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象 黛安娜·杜安 那天夜晚,超人做了个梦,而且非常奇怪。他常常做梦,也总能记住。 这只不过是在红太阳下出生,而在黄太阳下生活的另一个副作用而已。在这里, 自然界的力量和他来自另一个世界的体质相抗争,多数情况下前者屈服于后者—— 显然,梦也像引力和自然界的力量一样,屈从于他的力量了。 但是引力和自然力他明白,可梦他却无法解释。 超人虽然真的能飞,但他还是和别人一样做飞行的梦。在梦中,他似乎悬在大 气层高处的氧氮分界线上。那里,氧气和氮气变得很稀薄,几乎成了真空。星光开 始穿透紫罗兰色的天空。他朝另一边看去,目光越过地球硕大的弧线和笼罩着它的 雾濛濛的大气层,他被来自地球顶部的光吸引住了。这种黎明的多彩光线,他在繁 忙的日子里可能看见。太阳,他想。光线变强了,大气层也随之变成了一道彩虹。 但这不是太阳,因为这光线有些不对劲儿。 或者是说,这种光线固有的东西,太阳光却一直不具备,他到这时才注意到这 一点。这种耀眼的光更亮了,他悬在那儿,敬畏而又敏感地观察着,他感到很痛苦。 黎明突然变得这么可怕,这么陌生,这个世界是怎么了?大气层随着不安的虹颤动 着,就像一头受了惊吓的野兽在躲避什么。光线变强了。 随后他冲出颤抖的空气,盲目地接近发抖的地球边缘。之后地球又被高高地抛 起来,受到这种不可抵抗光能的沉重打击。他无能为力地跌落下来————砰地一 下,又回到现实中来。他躺着,完全醒过来了,盯着天花板,不管是超人与否,他 也有下沉的梦。而且做这种梦时,他总感到呼吸艰难。 他花了几分钟时间看着城市的灯光在天花板上移动。那些不断从楼下路过的汽 车前灯,透过半开的百叶窗在不停地闪烁。现在那是什么?他想,然后在脑子里搜 索着潜意识要告诉他的事情,大概是他没写完的稿子里的东西。但是,他什么也找 不着。噢,好吧,他想,所以人们才称之为潜意识。 他叹了口气,翻了一个身,又睡着了。 早晨,他起床,淋浴,穿衣,急急忙忙吃了早饭(差点把吐司烤糊了,那时他 正忙着看报上的一个令人震惊的房地产诈骗案),然后去上班,去开记者碰头会。 “克拉克,”他刚走进新闻编辑室的大玻璃门,就听身后有个声音说,“今天 早上你见到电传稿了吗?”他转过身来,是焦尔·瑞德,新闻编辑。他怀里抱着一 大堆电脑打印件和电传稿以及其他文字资料,走了过去。平时,焦尔那张脸看来友 善,清早显得苦恼,但随着时间的飞逝,工作压力增大,他倒是更放松了。这可能 和他的血糖有关。此刻,焦尔看上去,让人觉得像是一场世界大战就要爆发了。 还是这样为好。如果他显得很平静,克拉克就会担心电讯社会有什么急事在等 着他。 “还没有来得及,”他对焦尔说:“我该找些什么?双语法案又被推迟了?” 焦尔摇了摇头,抱着资料急忙冲出编辑室,“看见了你就会知道的。”他说,“东 西放在你的办公桌上后,马上来一趟。”克拉克在桌边停下来,平常那一堆人都在 电讯室,这间屋子是从新闻编辑室中用玻璃隔出来的一部分,在双层玻璃墙后面, 防止里面那台旧电子打印机的噪音传出来。噪音是有关它们唯一重要的事。最后一 次换色带,克拉克想,大约是在他的小座舱着陆前后。打印机继续把那种退了色的 灰色神秘字母刻在一令又一令轻而薄的黄色或白色纸上,这些纸成带状或手风琴状 飘散到接纸的盒子中,但是纸从来没有整齐地撂好过,总是散得满地都是。所以, 记者常常得跪着、趴着去各取所需。 但是,如果一个记者具备X 光线视觉和快速阅读天才,工作就轻而易举了。克 拉克在门里悄悄站了一会儿,摇着头,好像自娱自乐地看着其他三位记者大海里捞 针似地找着他们各自所需的稿件。他身后,在编辑室里,大家喊着,“门!”“早 上好,克拉克,”洛伊丝在纸堆中说,她甚至都不费神抬眼向上看。 “告诉你,如果你继续这么干,将来有一天他们会暗杀了你的。”“我总记不 住。”克拉克说。他用肘部推开门,用脚带上,走到一台机器旁抬起一张纸条、看 了看,然后从中间仔细撕下一块来。 他转身,又走出房门,仔细关好。乔治·瑞得帕斯,是天气预报高级播音员, 正跪在洛伊丝旁边,无望地找着国内气温情报。他说,“如果他接着这么干,哪天 我会暗杀死他的。这家伙就这么走过来,捡起每天最好的新闻,仿佛他事先就知道 新闻都在什么地方似的。办公室一定有什么人事先替他看好了。等我发现他花多少 钱买通他们的时候,我就……”洛伊丝轻声笑了一下,克拉克完全能听见,虽然这 时他已在隔音门的另一边,离主编室还有一半路。“的确,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小隐 私,乔治。不好意思问你,作为什么这么感兴趣?想晋升?”克拉克在桌边坐下, 靠着椅背,扫了时钟一眼。早晨碰头会还有20 分钟: 时间足够了,他开始读文稿。 2 月16日20 点38 分看见幻象的人 宗教编辑保罗·阿甘斯梯侬 威廉姆斯顿——布兰克斯基的汽车维修站除了需要修车的人去,朝圣者不可能 去。但在过去几周内,全国各地虔诚的教徒,不断前往参观,有时候还轻摸一下乔 治·布兰克斯基。因为他声称遇见了他觉得是上帝——或至少与上帝有关系的生物。 据布兰克斯基说,幻觉,但他喜欢称作来访者,一个月之前就开始了。 第一次出现是在他修理难对付的化油器的时候。他说“我骂它,”“然后有个 声音对我说,‘你真丢脸。’然后我就看见它了。”布兰克斯基不能解释“它”是 什么,只能描述一种不安和惊奇混合的感觉。“我想它不是那种人们想要看见的东 西,”他说,“但很明显,它不是自然的东西。坦率他说,它是和上帝有关的某种 东西。”邻居们是怎么想的?他们的反应也是在不安和惊奇之间变化。“乔治一家 人平日里不这样。”一个老年妇女说。她住在挨着布兰克斯基车库的一条街上。她 不愿透露自己的姓名。“他们一直都是那么好的人,那么安静。他们从来不做奇怪 的事情。”“确实非常奇怪,”吉姆·卡伦说。他是街角威廉姆斯顿第一浸礼会非 专门神职布道士。“但必须小心这些东西。有那种力量的东西会引人习错误。”但 是乔治·布兰克斯基呢?“乔治是和我们一样的人,”吉姆说,“我不愿看到他有 麻烦。就这些。我想他应该尽快了结这桩事。”但是有些反应不这么平静。“我不 在意,”迈克·川特说。他在布兰克斯基汽车修理厂的隔壁,是“高质量”杂货店 的店主。“一些人从那个地方出来,看看这里的东西……”他心情很好,边说边指 着主街道上的露珠酒馆。 “人们不应该抱怨仅仅看见上帝。这可能发生有趣的变化。不管怎样,乔治没 有错。另外,生意好做了。”的确如此。乔治奇怪的经历传开之后,人们开始从附 近的城市来拜见他,看他,不久,一车接一车的人来访。市议会…… 克拉克放下电传稿,拿起电话,拨号“请找一下保罗·阿加斯梯侬。”他说。 “好,我会等一会儿的。”听着电话里传来的等候音乐,他轻快地做了个鬼脸,并 朝吉姆招了招手。 吉姆从他身边走过,做了个手势,示意让克拉克快点到佩里·怀特的办公室去。 克拉克点了点头,然后音乐就停了。 “保罗吗?克拉克·肯特,……还不错……,你自己呢?是的,我听说了。你 一定已经看过了。听我说,保罗,说说昨晚你发来关于威廉姆斯顿的报导。你怎么 看这家伙?”他听了一会儿。“嗯,嗯,呣……不,我真的不知道。我正要问你这 事——不,我知道不是的,但你知道那是怎么回事。时不时地,总有事缠着你——” 一段停顿,然后是一阵笑声。“我自己对此完全公开,我想。听着,你有他的电话 号码吗?当然了,接着说——奇怪的区号。噢,对,他们得和那个旧区分开,不是 吗?好,多谢,保罗。听着,替我给罗丹代好。什么?——不,那只是谣言。你相 信在报上看到的每篇文章? 你该觉得害臊。再见吧,保罗,好了,再见。”他挂上电话,坐着看了会儿那 张撕下来的纸片。然后起身,带上它,去开碰头会。 桌边的每个记者都说了自己要追踪的报导。听克拉克说完后,佩里·怀特说: “平常这不是你的事,克拉克,我是说,人们这突然一阵兴趣,是怎么回事?”克 拉克轻轻地笑了。佩里说的是,你为什么不在外面追踪新闻,那才是你该做的事。 佩里跟追踪调查记者似的,做了上述评论。 “调整一下节奏,”克拉克说。“另外,这个故事还有些东西……我不知道。” 移虹,他在心里对自己说。但那又不是他能向佩里解释的事情。他甚至都不能对他 自己说清楚整个事情。 佩里不满地哼了一声,然后说,“好吧,上次科伦克那件事你完成得相当不错。 休一两天假,去消遣消遣。我们只能给你这么长时间自由行动。你需要什么?” “我要采访那个人,还有大都市这里的几个市民。”“好吧。你对付本地人没问题。 你说那家伙在州北部?好,你自己预定下午的直升机吧。我想负责交通的人说他们 这次有一个空位……今天你真走运。”然后,佩里就把注意力集中到下一个人迈克 身上了。开始严厉责备他,戴尔马克诈骗案缺乏进展。 会议之后,克拉克停留了一会儿,到桌旁拨汽车修理厂的电话号码。电话响了 很长时间,然后有人接了,一个男声说:“布兰克斯基维修站。”“早上好,”克 拉克说,同时饶有兴趣地听着修理厂工具发出的当啷声。 “我是电视台的克拉克。肯特。如果可以,我想跟布兰克斯基先生说话。” “稍等。”又一阵当啷声,然后是话筒掉下来,晃荡起来,碰到墙上的声音。电话 线摇摆的吱吱嘎嘎声后,克拉克听见刚才接电话的人说,“乔治? 乔治?又是传媒。这次是个电视台的家伙。”一个低沉的声音,很可能是从一 辆汽车底下传出来的。这要有很敏锐的听力才能听见。那声音说:“怎么总是我在 车下面时,他们打电话来?告诉他们等会儿再打电话来。他们想干什么?”只听脚 步往回走向电话时,这个声音又说,“采访?告诉他们,如果想来,今天可以,今 天除了这个消声器和苏卡的化油器要修,也没别的事。 让他们吃饭之前来。不然,就让他们再打电话来。”有人拿起话筒。“他说— —”“什么时候吃饭?”克拉克问。 停了一会儿。“大约6 点。我们那时关门。”“我会在那之前赶到的,”克拉 克说,“大概两点钟,请替我谢谢他。”“好吧,”那个声音说,然后就把电话挂 上了。 大约一个小时之后,克拉克已坐在直升机里,飞机越过北部高速于道和发展区 交织的拥挤土地,在风中摇摆。克拉克系上安全带,坐在飞行员皮特身边,带着防 音保护耳套。心想,在这样的大风天里,要是他自己飞该开心些。那种搏斗,那种 搏击的乐趣和快乐,令人兴奋。但是以秘密的身份行动,意味着沉浸在这种冲动中 是很危险的。会有太多的人开始好奇:肯特一个人旅行时是怎样设法避免交通堵塞 和怎样躲开火车路过时,机动车辆的停车等候的。所以,克拉克靠在椅背上,听着 皮特温和地诅咒天气。实际上他正跟克拉克想的那样,享受与天气作战的乐趣。 “我记得原来这儿全是农场,”皮特大声说,想压住螺旋桨的声音,这时他们 正飞越一片纵横交错的高速公路。“市外10 英里,突然繁华起来!——除了胡桃 树,土豆田,还有养鸭场,什么都没有了。再也没有了。”他们在空中颠簸,他摇 了摇头。飞过了高速路,到了一大片房子上空,这些房子都是同样的式样,每幢房 子的四周都只有很少的空地。“现在必须得向北走很长一段路才能看见那种东西, 也就是我们要去看的地方。那个地方会有什么样的故事?”“那儿有个人见到了显 圣。”克拉克说。 皮特怀疑地笑了。“可能是喷粪或是别的什么。”他说。 “可能吧,”克拉克淡淡地说。 接下去较长一段时间,他们都沉默不语。地面上单一的居民区发生了一些变化。 棕色和灰色的楼房之间出现了一块块绿色。而且楼群也小了一些,距离隔得更远一 些,不像是个重镇了。又过了15 分钟,绿色几乎覆盖地面,只有几条双行道从田 野中延伸出来,小城镇就像点缀在上面的珠子。地面上,附近的一个城镇里,克拉 克能看见有一个小机场,上面有些淡米色的“X ”标志,中间交叉部分有一个大点。 两条跑道旁是停机场,拴着几辆轻型飞机,它们在风中轻轻摆动着。 “那就是上马里斯机场,”皮特说。“我只能把你带到这儿了。我想你可以从 那儿要辆出租车到威廉姆斯顿去,大概15 分钟的路。”“不能在主街道附近谁家 的地里着陆吗?”克拉克说。 皮特笑他。“你开玩笑吧?在这风天里,假如我不小心降落到谁家的牛身上, 怎么办?或者把谁家的庄稼给毁了呢?你想要公司像《时报》上次似的,去打官司 吗?我可不干,肯特先生,我只能按联邦航空局规定的地方着陆。”“我看有道理。” 克拉克说,同时又想自己飞会有些好处、他不用制定飞行计划,也不用担心联邦航 空局的规定,而且他决不会降落在任何牛身上。 但接着,他就责备自己太懒了,说道:“没关系的,皮特,照章行事。”“这 就对了。”皮特说着,按规定开始降落了。虽然风很大,他还是很熟练地操纵飞机, 使劲握住操纵杆,整个降落过程他都小声地嘟囔着什么。 最后他们着陆了,皮特说:“你坐火车回去,是吗?”“对。”“那就再见吧,” 皮特说。克拉克拎着箱子下了飞机,皮特把门拉回来,紧紧关上。 他弓着腰走开,皮特的螺旋桨要加速——如果有片桨叶打着他,断了,那该多 尴尬啊。然后他直起腰,看见皮特的直升机像是被踢了一脚似的,跳离地面,斜着 转了几圈,大多数人这样转摔下来骨头都会断的,然后像箭一样飞走,返回大都市 去了。想到皮特一直努力使他飞行平稳,克拉克笑了。 他朝那个小小的候机楼走去——那不过是几个旧的用瓦楞铁预制构件搭成的半 圆形活动房,一个挨着一个,还有个后来加进来的预制建筑。这些房子的另一侧, 是机场控制塔,孤零零地竖立着,盯着那条昏昏欲睡的跑道。 一只红尾鹰在空中盘旋,它肯定忘了飞行计划和联邦航空局的规定。克拉克看 着它,笑笑,然后继续穿过候机楼。 穿过一系列吱吱作响、不太灵便的自动门,走到停车场的尽头,克拉克找到一 辆满是灰尘的轿车,上面的牌子写着“出租”。他在乘客座位旁的车窗边停了下来, 朝里看去。司机被《老农夫的农历》深深吸引住了。 “你有空吗?”克拉克说。 司机把这本农历放到一边。“当然有。你要去哪儿?”“请带我去布兰克斯基 汽车修理厂。”司机把汽车发动起来,脸上带着一些怀疑的神色。克拉克坐进去以 后,司机说:“你是报社的?”“我是电视台的,”克拉克说。 “呣,”司机说。然后有5 分钟他一句话也没说,只是把车开出了机场,驶向 一条两边都是树的路,路两侧都是农场。他们开到了一条路上,很像是主街道—— 两旁有更多高大的老枫树、商店和房子——这时,司机说,“我知道你们那些人怎 么对待城市酒吧里用身体来吸引男人的女人。我希望你别用这种态度对待乔治。” 克拉克干咳了一声,大奖赛的那周,新闻部门做起那些他不完全赞成的事。那司机 说的就是最近发生的一件。 “我不打算做那种事,”他说,“不打算。”“那么,好吧。”司机说。这时 车己靠近一家小的廉价商店,司机开始减速,最后在隔壁一家小加油站门口停下来。 “1 美元50 美分。”克拉克忖了车费,下车。“你离开时需要出租车的话,所有 电话亭里都有我们的电话号码。”司机说完就开走了。 克拉克在人行道上站了一会儿,判断一下方向。这是一个自50 年代以来,外 表没有发生什么变化的城市之一,商店的建筑有那种特殊的盒形标记,许多旧的搪 瓷招牌还很醒目。这个加油站就有几个这种招牌,给汽油和添加剂做广告。可是, 生产厂家很久以前己被吞并,产品也已有了新形象。泵是很现代的,但是通向汽车 修理厂,给柴油发动机加油的泵旧一些,上面有个玻璃把柄,还有个透明的管能显 示出汽油。汽车修理厂是个很平常的方形建筑——一间只有一扇玻璃窗的房间,里 面有个现金登记本,还有一撂撂汽油桶和传动燃油,修理厂的两扇门都开着。一辆 汽车在一个支架上面,一个穿工作服的人站在支架旁,用一块很油的布擦着满是油 污的手。 克拉克走进去:“你是布兰克斯基先生吗?”那个人抬头看了他一眼。“是的。” 他说。他面部表情很生硬,脸又大又方,和身体很协调。两只小眼睛离得很近。脸 上有皱纹,短小的皱纹根深。 眼睛是淡蓝色的,很冷静,但不冷淡,从他眼中人们能看到敏锐。“你一定是 从城里电视台来的人吧,”他说着,轻轻做了个无可奈何的手势。他一边朝克拉克 走来,一边还在擦着手。“对不起,助手没有告诉我你的名字。”“肯特。克拉克· 肯特。”“很高兴认识你,”布兰克斯基说。“很抱歉,你得进来等一会儿。我完 洗洗,然后咱们可以出去,喝杯咖啡,谈谈。”“谢谢,那太好了。”克拉克看着 他走出去,他环视了一下摆放得很整齐的一排排工具,每件工具都很讲究地摆着。 一个大筐装着脏气飞抹布。千斤顶下的油池也比较整齐,地板刚被拖过,锯未铺在 地上来吸油。布兰克斯基回来了,换了一身干净的工作服。他和克拉克走出来,到 了街上。 “你在这儿住多久了?”克拉克说。 “有生以来一直没有离开过这儿。街那边那栋大房子,你看见了吗?那个红色 人字形屋顶的?就是那栋——我在那儿出生。我父亲也是。现在归我了。”“成家 了吗?”“妻子和两个孩子。很普通的家庭吧。”布兰克斯基脸上露出一丝淡淡的 笑容。克拉克没有放过这一点。他说,“我看有人一直想把你搞得不普通。”布兰 克斯基在安静的人行道上大声笑起来。他们走过商店,许多要关门吃午饭了。“噢, 是的。我无所谓。这儿的人了解我,非常了解。那些不了解我的人……”他耸耸肩。 “我不在乎他们怎么想。他们不在这儿。”布兰克斯基在一家小餐馆门前停了下来, 为克拉克拉开门。这个地方很具有50 年代的特点:有不锈钢,铺在桌上的福蜜卡 塑料布和带曲线状的物品;斯莫维拉的小餐馆很像这个餐馆,所以,克拉克觉得非 常自在。他们在一个铺着福蜜卡塑料布的桌旁坐下,桌子另一头有台投币唱机。他 们刚坐下,就见一位穿一身白色衣服,举止优雅的金发碧眼女士走过来。“咖啡?” 她问。 “把壶放这儿吧,海伦。”布兰克斯基说。 “又一顿长时间午餐,嗯?”她笑着走开了。 “我想,你常这样。”克拉克说。 “是的。我一直在想,”布兰克斯基说着,转着手里的杯子,“如果我不停地 向人说起这事,至少有一次可能是对的。那么就是错几次也值得。听上去有点古怪。” “你想告诉大家最重要的事是什么?”克拉克说。 咖啡壶来了,他们加了糖和牛奶。布兰克斯基坐在那儿搅着咖啡,直到把牛奶 搅匀。“你得明白,”他说“这事的偶然性。当我看见——我见过的东酉时,并没 有觉得它是什么特别的东西。”克拉克抓住了他犹豫的问题。“你真的看见了?” “不,”布兰克斯基立即说。“但是很近,我能描述得出来。如果是正常的感觉, 它该是种光,一种闪光的东西,应该能看见。但它不是的。应该能听见,是种声音, 但也不是。它与声音或视觉都无关。”“直觉。”克拉克说。 布兰克斯基看着他,表情有些古怪,希望和幽默混杂的表情。“是的,”他说。 “感知。我知道有某种东西,还有它说的话。她说的话。”“她。”这时,布兰克 斯基笑了。“你知道我在天主教徒家庭长大,那是另外的事。所以,你在想,这家 伙为什么认为是她?”脸上的笑容失去刚才那种幽默。“嗯,《国内咨询报》上是 这样描写我的,题目是‘一个男人看见——’”“别管他们了,”克拉克说,“我 不想知道结论,直接告诉我发生的事儿吧。”“谢谢,”布兰克斯基很庄重他说。 他停了一会儿,又说,“不是说这跟我想象中的她不一样,”它非常强大,非常老 ……而且感觉肯定是女性。 至少我认为是女性。它给人的感觉就像我妻子给人的感觉,或者我母亲给人的 感觉。”他轻轻笑了一下。“实际上更像我母亲。连说的话都像。”“我正要问你 呢,”克拉克说,“都是一样的话吗?”“不总是。但是重复同一个主题。她说, 你们得停止战争。现在就停止。 不然的话就会发生可怕的事情。而且语气很严厉。我和哥哥打架时,母亲也这 么说,‘别打了,不然就把你们俩分开。’”“这‘可怕的事’,”克拉克说, “是‘她’要做的事情吗?”“当然不是。”布兰克斯基坚决地摇了摇头。“但会 发生。是我们行为的结果。就像有人说,别走到悬崖边上去,否则会发生可怕的事。” 克拉克点点头,“她还说了什么?”“噢,有时是些很随意的话。它可能会说,‘ 你应该为布兰娜太太做些好事,她很孤独。’或者说,‘别总骂人,你会加速宇宙 的死亡的。’”听到这句话,克拉克笑了。“确实像妈妈的话。”“是的。有时她 也很有趣。不总是那么严厉。但是留下的信息总会口到原来那个主题上。说对不起, 别打了。不然就会发生可怕的事情了。现在就采取行动吧。”他沉思地看了会儿咖 啡。“给她计时的感觉也有些奇怪。就像是我们虚构出来的,好像从一开始,就没 发生过似的。”布兰克斯基摇了摇头。“我不懂。但是不管怎样,事情很紧急。” “就像大祸临头似的。”“是的,实际上,最近这几天比几周前一开始的时候要紧 急得多。”“但是她让你说,让你说对不起。听上去是针对个人的。”“是的。但 是这信息也是给其他每个人的。是共同的错误,共同的危险,他们得尽早知道,他 们都得停下来。 但我是第一个。首先要从家庭开始,似乎如此。”克拉克考虑了一下,然后说, “为什么是你?”“嗯?”“她为什么要对你说?”布兰克斯基哼了一声,对这个 问题,他又生气,又惊讶。“我怎么知道? 对不起。我不是什么特殊人物——我想我没有让自己变得特殊。上次在这儿的 那家伙想证明我是在搞个人崇拜。他妈的,对不起。不管怎样,那是个愚蠢的想法。 我喜欢我的生活,我是个蛮不错的技师,我爱我的家庭,而且,不管是什么原因, 在这点上我不想争论,他们似乎爱我。我喜欢事情现在的样子。我不去教堂。可以 说我是个不可知论者。但是最近这几周,我心里没有底儿了,对于任何事情都一样。” 他摇着头。“我不知道,也许很忙的人都是很特别的人。”他笑了。是苦笑,迷惑 的笑。“我所知道的是,自从上大学以来,我没有考虑过宇宙的死亡,但是现在我 确信自己在想这事儿了。 她紧逼不放。简直令人恐惧。”克拉克呷了一口咖啡。过了一会儿,他说, “你也知道,很长时间以来,人们一直在说这种事情。几千年了。”“是,但我们 都没存听,是吗?看看这个世界吧。也许可以这样推理: 如果人们不听人们谈论这种话,他们可能会听一个不存在的东西在车底下用个 坏了的消音器说出来。”布兰克斯基笑道。“我当然希望她不仅仅到我这儿来过。 我留心过。如果有几个世界性的领导人,在抽屉里、柜子里,或者别的什么地 方发现她,是会有好处的。”克拉克也同意。“布兰克斯基先生,如果您没意见的 话,我想一两天之内带着摄制组回来。那时你愿意再跟我谈谈吗?给你更多的时间, 找出适当的方式说出你想说的话。”“可能吧,”布兰克斯基说着,把咖啡喝完。 “也给你时间,让你从更多的角度来报导这件事。”克拉克微笑着。布兰克斯基也 笑了。“你做你的工作,”布兰克斯基说。 “我做我的。你先做。”他咧嘴笑道。“说实话,你是第一个到这儿来,没把 我当成外星人的人。”“这只是经验问题,”克拉克说着,轻轻一笑。“那就有区 别。布兰克斯基先生,世界上有很多事我们都不懂。有些事无需用不明飞行物和人 为的怪诞来渲染,它们本身就是很好的新闻。星期三下午行吗?”布兰克斯基眯着 眼想了想。“那天除了几辆车要调试和几个绕线板要修以外,没别的事了,”他说。 “明天给我打电话,告诉我几点钟。”“布兰克斯基先生,”克拉克说,“很荣幸 和你谈了话。”肯特是坐火车返回的,车上考虑了报导这件事的角度,然后用车上 的电话约了几个人。又过了一个小时左右,他就回到了办公室。 桌上和平时一样堆着各种资料。他坐下来,开始耐心地看起来,把它们按类分 堆:紧急的,不太急的,完全可以推迟的,不是他这个部门的。看到第15 条消息 时,一个声音从他身后说,“那家伙真顽固。”克拉克转身看着洛伊丝。她的脸被 化妆品弄得有点儿花。平常要是很忙,她常这样。“鲍伯·考尔斯,”克拉克又朝 纸上看了一眼,说,“不像通常我认为顽固的那种人。”“今天这人很顽固,”洛 伊丝说,“菲利斯是这么告诉我的。”菲利斯是主管电视台信息中心的接线员。 “呣,”克拉克说着,拿起了电话。 “你在北部过得怎么样?”洛伊丝说。“碰见什么有趣的事了?”“跟我谈话 的人见到的事是最有趣的,”克拉克说。 洛伊丝微微扬起了眉,笑了笑,然后朝她自己的桌子走去。 那边的电话铃响了,然后有人拿起了话简,一个声音说,“大都市天文馆。” “请找一下罗伯特·考尔斯。”克拉克说。 “稍等,”电话里等候的音乐响起来了,是“熊来到山这边”的音乐盒式版本。 “这东西是谁的主意?”克拉克轻声对自己说。 “考尔斯,”电话里突然说。 “鲍伯?我是克拉克·肯特。”“怎么耽搁这么久?我几小时前就打电话了。” “我北上了。你有什么消息?”“昨天晚上发现一些有趣的盘状物。某种不该在那 儿的东西,但却在那儿了。”“一颗新行星?”克拉克半开玩笑他说。罗伯特·考 尔斯是天文馆的头儿,在普及科学知识方面,是个极有天赋的天文学家,而且他还 是位思想敏锐的研究人员。 “我希望事情就这么简单。不论怎么说,我喜欢你处理西里斯星球外层空间探 索的方法。对你来说,这可能是篇好报导。有时间过来吗?”“半小时行吗?”克 拉克说。 “行。”考尔斯把电话挂上了。这就是卡尔斯的风格。不必要的事不浪费感情 和行动。在罗怕特·考尔斯身上,你能看到他仅一次遵守礼貌行为准则。然后,他 就去干重要的事情,比如说宇宙中其他的事情。克拉克不介意他的唐突。这个人是 科学报道有价值的来源……而且超人把过多的注意力放在他的第二行星故乡上了, 对于其他星球研究不够。所以,对于他来说,这个人在其他方面同样非常有价值。 大约20 多分钟之后、克拉克走在天文馆的台阶上。他朝接待员点点头,就向 二楼的办公室跑去。 考尔斯的办公室里,到处都是书、录像带,还有堆在椅子上的电脑打印材料。 一张绘有月球正反两面的地图贴在墙上,地图上贴着小旗子,还有许多潦草的笔记。 另一面墙上是幅银河系镶嵌图,上面有个箭头指着一个点,箭头上方的字是你在这 儿。乱糟糟的书桌中间,有一台电脑,屏幕上正演示着高级象棋游戏,有很多棋子 都被吃掉了。电脑正在自己下着,红方国王掏出枪向蓝方的马射击,马摔倒在地, 电脑给出轻微撞击的音响效果,马就消失了。 克拉克扬起眉。身后的考尔斯说,“多种工作同时进行。这样,电脑运算时, 我就有东西看了。”“科学真奇妙,”克拉克温和他说着,在旁边一张桌子旁坐下。 鲍伯·考尔斯坐在桌前的转椅上,敲着键盘,关闭了象棋游戏,调出文字和数据。 他眯着眼看了会儿屏幕,上面是个小胖男人,秃顶,脸上几乎全是皱纹,鼻子下面 有块冻伤疤,是南极探险留下的痕迹。 “再等几分钟,”鲍伯说,然后就靠在椅背上。 “是哪方面的?”克拉克说。 鲍伯靠在椅背上,双手交叉放在肚子上。“这个,我们参加了一个世界性的工 程,每两个月对整个天空进行一次全面拍摄。你知道这事吗?”“我知道你们用比 较仪,”克拉克说,“对天空的一部分进行拍摄,接着下个月拍摄另一部分,进行 比较,然后在屏幕上先显现第一张照片,接着是另一张,很快地来回反复显示,这 样,任何移动着的东西,看上去就像在跳跃。”鲍伯说,“这是发现转瞬即逝的星 体和新行星这类东西的最好办法。克莱德·汤博就是这样发现冥王星的,至少现在 我们不用拍摄个体盘状物的照片——摄像机就能完成,是放大的照片,而且非常非 常快。”他扫了屏幕一眼。看见还没有什么变化。“我们一直在拍摄天空的凯恩斯· 韦纳蒂斯部分——那是我们今年拍摄的范围。一直都很乏味:只有几个冷董星,没 有什么重要事儿,直到昨天晚上,发现了点东西,一个新的发亮的物体,不是彗星。 斯加尔内特·布莱索星图上第15 星等处,没有任何星星和那个物体的位置恰 好重合,嗯。”桌上电脑显示屏上什么都没有了。“这儿,”鲍伯说,“看这个。” 他敲着键盘。显示屏黑了,接着从上到下整个画面都是星星。“这是两个月前的,” 鲍伯说,“上次的概况。现在这个,是上个月的。”克拉克看见只有光标在屏幕上 移动,否则,没有什么变化。“这个是昨天晚上的。”又有光标在移动,但这次又 多了些东西,出现了一柬很明亮很耀眼的光。 “就是这样,”克拉克说。 “就是这样,”鲍伯敲了一个键,让最后这两个画面不断更替显示,间隔时间 是一秒钟。第一幅画面上并没有这个物体的痕迹,连一点儿影子都没有。 “小行星?”克拉克说。 “在行星的轨道之外。当然也不是说一定不是小行星。但是,我们收集了所有 不在正圆轨道上运行的天体的情报,以及当时在那一点上地球的情报——所有空间 监测手段有助于证明这个问题。但是,在那一点上,我们应该早些时候就看见它了, 该是很模糊的。在拉·帕尔玛处很暗,我已经给他们发了电传,请他们拍摄录像, 如果可以的话,用他们的高倍光量子集电器来拍摄,然后看看我们能不能得到那东 西的12 小时机差。他们可以把图像进行数字化处理,然后送到我的大学电脑网络 的电子信箱里,他们做完之后几分钟就能送到了。”“那么它是什么呢,鲍伯?” “得到另一图像之前,我很难说它是什么,”鲍伯说。“它可能是新行星。那样的 话,它就是本世纪发现的最大一颗了,也可能是有史以来最大的——跨越15 个光 度是相当大的。甚至可能是正在形成的类星体……我们很久以来一直等着看那样的 爆炸。”“如果不是新行星呢?”“那就是我见过的沿最古怪轨道运行的小行星。 我可以告诉你,那就会引起一次关于轨道的国际性争论了。人们会反问,为什么没 有一个人观测到它出现,甚至连业余爱好者也没观测到。他们的目光可常常比我们 敏锐。”“如果不是小行星呢?”鲍伯看着他,思索着,然后摇了摇头。“看到另 一幅画面之前,我不想做出判断,”他说。“但是我原以为你可能愿意先看看这个 有趣的东西,提前把你的想法写出来。这样,别的报纸还在向公众解释太阳系和银 河系的区别时,你就可以向报社发槁了。如果你愿意,等罗格·德·罗斯·马查乔 斯的图像来了,我给你电传一份过去。”“你想得太周到了,鲍伯,”克拉克说。 “你想大概在什么时候?”“不会超过几个小时的。当然啦,如果真是什么有趣的 东西,我会举行记者招待会的。”鲍怕笑了,但有点酸潘溜的。“毕竟那些受托管 理人不愿看到他们给的钱呆在那儿派不上用场。我们得让他们知道。他们的钱在做 着‘有用的’事。”他哼了一声。对于那些不懂得纯科学研究必要性的人,鲍伯· 考尔斯的感情是独特的。多样的,而且非常粗鲁。 “好了,”克拉克边说边站起来。“我经常有些约会,但是时间都不会很长的。” 鲍伯转身面向电脑。显示屏上,象棋游戏又出现了。蓝国王向一个红兵迅速发起进 攻,用他的节杖击中了小兵的头。小兵喧闹了一阵,死掉了。 “我讨厌得等着它变黑。”鲍伯说。 克拉克知道他的感受。作为超人,他的超能有奏效的时候,但这回不行,不管 有没有调光线视力,他的视力还没有那么好,不能看见天文学家无法看见的天空中 奇怪的东西,他只好等着,这种等待令人烦恼:他按捺不住好奇心了。 但同时,他有另一件事要做。大约20 分钟之后,他走在大都市大教堂的楼梯 上,教堂是个香烟镣绕、阴冷寂静的地方。当然也不是特别安静,游客们在走廊上 缭绕,还有几个沿着中心走廊到了教堂中殿;他们拘谨的低声细语在彩色玻璃下面 的黑暗中回荡,并且余音袅袅。烛烟似一层薄薄的雾在空中燎绕,彩色玻璃的红色、 金色和火焰蓝色的光如箭一样穿透薄雾,放射出一道道光芒。 克拉克想着彩虹,沿着旁边的走廊走到圣器收藏室门前。他轻轻敲门,然后等 着。 一位穿黑色长袍的年轻人开了门。“是肯特先生吗?”他说。 “对,希望我来得不太早——”“不早,”一个男中音从里面说。“咱们可以 多聊聊。进来吧,肯特先生。”克拉克踏进这间小更衣室,随手把门关上。大都市 的主教,红衣大主教马克马莱克,正往黑教衣上套件白教衣,并整理了一下。“你 前面先走,哈里,”他对刚才帮他穿衣服的年轻牧师说。“咱们开始之前还有一会 儿时间。 20 分钟之后再回来吧。”牧师出去了。“请坐,肯特先生,”红衣主教说。 “很抱歉早些时候不能抽出时间,而且明天也不行;现在这儿有很多事情。”“没 关系,主教大人。我的日程安排要比您的灵活一些。但是,您的秘书肯定告诉您了, 我为什么事前来拜访吧。”“威廉姆斯顿,”红衣主教说着,坐在一把小椅子上。 他坐在上面,椅子显得很矮小。红衣大主教身高6 英尺3 英寸,身材像位橄榄球运 动员——这一点儿也不奇怪,因为他年轻时在印第安那州的那德达姆大学上学时当 过橄榄球明星。 “是的,先生。”“你想知道,”红衣主教说,“教会对这件事的看法吧。” “我想知道教会是否存看法,”克拉克说。 红衣主教看上去若有所思。“这样的事情时有发生,”他说,“你也是知道的。” “迈竺高捷,”克拉克说,“在捷克也出现过有幻象。”“还有其他地方。法国。 比利时,墨西哥……”“常常是在天主教国家,”克拉克说。 红衣大主教饶有兴趣地眯起眼睛。“所以你很好奇,它还会在一个什么地方突 然出现……和前几次的类型不太一样。”他说。 “我有过这种想法,”克拉克说,“是有过。”“我也有过,”红衣主教靠着 椅背说,看上去他也被难住了。他沉默了一会儿,说:“你知道,幻象第一次出现 后,威廉姆斯顿的那个先生,到他那个教区的牧师那儿去咨询,我就有了这种想法。” “他没有提过,”克拉克说。 红衣主教点点头。“我第一次就是这么听说的。他告诉你什么了?”“他描述 了听到的警告,”克拉克说。他措词很谨慎,他考虑到要为给他提供消息的人保密。 “说是世界要改变方式,停止战争……否则就要遭报应。”红衣主教点了点头。 “关于这一点,幻象出现在世界范围内的情况是一致的。”他说,“这位不知是什 么人的女士出现在人们面前时,她以不同方式表达着相同的意思。”他苦笑道。 “总的来说,我并不认为我们好像很关注她。但是要不是你从自己的调查中知道了 这些,我是不会不为报告人保守秘密,告诉你这么多这方面的事情的。我记得来自 牧师问询部的报告说,这位先生说他的经历不是视觉的:至少不是正常的感观。其 他地方的情况不是这样的。”“不是吗?”克拉克说。 红衣主教摇了摇头。“好像听见声音已经不再是人们报告的事了。”他说, “或者与其说是宗教方面的谜,倒不如说是个精神病学方面的问题。我不是这类事 情的专家。但是我所做的少量研究表明,现在绝大多数报上来的宗教问题,要么在 很大程度上是那稣临死前受的五处伤,要么是圣母玛丽亚为死去的儿子哭泣,诸如 此类的事情——要么是视觉的,非常具体,能精确地描述出很普通的形象。却没有 听说过乔治·布兰克斯基那种超感观的经历。”“主教大人,”克拉克说,“您是 说您认为布兰克斯基先生的经历不是宗教体验吗?”“我只是说与其他情况不同, 肯特先生。”克拉克坐着想了一会儿。 “但是,我可以告诉你这件事,”红衣主教说,“媒界报导布兰克斯基先生的 事情之前,就是上个月,有类似的其他报告传到我这儿。”克拉克扬起了眉。红衣 主教说,“你没有听说过,不,没听说过,而且我们也没有打算秘而不宣。人们常 常要求不透露细节、名字和地点,我们当然得尊重这些要求。”“有多少起,先生?” 克拉克说。 “18 起,我想……有一些正在调查。发生在全国各地,而且程度有所不同。 在此之前他们谁都没听说过其他人的情况。情况就变得这么……有趣。 有一个人的经历很生动,也很紧急——实际上很令人苦恼——他的父母要求驱 魔。我们只好拒绝他们;那种事情现在是不会被批准的,理由你也会明白的。主要 是因为常常把事情弄得更糟。但是,其他在调查的经历相当温和,几乎是偶然发生 的。”“有没有留下什么话?”“全世界的人要停止战争,要仟悔,要讲和,否则, 会发生可怕的事。”克拉克静静地坐着。 “我告诉你这件事,”红衣主教定定地看着克拉克,说,“因为你是正直的新 闻工作者,在这个城镇有好名声,还因为我相信你会很负责地利用这些消息,不像 另一家报纸。名字我就不说了,他们没有节制地追踪一些破烂新闻。”克拉克忍不 住轻轻笑了笑。红衣主教常处于争论的中心,他不会隐瞒自己的宗教观点,也不是 只说不做的人。 他目前正好和刚才说的那家报纸的总编进行较量。这家报纸常在第三版刊出整 版半裸女人的照片。总编说红衣大主教“反动”,大主教回敬他是“伪善的性专家”, 并让主编通过行动证明自己不是。做法是这样的:为未婚母亲和被遗弃的母亲捐款 建造住处。三季度,大主教个人捐款建了8 所,要主编捐两个就够了。有传言说, 主编私下很遗憾地承认,选错了对手。 “主教大人,”克拉克说,“我只是在寻找事实真相。”“人人都这样说,” 红衣大主教说,“要注意你在哪儿,怎样报导事实。 至于布兰克斯基先生的事情,公众兴趣相对来说低一些,也不像在迈竺高捷的 那些,有那么多政治因素,我想,我们不需要做出某种形式的官方声明。 这应该是个人的事情,应该私下解决。但是只要不伤害任何人,你可以随便使 用我刚才提供给你的情报。”红衣大主教叹了口气。“事实上,在工作中我们已经 深陷在神秘的事情里,也没有必要声称我们懂得实际上并不懂的事,或者对它们指 手划脚提出看法。”“也就是说,”克拉克说,“无可奉告。”“我想我说过这句 话,”红衣主教说完,笑着站起来。“肯特先生,再见。”克拉克走了。 快下班时,肯特回到办公室,桌子上有两卷电传等着他。克拉克坐下来,把它 们展开,用镇纸、订书钉、笔筒和所有能找到的东西,压住四个角,然后开始看。 这两张电传是底片式的,白底黑点。有一个特殊的点在两张纸上都被圈出来了。第 一份电传上,这个点靠近一颗稍大一些的星星。第二份上,它移开了约有1 /8 英 寸(在电传上)。第二份电传底部,是鲍伯·考尔斯清晰的小字:视差= 0.02 阿 克赛克,朝地球飞来,估计距离34 天文单位。 克拉克拿起电话,很快地拨号,然后等着,跟接线员说了几句话,随后又等。 “考尔斯。”“鲍伯,我是克拉克·肯特。收到你的电传了。”电话那边传来 了不自在的笑声。“你看见视差数据了?”“按我的理解,看上去非常大。”“可 能有两种含义,”考尔斯说,“在某种程度上讲,要么是远距离,非常高的速度; 要么是个离得很近的物体,移动得很慢。”他吸了口气。“如果太阳系之外的什么 东西有这么大的视差,那么它的速度比光速还快……如果是,我们也看不见。所以, 那不可能。因此,它在太阳系内。”“那么,是一颗小行星了?”“这个,”鲍伯 说,“按正常情况,我会说是的。但那样的话,这两幅画面的间隔应该是几天,至 少是几小时。”克拉克自己也叹了口气,“它们之间的间隔是多长时间,鲍伯?” “15 分钟,”鲍伯说。 克拉克想了一会儿,“如果我说错了请更正,一个天文单位是9300 万英里— —”“对。乘以33,除以π。一个相当大的相对运动数字,而且真正运动的速度, 仍然相当大。那东西以光速的0 .8 倍运动。克拉克,小行星有许多迷人的事,但 它们不会以光速的0 .8 倍运动的。”又是一阵沉默,然后,鲍伯几乎是得意洋洋 地说,“克拉克,我们发现了一艘宇宙飞船。”“鲍伯,有没有可能是个错误呢?” “我有摄谱仪,”鲍伯说,“这东西肯定是朝地球飞来的,直奔我们而来。拉·帕 尔玛后来又送给我另外3 张照片。后3 次观测中,视差修正为0 .013 ,它的轨道 是直的。也许首先是朝太阳飞的,但它的轨道正在改变。 如果再改变几次,它就会像颗于弹一样朝地球飞来。朝我们飞来的速度也已经 稍稍降低——它正在减速。”稍停了一会儿。“你需要多长时间把它写出来?” “不会太长,”克拉克说,“大约半个小时吧。鲍伯,飞船到这儿来还得要多长时 间?”“如果仍以目前的减速度减速的话,沿地球轨道,两天之内,就能到了,” 鲍伯说:“但不能保证。现在还很难判断那个东西的质量。”“鲍伯,”克拉克说, “帮我一个忙。”“说吧。”“今晚之前,别把这件事告诉任何人。”一段长时间 的沉默,“你当真吗?你不想在6 点新闻中报导这事吗?”“我想,但是鲍伯—— 鲍伯,答应我吧。9 点之前别泄露出去。”“怎么回事?”“我现在不能解释。求 你了,鲍伯。”一阵长时间沉默。“好吧,”最后,鲍伯说,“在西里斯那件事上, 你对我很公平。好吧,9 点举行记者招待会。 “多谢,鲍伯,”克拉克说,“哎,还有一件事,那上面有坐标吗?”“当然 有。在最后那张照片上。纵轴是13 小时20 分46.5 秒;横轴是41 度18 秒。” “多谢了,鲍伯,非常感谢。”鲍伯挂上电话,克拉克也挂上了。他站起来卷电传 的时候,吉姆·奥尔森从旁边路过,他一边穿外衣,一边说:“你还不走?”“我 才不呆在这儿呢,”克拉克说,“我要回家。”肯特回家了。 他到南极时,那里充满着五颜六色的光。甚至到了这个季节,黑夜也降临得太 早。极光在大气层的上部吱吱地或咝咝地发出响声。他看着,飞下来,落在冰面上, 决定检查一下太阳,确定它运转是否正常。他知道,如果有些宇宙飞船的传动装置 离太阳大近,就会干扰太阳的运行;而且他太喜欢这颗小黄星星了,不希望它出任 何差错,也不希望它的行星发生任何问题。 他在堡垒旁着陆,玫瑰红和绿色相间的极光在堡垒的水晶结点上闪闪发光。他 进入水晶洞,为不能做6 点钟新闻,而略感歉意。但是有更要紧的事情要做。有什 么东西正向地球驶来,他无法等待地球上目前的技术向他提供更多的有关情报。 他朝一堆东西走过去,没有受过训练的人可能会以为那是一堆石英水晶。其中 有的被砍成很怪的形状。氪星人的晶体点阵技术有巨大的威力,其中之一就是不仅 仅能成光学像;经过适当修整过的水晶,能够在其结点上捕捉到电磁光谱上的任何 东西,以及远处的小颗粒,并能正确反射到成形面上来。氪星人对超光速粒于特别 感兴趣,他们知道这种粒子的最低速度都比光速要快,能够成为星际交流的理想媒 介。一些哲学家建议用它来做思想载体。 就连氪星最伟大的科学家也没有设法发现超光速粒于的最高速度,但是他们掌 握了其速度的中间范围,在这颗行星爆炸前几百年前,他们就制造出超光速粒子望 远镜,并且使之能够成像。 现在氪星的儿子站在超光速粒子仪前面,按了一系列的按钮,仪器就有了能量 ;然后里面一个接一个的水晶就发光了。这只是一半设备。另一半是个比拳头大不 了多少的,不起眼的点,在与地球同步轨道上,离一个商业电视卫星很近,这颗卫 星的雷达“影子”遮住了水晶,夏延山区的人都没有注意到。虽然它的体积很小, 但是这个水晶块的记忆能力很好;它能在亚原子水平上记录下物体的形象和其他细 节,通过结点的振动和改变结点本身形状的方式来完成记忆功能。在腾出更多的记 忆空间前,它能观察和倾听宇宙将近一年的时间。超人常常注意地球上发生的事情, 他认为这个工具非常有用。 这时控制按钮都准备好了,发着不同颜色的光,轻微地颤动着,这是一种连超 人都很难听见的声音和振动——好似一种人的哼哼声。他想看飞船出现区域的情况, 就按下控制台上水晶按钮。卫星两天前在这个区域中拍摄下来的东西,就会重新播 放一遍的。 克拉克面前最大的水晶面变黑了,显示出空间的全息形象;鲍伯的传真是黑底 白点。在这儿颠倒过来了。星星不闪光,而且还有淡淡的颜色。有一道闪光,闪了 仅仅一秒,是某种物体以高于光速的速度坠落,脱离正常轨道时产生的转暂即逝的 色彩。是一个很亮的圆形物,但还不太明显。 克拉克指示卫星给他做出分析并提供更多情况。画面立刻闪了一下,对准更小 的范围,上面星星更少了,那颗更清楚了。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真是漂亮极了。其实不是圆的,它更像一朵复杂的花,每片花瓣都是克莱恩瓶 状的;一个棕色的玻璃工艺品,结构大复杂了,一眼没法看清。花瓣优雅的曲线吸 引住他的目光,他忍不住去看花心,这是花瓣汇合的地方,或者是起源的地方;留 给人不停地变幻的印象,像那幅著名的酒杯和两张脸的侧面图。有时看是酒杯,有 时看是两张脸的侧面图。它的中心部分有一束光。 卫星告诉他,那里在产生万有引力,也在生成超光速粒子;还有,像恒星一样, 在发生聚变反应,没有迹象表明这些过程发生在容器里;这些过程似乎以大体同样 的方式在飞船内发生,而这应该是不可能的。 他摇了摇头。能量产生几乎是以一种存机的模式进行的,而且,能量指当大。 至少,卫星的所有报告都让人失望。像颗恒星那样发生聚变,是的,但是输出的能 量是太阳的3 倍。可是所有的能量并没有输出;它保留在这个飞行物的内部,同样, 也看不出来它是怎么做到这一点的。他低头扫了一眼卫星和其他有关飞行物输出能 量的报告和图示。可看不出有生命的迹象;但他对此已经习惯了。多年来,他所遇 到的外星人都是“我们所不了解”的。 卫星还特别记录下来,飞船还有规律地释放超光速粒子。信息?他边想边又按 下几个控制键,把信息的内容输送到语言和解密码结构中去,对于他的电脑来说, 语言是另一种可以自我复制的水晶结构;电脑迟早会弄明白他们的意思。 与此同时……他看着发光的图像,按下另一个控制键,图像及时推近了。 它跳过来,变大了,也变得更精致,更复杂——而且也有些更吓人。卫星显示, 现在这是31 天文单位图像。仍然在减速,但减速度没有像鲍伯预料的那样在增加。 这就是说,飞船会更早一些到达:可能是明天。而且它的能量生成速度在增加;现 在约是太阳的4 倍,如此严密封闭的大量能量正向地球靠近,一想到这,他就抽搐 了一下。如果出了什么差错,会怎么样呢? 更糟的是,如果要出什么差错,结果又会怎样呢?他很客观地思索起来;这是 他从另一项工作中培养起来的习惯。但同时他相当了解,不是所有的外垦人都是无 害友好的生物,可能他们不只是来找一个电话亭的。当然,也不是所有的外星人都 是贪得无厌的统治者。但两种都有,已有的数据不足以告诉他这个飞船属于哪一种。 然而…… 他把卫星里所有的存储记忆都输入到堡垒里的储存水晶里,让语言群集器先开 始工作,然后把卫星和储存水晶进行实时相连,这样,任何新的情况,任何形势的 变化,就可以马上进行分析。做完这件事之后,他只有一件事可做了。 他走出去,扫了一眼冰上的极光,然后跳起来,飞到空中,穿过大气层,到了 大气层的另一端,进入黑暗之中。 飞行距离不太长:宇宙飞船已经停止减速了。他想,飞船又以光速的0 .85倍 飞行了,直奔地球而来。它好像一边朝地球飞来,一边在打量着其他行星。 他在土星轨道附近靠近宇宙飞船时,在大空中寒冷的感觉已经消逝了一因为, 他不易受伤害并不是说他对冷热变化不敏感。由于他们的合速度,遇上飞船是相当 容易的;跟上它就是另外一回事儿了。 飞船非常大,直径有几英里,里面满是跳动的火焰,发出七彩的光芒,有柔和 的火焰,有炫目的火焰。彩虹。他不安地想着。他一边飞,一边跟上飞船的速度。 他仔细观察飞船。没有任何驱动装置。它只是在运行,非常大。 非常优雅……非常稳固。飞船庄严地飞过土星的北极时,它面对土星的那一面 内部,光线发生了变化;它们加速运动起来,以更快的速度绕着“玻璃”弧线和导 管旋转。他想:是分析?是威胁?或者是其他什么?简单的想法,或许它不是飞船, 而是个生物? 他很谨慎地靠近了些,离飞船约一英里。皮肤开始发痒,感受到的不是热量, 但几乎肯定是某种辐射。动力坊?防护屏蔽——或者仅仅是传感器? 在他上方,大量的七彩光又开始更快地旋转起来;皮肤更痒了。他很好奇地用 自己的X 光线视觉去观察。有一小会儿除了更多的光在旋转以外,没有别的东西。 似乎飞船没有任何内部结构。但是表面上有些块状和点状的东西,比其它部分的能 量都大,发出的光也更亮。透明的,玻璃般的表面里,是长长的,非常细小的链子, 这是种管道装置……在一种基本设计基础上演变出的多种变体之一。武器。 立刻,皮肤更痒了。他上方旋转着的光,变换了颜色,透出玫瑰红色,他吃了 一惊,倒退几步;但退得不够远。光变成了的人的深红色,旋转着,向他发出一束 光。有100 米宽,其内聚性强于地球上能制造出的最好的激光。 光照到他身上,他的皮肤立刻觉得火辣辣的,不是因为热,而是因为冷。在平 行的人造红太阳光下,有一会儿他忘记了皮肤不易受伤害,而且失去了超人的力量, 他感到好似有种毒素传遍全身。他痛苦地紧闭双眼,箭一般地逃走了。 那束光找不着他了,然后又发现了他。他不敢在表皮组织易受伤害时睁开眼。 他记得太阳在什么方向,就朝着它冲去。他极想回到地球去,极想回到地球大气层 中去,那束光第二次射中他,感到有种实实在在的力,发射出来的粒子充满能量, 一路朝他射来,如同从水炮里喷射出来的水柱,而且太空的寒冷又向他袭来,他感 到窒息。这时他脆弱的肺部里的空气,和忽然变得可在血管里渗透的氧气,快要从 里面把他炸开了。他盲目地飞着,做着逃避的动作,一会儿飞到这边,一会儿飞到 那边,一会儿又高于轨道平面。他避开了那束光,感到又恢复了超人的力量,然后 就悬在黑暗中,静静地呆了一会儿,才重新睁开眼睛。 飞船从他“下面”飞过,距离他大概有10 英里,比离太阳的距离要近几英里。 飞船的头部背对着他,那种若有所思的玫瑰色仍然旋转着。飞船的中心部分,闪烁 着不洋的红火花:那道光束准备好再次出击,但等待着。 他悬在那里思考着。以相当高的速度,撞击那个东西,有可能获得成功。 另一方面,他想,仍然觉得有些茫然,如果没有成功,叉该怎样呢?——而且 地球在它到达时还毫无防备。再说,我还不知遣它想要做什么。 不,现在,我需要拿出更多的勇气。 他小心地转身,向太阳飞去,经过飞船时,仔细地绕着它画出一个很宽。 很宽的弧线。那支红眼睛上有个针尖般的红瞳孔,追随着他,一直盯着他回家, 直到他在地球的大气层中看不见飞船为止……但它不会在克拉克心中消失的。 克拉克堡垒中的一项地球技术是卫星大哥大电话,这是佩里曾经给克拉克在中 东使用过的,而且还没要他拿回去;从那以后,这东西在别的方面用途很广。他在 堡垒着陆,来恢复体力,感到很虚弱。很眩晕——在真空中失去超人能力的后果; 所以,15 或20 分钟之后,他才感觉好些了,就给大都市天文台打电话,告诉鲍 伯9 点之前就可以召开记者招待会,不要等他了。 他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编辑部会派人去家里找他,但是找不着;他们会 派别人参加记者招待会。但同时,不管他感觉如何,克拉克有优先权;所以,他打 电话给电台新闻编辑室,把鲍伯告诉他的消息以及记者招待会上会发布的情报告诉 了他们。电视台会抢先报道这条消息的——但他自己也想知道,到明天晚上还会不 会有人关心这事。 回大都市之前,他做了一件事。他又看了一遍卫星记录下他和飞船相遇的录像。 卫星具备他所没有的感官,非常清楚地拍摄下他被一个网络扫描的情形,这个网络 就是他在飞船机身表面看到的那些节点和板块生成的能量组成的。卫星也记录下了 发射出的光束,还记录下了这束光的光谱与氪星逝去太阳的光谱一模一样,这显然 是飞船分析他的组织后发现的。他摇了摇头,被如此高明的技术震惊了。如此强的 分析能力,另外,很明显,宇宙飞船能按要求合成任何一种能量,这就意味着任何 武器都不能让飞船丧失其功能。 至少,不能赢得足够时间,让人类采取措施保护自己。而且他看见过的传导装 置有可能随意地产生能量,随意地吸收能量。如果愿意的话,这东西能把太阳给吃 了,甚至可能连嗝都不打。 他非常想回到大都市去,但他还是呆了一会儿,用最快的速度,看了一遍卫星 在过去一年写的全部记录。最后,他很高兴又看了一遍,在此之前一个月的记录中, 他发现了令人吃惊的东西:同一艘宇宙飞船又出现了一次,位置更远,大约有一光 年的距离。它出现了,是一个小亮点,有常见的时间颜色造成的误差。它呆在那儿, 没有任何运动,望远镜也无法察觉,这样呆了大约有三个半星期的时间。 全世界发现自己所面临的危机时,出现了预想得到的疯狂。政府紧张地保持着 沉默,或平静地拒绝评论,或者指责说这是骗局。在街上,在每个地方,人们表现 出在危机来临时的种种举动,有恐慌,有平静,还有令人惊讶的自我牺牲和善良。 他们能做这些事情的时间不多了。因为,头一天半夜,飞船只在15 个天文单位之 外。第二天黎明就有两颗星照耀在大都市上空:金星,以及宇宙飞船。飞船在天空 中离金星不远。只有几个天文单位的距离。 飞船本身发着光,而不是反射光。 头天晚上,鲍伯举行记者招待会之后,天文馆里挤满了新闻界的人。鲍伯一直 没睡,面容很惟悴,整个晚上他都忙于向记者介绍朝地球驶来的飞船的有关资料。 这些资料是用天文馆后面屋顶上那个40 英寸的卡斯格林望远镜观测到的。另外, 他脸上还有种期待的神情,好似过圣诞节时的孩子。鲍伯一根接一根地抽着烟,每 根都只抽几口就扔掉了。而且,不管在大屋里面还是在外面,他的目光都没有离开 天空。 “熬夜可对身体不好,”天刚亮,克拉克对他说。他们一起站在望远镜大房外, 看着大都市城区的房顶:一幅很平凡的画面,几乎都是空调单元,还有网球场,还 有房顶上的瓦片。空气又寒冷又清新,鲍伯又点着一根香烟,呆呆地看着,然后一 口都没抽,就把它扔掉了。他的目光盯在第二颗晨星上,它正以第一颗星10 倍的 速度下沉。他笑道,“可能是你对了,”他说,“但明早这时会有事吗?”克拉克 摇了摇头。从某种意义上说,他倒打算看看到底有什么事,但这话是不能对鲍伯说 的。无论如何,没有多少时间了。“飞船要进入地球轨道了,”他说着,不需要用 望远镜,抬头看着宇宙飞船。 鲍伯点点头,“我也这么看。我想知道那又会怎样呢?”克拉克也想知道。 “我得去干活了,”他说。“又是遥控报导——”鲍伯又笑了起来。“看样子你比 我还糟糕。先梳梳头。”他盯着克拉克。“昨晚你是病了,还是怎么了?好像过得 很不好。”“有点晕……没什么大不了的。鲍伯,再见。”他穿过大屋子,里面都 是记者,对着大哥大大声喊着,屋里被8 种不同的摄影灯照亮了。楼下有间男士休 息室。克拉克在门口停下来,敲门。然后停了一会儿,稍稍难过地笑了笑。他听见 里面有另一个记者的声音,那个记者昨夜过得也很糟糕,可能比克拉克还糟。 没关系,他想,楼下还有电话亭。这事过去之后,谁还会用呢? 他下去找电话了。 他来到了梦中的大气层上部,一段长长的斜梯一直通向明暗交界线。在此之前 他从宇宙飞船,也就是光源处退出来。这个地方很高,足以避开通讯卫星;正好够 高。他觉得很有趣。飞船静静地在地球上空飞行,几分钟之后,他看出飞船路线的 设计:在每个轨道上都按几度岁差向前运行。只需一个多小时,飞船就能飞越地球 的每个地方。 他从堡垒里带了个小连接水晶,与他的观测卫星和南极的分析水晶阵相连接。 现在,他向回飞,飞到不断联系着,发着光的东西前。这时,联系水晶报告,本地 空间的链形结构被操纵了。又是一种说不清的技艺。每次,飞船发现它下面的城市、 城镇、或者住宅区,不管规模多大,飞船周围的空间结构,都会在连接飞船和那个 地区的连线上,只有轻微的改变;而且飞船移动时,线既不断,也不消失,而是随 着飞船的移动,绕着行星自我缠绕,似不断增大的线球。这使他更加紧张,因为他 怀疑,每根接在飞船那端的线,都会接在他所见到的飞船表面的能量导管上,这些 线会成为能量导管的延伸,会带走飞船想释放掉的任何可怕的能量。 没有空气可呼吸,但是,他还是习惯地吸了一口气,出于无奈吧。如果要摧毁 这个东西,他可能会丢了性命。只要能做些好事——他来回踱着步,又过了20 分 钟。他想弄清楚该做什么。他不怀疑飞船能把他摧毁。但是,以前它没有,而且, 他还有几分钟考虑,也不愿意被飞船摧毁了。它可能存生命。但是,堡垒中的仪器 不能破泽出传达出来的信息。 要是我们能交流,要是我能查出它想要什么该多好啊! 然后,他发现另外有人试图交流。一个飞行物的银色弧线,出现在天球地平圈 上。他几乎是过于愤怒了,也不想管是谁发射了这个飞行物。他扑向那个飞行物, 想阻止它或者至少让它偏离航向,他担心攻击这个飞行物会引起致命的误会。干嘛 惊慌失措,白痴!他这么想,同时又想弄清楚这个飞行物有多大,他怎样才能远远 地避开爆炸,即使是超级力量也有极限。 克拉克一直没有机会靠近飞行物采取点儿措施,即使以他现在的飞行速度也靠 不近。飞行物过早飞走了,降到大气层中去。看见可怕的亮光,想到会发生的结果, 他心中充满了恐惧。 然后,他咽下一口唾沫,一边想:除电影效果外,他最后一次看原子弹爆炸是 什么时候。这个想法立刻变成了一个光点,变成了一个银色的飞行物,最后就成了 一片空白。飞船静静地从头顶上飞过,他赶紧跟上去。 又过了大约10 分钟,他们一起绕着地球飞行。他盯着飞船跳动、盘旋的光芒, 思索着。除非它采取行动,没有什么事可做。水晶联系器显示出,现在绕着地球的 迅速闭合绳网,快要做成了;水晶还有另外一个他想要的信息。 估算飞船的年龄。 116 亿年…… 现在他和飞船并行,绕着地球飞行。网络已经形成了,地球上无论多大的居民 区,都通过无形的能量导线与飞船相连。飞船里,光开始翻滚,形成一层层五颜六 色的光;他的梦成了现实。梦中的形象曾深深地震撼过他,让他还没弄明白是什么 时,就惊醒了。他做好准备。也许他得扑向飞船的中心部分,尽量摧毁它,趁它… … 光燃烧起来,跟另一个太阳一样眩目,连他都受不了。然后一种不同的感觉闯 入他的脑海,实实在在挨了一拳似的。就像以前被一束红太阳光击中了似的,他摔 了一跤。不可能认错来源。他一直设法控制住与他的电脑相连的卫星,这时不停地 迅速报告,出现了大量超光速粒子,他忽然明白了幻影从何处来,为什么在一个月 前开始,以及这艘飞船什么时候首次来到相关的空间的。那些人说某种强有力。遥 远而古老的东西对自己说话——上帝,或者上帝的母亲,这就是发源处。 至于给人感受的是女性,这是毫无疑问的。而且是母性的,是的,是母亲般的, 但是种年轻厉害的母亲,这种母亲会在你做错事的时候毫不犹豫地打你一顿。这种 想法令他不安,因为他看到,曾注意过的能量导管和光一起运动。像血管一样搏动, 一切都准备好了。这艘飞船,或者说这个生物,对自己的安全格外注意。但是,对 面前的这个朝气勃勃的幼年行星,它给予了几乎全部的爱…… 几乎全部。它把这颗行星放在一团绳子里,摇晃着行星上面的每个人,从而无 形中摇着整个行星。这个生物需要他们的注意,它很严肃。奇怪的是,它还很幽默, 充满善意的玩皮——亲近感和善意。它也严厉,用某种无声的语言对喜爱的宠物喊 着:“不要!不要!真丢脸!”这话让宠物自己都觉得很丢脸。这个生物急迫而唐 突,它无比伤感、痛苦,十亿个世纪的泪水,一个世纪一个世纪地向外流淌。它是 可怕的悲痛和失落感,一种源于自己和他人行为的痛苦。它是所有这些东西的化身, 是内心的体验。是个人对宇宙衰败的悲伤,对无数生灵苦难的悲伤、悲痛。这个生 物进入你自己的头脑中,也为你的悲哀而悲痛;它哀悼他的母亲和父亲,哀悼它古 老的,但现在已消逝了的星球。它从小小的事故中知道更大的灾难即将来临这种情 感难以忍受;以前的事情又开始重复——泪水在太空中迅速结成冰,而且即使在真 空中冰也不能快速溶化,使人免受痛苦。 但是,接踵而来的是警告,它发自痛苦。乔治说得对,一切都不是视觉感受。 话语和形象都不足以来表达这种警告。一种清晰的感受,那就是人们自己的错误行 为导致了宇宙的死亡,导致了周围的痛苦。与苦难相连,现在的行为注定要通过时 空的联系,与每件事情的发生和结束相联。别干啦传来一声大喊,这喊声充满着痛 苦、决心和希望。别干啦,别再这样相互对待了,从头开始,弥补每个过失吧。因 就是果。每大的罪都是原罪:你们的行为使宇宙灭亡:趁它还没消亡,别害它了。 把生命还给它,为时不晚!别干你正在干的事啦,否则会发生可怕的事。可怕的事 已经发生。可怕的事正在发生。 你们自已的死亡。都没有什么意义。任何事物迟早都要灭亡。 为时不晚,住手吧…… 持续了多久,他无从知晓。他被它的光所淹没,被听到绝望的信息和看到的光 辉所淹没。他现在确信自己明白了。这里,在这个飞行器里,有某些物种的精华超 越了肉体,或许超越了能量。不管他们有意制做了这个飞行物,或者是遗留给他们 的这个被抛弃物质的残余,现在在宇宙里漫游,把他们的信息传给尚存的人。他没 见过它这样的武器装备;任何东西都不能以武力摧毁它。唯一能杀死它的就是它警 告过人们的宇宙的灭亡…… 喊声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最后是一片寂静,光也消逝了。他悬在那里,惊愕 不已,飞船优雅地飞离轨道,向上直飞,离开行星轨道平面。以光速的低分数倍加 速。飞行时,它的光变成了玫瑰色。他看着,仍然惊愕不已。但这次,他看着那光, 没有觉得受到威胁。在没有空气的地方,他又一次慢慢地呼气。他悬在空中一直看 着飞船,大约又过了一小时,最后飞船飞走了,发着五颜六色的光。变成了一个笼 罩着多种颜色的小亮点,然后就消失了。 他高兴地冲了下来,离开了几乎是永恒的黑暗,又回到白昼中来。 第二天早晨,《行星报》固定刊载社论页上,刊登了一艘宇宙飞船的卡通图形, 一朵盛开的玻璃玫瑰花,上面打出未经修饰的标记,上面写着,忏侮吧,因为未日 即将来临。 克拉克看着这标记,然后抬头看着喝咖啡的乔治·布兰克斯基。他说,“我想 一切都归于正常了。人们已经拿这事开玩笑了。”乔治叹了口气。“不管怎样,很 高兴这事儿能让人们开心。”“但对你可不是开心事儿。”乔治摇摇头。“我们延 续生活,”他说着,搅着咖啡,“好像生活一承不变。我们早就知道,生命会结束 的,至少我们的死宣告生命的结束,或者星球的毁灭。二者都能表明生命的结束。” 他呷了口咖啡。“但是任何一种方式,都会很突然。现在发生了这件事。报上说, 有一百亿年。”他疑惑地看着克拉克。“谁知道那东西在那儿转了多长时间,告诉 每个遇见的人那个信息?也许宇宙一形成,它就在那儿了。但是我们一生和星球的 生存,对于那么古老的东西来说,有什么关心的必要?这一定和对牛弹琴差不多。” 他又摇摇头,接着又搅起咖啡来。“他们肯定认为这个信息很重要,”克拉克说, “所以才不断告诉人们。”乔治点点头。“问题是,”他说,“人们会听吗?” “你会吗?”克拉克说。 乔治扫了他一眼。“如果你问,我是否还能看见曾经见到的东西,”他说, “不,它已经走了……像一道光一样消失了。你可以写的故事,也告吹了。”克拉 克耸了耸肩。“总会有更多的新闻的,非常多。”他说,“反正它在的时候很有趣。” “但,从某种角度来说,也是遗憾的事,”乔治说。“确切他讲,可能有上帝—— 或有与上帝有关的东西。”“那也许是某个人的上帝,”克拉克庄重他说。他曾经 几次有过这种想法。他曾遇到过强大的力量,但通常都可以用科学术语来解释。然 后,这个飞行物来了……这个宇宙之瓶,载着一条信息:我们爱你们:别互相残杀 了! 这份爱存在着,毫无疑问……还有关于这次经历的事情,似乎没有人愿意讨论。 也许太让人难堪了。“在别的地方,”克拉克说,“别的时间……有人愿意讨论也 说不定?”“不是一回事,”乔治说,“如果是我们的上帝现在出现了,肯定……” “我记得你说过你是个不可知论者。”“昨天那样的日子,”乔治说,“能让一个 人迷惑的。”也能让一个超入迷惑,克拉克想,然后把咖啡喝掉。 -------- 泉石书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