集中在墙上的血斑上。 我首先开口说:“请原谅,我不敢去管闲事。这位先生说,这个分析要得很急……” “很急?”什瓦尔兹好象剐刚醒悟过来“嗅,是的,是要得很急……” “刚刚解剖了一只兔子,什瓦尔兹先生。”那个德国人低声说。 “活见鬼!我还以为……甘斯这个恶棍对我说……嘿嘿!我多蠢!……” 什瓦尔兹走向工作台,用他的手绢擦净了灯泡。他完全平静下来,象平时一样微笑 着,先看了看我,又看了看那德国人。 “该死!我刚才太不冷静了,这都怨甘斯,应该挨揍的是他!但是,请不要生我的 气,梅尔达里。弗列里赫,也请您别生我的气。你们小的时候,也曾无缘故地挨过你们 那心情不好的父亲的打吧!请相信,我对你们还是好的。我们走吧,弗列里赫……因为 毁了标本,我要亲自向格拉别尔博士认错。化验明天再做吧!再一次请原谅我,梅尔达 里!睡吧,已经很晚了,晚安!” 什瓦尔兹彬彬有礼地挥了挥手,就和弗列里赫走出了实验室。而这个弗里列赫,我 还没有来得及认识呢。他离开时,直用手捂着被打肿的嘴唇。我发现,当他看着我时, 那目光是令人奇怪的,他们走后,我在满是血迹的工作台前站了几分钟。各种印象在脑 海里葫腾,耳朵里不断回响着什瓦尔兹博士粗野的叫骂声,弗列里赫那种胆怯而奇怪的 喃喃声。我机械地默诵着:“依卓里达-2 ,依卓里达-2 ”……然后熄了灯去睡了。 可是一点睡意都没有。我仰卧在床上,不眨眼地注视着眼前一片黑暗,反复地回想着刚 才发生的一切。难道这只是由于什瓦尔兹心情不好吗?恐怕还有其它原因吧?他为什么 这样粗暴蛮横地对待弗列里赫呢?为什么又那么快地冷静了下来?他提到甘斯是什和意 思? 沙漠里起了狂风。飞沙猛烈地撞击着玻璃窗。隔壁房间那个抽风柜的管道发出了刺 耳的响声…… 风越刮越大,实验室所有的窗户都麓动起来了,发出吱吱的响声。我用臂肘支撑起 身子,看着窗外。黑糊糊的一团,沙幕象一块密实的麻布遮盖着天空。狂暴的风沙开始 了。在这种时刻,成千上万吨的沙子在空中飞舞着。沙漠里的龙卷风堆起了无数的沙山, 使白天成为黑夜,黑夜成为地狱…… 突然,在这狂叫的风沙声中,传来一种可怕的声音……一种咯咯吱的声音不断地响 着……这声音越来越明显。我起身走近窗口。那种咯吱声离我程近。我紧贴着玻璃窗, 注视着室外的黑暗,极力想看清是什么东西在不断地作响,那真是一种令人既恐惧、又 好奇的神秘东西。我预期着将有一个可怕的面孔在狂风漫卷的沙幕中出现,井逐渐向我 逼来……我忽然听清了,这种声音并不是来自外面,而是来自我的隔壁房间。 我跑向门口,打开了门扇,那响声更大了。好象有人想在黑暗中把钥匙插向锁孔。 我顺墙摸索着开了电灯。测定室立刻明亮了。这里的一切都和一个小时以前一样。 但是那种可怕的声音却清清楚楚地在耳边响着。哪儿来的声音?我绕过工作台和各种仪 表,慢慢接近抽风柜,终于走近了变压器的那扇铁门,下面有两根骨头,还有一个闪电 的符号,德文字是;“注意,高压!” 噢!声音就是从这儿来的!有人想从里面打开这扇门。是谁呢?难道那里面不是变 压器,而是一个人吗? 我胆战心惊地看着那些表示危险的符号。那种咯咯吱吱的金属声,一直没有停止, 门终于开了一条缝。 起初,我只看见一条黑黑的缝踪。后来,从这个缝里钻出来一个人头。当我认出这 是莫里斯·普阿松时,差点没有叫出声来。 他示意把灯关掉,我关了灯,又摸索着走到门口.只听见他沉重的喘气声。接着他 悄悄地问我:“您这儿没外人吧?” “没有。” “请相信我,我是个诚实的人。我再也不愿意在这儿呆下去了。” “您想怎么办?” “逃跑!” “往哪儿跑?” “离开这儿,到法国去当众宣布,这儿……” “难道不能够堂堂正正地离开这里吗?” “不能。” “您打算怎么跑?” “这是我的事儿。现在没有时间对您解释。几点了?” 我看了看夜光表,“两点差一刻。” “再过七分钟他们就走远了……” “谁?” “哨兵!您拿着这把钥匙,它会使您了解一些事情的。注意不要往右面拐弯,要一 直往前。爬上梯子,您打开的一扇铁门。在一个月之内,他们是不会找到别人来接替我 的工作的。在这段时间里,您可以解到全部情况。” “我可以帮您什么忙呢?” “给我三件东西:风镜、一瓶水和一杯酒精。酒精我现在就喝。” 我回到自己的房间,从桌子取了眼镜。然后我出一个旋口盖瓶子,灌了一瓶水。普 阿松喝完了一杯酒精,又喝了一点瓶子里的水。 “好象再没有事了。现在请您把我背到门口。假如那里没有什么情况,我就可以出 去了。” “背着您?”我惊奇地说。 “是的,您背着我。否则,他们会知道我来过您这儿。转过身去,” 他搂住我的脖子,我背着他向门口走去。 当我打开外门的时候,一团沙土凶猛地扑打在我们的身上。静静地听了一会儿咆哮 的狂风后,莫里斯在我肩上捅了一下。 “该走了,再见!请不要忘记。您是一个人,是一个法国人。把那个变压器箱的门 锁上。再见,您很快就会全都明白的……” 他弯下身子,潜入阴沉沉的黑暗中了。 我回到实验室,找开电灯,锁上变压器的那扇铁门,在这可怕的黑夜里,我辗转反 侧,心神不宁,直到天快明的时候才蒙胧入睡。 一阵急速的电话铃声,把我从梦中惊醒了。 “梅尔达里,您不要象个死人一样地躺着!”我听见了阿茵茨克夫人不客气的声音。 “您为什么还不开始工作?您象个梦游病患者,夜里不睡觉,在实验室里游来荡去。不 过,这是您自己的事情。但请您准时工作。”。我的上帝,现在几点钟了?” “九点钟过两分。” “是吗?可是天还不亮……” “虽然这不是我职权范围以内的事,但我还是可以通知您:现在外面正刮着狂风。” 她用刻薄的声调说完立即挂上了话筒。 我很快穿好衣服,就去洗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