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开斯特上空的晓星 伊丽莎白·汉德保罗·威特科弗 鲁尔博士的目光从写字板移到了写字台对面漂亮的姑娘身上。姑娘有些紧张地 注视着鲁尔博士。这个姑娘看上去有些面熟,可是鲁尔博士一时对不上号。鲁尔博 士尽量对姑娘露出安慰的微笑。“你先告诉我,你为什么想要参加我们的研究项目, 好不好?”他的目光扫了一下写字板上的名字“珍妮弗”。 珍妮弗点了点头,一双小手不安地摸着蓝色牛仔裤。“我是大都市大学的学生, 回到兰开斯特过暑假。”“大都市大学也是我的母校”,鲁尔博士说:“你觉得这 所学校怎么样?”“我非常喜欢,各种各样的活动很多,哪像这里,一片死气沉沉。” “是啊,不像这里,”鲁尔博士表示赞同。他回想起自己的学生时代,其实那是不 久以前的事。那些女生们多可爱,多么难接近,似乎不属于人类一样。当然,现在 他对她们的世界了解得更加深入了。人类行为其实并非十分复杂,莫不可测。一旦 有所了解,便可预测,可以控制。“我看,珍妮弗,你是学心理学的。”她认真地 点了点头。“所以你们的广告吸引了我。能有机会为科学作点儿贡献真是大好了。” “特别是科学又有回报的时候。”他们两个人同时笑了。“如果我没看错,你们广 告上说每一个单元付50美元。”鲁尔博士流露出对此十分满意的表情。有些时候, 这种表情难以保持。 看一下他所处的环境:一个为拖车式活动房屋所设的停车场,“周围有铁丝网 围着。在显眼的地方挂有国防部字样的铜牌。“我们这个项目有联邦政府的资助, 所以才付得起最好的价钱。今天实验50 美元,接下去三次,每次也是50 美元。 这超过了在学校书店打工的钱,对不对?”珍妮弗点点头,她那蓝色的眼睛放射出 光芒,仿佛她已经踏上了都市购物的旅程。“我们什么时候开始?”鲁尔博士强装 出吃惊的样子。“什么?难道你就没有问题了吗?就这样将灵魂出卖了吗?”珍妮 弗脸红了。“当然有问题。我是说我以为你会将所有问题都讲清楚。”鲁尔格格地 笑了。“我会这样做的。你将成为研究项目的一部分,研究不同形式的紧张刺激所 产生的效果。”“紧张刺激?”珍妮弗露出一丝痛苦的表情,鲁尔博士马上补充道 :“也不算太紧张——我看比考试周里的精神压力要小。我们将给你使用少量的镇 静药,帮助你睡一两个小时。然后,我们观察你的神经活动。我们在研究脑化学成 份在引入不同刺激后的变化。为了保证实验的客观性,我不能告诉你刺激的形式。” 看到珍妮弗的表情还是不自然,鲁尔继续说:“珍妮弗,一切都严格地按照常规办 事。你今后要是继续搞心理学研究,你也会做这种实验的。”珍妮弗心里琢磨着: “我醒后还有记忆吗?”“丝毫也没有了。如果要有的话,我们也要让你保密。我 们有一份保密的合同要让你签字,你要同意里面的有关规定。当然,你要决定参加 项目的话,以后再签字也可以。”“我们什么时候开始?”“今天就开始,如果你 可以的话。”从珍妮弗脸上的肌肉、手和脚的轻轻敲击中都流露出渴望和谨慎斗争 的痕迹。最终,她抬起头,“我要参加。”几个小时以后,珍妮弗躺在轮床上,盖 着一条暗绿色的单子,她心里从100 倒数计时,等待麻醉药生效。她的眼皮渐渐耷 拉下来。声音变得模糊不清。最后,她睡着了。 鲁尔博士指挥两个护理员把轮床推到指定的位置。护理员小心翼翼地把珍妮弗 的躯体送进观察仓里。鲁尔博士示意一切就绪,自己便走进隔壁屋子。 技术员抬起头来,鲁尔挥手让他继续工作,他自己全神贯注地看着电视屏幕, 注视着屏幕上水槽中的影像。 水槽里面的东西漂浮起来。它的骨骼表面平滑、灰白,发出淡淡的萤光。 看上去它和海洋中的环节动物相似,所以,南极站的海洋生物科学家们在自杀 前给它起了个名字,叫做交叉的特里贝里。但是,外表具有欺骗性,它根本不是海 洋生物。 它到底是什么呢?这是另外一个问题,他们的实验尚未能够解答。X 光无法穿 透它高密度的外骨骼,对这个关键问题还有不少异议。外科手术用的激光像手电光 一样无能为力。甚至超声波扫描也无法揭示外骨胳里面到底有何物质。特里贝里究 竟有无生命也是一个未知的谜。 但是,不管有生命与否,它害死了南极站的科学家。这一点确凿无疑。 验尸表明科学家们的脑化学发生了变化,目前科学的发展尚不知是什么变化。 国防部想要知道这些变化的秘密。在兰开斯特,在珍妮弗和其他自愿者的帮助下, 鲁尔博士将揭开这个秘密。 仪器开始显示水槽中电流活动在增加,与睡着了的女孩的脑电图的图形同步。 女孩的头和肩膀都和特里贝里同步发光。与其他实验情况相似,受试者的血清量急 剧下降,同时,第四脑室底角的色素隆凸出现混乱。鲁尔博士从未见过这种情况。 脑化学成份急剧而显著的变化与受试者和特里贝里的距离相关。作为一个科学家, 鲁尔不愿意以传心术为依据来建立假设,但是,没有任何理由可以解释自杀现象。 也无法解释珍妮弗苍白出汗的脸上为什么露出畏惧和恐怖的表情。鲁尔博士在死去 的那些科学家的脸上见到过同样的表情。 接下来的半小时,鲁尔博士看着珍妮弗呻吟呜咽,还挣扎着要摆脱捆绑的带子。 有一次,她大声地喊叫,这使鲁尔回想起从前在什么地方见过珍妮弗。那是在圣多 明哥教堂。珍妮弗每年感恩节、圣诞节都要在做弥撒时演奏吉他。 这个回忆给他带来痛苦的内疚,他开始诅咒自己。当时,国防部告诉他,实验 室建在他的家乡兰开斯特,他非常高兴,内心充满了自豪感。但是,现在造成了麻 烦。兰开斯特这个小镇大小了,鲁尔不得不拒绝了10 几个人,因为他和他们太熟 悉了。虽然他也清楚实验不会有危险,但是,对于童年的朋友和邻居他很难保持实 验的客观性。对科学家来说,客观性是首要的。他强迫自己冷酷无情,上百次幻想 荣誉将属于他,他看到自己面带谦虚的微笑接受诺贝尔奖。…… 珍妮弗又一次呻吟,她的眼睛在紧闭的眼帘下十分活跃地跳动。沉睡的人体开 始颤抖,随之发出一阵阵低沉、极度痛苦的呻吟。脑电图好像记录下洛杉矶的地震。 鲁尔医生的幻想破灭了。甚至技术员也紧张不安起来。他们在这里难道是在玩儿什 么游戏? 卡尔一埃尔停下来,看着晚霞下的摩天大楼,它们像冰雕玉砌的珠宝。 一片金黄色的光芒从大楼的一个顶尖跳动到另一个顶尖,在稀薄的空气中渐渐 扩展开。瞬间,他想起了氪星球的一些大城市,赞迪亚、阿戈斯、恩德。 他从鬼怪幻影的死亡世界的城堡内保存下来的全息图像中认识了这些城市。 对一个死亡的种族的记忆与他看到的冷若冰霜的气氛十分吻合。他的遗产、幻 觉。这些都生存在他的肌体里,被地球上的玻璃和钢铁在阳光的闪烁下所激活。 一个锐利的黑影切断了卡尔一埃尔的幻觉。太阳沉下了地平线,一切又都回到 了大都市。直升飞机像蜂鸟一样在最高的楼尖上跳飞着,闪动的车灯排列在街道和 桥梁上。船只在暗色的河流上缓慢地移动。但是,尽管如此,卡尔一埃尔觉得自己 十分渺小,像一只小船在大洋中漂浮。他转过身来继续飞驰,他的部分注意力扫视 着广播、电视的播音,警察的活动。即使他的注意力离开了大都市,他的心还会惦 记着它。 这是一座伟大的城市,地球上最美好的城市。他生命中许多东西都连缀着这座 城市。作为克拉克·肯特,作为超人,大都市是他家所在的城市。但又不是,不完 全是。他只有一部分是肯特,一部分是超人。这两个名字是众人所熟悉的。对他自 己而言,他是卡尔一埃尔。卡尔一埃尔失去了家。 最亲近的地方是孤独城堡,他正要飞往这个地方,享受几天他渴望已久的清静。 一年里他需要离开大都市几次,离开那些外表和他相似;内里相异的人。离开这些 依赖超人的人。超人意味着和人相似,只能更像人,人类的化身。他们不是氛星人, 虽然相似相近却不相同。有时他很痛苦,因为他希望没有差异,他希望属于某一类 人,而不是自己这类人的最后一个。有时他和路德斗智时忘记了孤独,和他一起飞 出太阳系到人类朋友家住上一个晚上。但是,有时这些事使人倍感孤独。此刻,他 需要回忆起对自己星球一点点儿模糊的记忆。需要记住他真实的身份。 不是克拉克·肯特。不是超人。 卡尔一埃尔才是内心最深处的身份。 珍妮弗·赫尔希。杰麦克神父一听到声音就听出了是这位年轻妇女,无需回忆 起她那苍白的、带着雀斑的面容,和她那金黄色的长发在她专心弹奏吉他时垂在眼 前。嘴里唱着“主的舞蹈”的诗词。她坐在教堂小小的圣坛里。 现在这幅面孔不是从前的面孔了,在忏悔屏前,长发乱七八糟,长短不齐地竖 立着。她看上去惟淬不堪,眼窝塌陷,双颊点缀着鲜红的小包儿,周围还留着用手 挠过的红印。他记得珍妮弗刚刚从大学放假回来。大都市大学。 那座城市有时会使年轻人变成这幅模样,毁坏了他们,使他们吸毒或做更糟糕 的事情。杰麦克神父叹了一口气。他摘下眼镜,用手擦了一下鼻梁,向外看看还有 谁在等候忏悔。 萨姆。谢纳,埃尔西·基勒姆,马杰里·拉姆斯特德,霍尔德·福斯,还有休 菲尔德一家都在等候忏悔。从他在大都市开始工作,到现在从未有过这么多的忏悔。 他想,近来怎么回事,是什么造成这种流行性的忏悔?而且,忏悔还不是通常那些 内容:主啊,宽恕我吧,(1 )我贪恋邻居的妻子/丈夫。 (2 )我“借”了一点小钱。(3 )我玷污了主的名誉。(4 )我犯了上述罪。 那些奇怪、令人不安的忏悔使神父不禁幻想:要在神学院学好变态心理学就好 了。今天早晨他已经听完多洛雷斯·里奇菲尔德的忏悔。她认定她洗澡时魔鬼在偷 看。还有一个男人,住在两州交界的政府新居民区,他说每天夜里,一个有火焰般 眼睛的黑乎乎的怪物,总坐在他的胸口上,偷看他的梦。 杰麦克神父又叹了一口气。精神压力使他心神不安。近来,他的肚子像有肿瘤 一样阵阵剧痛。可怜的玛丽·克拉克教友得了偏头疼,使她疼得不断抽泣。神父想 多要一杯咖啡,多一根烟,这上午就好过多了。他希望天没有下雨。教堂屋顶漏雨, 募捐盘里的钱总不够维修的费用。他脚下的地面上现在就有雨水。 珍妮弗·赫尔希从大学回来了,头发剪了,脸又红又肿。她嘴里咕哝着。 他很难听清楚她在说什么,他强迫自己集中注意力,不去想这些。 “……所以,我烧了钱,神父。留着钱是罪恶,不是吗?”杰麦克神父开始说 话了。他有些没有听清楚。“孩子,你说的是什么钱啊?”他轻声地催问。雨点重 重地打在高高的玻璃窗上。 她的声音变哑了。“我说过了,是那个项目。刚一开始实验,他就冲我过来了, ……”“谁冲你过去了?”他打断她的叙述,向前探着身子好听得清楚一点儿。 “告诉我好吗?”停顿了一会儿,突然一种奇怪的尖笑:“撒旦。”杰麦克神 父心中升起一股怒火,不是对珍妮弗,而是对把珍妮弗造成这个样子的东西。“孩 子,你说的是什么?”珍妮弗沉默不语。杰麦克神父听到一阵刺耳的声音,呯的一 声闷响,好像什么软绵绵的东西落到地上。然后。传来一种他无法忘记的声音,一 种非常可怕的水流声,最后咚的一声震动了忏悔室。杰麦克神父急吸了一口气,朝 下一看,看到脚边一片不是雨水的东西。 “珍妮弗!”杰麦克神父一步跨出了忏悔室。他拽开身边的门。珍妮弗歪在坐 位上,她的头转向杰麦克神父,血还在从喉咙向外涌,伤口从左耳割到右耳。她的 手腕也割破了。杰麦克神父心里一阵内疚,他这才意识到他听她忏悔时,实际上他 什么也没听懂,但是整个时间里她都在流血。杰麦克神父立刻跪在她身边,本能地 进行最后的祈祷。他盯着她的眼睛,嘴里念念有词。珍妮弗的眼睛恐怖地瞪着,仿 佛看到地狱的深处。珍妮弗后面等候忏悔的人们开始尖叫,杰麦克神父指挥人去叫 救护车,他心里很清楚,一切都为时过晚,珍妮弗已经死了。杰麦克神父的胸口燃 烧着疼痛,疼痛串到左臂。 瞬间,他清醒地认识到,他的心脏出了毛病,根本不是什么肿瘤,而是更危险 的病。他想,我真应该去体检。他想,谁会来为他进行最后的祈祷。然而,这似乎 不重要了,他似乎在黑暗中看到一道光线,愈来愈强,然后开始减弱,衰减的速度 他简直跟不上,最后又是一片黑暗。 医院病房宽敞,十分舒适。 有人送来一篮鲜花,在窗前垂下来,窗台上放着一叠二年级学生写的慰问信。 在病房里,杰麦克神父当然不能抽烟,但是也无所谓。他患了轻微的心脏病,他根 本不该考虑抽烟。 事件已经过去两天了,杰麦克神父也已恢复了原来的精神。珍妮弗·赫尔希死 了,自杀。他发现教区内每个人的死都很痛苦。他明白,她是被迫自杀的。是谁迫 使她自杀的呢?为什么呢?他祈祷上帝饶恕她。 杰麦克神父在医院里用很多时间主持各种仪式,记住了所有人的名字,护士, 护士助理,配餐人员(他想多要一些什么菜吗?特别想吃什么?),甚至他还认识 了被问题困扰的医生,由于当地报社记者的提问,他们精神疲惫。珍妮弗的自杀引 起了一股暴力怒潮,伴随着心理上的波动。6 个病房里的病人做出各种事情:从自 我伤害到精神严重失常。他们都是兰开斯特人,许多都是他的教民。玛丽·克拉克 姐妹与杰麦克神父住隔壁。她把自己的头发点着了,企图“烧毁自己头脑里的声音”。 杰麦克神父一阵恶心,闭上双眼。目前为止,医生们还没有找出病因。 “她真的谈到那个研究项目了吗,汤姆?”特里·鲁尔坐在杰麦克神父的床边, 看着他的老朋友,脸上流露出关切与不安。他们从小一起在兰开斯特长大,一起在 大都市大学读书,甚至还设想过一起开办心理诊所。但是,那时汤姆还没有得到他 现在的工作,还没有放弃用科学为上帝效力的目标,也没有选择国防部这个研究开 发项目。 杰麦克神父有气无力地点点头。“也许我什么都不该问。但在神圣的忏悔室里 发生那样的事,所以,我一定要知道。你在那里用了许多志愿者。特里,这是我听 说的。珍妮弗绝不是唯一的一个志愿者。对我讲实话,你们那个神秘的项目到底在 做什么?”鲁尔博士叹了一口气。他低下头,手指紧按着太阳穴,向身后看了一眼。 他站起来关上病房的门。“你听听我的忏悔行吗,汤姆?”他咕哝道,在床脚 下坐下。 杰麦克神父点点头,有些吃惊。 “保佑我,神父,我有罪。我已经有两年未忏悔了。”鲁尔博士深深地叹了一 口气,开始了他的忏悔。 “汤姆,我们那里有种东西,是动物。现在你什么也别问,听我说。南极站的 一些海洋生物学家发现了这个生物被埋在冰下,处于一种缓慢的活动期。两天以后, 科学家们都死了。自杀。”“和珍妮弗一样,”杰麦克神父轻声他说。“特里,你 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你是知道的。”“我发誓我不知道。不太清楚。我看那东西不 是我们这儿的,汤姆,是外星来的。是啊,我还没有像其他人一样发疯,至少现在 还没有。我告诉你,它是外星物。是一种有生命的东西,影响人的脑化学。我不知 道它是否有智能,不知道它想和我们交流还是想伤害我们,也不知道它是否在做它 本能的事情。人总认为世界上没有什么新鲜事,没有使人惊奇的事。可是,事情发 生了,你发现了,可……可……这是为什么,汤姆?你怎么能弄懂这是怎么回事? 上帝在这里的位置怎么摆?我看它更像魔鬼!”他惊恐地注视着神父的眼睛。杰麦 克神父想说几句安慰的话,但是,这是特里,他的老朋友。如果特里的话千真万确, 他和特里一样无法理解,无法明白上帝的位置。一阵剧痛使他颤抖,强大的疑惑和 绝望使他眩晕。要真有此事呢?假如这是第一次接触,一个外星球的生物,来到兰 开斯特?他有些同意特里的说法。他想起珍妮弗临终前的话。她喘着气说出:“早 晨之子。”早晨之子即对坠落以前撒旦的称呼。他从天空坠落,对不对?《圣经》 不是描述坠落的天使,而是坠落的外星人,难道不是这样吗? 想到这里,杰麦克神父的眼睛急剧跳动。屋里开始跳动着绯红色的光芒,特里 的脸开始肿涨起来,闪耀的泪水好像在蒸发。杰麦克神父颤抖了。屋子好像在变黑, 而且燃烧着火焰。耀眼的光像坠落的星辰,从他幻象的边缘一闪而过。他模糊地感 觉到特里搂着他的肩膀,屋子里的其他人兴奋地谈着话。 他想起来曾在某处读到,中风就是这种征兆,有星星闪闪而过。但是,黑暗吞 噬了他,他只能心里想着《圣经》最后的、可怕的一篇。 “星星会从天空中坠落下来……”他叨念着,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喊出了 声。“‘早晨之子’来了!那个外星人!”那天夜里,护士们听着杰麦克神父反复 念叨着外星人和什么圣经启示录,其中一个护士忍不住打电话告诉了地方电台。电 台的一个动作敏捷的主持人在路边一家快餐店里拦住了医院里出来的报信人。于是, 天还没大亮,兰开斯特所有的人都知道拖车营里的秘密了。人们给藏在那儿的东西 起了个正式的名字:十字形特里贝里,这其实也是一个古老的名字。大家三三两两 地聚集到兰开斯特的大街上,全城的人一起朝拖车营进发。 时间紧迫,卡尔一埃尔不得不抄近路。他腾空而起,朝前飞去,脚下地球的转 动显得那么缓慢。终于,他顺着预定轨道,朝地球俯冲下去,像一把利刃插入大气 层,直奔兰开斯特城。他的假期结束了。他曾流连在北极的水晶城,亲眼目睹那里 的全息图像;站在城堡的大厅里感受周围闪动着的幻影。 那些虚幻的影像似乎蕴含着某种悲凉,比墓石还要令人压抑。父亲乔- 埃尔的 声音回荡在他的脑海里,显得那么生涩刺耳。他用永远不变的语言向卡尔- 埃尔解 释着:他眼前那些幻影是氪星人。他们在被炸毁的街道上走着,甚至从他的身体里 穿过,好像在嘲笑他坚实的刀枪不入的肌肤。也许这一切只是幻觉,可卡尔- 埃尔 仍然感到一阵悸动,每当有个幻影从他身上穿过时,他就像遭了电击一样。 那些幻影还在不停地走着,拥挤的街道却逐渐消失了,慢慢渗入白色的围墙和 白色的地板,直到他意识到周围已经空无一人,只有紧急联络器不停地响着,是国 防部在呼叫他。 几秒种之后,卡尔- 埃尔朝着兰开斯特进发了。他像一枚偏离了轨道的火箭, 旋风般地穿过电离层、介子层和平流层。刚一进入大气层,他就被重重的热浪包围 了,周围的空气仿佛在燃烧。好在他只是感觉到了这股热浪,而并不觉得灼痛。远 处传来一阵隆隆声,接着又是一阵,他想这声音肯定会引起人们的注意。下面的那 些人握着猎枪、手枪、甚至铁锹,好像是从弗兰肯斯坦的电影里出来的一样,要掀 倒拖车营的围墙。而此刻,他们恐惧地抬头望着天空。卡尔- 埃尔听到远处传来警 笛声,第一批保卫拖车营的救兵到了。 还好,士兵们没有动用武力,尽管有些士兵已经接近了闹事群众。 卡尔- 埃尔听着下面人群的呼喊声,看着他们朝自己挥舞手臂。那喊叫声是那 么疯狂,而他们脸上的表情却充满对天空中这个神秘东西的疑惑。有人说是从苏联 发射的一枚原子弹;有人说是地狱之火降临了;还有人干脆认为那就是“早晨之子” ——撒旦。人们朝他开枪了。可还没容他减速,换上那身红蓝相间的衣服,人们却 已四处奔逃,朝城里跑去了。 有一个人没挪动。他已届中年,黑色的长裤外是一件医院的病号服。卡尔- 埃尔刚才在愤怒的人群中就发现了他,他并没有煽动情绪激昂的群众,相反,他大 声喊着让大家放下武器,回城里去。孤单的理智的声音却也和其他人的呼喊声一样, 发自肺腑、不顾一切。卡尔- 埃尔降落在他身边。 这个人浑身颤抖,好像现在是寒冬腊月而不是七月一个酷热的下午。卡尔- 埃尔测了测他的脉膊:每分钟近90 次。他患心律失常,最近刚犯过一次心肌梗塞, 看来马上又要发作。卡尔- 埃尔的调光显示出这人超负荷运转的器官以及其他一些 什么东西。在他的病号服下面,一圈圈的绳索紧捆着他的胸膛和手臂。那些绳索上 满是硬刺!天哪,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超人降落在杰麦克神父身边时,神父正痛苦地扭动着身体。假如没有这刺骨的 疼痛,他就不能相信自己的感觉。疼痛是一把利刃,把他从眼前的纷乱中切割出来, 同那些妖魔分离开来。疯狂的妖魔狂笑着、咆哮着,用邪恶、绝望的声音喊着他。 扭曲的身影在空气中滚来滚去,不时出现冰峰和烈焰的形状,仿佛故意嘲弄庄严的 十字架。“干啊!”他们齐声喊着,一起笑着涌进医院窗子里透出的光里。神父逃 回了住所,医院里空无一人,所以没人拦他。“干啊!”那些妖魔喊着。他们发出 嘘声,试图让神父停止布道。那嘘声来自圣坛下面、教堂大厅、甚至神父的脑海中。 珍妮弗在听,兰开斯特的人们——他的教徒在听。但他拒绝了,凭借残存的信念执 著地继续祈祷,把他的恐惧、愤怒和绝望统统汇入对上帝的倾诉。 现在每个人都知道特里告诉他们的是真的。头顶上乌云翻卷,一场暴雨就要来 了。拖车营里那个来自其他星球的家伙折腾够了,睡着了。他觉得有什么东西在他 的脑海里嗡嗡作响,即而咆哮起来;那东西飞出实验室,飞进了全城人的脑海中。 杰麦克神父看见魔鬼撤旦燃烧着烈火,在兰开斯特的上空狂笑。 可现在,降落在他身边的却是另外一团火。这个天使刚刚从天堂的熔炉中诞生 出来,带着余温降临到这个崭新的世界。杰麦克神父颤抖了一下,绳索上的刺更深 地扎进他的肉里。那个身影向他走来,一瞬间,神父的视野清晰“超……超人?” 一只有力的手握住了他的胳膊,他感觉那只手似乎能永远把他擎在空中。“您没事 吧?”杰麦克神父攒足力气:“对……对不起。他们要杀他……我不能让他们那么 干,我不能!”“杀谁?”那双眼睛是那样一种蓝色,杰麦克神父从来没见到过。 要描绘那双神奇的眼睛,最贴近的一个词就是蓝色。那双眼睛那么平静地望着他, 仿佛能穿透他的内心,看破他所有的心事。“特里……鲁尔博士,他弄了个东西在 里面,超人。那是个邪恶的东西。请你,你必须……必须……”他哽咽起来,说不 下去了。 卡尔- 埃尔领着杰麦克神父离开那些被踩烂的栅栏。一辆军车开了过来,从车 上跳下几个全副武装的男女。“别担心,我知道鲁尔博士的事。让我先帮帮您吧, 解下那些带刺的绳索——看在上帝份上,现在可不是中世纪!”“是的,看在上帝 份上!”杰麦克神父站在那儿一动不动,死死抓住裤带:“别解下绳索,超人。没 有了绳索,我就会变得和那些人一样。古老的圣灵都知道,疼痛最能抓住人心,像 把利剑刺向黑暗和邪恶。”“现在不是跟我争论的时候。”卡尔- 埃尔抬头看了看, 向那几个军人打了个手势。“我让他们送您去医院。您的心脏……”杰麦克神父微 弱地点了点头,让他们把自己抬上那辆车。之后,他感觉自己陷入了什么人的怀抱 里,他的视线被挡住了,疼痛也没有了,声音也渐渐消失了。他有一种被人抬起来 的感觉,似乎是在水上漂荡。然后就什么知觉也没有了。 士兵们跟随卡尔- 埃尔走进迷宫般的拖车营。所有的门都大开着,仪器和文件 资料丢得到处都是;很显然,里面的情况并不比外面强——甚至更糟。 到处都是急需救治的男女,而有些人早已等不到这一刻了。卡尔- 埃尔让士兵 迅速展开抢救,自己则用X 光寻找鲁尔博士。 卡尔- 埃尔在坦克旁找到了拿着枪的鲁尔博士。坦克厚厚的玻璃上有子弹打过 的痕迹,不过玻璃并没有被穿破。看见卡尔- 埃尔进来,鲁尔博士又举起了枪。一 眨眼,卡尔- 埃尔就把他手中的枪打飞了。 鲁尔博士无力地摆动着手臂,手指弯曲着,满是鲜血,好像用拳头砸过坦克的 玻璃一样。“我看见你了,超人。我在可视保安系统上看见了你,你赶走了那群人。 他们肯定以为你就是那个魔鬼,看他们吓跑时的表情!”“我知道他们以为看见了 十字形特里贝里。你为什么要杀掉它,鲁尔博士?”“因为它是邪恶的!它罪有应 得!”深色玻璃背后,十字形特里贝里在超冷的、凝重的水中漂荡着,不停闪烁着 点点磷光,像是在有雾的大都市的夜里见到的一个教堂的十字架。卡尔- 埃尔调动 自己强有力的感官去观察它。特里贝里十字架形的外骨骼含有高密度的铅,挡住了 卡尔- 埃尔的调光射线。但是他却能听到,在外骨骼里面有像心跳一样的微弱声音。 这东西——别管它究竟是什么——是活着的!他奇怪,这东西会不会有智慧?它是 邪恶的吗?怎样才能跟它交流呢? “它和人类有心理感应,”鲁尔博士带着哭腔苦笑着告诉他,“它用这种方式 杀人。”说着鲁尔博士摇摇头,从衣袋里取出几片药。“这是镇静剂,超人,能帮 你躲避那东西的任何魔法。”“可那究竟是什么东西呢,博士?”鲁尔博士吞下药 片,耸了耸肩:“究竟是什么?谁知道呢?内分泌检验证明特里贝里可以改变人类 的脑化学成份。它把联接恐惧、欲望和记忆的神经束搅在一起,共同联系到纯粹是 恐怖的神经节上。结果是:产生幻觉。地狱的景象、魔鬼攻打圣多米尼克的堡垒, 也有可能是你曾见过的最可怕的场面,比如一场性虐待的噩梦。你知道它让我看见 了什么吗?”他颤抖了一下: “我又一次看见了我母亲的死。是慢动作的,超人。她一点点被癌细胞吞噬, 痛苦地责怪我眼睁睁地看她死,好像是我见死不救。有什么比这更邪恶吗? 我们以为它的心理感应是受一定范围控制的,而实际上它所能影响的面积大得 惊人。你得帮我除掉它,超人,不然它会祸及全州的。”“我不想杀它,”卡尔- 埃尔说:“总会有其他办法的……你好像忘了,博士,纽伦堡条例规定禁止用人类 做这种试验。”鲁尔博士跌坐在椅子上:“国防部允许我用非军人的自愿者。我只 是按命令行事。我承认会有危险,但危险无时无处不存在着。我们历经艰险捕到特 里贝里,并且让它活下来;我们这么做是为了什么呢?对它置之不理吗? 它杀了南极站的工作人员,从远处不知不觉地把他们逼疯。就连你也做不到, 超人!如果我们能控制它、驾御它,那么特里贝里就能成为最终的威慑物。 难道不值得冒险吗?”卡尔- 埃尔冷冷地盯着他。“莱克斯·路德不可能拿它 来做什么好事。你没有权利在平民身上做实验,博士。这是起码的要求。你也没有 权利在一个具备自卫能力的生物身上做实验。”鲁尔博士盯着那只箱子。过了一会 儿他说“据我所知,这是那个种类的唯一的一个了,超人。也许是最后一个了。我 们不能就这么简单地把它放回去,假装从来没有发现它。也许你不会杀了它,但必 须得采取些措施。国防部下次不会这么粗心的。他们也不会杀了它……他们会用它 来杀人。”屋里的电话响了起来。卡尔- 埃尔转向鲁尔博士。“靠后站,博士。” 鲁尔博士向后挪了几步。“你要干什么?”“我要把特里贝里带走。”“带到哪儿 去?”“到一个它不会伤人,也不会受伤害的地方去。”“你要做什么?”“那就 不关你的事了。我建议你不要离开这个地方。兰开斯特的人见到你可能不会太高兴 的。我想让你呆在这里,等着士兵来逮捕你。明白吗?”鲁尔博士点了点头。“超 人……我很抱歉。”“你得找个别的地方去请求宽恕,博士。现在,我建议你蒙住 眼睛。”卡尔- 埃尔用眼睛发射出一道强光,把活动房的屋顶熔化了。随即又吹了 一口气,热气也就散开了。然后他轻轻地举起装着特里贝里的箱子升空了。 他回头望了一眼,发现士兵们正赶来捉拿鲁尔博士。 卡尔- 埃尔在飞往孤独堡垒的途中,思索着鲁尔博士说过的话。他不愿承认, 但博士说过待里贝里是那个物种的最后一个,这话一点也没错。超人有些希望这个 生物没有智力,不知道人们都对它做了些什么。是最后一个也是仅存的一个……卡 尔一埃尔不喜欢这个想法,因为他自己每天都靠其他生物生活。 一到城堡,卡尔- 埃尔就开始研究起特里贝里来了,他使用的是鲁尔博士无法 得到的氟星高科技仪器。他发现这架外骨骼是个配套齐全的结构,把特里贝里与外 部环境隔离开了。超人决定把里面的生物取出来,以便测定它的属性。国防部要设 法与他取得联系,但他指示电脑不予理睬。 幻觉开始慢慢出现了,刚开始他都没有意识到。卡尔一埃尔忽然向上看去,惊 讶地发现以前见过的全息图像,没有得到他的指令,又出现了。他耸了耸肩,提醒 自己走到电脑边上去,命令终止程序。但是电脑毫无反应。 接着卡尔- 埃尔注意到这次看到的全息图和他熟知的有所不同。这次的不是他 们活着时的氪星大城市,而是他们临死时的氪星大城市——氪星已经四分五裂了, 城市也坍塌化为乌有了。这个濒临死亡的星球,在大灾难降临之际,这些城市就像 是被碾碎的烂桔子。这一切缓缓而残酷地发生了,就像展开了一幅噩梦般的画卷一 样。超人看见了人们,他的人们,氪星人,看见他们跌跌绊绊地在空中作着最后的 挣扎;看见婴儿被迫离开母亲的怀抱;看见丈夫不得已离开妻子;看见成千上万的 人被这颗濒于灭亡的行星无情地吞没。这一切都这么真实、直接,好像是超人亲身 经历的一样。当然,他当时的确在场。他在最后几秒钟,乘着父母的试验火箭逃离 了氪星。这就是压抑在他心头、有关那个可怕的事件,他双亲的故去和他故乡消逝 的记忆吗?这些情景浮现在他心头,一股热血直往上冲。他听见了那些受伤的人和 垂死的人的喊叫声,建筑物的倒塌声还有氪星分崩离析时的轰鸣声。 卡尔- 埃尔认为眼前的一切惨不忍睹,幻觉加强了一千倍。虽然他曾亲眼目睹 氪星的消亡,但此时此刻他自己就像是那颗处于临死前阵痛之中的行星。他,卡尔 -埃尔,就是个氪星人……也是仅存的氪星人。他从来没有体会过这种刻骨铭心,撕 心裂肺的痛苦和悲哀;他的心好像被一层层剥开,所有的希望和渴求都被剥夺了, 只剩下一个发黑的核,无法拢住生命和爱的微弱火花。这就是靠近死亡的感觉。无 法反抗。没有人来帮助他。他孤独,独自一人。他的心像锚一样向下沉。如果兰开 斯特人有这样的感受,无疑会疯的。 他闻到了肉体烧焦的气味,看见了血流成河。他淹没于其中,快要死了。他想 去死——和他的双亲,他的人民在一起。 但是,他无法放弃。因为他是最后一个。如果现在他死了,那么氪星就会像从 来没有存在过一样。他的父母也白白地死去了。卡尔- 埃尔想,尽管有外骨骼结构保 护住特里贝里,他还是有能力杀死它的。但他不是杀手。他曾对鲁尔博士说过什么 话?总会有别的办法的。卡尔- 埃尔想这是他一生中最难做的事了,虽然脑海中的 画面把他的心和灵魂撕成了碎片,但他还是强迫自己挪动身体。他拾起了特里贝里。 身体相互接触,卡尔- 埃尔意识到这是特里贝里的交流方式。它,也是独自在 一个陌生的星球上,也许是同类中的最后一个。他所体会到的绝望也正是特里贝里 的绝望。特里贝里的孤独,只不过这种绝望和孤独通过他自己的经历变成了一幅幅 画面。这种想法使他易于忍受痛苦……从某种意义上说,他感到有另一个生物和他 一起分担这种痛苦。他内心深处,超出理性甚至也超出了直觉的范围,滋生了一种 强烈的愿望,要逃离这个囚禁他们的世界,回到浩瀚深遂的宇宙空间去。 卡尔- 埃尔不怀疑这个愿望,他行动起来。他怀里揣着这个特里贝里,飞离了 孤独城堡,穿过大气层,脱离了地球重力场,经过凡·艾伦带,越过月球,进入星 际空间,只有小行星和彗星在那里出没。他释放了特里贝里,它十字架形的外骨骼 结构反射着阳光,比任何时候都要明亮。它慢慢飞旋起来,离开卡尔- 埃尔,好像 它本身就是一颗星星一样。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令人惊叹。那个外骨骼结构,曾经用地球和氪星科技仪器都 无法穿透的,现在开始裂开了。从逐渐扩大的裂缝处,发射出道道金光。卡尔- 埃尔敬畏地观察着,心中可怕的形象已经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快乐的形象。他看 到的不再是最后的大灾难来临时,乔- 埃尔和腊拉痛苦、焦急的表情,而是肯特爸 爸和妈妈为他超人的能力而自豪的,光彩照人的和善面孔。然后他们的面孔都让位 于旱期的记忆,最早的记忆:乔- 埃尔和腊拉微笑地看着他,笑容中充满了爱意、 柔情和希望。超人知道,那时他一定刚刚出生。现在尽管父母在儿光年之外他微笑 着,卡尔- 埃尔还是又感到自己像个新生儿一样。一股暖流涌向心头;他的心像是 随着那光芒不断地膨胀着,他觉得自己的身体也一定在闪光。恐怖的记忆依然保留 着,与美好的记忆井存,但再也无法伤害他了。记忆已经成了他的一部分,是他— —卡尔- 埃尔,克拉克·肯特,超人——的一部分了。 最后一道光一闪,外骨骼结构立刻散架了,里面的生物便出现了。它很美,像 一张薄薄的金网,呈波浪状撒开,有几英里宽。它好像充满了阳光,缓慢地向炽热 明亮的太阳移动,像正在回家似的。 忏悔室里最后一位教区居民也走了,杰麦克神父独自享受着这段静静的时光。 这是段宁静的时光,思索的时光。他累了,是的,但这是心满意足的疲惫,是努力 诚实的工作带来的满足和疲惫。他为教区居民重建已是四分五裂的心灵,如同居民 一起努力重建曾被他们疯狂摧毁的城镇一样。自从国防部工作被终止,活动房屋被 拖走以后,没有留下它们曾经出现的痕迹。正在愈合的精神在城镇上空盘旋,兰开 斯特沉浸在悲哀之中,不仅仅是珍尼弗·赫尔希一个人死去了,而且其他人也深受 折磨,杰麦克神父怀疑他们是否能完全康复。医院里人满为患,特里·鲁尔,虽然 肯定要被捕,但他获准在医院里帮助那些忙得焦头烂额的医生,一直到局面得到了 控制。但是,与痛苦同时,某种新的东西在教区居民,在全镇人们……在他的心中 萌生。一线新希望,一次新机会。用杰麦克神父的话来说是信仰。但是没有人仔细 品味这种变化;人们只是很感激地接受,不需要理解,就像接受天恩一样,就像生 活本身一样。 杰麦克神父听见教堂的门被打开了,接着是脚步声。忏悔室的门开了,然后又 轻轻地关上了。神父等着来人开口说话。 “很高兴看到你抛弃了带刺的绳索,神父。”这人一说话,神父立刻听出了他 是谁。 “超人!”“希望你不介意,神父。我刚从医院回来。看了看那里的情况。鲁 尔博士说在这儿能找到你。”“可怜的特里……”“他会为自己的错误付出代价的, 只有这样才能弥补他的过错。但我已经和国防部的人谈过了,不会让他去作替罪羊。 谈到弥补过错,他告诉我,他想用他的技能帮助大家,就像他现在所做的一样。” “很高兴你回来了,超人。我一直都在想你,我要感谢你为我……为我们大家所做 的一切。”片刻沉默。“我也一直想着你,神父。想着你们全镇经历的可怕痛苦。” “的确很可怕,”杰麦克神父说。“但我想现在所有的事情都有了转机。 他们都是好人,超人。信仰也坚定。他们会靠着信仰的支撑继续前进的。” “对此我深信不疑,神父。但是我想让你知道,无论你们感受到什么痛苦,特里贝 里也有同样的感受。千万别忘了这一点。它从来没想故意伤人。 它不过是迷失了方向,又很孤独,用它知道的唯一办法进行交流。”“是的,” 过了一会儿杰麦克神父说,“我看它也力自己的所做所为感到难过。有时我想自己 能在心里感受到它,只是和从前不同。像是神恩。这可能吗?”“我看可能。”杰 麦克神父听到忏悔室的另一扇门开了。“但是你怎么样了,超人?”他迅速问道, “不管怎样,你也是外星人,你在这儿一定很孤独。”“可能没有任何人像他自己 想象得那么孤独,神父。我们互相帮助,也就帮助了自己。我叫卡尔- 埃尔。” “上帝保佑你,卡尔- 埃尔,”他说。没有回答。神父打开忏悔室的门,发现卡尔 -埃尔已经不在了。神父竟然没有听见他走了。 但是还有一件事神父也没听见。第二天,当地一个木匠自愿来修理房顶时,发 现有人已经修好了。 “奇迹,神父!”木匠朝下喊道,随后大笑起来。 杰麦克神父也笑了起来。他想一切发生之后他们还能笑出来,真是个奇迹。一 个平常的奇迹,最美妙的奇迹。 -------- 泉石书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