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鹰的飞翔 格得醒来后,躺了很长一段时间。他唯一知道的事是:醒着真好,因为他原 本没想到自己还能醒过来;见到光真好,他身处一片无遮的日光之中。他感觉自 己好橡在光里飘浮,或是坐船在宁静异常的水面上漂流。最後,他终於弄清楚自 己是在床上,但那张床和他以往睡过的床都不一样。这张床有个床架,由四支高 高的雕柱支撑,床褥是厚丝绒,这也是为什麽格得以为自己在飘浮的原因。床的 上方张挂着能挡风的枣红色罩蓬。两侧的廉子系著,格得向外观望,看到的是石 墙石地板的房间。透过三扇高窗,他看到窗外野地,光秃秃呈赤褐色,在冬季温 和的阳光下,到处积了一块一块的雪。这房间想必离地很高,因为从窗户望出去, 可以看到很远的地方。 格得起身时,一条绒毛心的缎面床单滑到一边,他才发现自己穿了一身丝质 银衣,像地主一样。床边一张椅子上,已为他摆妥一双皮靴及一件毛皮衬里的斗 篷。他有如著魔的人,平静而迟钝地坐了一会儿,之后才站起来,伸手去拿手杖, 但手杖不见了。 他的右手虽然上了膏药绑著,但手掌和手指都灼伤了,现在他才感觉痛,而 且还觉得通体酸疼。 他又静立片刻,才低声不抱希望地呼叫:“侯耶哥……侯耶哥……”因为那 只凶猛但忠诚的小动物也不见了,那个安静的小灵魂曾经把他以亡界带回来。昨 晚他奔跑时,它还跟著他吗?那是昨晚,还是很多晚以前的事?他不知道。这一 切都模糊难明,尸偶、燃烧的手杖、奔跑、小声呼叫、大门,没有一件回想得清 楚。即使到现在也没有一件事清楚。他再度低唤宠物的名字,却不抱希望,泪水 浮上了他的双眼。 远方某处有微弱的铃声。第二次铃声就在房门外悦耳地响起。在他身後,就 是房间的另一头,有扇门开了,进来一个女人。“雀鹰,欢迎你。”她微笑说著。 这个女人年轻高挑,身穿白色和银色相间的衣服。头上别了一张银网,状似 王冠。长发如黑瀑布直泻而下。 格得僵硬地鞠躬。 “我猜,你不记得我了。” “记得你?夫人?” 他这辈子不曾见过这么美丽的女人,打扮得与自己的美貌如此相称,只有柔 克岛日回节时,偕同夫君来参加节庆的偶岛夫人堪比拟。但偶岛上人好比一盏微 亮的烛火,眼前这女子却好似银色的新月。 “我想你不记得了,”她微笑说道:“你尽管健忘,但你在这里还是像老朋 友一样受欢迎。” “这是什么地方?”格得问道,依旧感觉僵硬、口舌不灵活。他发现与这女 士说话很难,要不看她也难。身上这套王公贵族的衣著,让他感觉奇怪,地上踩 的石块又陌生,连呼吸的主气也异样:他不是他自己,不是以前的自己。 “这座主塔楼叫做‘铁若能宫’。我夫君叫班德斯克,他统治这块陆地,范 围从凯克森荒地边缘起,北至欧斯山脉。他还守护著一块叫做‘铁若能’的珍石。 至於我,瓯司可这一带的人都叫我席蕊,在他们的语言里是‘银色’的意思。至 于你呢,我晓得别人有时候叫你‘雀鹰’,你在智者之岛受训成为巫师的。” 格得低头看著自己灼伤的手,很快表示:“我不晓得我是什么。我有过力量, 但我想现在已经消失了。” “不,力量没有消失!或者认,你还会获得十倍於此的力量。你在这里很安 全,不用怕那个把你驱赶到这里的东西。这塔楼四周都有牢固的城墙,有的还不 是石块建造的。你可以在这里休养,再把力气找回来。你也可能在这里找到一种 不同的力量,找到一支不会在手中烧成灰烬的手杖。毕竟,劣途也可能导致善终。 现在你跟我来,我带你看看我们的领地。” 她的话语极为悦耳动听,以致格得几乎没听清楚她在说什麽,只是凭著她的 声音移动,依言跟随她。 他的房间确实离地很高,因为房间所在的塔搂,有如山巅突出的一颗牙齿。 格得跟随席蕊,循著曲绕的大型石阶梯,穿越富丽的房间和厅堂,经过许多扇面 向东西南北方的高窗,每扇窗户都可以俯瞰土棕色矮丘。山丘上没有房子,没有 树木,也没有变化,那景象在冬阳照耀的天空下,一览无遗。其中只有遥远的北 方可以见到几座白色山峰鲜明地衬著蓝天,南面大概可以猜测是海面在阳光下照 耀。 仆人们开了门,马上退立两旁,让格得与夫人通行。那些仆人都是冷峻的白 皮肤瓯司可人。夫人的皮肤也白,但她与其他人不同,她能说流畅的赫语,在格 得听来,甚至带有弓忒口音。当天稍晚,夫人引领格得谒见她的夫君,铁若能大 人班德斯克。班德斯克的年纪是席蕊的三倍,他也是白皮肤,瘦骨嶙峋,眼神混 浊。他欢迎格得,并表示想作客多久都无所谓,那态度虽不失礼貌,却严峻冷淡。 他说完这些就没再多言,甚至没问格得旅途如何,也没问起那个追他至此的敌人 --连席蕊夫人也没向他问起。 这一点如果算是奇怪,那麽这个地方,以及格得何以置身於此,就更是奇怪 了。格得似乎一直觉得心神不清,没办法完全看清事物。他意外来到这座主塔楼, 但这意外却都是设计好的,或者说,他是遭人设计来此,但这设计的落实则纯属 意外。他原出朝北航行,欧若米港有个陌生人指点他来这里寻找协助。接着,一 条瓯司可船早在等他上船,然後由史基渥负责带路。这一连串过程,有多少是那 个追踪他的黑影所为?或者都不对,而是他与追踪他的黑影同时被别的力量硬拉 至此。也就是说,格得追随某种诱力,而黑影则追随格得。至於利用史基渥作为 武器,是碰巧吗?一定是这样没错,因为如同席蕊说过的,那黑影确实受到阻挠, 无法进入铁若能宫。自从格得在这塔里醒来,一直没感觉到黑影潜伏的迹象或感 胁。但,倘若真是如此,那到底是什麽把他带到这里来?虽然格得的脑子目前仍 处於迟钝状态,但他看得出来,这地方不是普通人想来就能来的。这里地处偏远, 塔楼又高。内玄城是距离这儿最近的城镇,但塔楼背对著连结该城的道路。所以, 没有人进出这座塔楼,而且从窗户俯瞰出去,四周尽是无人的荒地。 格得一个人在高耸的塔房里,每天从窗户看出去,日复日日,他感到又迟钝、 又消沈、又寒冷。塔里一直都很聆,即使有许多毯子、织锦挂画、毛皮衬里的衣 物、宽阔的大理石壁炉,也还是冷。那种冷深深侵入骨头和脊髓,赶也赶不走。 而格得的内心,也住著一股冰冷的耻辱,赶也赶不走:每一想起他曾与敌人面对 面,却落败而逃,那股冰冷的耻辱就一涌而上。柔克学院所有的师傅都在他心中 集合,耿瑟大法师在当中皱著眉头,倪摩尔也和他们在一起,还有欧吉安,甚至 连教他第一招法术的女巫姨母也在,所有人都瞪著格得。格得明白自己辜负了他 们对他的信心。他向众人辩称:“如果我不逃跑,那黑影就会占有我。它已经拥 有史基渥的全部力气,还有我部分的力气了,而且我也斗不过它,它知道我的名 字,我只得逃跑。尸偶加上巫师,会成为一股邪恶与毁坏的恐怖力量,我不得不 逃跑。”可是在他心里聆听他辩白的那些人,却都不肯回答他。他只能照旧望著 窗外的细雪,不断飘到窗下的空地荒野,让他觉得迟钝与寒冷在心中扩大,扩大 到最後没有感觉,只剩下疲乏为止。 就这样,格得凄惨地独自熬过几天的时间,等他终於有机会出房间,下塔楼 时,他依然沈默,反应不灵活。主塔楼夫人的美貌让他心乱神迷,置身这个富丽 舒适、井然有序的奇异宫楼,格得更加觉得自己是个彻头彻尾的牧羊人。 他想独处时,他们就让他独处;等他受不了自己内心的想法、也不想再看落 雪时,席蕊就会在塔搂下层的某间弧形厅中与他闲聊。塔楼下层有许多这样的厅 室,壁上挂毡,炉火熊熊。在塔楼夫人身上看不到欢畅,她虽然常微笑,却不曾 大笑。但她仅需一个微笑,就足以让格得自在起来。格得与她相处之後,才渐渐 忘记自己的迟钝和耻辱。不久,他们便天天见面,就靠在塔楼高房的壁炉边或窗 口长聊,静静地、漫不经心地,有点避开随时在席蕊身边的女侍。 老爷多半都在自己房里,只有早晨会在塔楼内白色覆盖的天井来回闲步,像 把整夜的时间都用於酝酿法术的老术士。晚上与格得及席蕊一同用餐时,他也沈 默坐著,有时抬眼瞥一下年轻的夫人,目光严厉而阴仄。格得怜悯这位夫人,她 就铁笼中白鹿、折翼白鸟、老男人指上的银戒,只是班德斯克的一项收藏品。等 老爷离去之後,格得总是留下来陪她,设法驱走她的孤独,让她开心,如同她驱 走他的孤独,让他开心一样。 “那个用来为这塔楼命名的宝石,是什么宝石?”格得问夫人。他们两人仍 坐在空荡荡的烛光餐厅里谈话,金色餐盘和金色高脚杯内都已空无一物。 “你没听说过吗?那块宝石很有名哪。” “没听过。我只晓得瓯司可岛的地主都有声名显赫的宝藏。” “噢,这块宝石的光辉胜过所有的矿石。来吧,想不想见识一下?” 她微笑著,脸上带著讥嘲和勇敢的表情,好像有点担心自己的决定。她带著 年轻的格得离开餐厅,经过塔楼底层窄小的走廊,走到地下室一扇上锁的门边。 格得还没看过这道门。夫人用一把银钥匙开锁,开锁时,还用她一贯的微笑仰望 格得,好像在激励格得继续随她走。那扇门之后是一段短甬道,接著又是一扇门。 这次她用一把金钥匙开锁。过了这扇门,是第三扇门,她用解缚大咒语开锁。进 入最後这扇门里面,她手执的烛火映现出一个小房间,看起来像个地牢,地板、 墙壁、天花板,全是粗石,空空的没有任何设备。 “你见到没?”席蕊问。 格得环顾室内,他的巫师之眼见到了地投石当中的一块。那是块巨大的地板 铺石,与其他石头一样粗糙阴湿。但格得可以感觉到它的力量--有如它在大声对 他说话一样,而且,他的喉咙紧抽一下,呼吸窒住,一时周身都受难受。这就是 高塔的奠基石。这里是塔楼的中心点,但这里很冷,冷得刺骨,没有什麽能使这 小房间温暖起来。它是一块太古石,石中禁锢著一个旷古而恐怖的精灵。 格得没有回答席蕊,只是静静站著。一会儿,席蕊好奇地迅速瞥了格得一眼, 同时手指著那块石头:“那一块就是铁若能宝石。你会不会感到奇怪,为什麽我 们会把这麽珍贵的宝石锁在塔楼最底下的收藏室里?” 格得仍然没有回答,只是默默地留神站著。也许她是在测试他;但格得认为 席蕊对这石块的特性一点也不清楚,才会用轻忽的态度谈起这石头。她对这块石 头还不够了解,所以不怕它。“你告诉我它有什麽力量。”格得终于说道。 “远在兮果乙由开阔海升起世界上的陆地以前,这块石头就已经造成了,与 世界同时诞生,将永存至末日。对它而言,时间根本微不足道。如果你把手放在 它上面,问它问题,它就会根据你内在力量的多寡来回答问题。只要你懂得怎么 聆听,这石头就有声音。 它可以谈以前、现在、未来的事。早在你踏上这块土地之前,它就已经提到 你来的事了。你现在要不要问它一个问题?“ “不要。” “它会回答你哟。” “我没有问题要问它。” “说不定一会告诉你如何打败你的敌人。”席蕊轻柔地说道。 格得静立无声。 “你怕这块石头吗?”席蕊好像不可置信似地问著,格得回答:“对。” 在层层法术石墙围绕的这个房间中,在要命的寒冷与寂静中,席蕊手持著蜡 烛,用发亮的双眼又瞥了格得一眼,说:“雀鹰,你才不怕呢。” “但是我绝不会跟那精灵说话。”格得回答,然後正面看著她,郑重说道: “夫人,那个精灵被封在石头里,石头又用捆缚术、眩目术、闭锁术、防卫术和 三道坚固的围墙锁起来,藏在一个不毛之地。这并不是因为这块石头宝贵,而是 因为它会造成重大恶行。 我不知道当初你来的时候,他们怎麽对你说;但是像你这麽年轻温和的人, 无论如何都不应该碰这东西,连看都不要看,它对你没有好处。“ “可是我碰过它,对它说过话,也听它讲过话,它没伤害我呀。” 她转身,两人穿越重重的门及通道,最後来到塔楼宽敞的阶梯,一旁的火炬 照耀著,席蕊吹熄了烛火。两人没说几句话就分开了。 当晚,格得睡得狠少。倒不是想到黑影而睡不著,那份思虑反而已经逐出脑 海,取而代之的是那个反覆出现的石块,以及席蕊在烛光中明灭不定的脸孔。他 一次又一次感受她那双注视他的限睛,想确定他拒绝碰触而块石头时,席蕊双眼 的神色是轻蔑还是受到伤害。等他终於躺下来就寝时,床上那条丝铁床单冷得像 冰,使他又在黑暗中清醒,又想起那块石头和席蕊的眼睛。 第二天,他在灰色大理石砌的而形厅里找到席蕊,她常在这里玩游戏,或与 女侍在织布机旁工作。这时,西沈的落日照亮了厅室。格得对她说:“席蕊夫人, 我昨天对您无礼,很抱歉。” “不会呀,”她露出回想的表情,又说了一遍:“不会。”她支开陪伴的女 侍,等她们都走了以後,才转向格得。她说:“我的贵客,我的朋友,你是个明 眼人,但或许你还没想通这些该想通的事。弓忒岛和柔克岛都教人高超的巫术, 但他们不会教尽所有的巫术。这里是瓯司可岛,又叫渡鸦岛,不是说赫语的地区, 所以它不受法师管制,法师也不太了了解这岛屿。这岛上发生的事,南方那些大 师不一定都处理过;而且这里的事事物物,有的也不在命名大师的名字清单上。 人对不知道的东西,总是害怕,但你身处铁若能宫,却什麽也不怕,换成是个比 较弱的人,必定会害怕,你却不怕。可见你生来有力量,可以掌控封锁室里的东 西。这一点我知道,这也是为什麽你现在会在这里。” “我不明白。” “那是因为我夫君班德斯克没有对你完全坦白。我会对你坦白的。来,坐我 旁边。” 他坐在她旁边那个有靠垫的窗台。将逝的阳光直射窗内,使他们沐浴在没有 温暖的光辉里。塔楼下方的野地已然没入黑暗,昨夜的雪尚未溶化,单调的白色 覆盖著地面。 此时,她非常轻柔地说:“班德斯克是铁若能的领主兼继承人,但是他没办 法利用那东西,他没办法让那东西完全服从他的意志。我也不行,不管是单独或 与他合作都不行。 他和我都没有那种技艺,也没有那种力量。但你技艺和力量都有。“ “你怎么知道?” “从石头本身得知!我告诉过你,那石头说你会来。它认识自己的主人,也 一直在等你。在你还没出生以前,它就在等你了,等那个能够驾御它的人。凡是 能教铁若能石回答问题且服从指示的人,就有大量掌控自己的命运,包括击毁任 何敌人的力量,不管敌人是人是灵;以及远见、知识、财富、疆土;还有随心所 欲的巫术,让大法师也自叹弗如!要多要少,随你选择,任你要求。” 她再一次就起她奇异明亮的双眼望著格得,她的凝视穿透了他,让他著凉似 地打起哆嗦。可是,她脸上也有恐惧,仿佛在寻求他的帮助,却碍於自尊而不便 开口。格得十分茫然。她说话时,一手轻轻放在格得手上,在格得黝黑强壮的手 上,席蕊的手显得瘦小白皙。格得辩称道:“席蕊!我没有你想的那种力量,我 一度拥有的力量,都断送在我手里了。我帮不了你,对你没有用处。但我明白, 地底的太古力不是要供人使用的,绝不能交在我们手里,太古力到我们手里只会 破坏。不当的手段,必导致恶果。我不是受吸引而来,而是被驱赶而来;那个驱 赶我的强大力量一心要毁灭我。我无法帮你。” “断送了力量的人,有时会充满更大的力量。”她依旧微笑说著,宛如格得 的惧怕和顾忌很孩子气。“是什麽把你带来这里,我可能比你清楚。欧若米街上 不是有个男子对你说话吗?他是铁若能石的仆人,是这里派去的使者。他本人曾 是巫师,但是他放弃了巫杖,服效一股比任何大法师的力量都强大的力量。於是 你来到瓯司可岛,在荒野中,你尝试用木杖与黑影战斗。我们差点儿救不了你, 因为那个追随你的东西,比我们设想的还要狡猾,而且已经吸取你很多力量了… …唯有黑影能对抗黑影;唯有黑暗能击败黑暗。雀鹰,你听我说!想想看,你需 要什么,才能打败在重重围墙外等候你的黑影?” “我需要知道它的名字,但那是不可能知道的。” “那块铁若能石,知道所有的生与死,知道死前死後的生灵,知道未生与未 死,知道光明界与黑暗界,它会把那个名字告诉你。” “什麽代价?” “不用代价。我告诉你,它会服从你,像奴隶一样服侍你。” 格得动摇不定、内心交战,没有答腔。席蕊此时用双手拉起格得的一只手, 注视著他的睑。太阳已落入朦胧阴暗的地平线,天色也暗下来了,她看著格得, 看著他的意志业已动摇,她的脸因赞许和胜利而愈发明亮。她轻柔地呢喃:“你 会比所有的人都强大,成为人中之王,你会统治一切,我也会和你一齐统治--” 格得突然站起来,向前跨了一步,这一步让他看到长厅墙壁弯曲处,铁若能 领主正站在门边静听,脸上还略带微笑。 格得的眼睛看清楚了,脑子也想通了。他低头看著席蕊。“击败黑暗的是光 明,”他结结巴巴的说:“--是光明。” 他的话宛如指引他的光明,话一说完,他立即恍然明白自己是如何被牵引、 诱导至此;他们如何利用他的恐惧引导他;等他来了,又如何把他留住。确实, 他们救他脱离黑影,因为他们不希望格得在成为铁若能太古石的奴隶前先被黑影 占有。一旦他的意志被石头的力量攫获,他们就会让黑影进入重重围墙--因为尸 偶是比人类更为出色的奴才。要是格得触摸过太古石或是对它说话,必定早就完 全迷失了。所幸,黑影一直不太能赶上格得,捉住他,太古石也同样无法利用他 --差一点。格得几乎要降服了--也是差一点。 他没有答应,邪恶很难掌握一个尚末答应它的灵魂。 他站在两个业已降服答应的人中间,轮流注视这两人。班德斯克走上前来。 “席蕊,我告诉过你,”铁若能领主用枯乾的声音对夫人说:“他一定会逃 过你的掌握。你们弓忒岛的巫士都是聪明的傻瓜。而你,弓忒岛的女人,你也是 傻瓜一个,竟然想同时欺骗他和我,用你的美貌辖制我们两个,然後利用铁若能 达到你个人的目的。可惜我才是太古石的主人,对不忠的妻子,我是这么处理的 :‘依卡符罗·哀·欧耶湟塔… …‘“那是一种变换术。班德克斯的长手高举,欲将那个瑟缩的女人变成某 种不堪的东西,也许是猪、狗,或是流口水的丑老太婆。格得赶忙上前,用手去 打领主的手,同时口念一个短咒。虽然他没有巫杖,又置身异乡邪地,一个黑暗 势力的疆域,但他的意志占了上风。班德斯克站立不动,混浊的眼睛怨恨且茫然 的盯着席蕊。 “来,”席蕊颤声道:“雀鹰,快,趁他还没把太古石仆人召来……” 一个细小的声音如同回声般在塔内流窜,穿边石墙石地。那是干涩颤抖的低 语,好像土地本身居然说话了。 席蕊抓住格得的手,与他一同跑过甬道和厅堂,步下曲折回绕的长阶,他们 来到天井时,最後一道天光还照在经人践踏过的污雪上。城堡里的三名仆人拦住 他们的去路,不悦地盘问两人,好像怀疑这两人做了什麽对主人不利的事。“夫 人,天色渐渐晚了,”一个人这麽说完,另一个人接著说:“这时候你们不能出 城去。” “走开,脏东西,”席蕊大叫,她用的是齿擦音极明显的瓯司可语。仆人应 声倒伏在地面打滚,其中一人大声尖叫。 “我们一定要从大门出去,没有别的出口。你看见门了吗?你找得到吗,雀 鹰?” 她用力拉他的手,但格得踯躅不前。“你对他们施了什麽咒?” “我把热铅往人他们的脊髓,他们一定会死。快啊,我告诉你,他就要把太 古石仆人放出来了,我竟然找不到大门--大门施了重咒,快!” 格得不懂她的意思,因为依他看,那扇被施咒的大门明明在庭院的石拱廊前 端,他看得一清二楚。他领了席蕊穿过拱廊,横越前院无人踩踏的雪地,然後, 他口念开启咒词,就带她穿越了那道法术墙中间的大门。 他们一走出门,进入铁若能宫外的银色暮光,席蕊就变了。在野地的荒寂光 线里,她的姿色依然不减,但那美色带著女巫的凶杀之气。格得然於认出她了: 她就是锐亚白镇镇主的女儿,瓯司可岛一个女蛊巫的女儿,很久以前曾在欧吉安 住家山上的青草地嘲弄过他,因而促使他阅读那个释放黑影的法术。 不过,格得没时间多想,因为现在他得全神提高警觉,环顾四周寻找敌人, 也就是在法术墙外某处等他的黑影。它可能还是尸偶,披著史基渥的死尸;也可 能潜藏在这片无边的黑暗中,等著抓住格得,再将自己的无形无状与格得的血肉 之躯加以融合。格得感觉它就在附近,却看不到它,再仔细瞧时,他看到一个小 小黑黑的东西,半埋在大门几步外的积雪里。他弯下腰轻轻把那东西捧起来,那 是瓯塔客,细细的短毛被血缠结,小小的身躯在格得手中,显得又单薄、又僵硬、 又冰冷。 “快变形!快变形!它们来了!”席蕊尖声大喊,猛地抓住格得手臂,并指 著塔楼。塔楼耸立在他们後头,在暮色中像颗巨大的白牙。靠近地下室的窗缝里, 正爬出一种黑黑的动物,伸展长翼,慢慢鼓动,盘旋著越过城墙,向格得与席蕊 飞来;而他们两人站在山脚下,一无屏障。先前在塔楼里听到的细小声音,这是 慢慢变大,在他们脚下的土地颤抖呻吟。愤怒涌上格得的心田,那是仇恨沸腾的 怒气,冲著那些残酷地欺骗他、陷逼他、追捕他的死物而发。 “快变形!”席蕊向他尖叫,自己也迅速吸气施法,缩成一只灰色海鸥,飞 了起来。但格得弯腰,从瓯塔客死去的雪地里摘下一片野草叶,那撮野草突出地 面,既干枯又脆弱。格得举起野草,用真言对它念出咒语,野草便随之加长变厚, 等咒语念完,格得手中握著一根巨大的巫杖。铁若能宫的黑色鼓翼怪兽向他飞扑 而来,格得以手杖迎击时,并没有燃烧出红色的致命火焰,只发出白色的法术之 火,不灼热,却能驱走黑暗。 怪兽又返回攻击。那些笨拙的怪兽存在於鸟类、龙族、或人类出现以前的时 代,长久以来为日光所遗忘,如今却被太古石那旷古常存的邪恶力量徵召出来。 怪兽侵袭格得,朝他猛扑,格得感觉怪兽的尖爪就在他四周扫画而过,它们的恶 臭令他作呕。格得激烈地挥舞著以自己的愤怒和一片野草制成的光杖,驱赶它们。 突然间,怪兽一哄而起,有如被腐肉吓著的野乌鸦,无声地拍著翅膀,转身朝席 蕊海鸥飞行的方向飞去。它们巨大的翅膀看似绶慢,飞行速度却很快,每拍动一 下,都把它们向主中大力推进。没有一只海鸥飞得过他们这种惊人的速度。 格得像昔日在柔克岛时,迅速把自己变成一只大老鹰:不是大家称呼他的雀 鹰,而是可以像箭或思想一样极速遨翔的旅鹰。他展开那对锐利强健的斑纹翅膀, 飞去追赶那些追赶他的怪兽。天色已向,星星在云朵间闪烁。他看前方一团乱篷 篷黑压压的兽群,全部朝半空中的一个点飞去。那黑点再过去不远处就是海洋, 在最後一点天光中映现灰茫的闪光。旅鹰格得以超速飞向那些太古石怪兽,他一 飞到怪兽群中,怪兽立刻像池子被丢了一颗小石子般,水花四散。但它们已经逮 著猎物:其中一只怪兽的嘴角挂著鲜血,另一只的爪子揪著白色羽毛。苍茫的海 面上,再没见到一只渔鸥飞掠。 怪兽又转向格得,丑恶地努著铁嘴张口飞扑而来。旅鹰格得一度在它们上空 盘旋,用老鹰尖锐的叫声挑衅地叫出内心愤怒,然後咻地飞越瓯司可岛低平的海 滩,攀升至海洋浪花的上空。 太古石怪兽嘶哑地叫著,在原处盘旋片刻之後,便一只一只笨重地转回野地 上空。太古力长久被捆绑在每个岛屿某个洞穴、某块岩石、或某个泉水中,总不 会跨海而去。所以,这些黑色兽体又全部回到塔楼,铁若能领主班德克斯或许会 为它们归来而哭泣或大笑。但格得继续飞行,拍著隼鹰之翼,鼓著隼鹰之怒,像 支不坠落的利箭,也像一抹不忘却的思绪,飞跃瓯司可海,向东飞进东风和夜色 中。 缄默者欧吉安今年很晚才结束秋季漫游回到锐亚白镇的家。随著岁月推移, 他变得比以往更沈默,也更安於孤独。山下城里那位新任的弓忒岛岛主曾经专程 爬上“隼鹰巢”向欧吉安法师讨教,以便成功前往安卓群屿进行掠劫冒险,却一 个字也没获赠。对网中的蜘蛛说话、也对树木礼貌问安的欧吉安,对来访的岛主 一语不发,最後岛主只好悻悻然离开。欧吉安内心恐怕也有点不悦或不安,因为 整个夏季和秋季,他都独自一人在山上周游,直到现在日回将近,才返家回到炉 边。 返家次日,他起得晚,想喝林灯心草茶,便走出家门,顺著山坡往下走一小 段路,在一道山泉间取水。山泉水形成一座小池塘,边缘都结冻了,霜花勾勒出 岩间乾苔的形状。 都已是大白天,太阳却照了一小时也照不到这座山的巨大山肩,因为整个弓 忒岛西部在冬季的早晨,从海滨到山巅,都受不到日照,只是一片宁静晴朗。这 位法师站在泉水边,观望下坡的山地、海港、与远处今茫大海时,听到有翅膀在 头上鼓动的声音。他仰头一看,稍稍抬起一只手臂,一只大老鹰咻地飞下来停在 他腕际。老鹰像训练有素的猎禽般,附著在他的手腕上,没有链子,也没有皮带 或铃铛。它的爪子紧抓著欧吉安的手腕,斑纹翅膀颤抖著,金黄的圆眼睛虽显迟 滞但野性仍在。 “你是信差,还是信息本身?”欧吉安温和地问这只鹰,“随我来……”他 说话时,老鹰凝望著他。欧吉安沈默了一下,“我猜想,我曾经替你命名。”说 著,他大步走回家。 进了屋子,手腕还一直凄著那只鹰。这时,他把老鹰放到炉床上方的热气中, 让它站好,然後喂它水喝。老鹰不肯喝。欧吉安於是开始施法。他十分安静,编 织魔法网时运用两手多於念咒。等法术完全编好,他没看炉上的隼鹰,只是轻声 说道:“格得。”等了一会儿,他转头起身,走向站在炉火前发抖,双眼疲钝的 年轻人。 格得一身华丽的奇装异服,以毛皮与丝、银制成,只是衣服破了,而且被海 盐弄得僵硬。他憔悴驼背,头发垂挂在有疤的脸旁。 欧吉安取下那件华贵但沾泥带土的斗篷,带他到这个学徒曾经睡过的凹室, 让他在草床上躺下,小声念了安眠咒语。他一个字也没对格得说,因为他知道格 得这时候还无法说人语。 欧吉安小时候,和多数男孩一样,曾认为利用法术技艺任意变换身形,或人 或兽,或树或云,如此扮演千百种身分,一定是很好玩的游戏。成为巫师以後, 他了解到这种游戏的代价,就是失去自我、远离真相。一个人停留在不是原形的 变形中越久,这些危险就越大。每个学徒术士都晓得威岛包吉巫师的故事:那位 巫师很喜欢变成熊形,变形次数多了、时间长了之後,那只熊在他身上长大,他 本人却死了。所以他变成一只熊,还在森林里杀了亲生儿子,后来被人追捕杀死。 没有人晓得,在内极海跳跃与众多海豚,有多少只本来是人。他们原是有智慧的 人,只不过在永无静止的大海里嬉戏,高兴地忘了他们的智慧和名字。 格得出於激烈的悲痛与愤怒,才变成鹰形,他一路从瓯司可飞返弓忒岛途中, 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就是飞离太古石和黑影,逃开那些危险冰冷的岛屿,回冢。 隼鹰的愤怒和狂野,原本象是他自己的愤怒与狂野,设来也完全成为他的;他想 飞翔的意志,也成了隼鹰的意志。格得就是那样飞越英拉德岛,在一座孤独的森 林水池喝水,接著又立刻振翅飞翔,因为害怕背後追来的黑影。就这样,他越过 一条宽阔的海上航道,名为“英拉德之颔”,又继续一直向东南飞。他右侧是欧 瑞尼亚的淡远山峦,左侧是更为淡远的安卓岛山脉,前方只有海洋,飞到最後, 他才看见汹涌的海浪当中突出一波不变的海浪,在前方屹立高耸,那就是白色的 弓忒山巅。这次日夜大飞行,他等於穿戴隼鹰的双翼,也透过隼鹰的双眼观看天 地,最後他渐渐忘了自己原本知道的想法,只剩下隼鹰知道的想法:饥饿、风、 飞行路线。 他飞对了港口。要让他回复人形,柔克岛有几个人能办到,而弓忒岛则只有 一个人。 他醒来时,沈默而凶残。欧吉安一直没有和他讲话,只是给他肉和水,让他 弓著身子坐在火旁,像只疲乏、冷酷、不悦的大老鹰。夜晚来时,他又睡了。第 三天早晨,他走到端坐在炉火旁凝望著炉火的法师身边,说:“师傅……” “欢迎,孩子。”欧吉安说。 “我这次回来,与我离开时一样,都是傻子。”年轻人说著,声音沙哑粗厚。 法师微笑,示意格得坐在炉火对面,然後开始沏茶。 雪在飘。那是弓忒岛低地山坡的第一场冬雪。欧吉安家的窗户紧闭,但他们 听得见湿雪轻轻落在屋顶上的声音,也听得见房子四周白雪的深奥宁静。他们在 炉火边坐了很久,格得告诉师傅,自从他搭乘“黑影”号离开弓忒岛後,这些年 来的经过。欧吉安没有提出问题,格得讲完後,他静默许久,平静深思。然後他 站起来去张罗面包、乳酪、酒,摆在桌上,两人坐下同吃。吃完收拾妥当,欧吉 安才说:“孩子,你脸上那些伤疤不好受吧。” “我没有力气对抗那东西。”格得说。 欧吉安久久没说话,只是摇头。最後,他终於说道:“奇怪,在瓯司可岛, 你有足够的力量,在术士的地盘败退他的法术。你有力量抵抗地底太古力的诱惑, 闪避它仆人的攻击。在蟠多岛,你也有足够的力量面对巨龙。” “在瓯司可岛,我有的是运气,不是力气。”格得回答,想起铁若能宫那股 鬼魅般的阴冷,他再度不寒而栗。“至於降龙,那是因为我知道它的名宇。但那 邪恶的东西,那追捕我的黑影,却没有名宇。” “万物皆有名。”欧吉安说道,他的语气十分确定,使格得不敢重述耿瑟大 法师曾对他说过的话:像他释放出来的这类邪恶力量是没有名字的。但蟠多龙的 确表示过要告诉他黑影的名字,只是当时他不太信任它的提议。格得也不相信席 蕊的保证,说太古石会把他需的答案都告诉他。 “如果那黑影有名字,”格得终于说:“我想它也不会停下来把名字告诉我。” “是不会。”欧吉安说:“你也不曾停下来把你的名字告诉它,但它却晓得 你的名字。 在瓯司可岛的郊野,它喊你的名字,就是我帮你取的名字。奇怪了,奇怪… …“ 欧吉安再度沈思。格得终于说:“师傅,我是回来寻求建言的,不是避难。 我不希望把这黑影带来给你,可是,如果我留在这里,它很快就会来。有一次你 就是从这个房里把它连走……” “不,那一次只是预兆,是影子的影子。如今,我已经赶不走黑影,只有你 才能赶走它。” “可是,我在它面前就毫无力量。有没有哪个地方……”格得的问题尚未问 完,声音先没了。 “没有安全的地方。”欧吉安温和地说。“格得,下次别再变换身形了。那 黑影执意毁灭你的真实存在,才迫使你变成图形,结果差点得逞。但是你该去哪 里,我也不知道。 不过,你该怎麽做,我倒有个主意,但实在很难对你说出口。“ 格得以沈默表示要求实话,瓯吉安终于说道:“你必须转身。” “转身?” “要是你继续向前,继续逃,不管你跑去哪里,都会碰到危险和邪恶,因为 那黑影驾御著你,选择你前进的路途。所以,必须换你来选择。你必须主动去追 寻那追寻你的东西;你必须主动搜索那搜索你的黑影。” 格得没有说话。 “我在阿耳河的泉源为你命名,那条溪流由山上流入大海。”大法师说: “一个人终有一天会知道他所前往的终点,但他如果不转身,不回到起点,不把 起点放入自己的存在之中,就不可能知道终点。假如他不想当一截在溪流中任溪 水翻滚淹没的树枝,他就要变成溪流本身,完完整整的溪流,从源头到大海。格 得,你返回弓忒,回来找我;现在,你得更彻底回转,去找寻源头,找寻源头之 前的起点。那里蕴含著你获得力量的希望。” “师傅,哪里?”格得说的时候,声音里怀著恐惧:“在哪里?” 欧吉安没回答。 “如果我转身,”格得过了一阵子才说:“如果像您说的,由我追捕那个追 捕我的黑影,我想应该不需要多少时间,因为它只盼与我面对面。它已经达成两 次,而且两次都击败我。” “‘第三次’具有神奇魔力。”欧吉安说。 格得在室内来回踱步,从炉边走到门边,从门边走到炉边。“要是它把我击 垮,”格得说著,或许是反驳欧吉安,或许是反驳自己:“它就会取走我的知识 和力量,加以利用。目前,受威胁的只有我,但如果它进人我,占有我,就会透 过我去行大恶。” “没有错,要是它击败你的话。” “但如果我又逃跑,它肯定会再找到我……我的力气全都花在逃跑。”格得 继续踱步片刻後,突然转身,跪在法师面前,说:“我曾经与伟大的巫师同行, 也曾在智者之岛住过,但您才是我真正的师傅,欧吉安。”他的口气满怀敬爱与 凄黯的快乐。 “好,”欧吉安说:“现在你明白了,总比永远都不明白好。不过,你终究 会成为我的师傅。”欧吉安站起来发火,让火烧旺些,再把水壶吊在上面烧煮, 然後拿出他的羊皮外套。“我得去照料羊群了,帮我看著水壶,孩子。” 等他又进屋时,羊皮外套全是雪花,手上多了一根粗糙的紫杉长枝。那天短 短的午後和晚餐後的时间,欧吉安一直坐在灯火旁,用小刀、磨石和法术修整那 根紫杉枝。他好几次用双手顺著枝干向下触摸,好像在找瑕疵。他埋首工作时, 一直轻轻唱著歌。仍觉疲乏的格得听著,睡意渐浓,他觉得自己好像是十榻村女 巫茅屋里的那个小男孩。那晚上下著雪,室内灯火暗沈,空气中有浓浓的药草味 和烟气,他耳边听著轻柔漫长的咒语吟唱和英雄行谊,那是好久以前在遥远的岛 屿上,英雄对抗黑暗势力而得胜或迷失的经过,听了使他整个心田有如入梦般飘 浮起来。 “好了,”欧吉安说著,把完工的手杖递给格得。“柔克学院的大法师送你 紫杉杖,是很好的选择,所以我遵循前例。我出来想用这树枝做成长弓,但还是 这样好。晚安,我的孩子。” 格得找不到言词表达感谢。欧吉安目送他转身回凹室休息时说:“噢,我的 小却鹰,好好飞吧。”声音很轻,格得没听见。 欧吉安在寒冷的清晨醒来时,格得已经走了。他只用符文在炉底石上留下银 色的潦草字迹,十足的巫师作风。欧吉安阅读时,宇迹几乎消褪:“师傅,我去 追了。”