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但这并非只是统计上的唯一性,”艾伐丹一面浅尝着手中的美酒,一面从 容不迫地说,“它还具有其他意义,潜在的重大意义。生物学家曾经证明,或声 称曾经证明,假如在一颗行星的大气与海洋中,放射线强度超过某个定值,生命 就无法繁衍……而地球的放射性,则远超过这个限度。” “很有趣,这点我倒不知道。我想,这个事实就是个确切的证据,证明地球 生命和银河其他的生命有本质的差异……这该使你满意,因为你是从天狼星区来 的。” 对于自己这番话,他表现出嘲讽般的得意。接着,他又以亲昵的口气,说了 一大串:“你可知道,统治这颗行星最大的困难是什么?是得对付天狼星区普遍 存在的强烈反地球主义。而地球人呢,这种排外情绪更为严重。当然,我不是说 银河其他许多地方没有反地球主义,可是没有一处像天狼星区那么激烈。” 艾伐丹的反应是激动且不耐烦:“恩尼亚斯大人,我反对这种推论,我绝不 比世上任何人更褊狭。我相信人类是单一物种,就连地球人也包括在内,这是我 自己科学信仰的核心。事实上,所有的生命基本上都是相同的,生命的基础一律 是链状的核酸分子,以及形成胶体分散系的蛋白质结构。我刚才提到的放射性效 应,不仅适用于人类某一部分,也不仅适用于任何生命的某一部分,而是所有的 生命一律适用。因为它的理论基础,是主宰微观原子的量子力学。这个道理对您、 对我、对地球人、对蜘蛛,甚至对细菌都成立。 “您想想看,蛋白质与核酸,也许我根本不必告诉您,分别是氨基酸与核苷 酸的庞大而复杂的集合体,当然还有其他特殊的化合物。它们构成繁复的三维形 状,不稳定的程度就像阴天的阳光。这种不稳定性正是生命的特性,因为它要永 不止息地改变自己的位置,才得以保有自我的形态——就像耍特技的人,将一根 长杆顶在鼻尖一样。 “可是这些神奇的生化分子,首先得由无机物质组合,然后生命方能存在。 因此,在最初的时候,太阳辐射出的能量,作用在我们所谓的海洋——那些巨量 溶液中,有机分子的复杂度才会渐渐增加。从甲烷变成甲醛,最后变成糖类和淀 粉,这是一条途径;而从尿素变成核苷酸再变成核酸,又是另一条途径;此外, 从尿素变成氨基酸再变成蛋白质,则是第三条可能的途径。当然,原子的这些组 合与蜕变,全都是一些随机现象。在某个世界上,这个过程也许需要几百万年才 能完成,而在另一个世界,也许只需要几百年的时间。当然,前者的可能性远大 于后者。事实上,最可能的情形,是根本没有任何结果产生。 “如今,对于所有相关的反应链,有机物理化学家都已做出极精确的描述, 尤其是其中的能量学,也就是说,每个原子转移所伴随的能量变化关系。现在我 们几乎可以百分之百肯定,生命建立过程中的几个关键性步骤,必须在没有辐射 能的情况下才会发生。如果这点令您感到奇怪,行政官,那我只能说,光化学— —它专门研究辐射能所引发的化学反应——已经是一门极成熟的科学。在光化学 中,有无数非常简单的反应,在有光子存在的情况下,会朝某个固定方向进行, 而在欠缺光子的时候,反应的方向却刚好相反。 “在普通的世界上,太阳是唯一的辐射能量源,至少是最主要的来源。当乌 云遮日的时候,或者在晚间,碳与氮的化合物便会组合及重组。因为在这些情况 下,太阳能的量子不会撞击在它们身上——像保龄球撞向无数个无限小的球瓶那 样——所以那些反应才有可能发生。 “可是在具有放射性的世界上,不论有没有太阳,每一滴水中——即使在深 夜时分,即使在五英里深的地底——都迸溅着强力的伽马射线,会将碳原子踢得 飞来飞去——化学家的说法,是使它们活化——迫使某些关键反应只能朝某个方 向进行,就是绝不会产生生命的方向。” 说到这里,艾伐丹的酒喝完了。他将空酒杯放回面前的酒柜上,酒杯立刻被 收进特殊隔间中,自动洗净并完成杀菌程序,准备随时盛装下一杯酒。 “再来一杯?”恩尼亚斯问。 “晚餐后再说吧,”艾伐丹道,“现在我已经喝得够多了。” 恩尼亚斯一面用尖细的手指轻敲座椅扶手,一面说:“听你这么讲,这个过 程的确相当吸引人,但若是一切如你所说,地球上的生命又做何解释?这些生命 又是怎么发展出来的?” “啊,您看,连您都开始感到好奇了。不过,我认为,答案其实非常简单。 放射性即使超过阻止生命产生的最低限度,也不一定能摧毁业已形成的生命。放 射线也许会改变它们,然而,除非强度实在太高,它不会毁灭既有的生命……您 想想看,两者的化学反应并不相同。前者是阻止简单分子结合起来,至于后者, 则是破坏已经形成的复杂分子,这根本是两码子事。” “我实在看不出这种理论能用在哪里。”恩尼亚斯说。 “这难道还不够明显吗?地球生命起源于这颗行星尚未具有放射性的时代。 亲爱的行政官,既要接受地球拥有生命这个事实,又不推翻众多的化学理论,这 是唯一可能的解释。” 恩尼亚斯盯着对方,显得惊讶而难以置信:“但你不可能是认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